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 华
[提要] 抗日战争全面爆发是四川地区戏剧生态变化的关键转折点。受“文艺救国”历史洪流的推动以及话剧强势介入的影响,川剧改良成为各界共识,特别是川剧界的迫切目标和必然选择。诸多川剧工作者在编演过程中积极进行探索与实践,在川剧改良道路上贡献了可贵的力量,在与话剧工作者关于形式改良的理论分歧中也更加意识到川剧本体的独特价值,在扬弃中推动了川剧现代化进程。但川剧改良并未完全达到预期效果,诸多时装新戏较为粗糙,缺乏一定的艺术性,也未取得满意的市场反响。同时,川剧演出呈现一定低俗化商业化的趋势,未能获得知识阶层的广泛认同。究其原因,不仅受限于川剧的现代化改造理论困境,也深受市场环境影响,捐税繁多、民国政府管理加码等压力传导至演出环节,形成恶性循环。
川剧作为源远流长的地方剧种,在四川地区①具有牢固的历史根基与广泛深厚的群众基础。“及至明代,被称为‘乐楼’‘彩楼’的神庙戏台则已遍布蜀中。明末清初之际,随着大移民的发展进程,南北腔剧种相继入川,各地同乡会修建的会馆戏台更是林林总总。”[1](P.268)清末人傅崇矩描绘川人对川剧的热爱:“好看戏,虽忍饥受寒亦不去,晒烈日中亦自甘”[2](P.91)。民国初年,各式茶园、戏园、戏院纷纷成立,川剧演出市场十分繁荣。虽有曾孝谷在1911年前后组织成立 “成都春柳剧社”,在悦来茶楼公演过话剧,并于1914年与留日归国的其他春柳社成员一起创办“建平剧社”,公演了一批上海春柳社曾经演出过的剧目,但最终迫于各种现实境况,“建平剧社”改演川剧。直到抗日战争全面爆发,话剧一直未能顺利扎根四川地区,亲历者回忆指出:“作为一种新兴的外来的文化现象话剧,对成都人来说,在抗战前期相当陌生”②。
抗日战争的全面爆发是四川地区戏剧生态变化的关键转折点。1937年卢沟桥事变后,南京、上海等城市相继沦陷,重庆成为陪都,大批文艺界知识分子涌入四川地区,全国话剧界的重要剧团纷纷移往重庆、成都等地,如上海影人剧团、中华剧艺社、四川旅外抗敌剧队、上海业余剧人协会等,国立戏剧学校也被迫迁至四川。新知识分子们在“五四戏剧论争”中猛烈批判思想陈腐的旧剧,逐渐确立了话剧的重要地位,在不断探索进取中获得了不可小觑的进步,“现在上海乃至全国,和电影运动的相当发展相反,旧剧势力已一天天缩小”[3](P.17)。随着抗日战争的全面爆发,话剧以革命姿态出现在抗战热情高涨的四川地区观众面前,势必给原本占据主导地位的川剧带来现实与观念的冲击。
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后,诸多话剧工作者逐渐辗转至四川地区。话剧《保卫卢沟桥》等先后在成都、重庆上演。《新新新闻》是民国时期四川报界持续时间最长、影响面最广的民办商业性报纸,该报对话剧《保卫卢沟桥》予以持续关注与宣传,显示出话剧开始在四川地区崭露头角并逐渐发挥巨大的舆论宣传作用。1937年8月31日,《新新新闻》特开辟“四川省抗敌话剧宣传周公演‘保卫卢沟桥’特刊”,介绍了该剧创作背景、剧情、意义等,并且透露该剧将于9月1日少城公园大光明电影院上演,参加演出之人将达130人以上③。据该报社9月3日报道,9月2日观看抗敌话剧的观众剧增,“多有未持入场券,仍纷纷要求通融办理者……后至者仍如潮涌而来,乃临时紧闭双扉”[4]。观众对该剧的观剧热情持续升温,抗敌宣传周演出结束后,很多观众纷纷要求续演。此次演出使民众的抗日热忱空前高涨,有评论文章指出:“本市所演之保卫卢沟桥一剧,其感动人心之深刻,无以复加,民心一经激发,一旦需其出力,即愿抛弃妻室,荷上枪弹,到前线杀敌,不惜牺牲。”[5]1937年10月1日,怒吼剧社在重庆国泰大戏院公演了《保卫卢沟桥》,连演三天,盛况空前。《新蜀报》副刊对此次演出给予了极高的评价:“重庆有真正演剧,那是要以怒吼社的公演为他的历史纪元……‘怒吼’这次的公演,不论演员的表演与各种舞台的技术来说,都有极优秀的成绩。”[6]自此,话剧在四川演出市场强势介入。
话剧工作者以话剧为宣传思想武器,逐渐掌握抗战话语的主动权,试图发起一场全面的民众思想改造运动。1938年4月,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政治部第三厅成立,周恩来是当时政治部的副部长,郭沫若任第三厅厅长,田汉任第六处处长,负责文艺和戏剧宣传。1938年12月,第三厅辗转多地到达重庆,组织和开展了一系列抗日宣传活动。1939年初,中共中央南方局成立,周恩来同志任书记,团结各界进步人士,领导抗日时期南方各省的文艺运动。戏剧运动是其中尤为重要的组成部分,他们以话剧作为主要宣传载体,《保卫卢沟桥》《卢沟桥之战》《流民三千万》《汉奸》《放下你的鞭子》《塞上风云》《民族万岁》等一批进步话剧纷纷在四川地区上演,掀起了阵阵观剧热潮。但话剧演出的影响毕竟是有限的,如何进一步拓展抗战宣传的影响范围呢?卢沟桥事变后,原上海剧作者协会就改名为中国剧作者协会,组建了全国最早的文艺界抗战统一战线组织。1937年8月,《新新新闻》专门刊载了《中国剧协会宣言》:“我们——中国剧作者协会——愿意和每一个戏剧工作者相联合更迫切地希望任何戏剧形式的从业员来与我们合作,在全民总动员的口号下,加紧我们民族复兴的信号,暴露敌人侵略的阴谋,更号召落后的同胞们觉醒。”④1937年12月31日,中华全国戏剧界抗敌协会在汉口成立,号召戏剧界“捐除一切成见,巩固这一超派系、超职业、超地域的团结”,“各种新的旧的地方的戏剧之互相影响互相援助,必能使中国戏剧艺术在相当年月后达到更高的完成。”⑤话剧工作者以较官方的视角审视川剧演出时,既意识到川剧在四川民间的巨大影响力,但又对川剧演出内容脱离抗战实际不满,于是基于现实需要,他们既需要团结更具有群众基础的川剧,同时又希望加强对川剧的改造工作。因此,在话剧界的号召和领导下,川剧改良逐渐成为各界共识。1939年,全国戏剧界抗敌协会重庆分会理事、川剧名家张德成发表《漫话蜀剧》一文,号召改良川剧以及发挥川剧作用,并与川剧同仁一道积极编演抗日剧目,为川剧改良贡献了宝贵的实践经验与理论思考。1941年2月4日,川剧演员协会成立大会召开,张德成任主席,300多位川剧演员参会。该协会成立的重要目标是“以改良艺术为出发点”、“改良川剧”⑥。会上,郭沫若发表讲话,“希望川剧同人以此出发,使川剧成为中华戏剧复兴根据地”⑥,田汉肯定了川剧的巨大影响力,也对川剧提出了宝贵的改良意见。可见,无论是当时的官方话语还是话剧界的态度,都形成了较为统一的戏剧工作意见,即以抗日救亡为共同目标,充分团结包括川剧在内的旧剧工作者,并在此基础上进行改良。
注释:
①抗日战争爆发后,国民政府于1939年迁都重庆,重庆作为中央直辖市,成都依旧为省辖市。并将今甘孜、阿坝、凉山、雅安等地区划为“西康省”。为避免受到行政区划改变的影响,本文中的“四川地区”包括四川省、西康省和重庆市三个行政区域。但由于篇幅有限,本文主要选择重庆与成都作为重要代表性区域。
②见陈铮、李恩琪的《抗战时期成都的话剧概略》一文,来自于《成都话剧史料钩沉》一书(内部资料,未正式出版),第71页。
③见《新新新闻》(1937年8月31日)。
④见《中国剧协会宣言》(《新新新闻》1937年8月31日)。
⑤见《中华全国戏剧界抗敌协会成立宣言》(1938年1月《抗战戏剧》第1卷第4期)。
⑥见《川剧演员协会昨开成立会》(《新蜀报》1941年2月5日)。
⑧见《剧人小传》专栏(《戏剧周刊》1942年第8期)。
⑨见绿萍的《漫谈川剧及其他》(《戏剧周刊》1943年第32期)。
⑩见《剧坛广播》(《戏剧周刊》1943年第3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