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筝协奏曲中的中国古典文学元素研究*——以何占豪古筝协奏曲《临安遗恨》为例

孙寒冰 李思齐

（德州职业技术学院,山东德州 253000）

自古以来，音乐与文学便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可谓是脉脉相通、辅车相依。本文探讨所涉及元素之一：中国古典文学，广义的指自先秦至清代末年的中国文学，类似中国古代文学史。狭义指中国古典文学作品。①元素之二：古筝，作为古老的中国传统民族乐器，自古便有着“仁智之器”的称号，西晋傅玄曾这样描述：“今观其器，上崇似天，下平似地，中空准六合。弦柱十二，拟十二月。设立则四象在，鼓之则五音发，斯乃仁智之器也。”②。两个元素息息相关，通古至今，因有古筝相携，中国古典文学得以生动鲜活；因有中国古典文学相持，古筝音乐得以隽永悠长。两者结合，相得益彰。

因本文篇幅有限，所以不再追寻古筝与中国古典文学的脉络渊源，只选择古筝协奏曲这一筝乐体裁，并且以作曲家何占豪先生的古筝协奏曲《临安遗恨》为例，展开对古筝与中国古典文学之间的种种联系的详细研究。之所以选择《临安遗恨》此首乐曲，首先是因为笔者演奏了大量何占豪先生的乐曲，并有幸聆听指导，受益匪浅，所以颇有些演奏心得。另外，作曲家何占豪先生所创作的古筝作品中，大部分以中国古典文学元素为创作灵感，笔者也曾对其作品进行过深入研究，撰写论文，故选择其中的《临安遗恨》为例，解析其中古筝与中国古典文学的层层叠叠、丝丝入扣的联系。

一、何占豪简介

何占豪，作曲家兼指挥，上海音乐学院教授。1959年，与陈刚合作的小提琴协奏曲《梁祝》大获成功，举世闻名。其后，又创作了诸多民族乐器作品。何占豪先生秉承着“外来形式民族化、民族音乐现代化”为创作座右铭，谱出了众多优秀的民族器乐作品，为中国的民族器乐的发展做出了重大的贡献。

二、古筝协奏曲《临安遗恨》简介

此曲由何占豪先生于1992年创作完成，是何占豪先生古筝协奏曲作品中第一首描写英雄人物的作品，此后在1996年还有一部与中国古典文学相关的古筝协奏曲《西楚霸王》，也是描写的英雄人物。何占豪先生的古筝协奏曲作品中多以英雄人物和爱情故事为描写的出发点，情感真挚、影响深远，每首都称得上必传之作。

古筝协奏曲《临安遗恨》的创作灵感取材于南宋抗金名将岳飞的词作《满江红》。刻画了南宋名将岳飞的英勇无畏的形象，描述了英雄的悲惨命运，乐曲表达了岳飞在即将离开人世前无限感慨的心情和对国家民族的深厚感情，充满对敌人的愤慨和对自己命运的悲叹。③

三、古筝协奏曲中《临安遗恨》中的中国古典文学元素体现

本文分析的是古筝协奏曲《临安遗恨》的古筝与钢琴的协奏曲版本。何占豪先生以岳飞在临安狱中临刑的前一晚为想象切入点，作品的旋律以岳飞的思绪为线条展开，引用了岳飞作词的古曲《满江红》的曲调为主题旋律，后续段落将主题进行变奏，最后回归主题。

本文分析以独立的乐段为单位展开，按照描写的内容不同，分为七个部分，每个部分分别是作曲家要表达的不同氛围与不同情感，从乐曲旋律、框架、调式色彩、技法安排、演奏处理、情感抒发等方面，结合岳飞词作《满江红》，进行详细剖析，旨在还原作曲家创作的真实意图。

1.第一部分：引子（1小节-42小节）

乐曲首先由钢琴伴奏展开，以双手柱状和弦为主，和弦性质不协和，具有冲突性，力度强且集中，加上不规则的后附点的节奏型，和5-6小节双手跨四个八度的持续下行，意在表现出情绪的激动，愤怒，以及悲剧的走势。其后在第八小节，古筝以强有力的和弦加下行刮奏进入，连续几个急促的刮奏和扫弦，充分表达了岳飞的愤恨交织的情绪。对应了《满江红》开头中的：“怒发冲冠”。

谱例1～8小节：

之后从16小节开始，古筝声部突弱，以摇指加古筝独特的按音技法，音色曲回婉转，心绪萦绕，从25小节开始的勾托句，音阶走向由高至低，再由低转高再回低，来回宛转，表达了岳飞情绪的起起伏伏，心理活动的抑扬顿挫，满腔的辛酸与苦楚无人可知，无人能解。如同词作中描写的：“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一般。

谱例16小节～18小节：

谱例25小节～42小节：

何占豪先生曾经讲解表述过，本首曲子描述的岳飞被行刑前的最后一夜，也就是生命中的最后一晚，乐曲的一开始，便是岳飞的情绪宣泄与表达，描绘出一个情感真实且丰富的岳飞形象。

2.第二部分：主题（43小节-96小节）

主题旋律以古曲《满江红》的曲调为基础，分为两小段，句法起承转合，第一次主题出现为D宫B羽调式，第二次出现，做了移调，为G宫E羽调式。羽调式的音乐色彩柔和婉转，幽怨抒情。这一主题便是本首乐曲的第一主题：遗恨主题。此乐段的为Adagio柔板,速度从容流淌，如同岳飞在慢慢地诉说，静静的回忆。描写出岳飞对命运的悲叹和对生命的留恋，以及对命运的不理解。旋律伤感深沉，如泣如诉，并且在主题第二次出现进行移调，使情感进一步抒发升华。如同《满江红》词作中所述：“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这一切所思所悟，不过是一句：“空悲切！”而已。

此段的古筝声部以单音为主，左手辅以按音颤音的处理，按音的处理不可太过明显张扬，意在刻画岳飞内心的柔软和波动，毕竟男儿有泪不轻弹，岳飞作为一代英雄，情绪的表达更多是隐忍的悲痛愤懑，而不是痛哭流涕。尤其是切莫画蛇添足地加一些不必要的、圆滑的上下滑音，因为乐曲塑造的人物形象是铁骨铮铮的男儿，而不是柔弱多情的女子。所以此段的情绪处理，无需大开大合，点到为止即可。而中间出现的摇指部分，表达长线条的抒发，强弱有秩，处理时做到渐强渐弱，切莫骤然冒出，打破了乐曲旋律的流动性。而钢琴伴奏以铺垫与补充为主，控制好音量，注意与主旋律之间的配合，不可喧宾夺主，在为古筝声部的主旋律的表现做好辅助。

3.第三部分：主题变奏（97小节-207小节）

此段为Allegro快板，由钢琴首先以小附点的节奏突然进入，古筝声部四小节后以快速八度点指技法奏出主题变奏，塑造出紧张激烈的氛围，速度与情感突变，画面一转，描绘出金戈铁马的战斗场面。

谱例97小节～108小节：

除去快速的点指之外，还有大量的摇指、双摇、急促短摇、快速指序、大撮与点指等较有技术难点的技法，要求演奏者基本功扎实有力，发音清晰，不可拖泥带水，每个乐句均需交代清楚，因为此段描写了岳飞对战场的思念，遥想当年自己带领着岳家军威风凛凛的战斗状态，奋勇杀敌的英雄气概，刀光剑影的杀敌场面。如同《满江红》词作中所述：“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乐曲速度较快，旋律激昂，让人心潮澎湃。

但是，在本段结束部分，大撮加点指的快速下行和短摇的快速上行，以及戛然而止的双手和弦大撮，古筝声部的这一连串的音域走向和突然的结束，和钢琴伴奏声部连续几个不和谐的下行和弦，预示了不祥的征兆。

谱例195小节～207小节：

4.第四部分：主题变奏（208小节-249小节）

此段描写了岳飞对亲人、对家庭的思念，对世间的不舍，情绪表达凄美而朦胧。速度为Lento慢板，钢琴伴奏首先轻柔地进入，古筝声部在两小节之后进入主题旋律的变奏。本段的处理比第一次主题出现的部分更加轻柔，触弦要更加注意，细致不燥，因为本段需要表达出岳飞内心深处最柔软的部分，是他美好而珍贵的回忆，也最能突出岳飞也有着柔情似水的一面。尤其是233小节至235小节，钢琴伴奏与古筝声部的互动，两声部音量音色均有所控制，以较轻的音响进行互动，古筝用泛音的技法，而钢琴在小字2组音区进行回应，如同对话一样，晶莹剔透、小心翼翼，尤怕这美好的回忆被现实打破。

谱例233小节～235小节：

此段的技法以指弹居多，注意触弦不要过深，发音清晰明亮，但是不要因为处理弱奏而使音色发虚，严格要求做到弱而不虚。情感表达委婉真实，传递出岳飞对往日幸福家庭生活的追忆，对生命最后的眷恋。

在本段的最后，钢琴伴奏声部连续四个下行的前八后十六节奏，音区急剧走低，打破这梦境般的回忆，音乐画面转换，承接出下一段内容的表达。

谱例247小节～248小节：

5.第五部分：主题变奏（250小节-312小节）

这一段可谓是全曲中最欢快的一段，以Moderato中板进入，慢起渐快，是全曲的第二个快板，并且前半部分情感处理为Vivace活跃的，充满生命力的。因为本段描写的是岳飞英雄归来的场景，一片喜气洋洋，意气风发，岳飞带领岳家军凯旋，班师回朝，百姓们夹道欢迎。正如词作《满江红》中所述的：“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的情感一般，岳飞满腔的雄心壮志，为国家建功立业的决心，还想再一展宏图，为国家竭尽全力，救百姓于水火。

但是在本段稍后的部分，290小节开始，音乐色彩发生了转变，不如之前的一片祥和，而是更加急促，在304小节开始逐渐降速，出现了同样一组音的三次重复，每次力度更重，一字一顿，速度渐慢。这部分是由往昔的回忆逐渐拉回到现实，儿岳飞从万人敬仰的英雄，突然被冠以“莫须有”的罪名，诬陷成谋逆之臣，是何等的不公，何等的愤恨！

谱例304小节～312小节：

6.第六部分：华彩段（312小节-327小节）

此部分笔者再细分为古筝独奏段和钢琴独奏段两小段，因为两件乐器所演奏的内容表达了不同的情感意境。

承接上段结尾的是古筝声部的双手大撮，然后紧接着钢琴伴奏两句追问。之后留下的便是古筝的独白。此段古筝所用的指法多为右手急促的摇指、快速下行的大撮、极具张力的上行的换弦长摇、左手低音区充满爆发力的扫弦、大范围的刮奏等，演奏出全曲最高潮的部分，一句“臣子恨，何时灭”，不仅表达了岳飞壮志未酬的激愤，还宣泄了对现实的不满，控诉了奸臣的痛恨，还有对命运的抗争。各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形成了强大的气场氛围，要求演奏者要有足够的耐力，和强而不燥的音色处理能力，才能充分地表达出这种纠结的情绪。

接下来是钢琴独奏部分，延续并推进了乐曲的高潮。这一段钢琴左手声部均为三连音的节奏型，三连音的弹奏如同情绪的层层积累，无尽的倾诉，表达了后人对岳飞的颂扬，这部分是整首乐曲精神的升华，塑造了一位英雄人物崇高的音乐形象，受到万人敬仰，也从侧面反映出岳飞一生的豪烈悲壮。

7.第七部分：主题再现（328小节-351小节）

乐曲在经历了华彩段的高潮之后，恢复平静，以Lento慢板的速度，最后一次奏出主题旋律，主题再现以G宫E羽调出现，整体音区比主题第一次的出现高了4度，意味着情感意境的转变，心绪的再次升华，此时的岳飞的情绪不单单是“遗恨”，悲叹不解，而是在经历了万千思绪之后，在回味中留下了历史的遗憾，心情逐渐平静，千秋功过，留给后人评说吧。但是在乐曲的最后，画面再转，突急渐强，古筝与钢琴双声部的长音和大和弦持续烘托，然后在最强点戛然而止，乐曲意犹未尽，让听众感觉未完待续，热血依旧，如同《满江红》中所述：“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岳飞这一代英雄豪杰，依旧胸怀壮志，期待重返战场，报效祖国！将“精忠报国”体现得淋漓尽致。

谱例345小节～351小节：

结语

何占豪先生创作的《临安遗恨》，展现出作曲家对岳飞这位英雄人物的崇敬，整首古筝协奏曲悲而不戚、哀而不伤，简洁明了的概括了岳飞鲜活生动的音乐形象，倾诉了岳飞的真实而丰富的心声，带给听众栩栩如生、直击心灵的听觉感受。

本文主要从与中国古典文学——岳飞的宋词《满江红》结合的角度为出发点，以解析作曲家的创作意图为主，加之演奏者第二创作的经验，从乐曲的创作角度以及演奏技法角度，对整首乐曲进行了完整的剖析。得以发现，古筝协奏曲《临安遗恨》与岳飞词作《满江红》的联系非常精细，密不可分，两者之间相辅相成。如此分析，可以帮助演奏者了解作曲家创作的真实意图，正确懂得作曲家所刻画的人物形象，深刻的理解作品表达的情绪意境，做到合理适度的处理音乐，给观众展现出真实的音响，向观众传达真切的情感，与观众形成强烈的共鸣。

注释：

①摘自百度词条“中国古典文学”.

②摘自西晋傅玄《筝赋》.

③摘自《何占豪古筝协奏曲选集》13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