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宪瑛
作为一个农家子弟,我在参加工作之前,都是从一个校门到另一个校门,走在不同的上学路上。
小学低年级,我在一个名叫吐背坑的教学点就读。1.4公里的乡间羊肠小路,每趟大约要走半个小时,估计那时年龄小、腿短,而且走路也不专心,一边看看山上的树是不是高了、绿了,一边瞅瞅水沟里有没有鱼,速度自然快不到哪里去。不过说来也巧,有一天早上,我真的有了收获——在父亲安装的拦鱼竹排上,抓到一条一斤多的鲫鱼。我兴奋不已,学也不上了,拎着鱼就往家的方向回去了。母亲嘟囔了几句,看到我带回来的鱼不算小,也就没有打骂我。下午到学校,老师早就从其他同学口中得知了情况,批评两句,也就算了。那时的孩子,都是放养的,偶尔做些出格的事,也不会引起轩然大波。但现在回想起来,还是有点后怕,那么小的年龄,去水流湍急的沟渠边抓鱼,确实不安全。
村小有三个年级,却只有一位民办教师。李老师曾是村里的一位高中毕业生,但一直没能解决民师转编问题。我印象深刻的是一次公开课,李老师拎了一块小黑板,上面用一张白纸遮着,我们非常好奇下面是什么。课讲到一半时,白纸被掀开,原来是李老师用彩色粉笔画的一幅画,两岸崇山峻岭,中间是长江,江上一叶扁舟。那节课讲的是《早发白帝城》,有了一幅这样传神的简笔画,我们听得非常认真、投入,还积极参与互动,课堂效果自然非常好。至于是什么人来听课,我们不得而知,并且三年来好像也就只上过这样一堂课,估计李老师上一堂这样的课不容易吧。的确,一个人要教三个年级,不同年级的学生们都坐在同一个大教室里,不要说教学工作量,光维持课堂秩序,就够让人头疼的。我记得当年我班的班长,负责登记不守纪律学生的名字,其中有一次就是这样登记的——×××看钟。原来是其中一个年级的学生在上数学课“认识时间”,另外一个年级的学生好奇偷看。后来,我四年级就到村完小去读了;后来,听说李老师得了癌症,没熬到退休就去世了;再后来,听说教学点也被撤并了。
参加工作后,有一年回家,我还特地去走了那条乡间小路。成年的我走一趟最多也就一刻钟,乡间小路成了村村通的水泥路,比以前更宽更直了。原来的沟渠变浅了,只有很小很细的水在流,水沟里也绝对没有鱼了。
村完小建在村委会所在的村,有五个年级,低年级学生来自附近村,高年级学生则来自远近的各村民小组。我所在的村算远的,住校成为我的必然选择。于是,每个周日的下午,我就背着够吃一周的米、菜,走上3.5公里的机耕道,赶到学校住宿;每个周五的下午,又背着空的米袋子、菜瓶子,走回家,帮家里做一些农活,也补充下一周的米和菜。虽然每周只要走一趟,但路更远了,并且要背着重量不轻的米和菜,走起来依然不轻松。
那时的住宿条件确实很差,大家都是直接睡在楼板上。大通铺,冬天冷、夏天热,蚊蝇、臭虫、跳蚤时常干扰,还有如疥疮之类的传染性皮肤病。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有些难以想象。
我记得那时我的学习成绩很好,语文作文写得好,以至于多年以后我回母校,教语文的欧阳老师还拿出了我当年的作文本,上面用红笔画了很多波浪线和圈圈,末尾还批着几个大大的“好”字,让我非常惊讶、非常感动;数学也相当不错,我还被选拔去参加了全县的数学竞赛,得了优秀奖,发了5元錢奖金——这在当时是个不小的数目。
那时的县中有四个初中尖子班,每年从各地选拔优秀小学毕业生。村支书为了让他儿子能考上这个班,可谓是煞费苦心,不惜让他儿子在五年级时留了级。最终,他儿子还是没有考上,但我却考上了,这在当年是村里的一个大新闻。
考上县中,对于我这样一个经济状况的家庭而言,压力大得很,光每年的伙食费就难以承受,我差点都想放弃了。但想到村支书费尽心机就是想让儿子能考上这个班,肯定错不了,于是家里人咬咬牙最终决定让我去读。
从家到县城,路程变成了12公里,是沙石路面的省道。村里人去县城一般是骑自行车,坐车不方便,并且车票钱还要一两元。家里只有一辆载重的自行车,非常笨重,是父亲赶集卖菜用的。为了节约开支,我一般是走路往返学校。走路确实很辛苦,所以一般每学期只走三次:开学时一次、学期中间放农忙假一次、学期结束一次。
这条十多公里的路,我是少走了,但父亲却走得多了。每隔一段时间,家里菜地里的菜长好了,他就要载一大筐菜到县城来卖,然后将卖菜的钱送到学校给我。拿着父亲送来的各种小面值的钱,我深知这钱来之不易,因而也倍加珍惜、发愤努力。初中毕业后,我以全县前三名的成绩考上重点高中,后又考上省城的重点大学。
从小山村到省城,路程更加遥远,有三百多公里。20世纪90年代,主要的交通工具是汽车,普通的国道、省道往往路况很不好,车况也不好,因而车速总不快。我清楚地记得,那时从县城到省城每天只有一趟班车,早上五六点钟就发车,冬季时天还是漆黑一片。为了赶上这趟车,我们一般要四点钟就早早起床,来到公路旁等候、拦车。看到貌似一辆高高大大、前面有上下4个车灯的车远远地开来了,我们几个人就都站在马路上,舞动着手电筒,迫使车子停下。有时这种判断也会出错。那时万安水电站还在施工,大型工程车来来往往,并且车速都非常快。如果拦的是这种车,就非常危险。好不容易坐上了车,路上还有很多不可控因素,比如修路、堵车、车坏了,一般下午5点左右能到省城,碰到特殊情况就不好说了。还有就是中途一定要吃顿饭。我们这趟车,一般安排在峡江县境内国道旁的一家餐馆用午饭。饭菜的质量绝对差,但价格却绝对不低,并且司机和售票员会想尽各种办法,让你在这个定点的餐馆用餐。搞定乘客后,他们就在雅间享受免费的美食了。好在我乘坐的次数不多,每年也就往返两趟。后来,路越修越好了,车速越来越快了,车次越来越多了;再后来还有了火车、高铁可供选择,再也不用经受这种煎熬了。
几十年了,我上学的路,越来越远,越来越宽,也越来越好了。
(作者单位:江西教育传媒集团有限公司)
(插图:谭晓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