□贺艳芳 肖丽燕 唐智彬
国务院办公厅发布的《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四个五年规划和2035年远景目标纲要》将职业教育与普通教育的双向互认、纵向流动作为增强职业技术教育适应性的重要方面,职普融通发展已经成为国家层面建设高质量教育体系的政策内容。随后,2022年颁布《中华人民共和国职业教育法》从法律上规定了职业教育和普通教育协调发展的新形态,职普融通协调发展成为国家重点关注的关键领域,各地政府持续推进相关政策的落实,制定相关配套措施和实施条例。然而,由于种种原因,职普融通在实践层面存在流于形式或脱离政策初衷等问题。例如,很多中等职业学校将对口升学更容易上大学作为招生宣传的重点,偏离了职普融通的实际意义。如何通过职普融通,促进职业教育和普通教育的协调发展成为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
和我国类似,英国的技术教育与职业培训在精英教育的传统下也长期处于较低地位,因此,英国政府通过改革教育体系促进职业教育与普通教育融通发展,切实提升了职业教育吸引力。随着英国高中阶段的教育证书体系和学校课程体系不断改革和完善,英国职普融通获得了更广阔的发展空间。在众多改革中特别要提到的是英国于2010年推出的大学技术学院,它既是英国推进职普融通的阶段性实践,也是教育体系改革中出现的较为成熟的职普融通学校类型。英国大学技术学院在大学与企业合作、学校与企业合作、整合课程内容、保障职普协调发展等方面突破了旧有技术中学的不足之处,具有更强的自主性和灵活性。它集制度融通与课程整合的特征于一体,在促进职普融通的制度建设、课程改革以及保障措施等方面形成了值得我们借鉴的经验。
“14—19岁”涵盖了英国义务教育(Compulsory Education)后期和继续教育(Further Education)时期,英国政府将“14—19岁”教育视为一个整体,在此集中开展技术与职业教育,以及职普融通教育。这一概念最早见于撒切尔执政时期实施的“技术与职业教育试点计划”(Technical and Vocational Education Initiative,简称 TVEI)。
TVEI是英国中等教育阶段职普融通的开端。此后,英国政府频繁对中等教育进行改革。其教育改革一直在选拔考试、课程体系、资格认证方面不断推动职业教育与学术教育的沟通[1]。但在普通中等教育证书考试 (General Certificate of Secondary Education,简称GCSE考试)的学术导向和政府教育补贴及问责制的导向①下,英国16岁后年轻人的学术和职业道路选择逐渐产生学习结果失衡现象:选择学术道路(Academic route)的学生,有相对明确的考试(GCSE到A-Level考试)升学路径;选择职业道路(Vocational route)的学生,接受的职业培训课程多是对学生升学和就业无益的课程;选择直接就业的学生,往往因文化基础薄弱或技能水平低而难以追求就业或教育前景[2]。
理论上,职普融通教育强调普通教育与技术教育、职业培训间的调和及通达。实践中,英国开展职普融通教育的综合中学却逐渐向文理中学看齐。英国社会各界对16岁后的技术相关教育表示担忧:缺乏合格的技术教育与职业培训机构,学生的职业道路受阻。英国教育政策研究所(Education Policy Institute)的研究表明,16岁以后的技术相关教育路径很少,且与更高层次的培训联系不紧密,阻碍继续教育和培训的发展,传统的三年制大学学位比职业培训更受青睐[3]。英国社会流动和儿童贫困委员会(the Social Mobility and Child Poverty Commission)在2014年指出,英国缺乏为18岁以后年轻人提供非本科教育的学习途径,难以帮助步入社会的年轻人重新接受教育或培训[4]。在1995年至2013年期间,英国的职业教育和培训系统历经9次改革,改革频率之高表明该系统存在较大问题[5],且改革往往改变了资格认证体系,从而使英国的职业教育“按照欧洲和国际标准变得异常复杂和不透明”[2]。此外,学生从学校系统的职业培训中获得的资格证书,有85%处于二级或以下[6],而国际上双元制系统的资格证书(例如在德国、意大利)通常至少相当于三级。
职业信息咨询和指导是职普融通有序开展的前提。2010年以来,英国职业信息咨询和指导的主体性责任发生了从地方政府转移到学校,再到被取消的重大变化[7]。这一转变的重要原因是学校提供的职业信息和指导质量参差不齐,但准确而有效的职业信息和指导本身是具有价值的。政策制定者对此寄予厚望,认为它有望提高教育效率,使年轻人与劳动力市场相匹配,并促进社会公平[8]。劳动力市场的复杂性,以及14—19岁教育系统提供选择的多样性,也说明了职业信息咨询和指导的重要性[9]。同样,鉴于“提高参与年龄”[10],年轻人有机会获得关于现有选择的全面信息是至关重要的。确保年轻人充分了解未来的出路,也可以防止年轻人成为“未接受教育、就业或培训”(Not in Education,Employment or Training,简称 NEET)的人群。并且,职业培训和学徒制缺乏有效推广也与该服务没有得到很好协调有关。国家职业委员会(National Careers Council)2013年的报告强调,许多年轻人、家长和教师都没有收到关于劳动力市场当前和未来趋势的明确信号[11]。该委员会在2014年提出,教育机构、教师、家长都需要获得职业信息咨询和指导的支持,以最大限度地利用这一资源,为年轻人了解职业机会做更多的工作[12]。
职普融通教育开展的过程,是行政部门、教育机构、企业等多主体通力合作的过程。在技术竞争的全球趋势下,职普融通可以是政府部门发展国家技能的教育手段、教育机构优化教育生态的发展道路、企业可持续发展的技能形成路径、适龄学生技能学习的教育选择。全球经济竞争压力迫使英国政府优先考虑技术发展,并促使企业的技能战略与国家政策相辅相成。但国家层面的政策通常旨在增加就业机会以及提高低技能水平,这种注重大规模普适性的技能培训、专注于对失业者剩余照顾的就业政策最大局限性在于无法真正促进企业的技能提升,也难以有效推动创新和区域发展议程[13]。此外,在企业已经开展各种内部职业培训的基础上,如果政府继续将技能提供和培训成本“转嫁”给企业,企业则只能想方设法将培训成本社会化,导致企业缺乏与政府合作的利益基础。政府与企业合作不力,则破坏了符合行业需求的高级技能政策提供。随着国家间技能差距扩大,数字革命持续改变劳动力市场,以及英国脱欧减少了其从国外获得熟练劳动力的机会,英国政府从未像现在这样需要正确对待技术教育。
基于现实情况,英国的教育改革不断尝试让利益相关者介入。在英格兰,让雇主和大学组织作为利益相关者参与教育改革并不新鲜,企业雇主在20世纪80年代末支持城市技术学院的成立。2006年12月发布的《里奇技能报告》设想集体责任将增加行动,并为英国发展世界一流的熟练劳动力提供更大投资,因此建议在投资中获得最大私人回报者(如企业雇主)做出最大贡献。国家、教育机构和雇主之间的关系正在发生变化[14-15]。这种不断变化的关系揭示了新自由主义在教育领域的发展,它支持以需求为导向的教育系统变革,需求导向型的教育旨在对市场需求和趋势做出反应。纳入雇主和企业元素的需求导向型教育系统使得教育提供者和雇主之间的关系更为密切,并给予雇主在战略、资金、交付和未来发展方面的直接权力[16]。雇主和教育机构之间的伙伴关系越来越被视为政府和准备分担责任的雇主之间形成的政策解决方案,方案旨在弥合在校学习和未来就业的差距。这些伙伴关系基本不受管制,可能难以维持,并与强调形成联盟和分担责任的新公共管理方法相一致[17]。
2010年,联合政府在自由学校政策下推出大学技术学院 (University Technical College,简称UTC),贝克·迪林教育信托基金 (Baker Dearing Educational Trust,简称 BDET)②是 UTC 项目的发起者和落实者,BDET推动政府成立UTC,并得到Edge基金会(Edge Foundation)、盖茨比慈善基金会(Gatsby Charitable Foundation)和加菲尔德·韦斯顿基金会(Garfield Weston Foundation)的支持。新成立的UTC需要和BDET签署UTC章程并遵照章程规定办学。一方面,UTC附属于大学,大学领导和运营UTC,根据UTC的实际情况与继续教育学院、慈善组织和企业发展合作关系。另一方面,UTC是具有学院 (college)性质的专业中学(specialist secondary school),不能由办学不佳的学校改制而成,必须新成立以招收符合标准的14—19岁学生。办学体制上,UTC在大学领导下与当地商业和工业密切联系,例如,提供技术导向的课程,将国家课程与技术和职业元素相结合。主办大学与合作雇主共同任命UTC理事会成员和学院工作人员。目前,UTC得到500多家企业和48所大学的支持[18],合作的大型企业包括奥雅纳 (Arup)、英国航空公司(British Airways)、 福特 (Ford)、 捷豹路虎(Jaguar Land Rover)和索尼(Sony)等。 办学位置上,UTC 在教育界和工作界之间架起桥梁,建于人才需求量大之地,建立、维护和发展地区行业合作伙伴网络,大学和企业一起为学生设计学习计划[19]。
英国的教育和技能年度报告指出了企业对高中和大学毕业生的要求:60%的雇主将通用技能作为重要的考虑因素,45%的企业重视工作预备技能,74%的企业在招聘时对所有学历一视同仁,且更倾向于学术基础和技术资格的融合[20]。基于此,BDET认为,学生的就业结果应该作为评价UTC的直接依据,因此,UTC的毕业生与其他学校的毕业生相比,应对雇主具有更强的吸引力[21]。
面对技能差距日益扩大、技能错配持续发酵、数字革命冲击传统行业的技能现状,UTC旨在为年轻人提供与快速变化的世界联系紧密的教育,雇主正寻找的、促进英国工业蓬勃发展的教育。在UTC教育理念中,科学、技术和工程领域的工作使人与世界联系更紧密,因此围绕这些领域培养人才是填补英国技术技能人才缺口的重要任务。如UTC章程规定其课程目标是“培养年轻人对科学、数学、技术的热情及才能,并以此加速他们在技术领域的职业生涯。”[22]课程在第2学段和第3学段注重平衡而广泛的知识学习,确保必须的读写能力和数字流利程度,强调通过培训和定期使用专业技术设备,加速学生技术知识和技能的发展,培养学习者进入技术职业所需的技能和素质。如:好奇心和想象力、调查分析、解决问题的能力和权变能力、创造力和独创性、自我管理和组织、团队合作与协作、综合和表达的技巧、对技术和数字技能的信心、情商(即感知、控制和表达情绪的能力,以及明智和善解人意地处理人际关系的能力)。UTC将这些技能和素质发展内容纳入教育质量评估中,这些技能和素质与学生学习计划和最终目的相联系,成为监管和审查的重要内容。
生涯教育早期学习者自我定位不清晰、职业培训和技术教育方向不明确是英国开展大规模技术技能人才培养的阻碍。为14—19岁学生构建明确的升学和职业晋升途径是UTC重要目的之一。正如BDET首席执行官西蒙·康内尔(Simon Connell)所说:“学生需要机会体验技术教育,才能为理想的教育和职业选择所需的学习类型。”为此,UTC在招生宣传期就注重提供职业咨询和指导服务,选择进入UTC的学生入学前、学习时以及毕业去向都是UTC职业咨询和指导服务的内容。国家教育研究基金会(National Foundation for Educational Research)2017年评估发现,学生选择UTC是个性需求占主导,如对学校专业感兴趣、被更多工作机会吸引、认可教师的专业能力等,年轻人渴望与工业界产生联系,为UTC提供的工作经验所吸引[23]。学习期间,学生重视雇主对UTC的投入,认为理论学习与工作世界紧密关联。UTC大多数学生对教育、家庭生活和未来持积极态度,他们认可学历和高质量资格证书对未来发展的重要性,重视UTC提供职业咨询和指导的价值并对18岁以后的发展有清晰规划[23]。
此外,UTC会提供专业的职业咨询和指导。学生频繁获得专业教师或专业顾问的建议,并根据建议选择每一学段的课程组合,从而为KS5的专攻领域和未来职业发展奠定基础。如学生不确定他们的未来目标,教师和顾问会与学生、家长持续沟通、合作,确保年轻人选择最合适的科目组合,同时就最好地保持选择开放性提出建议。在职业咨询和指导质量不一、缺乏责任机构的情况下,UTC通过专业指导为学生发展应用科学兴趣提供指引。学院的专业指导和学生的学习观念、兴趣态度共生互促,为UTC设计学术知识与技术技能融通的课程奠定现实基础。
UTC涵盖KS4—5阶段教育,现逐渐招收KS3学生,因此学生能在固定机构(UTC)中获得相对全面的发展路线。在UTC职普融通的环境下,课程整合中学教育的核心科目与国家职业资格课程,从学习内容到学习结果都强调理论学习与技能培养相互融通。一方面,UTC提供中等教育必修课与技术专业选修课的组合。在KS4,学生学习GCSE核心课程(必修课,具体表现为 EBacc科目),以及与UTC专业相关的技术或职业资格证书课程 (选修课),该阶段学生以获得2级资格证书 (GCSE证书,以及等值的技术或职业资格证书,如2级NVQ③)为目标;在KS5,学生在职业咨询顾问的帮助下计划发展路线(学术道路或职业道路),选择学术道路的学生学习A Level课程(以STEM科目为主),选择职业道路的学生学习技术和职业资格课程,学生以通过A Level考试,或获得等值的技术和职业资格证书(如3级NVQ,BTEC证书等)为目标,这些3级资格证书支持学生进入高等教育或高等学徒教育,也是就业学生学习基础和技术技能的证明。
另一方面,学校教育和技能培训以项目式课程(Project Based Lesson,简称PBL)为载体实现融通。如利物浦生命科学UTC(Liverpool Life Sciences UTC)与雇主制定技能手册作为学习成就评价标准,这本体现雇主所需技能的手册会根据市场变化定期评审和更新,以确保学生掌握雇主所需要的最新技能。例如,医疗保健专业的学生,在KS3学习期间要获得护理资格证书,需学习一年的护理类项目课程,并担任医疗团队中的特定角色,如医生、护士、小组长、病房经理或仓库经理。护理资格证书标准是评价学生的基础,学生主导、完成项目后,雇主依据技能手册对学生进行评价。
UTC提供STEM教育以融通核心技术知识与技术技能实践。每个UTC都有一个或多个与当地产业相适应的行业研究领域(sector specialism),学生围绕经济增长的关键领域开展学习,掌握地方和国家经济增长所需核心知识与技术技能。一方面,UTC通过提供平衡职普内容的课程为学生设计渐进的技术知识学习路线。在KS3,将至少50%的课程时间分配给STEM科目,其中包括数学、科学、设计技术、计算和数字技能;在KS4,将至少40%的课程时间分配给技术学习及其应用;在KS5,将至少60%的课程时间分配给技术学习及其应用[25]。
另一方面,通过对接行业构建以技术知识和素养为基础的、不同类型的课程项目。如阿斯顿大学工程学院 (Aston University Engineering Academy)面向的行业包括:工程、汽车、电子、通信、航空航天、产品设计、科学和体育,学生选择喜欢的行业领域以确定课程项目。项目通常分为三类,分别是工作类项目(Live projects)、证书类项目(Qualification/Awards)、活动类项目(Enrichment)。 工作类项目与企业成果直接相关,学生在项目中学习企业的技术知识与技能,项目结束后,学生完成的项目由雇主签字确认并真正实施;证书类项目不产生项目成果,学生学习项目所需的技术技能,参加技能等级认定。例如,有的学生需要用CAD软件来设计产品,通过辅导,多达100名学生参加Fusion 360和Auto CAD的认证。活动类项目是指参加以STEM为基础的活动,学生会在活动中获得为简历增彩的奖项,如学员联合部队奖(Combined Cadet Force)和约克公爵奖(Duke of York),这些奖项是对获奖者综合应用能力的表彰。
UTC与雇主的合作以雇主的“深度参与”为突出特点,“深度参与”是指UTC会拓展校企合作中雇主的参与程度。如UTC与雇主共同开发课程项目,雇主在课程项目中发挥核心作用,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一是雇主拥有项目的“所有权”,能够根据企业的工作内容来组织课程模块或课程单元。二是雇主的评价在学生的综合评价中占据较大比重。三是雇主在课程开发中起主导作用。例如,雇主会在研讨会上审查课程内容是否与职业资格标准相对接。四是雇主为课程实施提供专业的、前沿的、技术性的知识和技能信息[25]。不同UTC对雇主的“深度参与”具有不同的管理方式,主要有三种方式:一是规范管理雇主对课程的设计和交付。例如AUEA在与雇主广泛沟通的基础上,制定了一套结构化的项目设计和交付方法,校长、副校长、课程主任主要负责发展和维护与雇主的关系。这使雇主在UTC内有一致的、明确的联系点,促进雇主与UTC有效沟通。在这套方法中,UTC会建立和发展新的雇主联系,如邀请与UTC的专业相关的、新兴企业的人员进入课程项目,最后,将雇主纳入结构化的管理体系中以规范合作关系。
二是UTC高层管理人员与雇主建立对话机制[25],达成可信承诺。BDET对UTC进行集中规划、管理,帮助UTC建立和发展合作企业网。与UTC合作的企业能够汇集不同类型UTC中同类专业的学生,学生参加与专业对接的、由企业组织的实践活动,企业给予同专业的学生项目挑战和课题研究任务。通过对话机制,参与课程交付的多方主体皆能从中获益。对于学生而言,学生获得与未来发展相关的教育体验,将学术途径、技术技能和多元发展机会结合起来。对于雇主而言,雇主通过UTC课程传达他们对未来劳动力的需求与期待,雇主对课程的参与可以代表一种潜在的高收益投资,所需的时间成本较低。对UTC而言,UTC通过提供对学生有吸引力的课程,加强它们在地方教育界和就业界的地位,并引起地方雇主的重视。例如,利物浦生命科学学院与其雇主伙伴之间的合作关系都是由其高层管理人员集中发展和管理的。雇主通常派出企业主任,或是最新任命的、医疗保健部的技能冠军到UTC任教。UTC高层人员,如科学和创新主任,则会参与课程设计和交付。
三是深化教师与雇主的合作[25]。例如,雷丁(UTC Reading)、斯温顿(UTC Swindon)和希思罗(UTC Heathrow)通过联合教学项目(Co-Teaching Projects)来提供项目式课程。它们设置商业关系经理与当地企业雇主联系,确保合作企业类型与UTC特点相适应。当雇主参与课程项目后,商业关系经理会让相应专业的教师参与项目,并推动教师与雇主积极联系。如在UTC Reading的Co Teach PBL计划中,雇主与教师一起确定课程主题,设计项目简介。学生以小组为单位从事项目工作,项目周期为四个月或一年。项目一般分为三个阶段:“理解”、“支持”和“认可”阶段。在“理解”阶段,学生在企业现场听取项目介绍,了解将会遇到的问题和可利用的资源。在“支持”阶段,学生回到UTC,选择他们想要从事的课程项目并以小组为单位开展工作,在此期间,学生随时可以去工作现场采集资料,以解决遇到的问题。在“认可”阶段,企业派出专门小组前往UTC,听取关于项目进展情况和相关设备改进情况的汇报。学生介绍他们的工作,小组对项目进行评分,UTC工作人员根据BTEC证书(BTEC Certificate)的评估标准评分。获胜团队能进入最终的企业评审阶段,与其他UTC的项目一起接受企业评估。项目完成后,教师和企业人员共同举行汇报会,于会中总结经验、制定改进计划。
UTC建立在就业密度较高的地区、大型企业聚集的地区、有较多空缺(难以填补的)和新兴岗位的地区、高技能和技术密集型工作较多的地区,补充了地方技能。而且,UTC顺应国家技能需求,培养面向未来的工程师和制造商,工程、科学、卫生和数字部门是UTC输送人才的目标部门,与这些部门相关的行业有制造业、建筑业、信息技术、卫生和社会工作。根据英国相关部门的分析评估,未来除了制造业的就业率会下降之外,UTC对接的行业的就业率都会增长。毕业生高质量的升学和就业情况无疑对学生和家长具有吸引力。
为此,UTC在办学要求方面制定了合作伙伴参与标准,以促使大学、雇主的可信承诺有效和可持续,每个UTC都以合作伙伴参与标准为参照发展具体的职普融通实践。合作伙伴参与标准由以下六个基本要素组成。一是每个学校需制定清晰的合作伙伴参与政策和计划。二是成立学校理事会,合作伙伴构成理事会主体。三是确保合作伙伴参与课程设计。如定期审查以确保课程与雇主所期望的知识、技能、能力和态度之间存在着明确联系;以合作伙伴的资源和知识促进UTC课程实施及学生发展,如企业为特殊学生匹配个人导师、雇员或学徒提供课程项目。四是以合作伙伴为课程的核心牵引者。合作伙伴需要具备以下能力:有足够的资源和时间、较强的沟通与合作能力,并能最快了解地区技能和商业环境;具备在高层发起和管理外部对话的信誉和专业知识;与雇主和大学合作,确定未来的技能需求;与UTC课程负责人协调工作。五是做好UTC职普融通实践的规划者和执行者,将UTC在课程、学生发展、市场活动方面的具体程序传达给所有利益相关者 (雇主、大学、UTC、学生和家长)。六是确保合作伙伴助益UTC的宣传和招聘。如合作的雇主和大学在UTC的网站、媒体平台和宣传材料中应有明确体现,他们支持包括开放日和颁奖典礼在内的UTC的公共活动等。
UTC在促进英国职普融通探索过程中,收获了良好的办学成效。2021年的UTC毕业生中,55%的学生进入大学,其中70%的学生选择攻读STEM学位。19%的学生进入学徒制,其中63%的学生所从事的学徒工作为高等或学位水平,而全国范围内只有20%[26]。此外,UTC降低了18岁NEET人群的可能性。与普通中学相比,UTC影响了更高比例的学生在大学时攻读STEM学位,促使更高比例的学生在毕业时进入学位学徒制。这对年轻人和国家都是有益的,高水平的技术教育和学徒培训在劳动力市场上有很高的回报[27];STEM学科也与更高的收入、更高的生产率和经济增长有关[28]。UTC在职普融通实践方面积累的经验值得借鉴。
每个UTC都需制定人才通道 (Talent Pipeline Programme)作为职普融通基本框架。如图1所示,UTC人才通道将大学、UTC、雇主、学生维系到共同的价值追求中。大学主办UTC促使选择技术教育道路的学生升学方向合理化,也更能吸引企业合作及投资。并且,无论基于人才通道的职普融通具体教育内容为何,雇主关系始终是UTC所有合作关系中的核心,每个UTC都会制定一套明确的流程和系统以支持雇主有效参与。UTC人才通道提供的明确合作基点表明,当参与UTC的多元主体都追求一种基于利益理性的共同价值时,职普融通这种持久的合作关系才能得以达成和发展。
图1 UTC人才通道[29]
具体而言,雇主、学生、地方部门(行政及教育部门)在统一的职普融通框架保障下形成共生互利的关系,将各自明确的目的交织于职普融通这一巨大的网络之中,在这个意义上,UTC所联系的多元主体共同追求“为工作而教育”的目标。地方部门为了实现地区经济繁荣,必须促使教育系统满足雇主需求。UTC支持他们所属的当地经济,因此,地方部门会支持UTC的发展。雇主受益于UTC的人才通道,将UTC视为其技能形成的关键部分,这种比企业社会性责任更具体的商业投资推动着雇主深入参与UTC。雇主参与度高是学生选择UTC的主要标准,大部分学生进入UTC是为了促进主动学习、增加工作经验,获得职业建议和指导。由此,经济目的、商业目的、技能目的等支撑着职普融通合作平台,职普融通框架调和着其中纷繁复杂的关系。
UTC建立了强大的外部监督体系。这个监督体系包括高层机构监督和基层机构监督。高层机构涉及教育部、监管局、地方当局、BDET等主体。教育部对学校系统和资金负责,并对UTC计划全面负责。例如,批准设立UTC的申请、与教育专家签订合同。教育部通过以下两种方式对UTC进行检查。一是教育与技能资助机构 (the Education and Skills Funding Agency,简称 ESFA)的“国家关注报告”(national concerns report)。 报告关注 UTC 的财务状况,ESFA每个月会编制一份关注报告以突出包括UTC在内的最受关注的学院信托,并对有重大财务问题的学院信托发出公开警告,称为“财务改进通知”(financial notice to improve)。 二是设置区域学校专员,负责监测UTC的表现,并在UTC表现不佳时采取行动。监管局负责设计和实施检查UTC教育质量的框架,即Ofsted(Office for Standards in Education)⑤检查框架。地方当局根据地区需求规划UTC名额和协调招生工作。BDET负责审核申办UTC的大学是否达标,以及对已成立的UTC提供信托服务,如:允许大学使用UTC的品牌和标志、分享优秀教学管理经验、监测UTC毕业生的长期去向、定期撰写UTC审查报告、评审和更新UTC章程等。
基层机构具体负责UTC财务管理和治理、学校运营,如提交财务报告、学生目的地信息等。高层机构保证UTC模式有效实施,基层机构确保UTC是企业与大学、雇主与教育专家合作的平台,实现了UTC在专业领域提供技术教育,以满足地方经济发展需要以及雇主和学生需求的愿景。UTC在接受监管以保证独特的“UTC性”基础上,还能拥有较大的教育自主权以适应不同利益群体需求的变化,从而保障高质量技术教育的提供[19]。
一方面,UTC作为大学和企业合作的平台,具有调节教育理念和教育实践的内驱力。“今天的教育为了明天的工作”揭示了UTC提供的教育必须是切合时宜的,UTC与雇主的联系必须紧密。在实践中,首先,UTC以人才通道促进理论知识与技术技能的融会贯通,为变化的技术市场提供人才,以学校理事会灵活调节职普融通的发展。理事会成员主要由雇主和大学人员构成,因此理事会能根据经济市场的变化、技术发展的趋势、雇主和大学的愿景及时完善或调整UTC的教育内容。其次,根据UTC章程的规定将“紧缺技术技能”和“雇主群体”两者贯彻于课程融通、职业咨询和指导、技术技能教育、校企合作等实践。此外,制定合作伙伴参与标准以协调普职参与主体、牢系相关主体。
另一方面,UTC通过加强协商维持职普融通的内外张力。一是在治理环境方面加强协商。UTC独立于地方当局由教育部监管,中央政府高度参与则容易出现实施“一刀切”的监管框架等问题。基于此,BDET与区域学校专员、ESFA工作人员、英国教育部政策制定者、当地政治家、多学院信托(Multi-Academy Trust,简称 MAT)等机构持续接触和沟通,编制BDET与中央政府的调解方案,制定MAT监督框架,从而保障UTC市场主导的特性,达成保持最低限度的中央政府干预和决策透明度等共识。二是在教育系统内部加强协商。首先,UTC与雇主达成多维度的合作协议以在不同层次上把握技术教育的核心,保障自身技术教育的特性。不同UTC会根据自身特点在管理、课程、教学方面拓展校企合作。其次,UTC以市场需求为主导,容易出现教育质量问题。针对此,BDET计划建立MAT内的学院转让机制以促进UTC内部的良性竞争。从企业视角看,多个MAT代表不同母公司,UTC则属于下设的子公司,不同母公司间的子公司转让是商业发展的流程,转让办学质量不佳的UTC到另一个更强大的MAT,能在保障UTC特性的同时逐渐提高教育质量。
职普融通即通过促进职普协调发展,实现职业教育和普通教育多维度的交流与互通。学生在职普融通发展的人才培养立交桥中拥有多次选择的机会,其中考、高考焦虑和择校焦虑从而得以缓解。目前,我国职普融通在基础教育阶段已有普遍推广和经验积累,如广受关注的普通高中和中等职业教育的融通,但此种融通类型存在职业教育单方面要求融通的问题。中等教育和高等教育的职普融通,以及高等教育阶段职普融通较少。我国依然需要不断探寻在教育体系各层次间的横向、纵向融通,以及教育体系内外部间多维向度的融通路径。在技能型社会建设进程中,职普融通内涵不断延展,产教融合型企业建设、高职发展产业学院等实践表明,需要逐步将学校教育与企业培训的融通纳入职普融通发展轨道。
借鉴UTC的实践经验,职普融通制度建设应着力构建统一的职普融通框架,职普课程融通需重视技术知识的基础作用。随着职普融通深化发展,职业教育应将关注点从单方面外部资源共享向内部体系优化转变。面对经济社会发展和社会公平正义需求下的高等教育普及化趋势,职业教育应把握机遇,畅通学生向上发展通道和职业教育内外部沟通渠道,以此缓解中考、高考分流焦虑,增加技术技能人才供给,以学生质量和地方产业服务效力来保障职普融通长久发展。
从国家政策文件强调的制度保障出发,应重点建设全国统一的职普融通框架,需将框架内容牵涉的利益主体、职业教育定位、融通发展路径等方面纳入考虑范畴。
其一,统一的融通框架应在协调多元主体(行政部门、教育机构、企业、学生、家长)利益基础上制定,以使各主体或对立竞争、或协调一致的利益诉求通过融通框架达成平衡。各主体在实践职普融通过程中依据明确的合作基点展开具体行动,交付知识、观念,共享资源,不断完善和发展职普融通框架。
其二,重点关注职业教育的独立形态构建。显然,职业教育要与已然发展完善的普通教育体系开展平等对话与交融互通,构建职业教育独立的话语体系和行动体系至关重要。目前,我国职普融通发展主要依靠行政手段推行,在行政本位思想下则更需形成职普融通的张力,即在行政部门和教育机构的互动中建立平衡状态。当前职普融通教育改革中,县级行政部门依然会盲目追求高考升学率,中职学校存在“搭便车”行为,普通高中仍靠应试教育打响“名校招牌”。所谓职普融通教育改革中的形式主义、机会主义、“搭便车”行为等,都是职普融通发展的失衡现象。
其三,厘清职普融通发展的多元可能性。从教育体系内部来看,职普融通包括两种教育类型在基础教育阶段、高等教育阶段的融通,以及中等教育和高等教育的融通。从教育体系外部来看,职普融通也指为填补学校教育和企业培训的差距,为弥补技能鸿沟而创设的人才培养生态,因此深化校企合作、推进产教融合是发展职普融通应始终坚持的重要工作,需要对融通中的各个关键要素开展调研和论证以制定统一的职普融通基准。
数字经济时代,技术知识的独立教育价值被逐渐发掘,因此,需要珍视技术知识,从技能价值出发,探索核心技术知识所拓展的普职共同知识内核,即探索技术知识的学术性和实践性,研究技术学习包含的理论与实践成分,并为如何在职业学校最大程度交付这些知识做好制度安排。具体而言,需重视技术知识在职业教育人才培养和标准设计领域的建设。
在人才选择上,将技术知识考核纳入职业教育学生的筛选标准。一方面,重视利用社会性活动澄明职业学校的教育价值以保证生源质量。如UTC为招收对工程科学感兴趣的学生,制定了专门的招生指导文件,详细规定了地方行政部门、UTC、企业和大学合作伙伴在信息传递、专业资源筹备、学校专业展示等方面需做出的贡献。我国中职招生宣传中,职业学校向初中购买生源的情况屡见不鲜,社会对中职教育存在认知偏差。因此在中职招生宣传期,地方政府部门应发布官方信函,公布当地职业学校的类型和教育质量考核情况,职业学校通过专业性招生活动、展示合作企业及大学的方式宣传学校并阐明招生标准。另一方面,通过设计职教高考程序及内容来招收符合相关标准的学生。例如规定技术知识、应用技术能力的占比和考查方式等。在课程内容实施上,以技术知识为纽带组织课程内容、交付知识原理。一方面,学生在技术知识学习中建立学校知识和工作场所知识的联系,获得知识涵盖的直接经验与间接经验;另一方面,技术性知识的交付需要企业雇主和相关大学的充分参与以保证技术学习的高质量和有效性,从而巩固和发展职普融通合作关系。在评价考核方面,职业学校应在国家统一的职普融通框架基础上,制定各学校具体的职普融通链,在该链条上应深度融合企业参与的关键维度和学校培养的具体目标。例如利兹UTC(UTC Leeds)的学生经过人才通道计划的培养,在人才输出环节需要考核、评价学生的好奇心和想象力、探寻和分析问题的能力、问题解决和迁移能力、自我管理和组织能力、团结协作能力、技术信心和技术能力、创造与独创性等素质发展情况。
职业教育内部体系服务于相关群体的教育获取和需求满足。因此,应优化相关群体的学习选择和发展路径,需明确培养目标、优化学习体验、畅通职业教育上升通道。
首先,在培养目标方面,聚焦学生从学校到工作场所的技能积累,以此为核心优化职业教育体系。例如,通过强有力的雇主和大学参与,使年轻人在完成学业后对他们的职业道路做出明智的选择。促使各个层次的职业教育均以学生就业质量和地区发展服务力作为办学质量的重要参考。其次,在学习体验方面,一方面,关注学习主体的学习体验。坚持能力本位的课程模式,为学生提供技能积累和发展的专业基础教育。另一方面,关注家长的教育选择。择校现象通过家长团体的直接社会互动而产生和构建,家长对一所学校的选择通常受学校类型和管理形式、教育内容、教育经历、学校招生、学校的社会声誉等内外部因素的影响。因此,学校系统的职业教育不仅要注重教学质量提升,还需与选择职业教育的家长保持紧密联系,为其提供有益信息和积极指引,构建正面的家长择校现象以优化学生受教育体验。
此外,在基础教育阶段发展职普融通是高等教育普及化对教育体系提出的变革要求,中职教育不再只是提供技能教育、培养低技能工人,而且提供职普融通教育,如根据地区产业机构类型和特点,提供为高等工程教育或应用技术教育做准备的技术教育。一是畅通中等职业教育向本科层次高等教育的升学路径。这要求中职学校教育内容做出变革,如为学生设计聚焦于应用学习的课程架构,开设基础学科课程和技术知识课程,以及专业和职业领域旨向的专项课程,同时开展帮助学生联系劳动价值与学习兴趣的劳动课程。二是畅通高职高专向本科层次高等教育的发展通道。职业本科教育作为在本科层次提供专业教育的高等教育类型,对其他层次的职业教育起着引导作用。专科教育应紧跟本科层次职业教育专业人才培养标准,结合地区产业发展实际培养职业本科需要的、拥有宽广技术理论与实践技能的人才。
职业教育内部体系构建和外部环境协调具有非线性特点,例如,职业教育内外部的联系很大程度上体现为职业院校、普通院校、行业、企业、学生、家长、社会媒体等相关机构自发形成的沟通网络,具有多元性、不可控性和局部脆弱性。从融通主体来看,需要在学校与学生、专业与行业、教师与企业员工、教育管理者与企业雇主的互动中,以缩短知识学习与技术技能培养的距离为主线,畅通职业教育内外部沟通机制。
一是畅通职业教育与普通教育的沟通机制。在学习路径选择方面,建立集课程、学分、考试于一体的转换机制,促进学生在两种教育类型间灵活流转。在学习结果等值方面,以保障学生学习质量为目标探索职业资格和技能等级与学历证书的对应价值,以促进良性竞争为导向建设职业教育的评价体系。二是畅通职业教育与企业培训的沟通机制。教育管理者与企业雇主应加强协商、达成契约,实现沟通的可操控性和有序性。如职业院校与企业雇主在职业教育外部环境治理方面加强协商,探寻双方合作的底线,制定以职普融通基准为主导诉求的沟通规则,定期更新和完善规则,形成可操控、可调度的校企沟通契约。三是畅通职业教育与技术教育的沟通机制。高等职业教育和本科层次职业教育应深入探究智能化背景下生产流程、生产方式、工作组织形式中的技术技能形成逻辑,利用办学资源加强技术研发、技术应用、技术教育、技能培训的供给。各层次职业教育应明确人才培养定位,以专业建设为沟通点,实现专业群、培养标准、成果认定,以及专业牵引下的课程、教学、教材等要素与行业、产业、企业有效对接,构造支持技术技能人才渐进式成长的环境。
注释:
①普通中等教育证书考试的学术导向和政府教育补贴及问题的导向扭曲了16岁以上学生的学习动机,让他们去选择品质较差的替代资格课程。
②由保守党政治家迪林和前教育大臣贝克共同创立。③2级国家职业资格。
④合作企业和主办大学。
⑤英国教育部设计和实施的检查学校的框架,检查包括UTC在内的国家资助学校的教育质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