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人格结构理论分析但丁《神曲》

2023-10-13 02:07何蒋茜
大众文艺 2023年18期
关键词:人格结构但丁神曲

何蒋茜

(宁波大学科学技术学院,浙江宁波 315300)

弗洛伊德在其《自我与本我》一书中对人格结构理论进行了最终阐述,其认为人格结构由三层次组成,即本我(id)、自我(ego)、超我(superego)。在弗洛伊德发表这一观点之时,正值新旧时代交接的迷茫时期,但丁在《神曲》中以对“人”的建构为世界铺就人文主义与启蒙的思想阶梯,作品以大胆的视角展现人类在探寻人性与至善过程中所经历的曲折与摇摆。笔者认为,《神曲》在内容与思想上以人格结构理论为出发点进行联想,探求人类在自身的认知启蒙过程中本我、自我、超我的文学外化,同时,诗人在写作的过程中将现实生活与创作内容进行结合,也包含有关“三我”的写作化、文学化、改编化。

一、“本我”在《神曲》中由禁欲走向启蒙

弗洛伊德认为,“本我”是人格结构最基本的层次,“本我”作为人生来即存在的部分,代表着人类最原始的欲望,是本能与冲动的结合,按照人的快乐原则行事,而不理会外在环境与社会道德。

但丁在《神曲·炼狱篇》中系统阐述了基督教中的七宗罪,即骄傲、嫉妒、愤怒、懒惰、贪婪、暴食、好色,人类在无意识中常常会产生原始情绪,并在本能的指引中作出满足自身欲望的行为,而七宗罪正印证着人性中恶的部分。《神曲·地狱篇》写到,但丁在进入森林时遇到了一只五彩斑斓的豹挡在诗人面前,让诗人想转身离开却想退回来,豹子作为意象象征着情欲,它挡住你的去路,让人淹没在尘世的众生疾苦之中,挡住通往理想理性的道路,造就了凡人的悲哀。紧接着还有一只母狼正虎视眈眈,象征着被定义为“万恶之根”的贪婪,但丁认为贪婪是导致教会腐败的根源,也是人类最难摒弃的劣根性。[1]

诗人在游历地狱的过程中见证“有罪之人”都是因原始欲望而接受惩罚,但同时对尤利西斯、弗兰西斯嘉、伊阿宋等表达了崇高的敬意。值得关注的是,《地狱篇》第五曲中但丁在倾听犯有通奸罪的保罗和弗兰西斯嘉的不幸遭遇后,产生了对其真挚爱情表示同情与欣赏的心理以至晕倒,但丁认为虽然二人是“屈服于肉欲而忘记了理性的荒淫之人”,却为其为爱而死而感到动容。在“本我”的范畴内,弗洛伊德强调本我中与生俱来的动物本能冲动,特别是性冲动,保罗与弗兰西斯嘉基于爱情而产生对双方的性冲动是人类基本欲望的体现,但丁在爱情态度上虽保留着中世纪思想束缚下的矛盾性,根据教会的道德标准将二人放置于地狱第二层遭受折磨,却在为其动容之中直面人类原始欲望,这是新旧交替时期对人性肯定的一大进步。

现实生活中,少年时期的但丁曾对邻居家的少女贝娅特丽产生了对爱的朦胧认知,对于爱意的产生,是人类与生俱来的冲动,但丁在其早逝后将为其写的抒情诗连缀成散文《新生》,《神曲》中更将其升华为女神而作为“信仰”的象征,成为但丁笔下肉体与灵魂的结合。诗人在爱意萌芽中对于性与爱的冲动保持着纯洁和肯定的认知,认为“爱情使人心的憧憬升华到至善之境”,展现无尽的柔肠与激情,承认作为人而产生情欲的状况的普遍性、真实性及正确性,相对应而言,即承认“本我”的存在,在当时思想束缚的社会大环境中具有认知的先进性、对禁欲主义的反叛性。诗人将对人这一欲望的肯定写进作品之中,作为站在世纪交替门槛分界点的人物,处于无法反对教会予以认定地对欲望的批判克制而压抑情欲的痛苦,与想要突破禁锢承认人类根源欲望的萌动之中。

二、“超我”成为理想与信仰引导下思想的终极境界

《神曲》将维吉尔作为“理性”的象征、贝娅特丽作为神学“信仰”的象征,这是世人对古代文化崇拜的体现,认为基督教思想是人类最伟大的思想结晶。“理性”与“信仰”作为作品中人类最终的追寻目标,行为规范准则在理性与信仰的引导下,才能得到净化与救赎,实现神学中“三位一体”的终极境界。根据人格结构理论对“超我”的定义,作为最上层,是自我批判与道德控制理想化了的“自我”,其中包含着社会道德与自身行为道德的双重规范,作品中的“理性”与“信仰”对应着个人与社会所制定的要求,作为最终目标促使人类以道德压抑原始冲动,相应地,诗人将“超我”定义为最终的天堂,是上帝、天使等的栖身之地,作为真善美的化身,是对人类罪恶灵魂的启迪与升华,是人类最终需要达到的无上境界,当进入天堂的最高一层境界——最高天,诗歌到此结束,但丁认为这里不是他的翅膀可以承受的境界,他无法用言语描述在此层次看到的超越物理存在的景象[1],在但丁的定义中,此刻便是爱与美的永存。

图1

诗人身处新旧思想杂糅时代,保留着对理想中的基督教历史与思想中先进部分的肯定,将维吉尔誉为“智慧的海洋”“拉丁人的光荣”,并将维吉尔的形象用于文字写作,诗人将在现实世界中对维吉尔思想与人格的认可文字化后,体现出理性对人类思想的引导至无上境界。同时,诗人将纯净的天堂与利用珍宝粉饰的庸俗世界进行鲜明对比,提出了对现实生活中教会贪婪、残暴的批判,体现意大利人对古希腊罗马文化的推崇,不仅强调理性与伦理,更强调信仰的皈依,其中包含着对人类自由意志思考的内在意蕴,展现诗人对于新时代最终社会的创建蕴含的期待与展望,从而开启人类历史上全新的思想启蒙。

三、“自我”实现人类曲折的人性进步

弗洛伊德认为“自我”是“难扮的角色”:“有一句格言告诫我们,一仆不能同时服侍两个主人,然而可怜的自我却处境更坏,它服侍着三个严厉的主人,而且要使它们的要求和需要相互协调。这些要求总是背道而驰并似乎常常互不相容,难怪自我经常不能完成任务。它的三位专制的主人是外部世界、超我和本我。”[2]“自我”存在“本我”与“超我”之中,以现实原则既获得满足,又避免精神痛苦,可以简化理解为在“本我”的欲望之上,以“超我”作为约束,实现对“自我”的探寻,可作为社会中用道德与法则对公民进行行为规范,并予以相对自由而实现人们的欲望。笔者认为,“自我”是三者中最重要的一环,也是人类区别于动物的复杂体现,人类并非圣人,正因为欲望与理性相互碰撞、拖鞋、鞭策从而构成每个人独立的思想与追求,正因为有了对原始欲望的克制,才能形成社会与法制,实现规则的规范目的。

从《神曲》的总体内容而言,主人公的游历过程象征着人类的灵魂与思想达到至善的过程。在维吉尔带领主人公游历三界的过程中,实现了三者合一,地狱即现实黑暗社会,也对应了“本我”中恶的存在;天堂即思想最高境界,对应了“超我”之中至善的道德准则;炼狱则代表了人类由黑暗走向光明必经的痛苦过程,即对应人类追求“自我”境界的过程。但丁作为“人”的象征在理性的引导下走向天堂,在但丁独立面对岔路口时提供支持人类自主抉择的选择标准,即实现人类的进步,反映诗人呼吁人们通过理性来认识罪恶,规范自身,从而悔过自新。在坚定神学信仰的过程中,通过对上帝爱的皈依走向最高真理,虽然仍有宗教色彩的束缚,但对神学概念有了重新的定义。

四、三“我”合一:在矛盾中走向动态平衡

在三个“我”的思想系统中,“本我”要求满足欲望,“超我”给予欲望约束,“自我”在两者之中妥协挣扎,三者错综复杂,相互作用,从而产生各种思想与激发矛盾。《神曲》中包含着中世纪基督教文化保守色彩,即认为人是上帝创造出的带有“原罪”的羔羊,具有“服从”的特性,还有“理性”与“信仰”特性。但丁写道:“去掉理性,人就不成其为人,而只是有感觉的东西,即畜生而已。”因此,人类在“服从”“本我”的欲望时,能否遵从“理性”的引导,实现“自我”的追求,压抑恶的产生是最为重要的,也是人类成为人的重要步骤,同时“信仰”若不存在,人类也无法达到至善的境界,无法实现“超我”。但丁将“服从”“理性”与“信仰”合并成为一个全新的思想境界,认为“服从”跟随“理性”,“理性”听命于“信仰”,这种思想可以看做人格结构理论中三种层次的文学外化——“本我”跟随“自我”,在走向“超我”的动态过程中,依据环境的变化各自发展,不断实现平衡。

换言之,“自我”是人类区别于动物的关键,是肯定人的大脑这一机制存在的关键,如果“自我”丧失,那么人就走向两个极端:一个是人在“本我”状态下保留服从性而无限纵欲,无论从伦理或是宗教角度看都是不合理的;一个是人在达到“超我”后至善至美,这从理论上而言也无法确保人性皆善到极致。无论走向哪个极端,人类都无法实现自由,因为善恶的交替、人性的不完美是自由的前提,人的价值就在“自我”中得以实现,缺乏任何一个环节,社会都无法正常运转。但丁在《神曲》中对各色人物二重性的描述与态度,是对人类自我的肯定,从而凸显人的价值,肯定人的善恶面,把人提高到社会与伦理的矛盾中心,这是将人从神权与原始状态中脱离出来的一大进步。

人类作为复杂的个体,在“本我”“自我”“超我”中挣扎。但丁在《神曲》中面对理性,也通过维吉尔的话承认理性的局限性。奥德修斯认为人类“生而不是为了像兽一般或者,而是为了追求美德与知识”,其中蕴含人文主义思想,而荷马史诗中的奥德修斯则被作为使用阴谋诡计的代表放进地狱接受惩罚,但丁以赞美的语气肯定其在战胜特洛亚人后不肯还乡坚持航海探险的英雄行为;维吉尔虽是但丁游历地狱与炼狱的向导,却因为是异教徒而被放置在“悬狱”之中无法进入天堂,但丁在动摇之中为人性加注了人文情怀的光辉,面对人的复杂性非全盘否定,而是肯定人类的欲望与勇气。如别林斯基所说:“每个人都是包括情欲、感情、愿望、认识的独立的特殊世界,每一个人的个性如果是普遍事物的表现,他就会渴求亲人的同情,爱情战栗般的陶醉,友情的温暖,就会渴求感情的骚动,生活的风暴和险恶的考验,对障碍进行斗争。”[1]人类在反复曲折的道路上不断压抑恶而实现思想进步,寻找“自我”的最佳实现途径,不断在三我之中徘徊,才会出现在政治上的思想摇摆、爱情上的欲罢不能,思想上的自我怀疑。认识到但丁在人类生命与思想的认知上承认人类的伟大与复杂性,以及对人类的肯定,将人摆脱神学约束作为独立的个体进行探寻,极具人文主义色彩。

在文字中诗人的矛盾色彩也展示在思想与艺术两方面上:诗人歌颂理想中的基督教、王权贵族,又批判现实社会中教会的罪恶,王权的腐败;宣扬基督教文化、禁欲出世主义,又肯定世俗欲望、异教文化;认为道德规范和情情感欲望有时冲突对立,却又常导向对于人性的肯定;创作上常用宗教及中世纪色彩浓厚的手法描写,又采用现实主义手法进行人物景物的描写。

诗人在创作《神曲》时,正面临着人生中最困苦艰难的时期,但丁的原生家庭让其作为富贵公子从小能够接受各类思想的熏陶,虽然其自身对于政治并不关心,但家族的使命终究将但丁卷入政治漩涡,政治党派间的斗争、家族间的政治斗争、各国君主的父庸子弱、欧洲宗教内部的黑暗腐败,都导致但丁成为特定时代下的牺牲品,让但丁的文字中充满着阴郁与不同程度的痛感。但丁作为时代长河中渺小的一部分,无力改变那些君主与政客,无法影响政治集团发展的趋势,在被流放的时期之中,这段经历为但丁提供了亲历世界的机会,亲身体验世俗与普通人民的生活,让他能够看到时代下人类所处泥泞的挣扎,因此,成就了但丁能够成为承上启下的关键人物,走过地狱,到过天堂,才能懂人间,他将先进的思想与当时社会存在的各类矛盾因素相互融合,不仅成为但丁在时代下情感宣泄的文字出口,也将西方的文学与思想带入全新的层次,透露出文艺复兴的曙光,成就《神曲》作为欧洲文学史上不朽的丰碑。

此外,诗人在创作过程中对于人物塑造与情景描写大多取材于现实生活,作品不仅展现探究灵魂得救以及人生至善之路的主题,还对意大利从黑暗走向光明之路进行探索,在看到封建神学束缚下压抑的人性与阴暗的社会环境后,将现实问题转换为虚幻的文学,以逐渐虚拟与情绪化的文风,通过精神提升解决现实问题,为意大利民族提供了精神与道德解放的道路。同时,诗人也通过三界之行对自己的一生进行反思与探索,对三界的认知证实诗人对自身欲望与道德标准的认知,因此也可将但丁视作为浩瀚宇宙与历史长河中,成为在三个“我”徘徊与挣扎的一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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