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你让我愧怍

高欣妍

你赤着脚，健步如飞地走在田间碎石路上，我提着鞋在你身后拼命追赶。“爷爷，给你鞋……”我大声喊着。这样的情景常常在我梦中出现，从梦中惊醒时，泪水已打湿了枕头，心里满是愧怍。

与其他农民一样，你朴实得如家家户户门前的青石板一般。夏季，你总是喜欢打着赤脚。在稻田里干活时，那厚厚的脚板，粗糙的、和泥土颜色一样的皮肤，让人分不清哪里是皮肤，哪里是泥土。宽大的脚板在泥水中踏进又拔出，拔出又踏进，是那么轻松自如，我打心眼儿里佩服你那双神奇的大脚。

小时候，我对你不穿鞋的样子也不觉得怎样。尤其是当你背着我蹚过冰冷的小溪，绕过小山，送我上学时，我感到这双脚既平实又有力，心里充满了安全感。

随着年龄增长，我知道赤脚不雅观，渐渐觉得你这双脚既土气又难看，实在不愿与“他们”同行。一天，团团乌云黑压压的，豆大的雨点拍打着地面，大地迷茫一片。你来接我放学。当我走出教室，一眼便见到你那双笨拙的大脚，雨水从你的大脚板漫过。一旁的同学满脸鄙夷地看着我说：“嘿，那是你爷爷吗？怎么下雨天还光着脚啊？”我羞愧得无地自容，回家的路上我没有跟你说一句话。

就为这事，我拒绝了你再来接我放学。我不愿让同学见到你那副模样。尤其是上了初中，学业繁忙，我干脆住校。你总担心学校的伙食不够好，便经常带着好吃的东西来校门口看我，但每次都是那副样子——光着脚。同学们暗暗发笑的神态，令我见到亲人的喜悦瞬间变成了不快。

一天黄昏，你又来看我，我见你还光着又粗又笨的脚板，“咚咚——”地向我走来。我大声喊道：“以后穿鞋来好不好？”你顿时愣住了，呆在那儿不知所措，像一个犯错的孩子。“咚”，手中的袋子掉在地上，很快你又笑了笑，慌乱地拾起袋子，并从里边拿出几个苹果，还塞给我二十块钱。

“好好吃饭，照顾好自己，天晚了，我该回去了。”我看见你疲倦的眸子里，是深情，又似乎是内疚，想说什么却始终没有说，只是硬生生地把所有情绪压进了心里。而后丢下一句叮嘱，便迈着那双沉重的大脚离我而去……

夕阳把你那并不高大的身躯拉出又瘦又长的影子。你的背驼了，脚步慢了，再也不像从前那样壮实有力了。是的，你变老了，我却从未如今日般仔细看过你的背影。我站在原地不动，呆呆地望着你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夕阳的余晖之中。

我的眼泪落了下来，心里很后悔。

再次来看我时，你穿着一双崭新的皮鞋。“你看，这双皮鞋好不好看？”那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喜悦与兴奋。你的脸上露出了久违而真诚的笑容，像个稚气未脱的孩子向我展示你的新鞋子，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我而高兴。

我看到这不协调的鞋与脚，看着这样的你，突然感到一阵心酸，仿佛失去了什么，我的心中五味杂陈。

而今，你已经永远离开了我——再也听不到我深情的呼唤了，一想起那双赤脚，我就满心的愧怍。

【评   改】

文章以描绘儿时画面开篇，展现极富乡村特色的画面与活动场景，直接推出人物——“我”和“爷爷”，新颖独特，代入感强；“泪水已打湿了枕头” “心里满是愧怍”，设置悬念。

叙写爷爷田间劳作的场景，没有面面俱到，而是采用跳跃性描述，抓住爷爷赤脚的特征，把勤劳、朴实的农民形象刻画得栩栩如生，定格在“我”的记忆深处；“我打心眼儿里佩服你那双神奇的大脚”，为下文的情感转变设置参照点。

承接上文，再次紧扣赤脚叙写儿时爷爷背“我”上学的日常生活，体现爷爷朴实的爱和祖孙之间的温情。

爷爷顶着大雨赤脚来接“我”，神态描写、语言描写、环境描写非常成功。同学的话让“我”羞愧，“我”以爷爷的赤脚为羞耻，是“我”情感的第一次波折，引人入胜，推动故事情节发展。

往事浮现，独白式心理描写承接上文，继续表达“我”对爷爷赤脚的抱怨、不满；“经常”来看“我”的爷爷依然光着脚，用词准确，指向性强，“我”的羞耻感和不快与日俱增，為下文情绪爆发蓄势。

“我”对爷爷赤脚的不满终于爆发，“我”的情感产生第二次波折；“咚咚——”拟声词，是爷爷想尽快看到“我”的期待，也是声声敲击在“我”心坎上的不满情绪；“咚”是袋子落地的声响，是爷爷急剧下坠的心。细节刻画非常成功，把人物内心世界刻画得淋漓尽致。

爷爷朴实的话语，不由得让人想起朱自清《背影》中父亲的叮嘱里深沉而朴素的爱。爷爷的寥寥数语、“沉重的大脚”，表达了沉重的心情，让“我”内疚、自责。

运用远景镜头，望着夕阳下渐行渐远的爷爷，“我”深感懊悔，描写意蕴含蓄而深远。小作者的描写很有意境感，夕阳的余晖下有一种忧伤弥漫开来。

细致描写爷爷的“笑”，笑得真诚而稚气，体现爱得真挚而卑微，让人印象深刻。

这是故事情节的转折部分，也是“我”对爷爷赤脚产生的第三次情感波折，直击灵魂。

收束全文，表达“我”对爷爷永远的怀念与愧怍。文末没有大篇幅展开抒情，依然保持情感克制，给读者留下无尽的回味空间。

总评 一波三折，现波澜。故事情节的曲折起伏以及人物内心世界的一波三折，是本文最出彩的地方。小作者写“我”儿时佩服爷爷那双“神奇的大脚”，到后来“我”以“赤脚”为耻辱，“我”对“赤脚”的不满终于爆发，再到最后“我”的“愧怍”、自省。这样聚焦人物情感，合理设计人物内心世界的“波折点”，将故事情节层层推进，曲径通幽地展现“我”与爷爷之间多个不一样的故事场景，避免审美疲劳，深深吸引了读者，同时也创造了叙事的层次感、立体感，小作者讲故事的能力着实让人惊叹。

清晰线索，显条理。文章以爷爷的“赤脚”为明线，以“我”的情感变化为暗线，双线并行，巧妙串联起“我”与爷爷的难忘往事，回忆里的多个画面、场景安排得井井有条。

精巧角度，有创意。文章以爷爷的“赤脚”来回忆点滴往事，表达爷爷朴实的爱与关怀，表达“我”对爷爷的怀念与“愧怍”。文章贵在以独特新颖的视角来写“我”与爷爷的往事，切入点巧妙，有创造性，足见小作者在构思上是下足了功夫的。

朴实风格，动人心。朴实的爷爷，朴实的故事，朴实的语言，不加更多的修饰，没有更多的抒情，生活的本真自然就有感动人心的力量。

识见提升，立意深。文章向读者表达了“爱从来就不是单向的，爱是一种双向奔赴，爱是相互的理解与包容”，主题深刻。希望同学们把目光更多地转向我们生活中的人、事、景、物、理，打破自我意识束缚，去发现生活中不一样的感悟与感动，去提升我们的认知水平，写出立意更深刻的佳作。

精彩细节，塑个性。 文章中“雨水漫过脚板”，“咚咚”的脚步声，手提袋坠落的声响，爷爷的笑等都是非常精彩的细节，于细微处把人物的心理、性格表现得淋漓尽致。“无细节，不叙事”，记叙文讲故事需要细节的有力支撑，去选取故事中的典型横截面来凸显更丰满的人物个性和精神，这是叙事类作文的基本功，同学们必须高度重视。

（讲评教师   余晓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