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面对世界风云变幻,重思中国历史变局,考察过往经验,一方面可为中国理解自身当前面对的机遇与挑战提供帮助,另一方面也有助于为世界贡献思想资源,从而令中国更好地走向世界舞台。本文综述了由华东师范大学中国现代思想研究所主办的“历史变局与中国思想”论坛十位学者的发言,并从时代背景、思考主题与思想成果三个方面加以整理。就时代背景而言,本次论坛的发言由古及今,立足过去,展望未来;就思考主题而言,与会发言广涉古今中西;就思想成果而言,对于中国和世界发展问题,与会学者们立足自身专业,提出了富有建设性的方案。
关键词:历史变局 中国思想 东西文明 当代中国
作者蔡添阳,华东师范大学哲学系博士研究生(上海 200241)。
百年以前,风雨如晦。面对列强的坚船利炮,李鸿章慨叹中国正面临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面对历史巨变,知识分子展开对革命道路的探寻,几代志士仁人沉沉浮浮,于千死百转中探索救亡图存出路。上述努力一方面表现为现实的实践活动,另一方面也展开为思想的突破与革命。百年来的思想求索,其发展历经诸多曲折,先行者们栉风沐雨、披荆斩棘,方才铸就如今的中国。
现如今,世界又一次处于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世界之变、时代之变、历史之变正以前所未有的方式展开,人类社会面临前所未有的挑战。在这一背景下重思中国历史的百年变局,更进一步考察中国传统所面临的机遇与挑战,庶几能为世界贡献更多思想资源。有鉴于此,2023年1月6日,华东师范大学中国现代思想研究所主办的“历史变局与中国思想”高端论坛于云端召开,邀请到文哲领域十位领军级的专家学者,围绕百年风雨变迁,共思中国问题与中国学术。华东师范大学中国现代思想文化研究所所长杨国荣教授在开幕致辞中指出,基于人和世界的相互作用,历史变迁与中国思想的关系,需要着眼于更广的视域。既应关注从本然世界到现实存在的转换,也不能忽视社会本身的历史演化,从而比较具体地理解历史过程与人的内在规定。在他看来,本次会议汇集了来自不同领域、不同背景的声音,通过对话、交流,将有助于推进对历史变局与中国思想的理解。
本次论坛论题丰富,大致可分为三个层面:历史构成了思想的背景及视域,从此出发,就历史纵深而言,本次论坛由古及今,一方面回眸过去,一方面展望未来;不同的历史背景也指向不同的历史问题,不同的历史問题更促进了不同的运思和求索,这一点表现在本次论坛中,具体展开为对古今中西之问题的关切;对过往历史及思想的考察也推动我们以更宽广的视野对今日之问题进行思考,这反映在本次论坛中,则表现为对当代中国思想之内涵的思考。
一、“思”之背景:时代之问
任何思想总是要面对自身所处的时代问题,并对其予以回应。就此而言,历史变迁构成了思想发展的背景,时代之问则促成了思想的演变。一切思想的发生总是基于一定的历史衍化,并以把握住自己的时代为其终极目标。
不同的时代有不同的命运,不同的命运将思想引向不同的关切。不同的关切与浩如烟海的史料,共同交织出复杂而厚重的历史。上至春秋战国,下至晚清巨变,中国历史上一系列重大的历史变局无不向我们昭示历史的复杂性远超我们的想象。然而,历史并非空洞的概念,而总是个人的、民族的乃至世界的历史。作为历史的主体,人的存在过程构成了历史变迁的实际内容。通过考察人事变迁,可以对历史之往来有一更为深入的把握。
东周时期对中华文明的形成具有关键意义,礼崩乐坏的社会失序反而为思想提供了开放、包容、极富创造性的条件。面对旧有的社会秩序趋于瓦解,诸子百家并起,从不同角度回应时代之问。不同于主流研究对这一时期的儒家思想予以关注,北京大学哲学系王中江教授特别凸显黄老学的理论意义。在他看来,黄老之学着眼于一种互动性强、人们富足安全的良好秩序,其思考和认知对于构想和建立一个活力社会具有极大的启发性。相较于儒家和墨家对有为政治的倡导,黄老学则主张无为而治。前者将政治的可能性安置于君主,政治的君王同时也应当是有德的圣人,至少当为君子,从而能够作为社会大众的榜样,由此形成一种示范性的政治学,引导良好秩序形成。黄老学则寄希望于治理制度以确保秩序的公正与活力。上述主张背后,是对个体有限性的领会。基于这种观点,黄老学要求君主对个人保持尊重,让天下所有人皆得以各尽其才,最大限度地发挥他们的能力。封建制度的瓦解同时也带来了人的解放。在诸侯国的竞争中,大量社会平民通过自己的努力成为有才之士。因此,王教授将东周称作“游士时代”。新的思想与观念为黄老学所激发,进而成就了社会的巨大变革,造就了中国历史上最有活力,最具创造性的时代。
王教授上溯中华文明的少年时期,对“游士时代”的黄老学予以特别彰显,勾勒了中华文明富有创造性的开端。浙江大学孙周兴教授则乘着哲艺与诗歌,卷入到一场有关人类文明的未来之思。
区别于传统哲学以过去为定向,将目光集中于自然人类精神。孙教授对以未来为定向的“未来哲学”加以关注。在他看来,面对当今日益严峻的技术问题,需要一种以未来为定向的“未来哲学”,后者是技术统治时代“技术人类”生活经验的表达,针对自然人类文明向技术人类文明的变局而发。经由这种未来哲学,我们得以开启对未来的深思:处于现代科技世界中的我们,首先面临两重巨变。其一是世界之变,具体表现为随着工业革命而来的技术图景,特别是从电气时代开始,以火光为标志的自然世界逐步向以电光为标志的技术世界的转化。欧洲首先进入技术新世界,随后通过全球殖民,令其他非欧民族也卷入其中。其二则是价值之变,具体表现为传统价值体系的崩溃。启蒙带来了光明,要求对于理性的自主运用。与之相对应的,则是以哲学和宗教为代表的传统自然人类精神表达的瓦解,后者在尼采1884年“上帝死了”的宣告中以极端的方式体现出来。
上述两重变革指向一个新的时期的开始,其核心特质是技术统治,具体表现在三个方面:其一,技术统治某种意义上超越了政治统治;其二,技术-资本成为社会的支配性势力;其三,技术乐观主义成为基本信念。面对上述问题,未来哲学推动我们,在自然与技术的双重作用下重思存在问题;在科学昌明,存在遭遗忘的时代通过重建知识体系,重审知识与存在之关系,以达到知识论与存在论的统一,重建生活世界之经验;在全球智能化的大背景下保卫个体自由免遭技术的侵蚀。
孙教授以理性之光烛照未来,与王教授的思索相得益彰,使得一幅横跨千年的历史画卷得以在我们面前展开。回望过去,遥自东周,思之轮廓已在诸子百家的努力下得到初描;举目未来,朝向技术世界,思想之路在当代学人手中得以赓续。事实上,思想的道路绝非现成,单凭历史性的回溯无法获得一个现成的方案。相反,沉湎于不断重复的过去只会让我们在历史的冲击下捉襟见肘,乃至迷失自身。唯有正视现实,以“往者不可追”的勇气接纳历史的未知,方能从迷雾中敞开丰盈的可能性。
二、“思”之对象:古今中西
既须在当下接纳历史,便不得不立足过去,放眼未来。在中国近代的思想求索过程中,上述要求具体表现为“古今中西之争”的大问题。这一问题也构成了本论坛的内在主题。将古今中西纳入视野,立足中国放眼世界,学人们以他们的运思,把握时代的脉动。
上海纽约大学童世骏教授对毛泽东的《新民主主义论》展开探讨。中国的现代化建设进程中的一个关键性问题在于如何保持思想不变质,从而保证中国发展大方向的正确。罗素曾在《中国问题》一文中表达了对中国的期许与担忧:一方面他预言中国将成为继美国之后的世界又一大经济体,却也委婉地表达了中国将丧失其文化自主性的可能。童教授认为,毛泽东在《新民主主义论》中对此予以批驳回应,认为思想可以通过现实创造,道路也可以在具体实践过程中得到开辟。并不存在某种超越古今而不变的“中国文化”,所谓中国传统与中国文化是否能够在现代社会得以存活,须取决于现代中国人民是否愿意选择它,是否愿意保存它。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中国人民一度成功克服了罗素在《中国问题》中提到的中国人的三个毛病——以激情克服冷漠,以勇敢克服怯懦,以大公无私克服贪婪,这也佐证了毛泽东对中国问题之判断。
事实上,无论是毛泽东以建构的文化观来理解中国人民对于文化的创造、反思和学习,抑或罗素以接近本质主义的文化观审视中国传统,二者都指向了类似的关切,即以中国文化为本位,而尝试摆脱西方逻辑的笼罩。这种西方式逻辑一定程度上指向了今日渗透于我们的生活之中叫人习焉不察的现代性逻辑。而对这样一种逻辑的反思与突破,也为“中国向何处去”之问提供了可能的解答。
立足中国,反思现代性逻辑,这在孙周兴教授与复旦大学邹诗鹏教授的发言中,也得到了极为精当的体现。二者分别从时间问题与空间问题出发,对现代性进行探讨。
在孙教授看来现代技术工业对应着线性时间观和技术—物理时间经验的产生。“线性时间”观预设了时间是一条永远消逝的直线,在这一直线上,每一个点均质地分布于其上。对现代性的突破,反映在时间观上即是要突破这样一种线性时间和技术—物理时间经验。孙教授提到了马克思与尼采的哲学创造,前者将时间视作“人的生命尺度”,又将空间看作人的活动要素;后者则以“相同者的永恒轮回”描述一种“圆性”时间,其中,时间被理解为一个以“瞬间”为中心的创造性契机。时间观的转变对应着思维的变革,对于线性时间的克服也意味着对单一的因果性思维的超越与向圆性关联思维的转变。
邹诗鹏教授则着眼于当今世界民族国家与天下帝国非此即彼的对峙,指出我们需要超出帝国与民族国家对峙的两极格局,意识到中国因其民族文化的特殊性,很难通过西方式的国家观念加以规定。基于我们的现实国情,在当今多元化、复杂化的世界格局之下,有必要重审“多民族国家”的含义以免于民粹主义和文化殖民主义的侵扰。一方面须注意到中国作为一个“文明”所包含的普遍性,坚守并拓展经济全球化,有助于中国这一超大的经济体在与世界市场的交互过程中保持一定的自主性,融入全球市场,促进经济社会发展;另一方面也须强调它作为一个多民族国家的特殊性,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推进多民族国家建设以确保国家的和平稳定发展。更进一步,邹教授也提到了多民族国家的统一性,在他看来,我们需要巩固这种统一,使之不仅仅表现在政治的一统上,也体现在社会人心的凝聚力上。在邹教授看来,正是通过这样的凝聚力,我们有能力抵挡近年来在技术上和政治上所面对的诸多挑战。
在对历史的关切中,学者们将思辨与现实相结合,一方面令思辨具备一种健全的实在感,另一方面也以其穿透力洞察现实、照亮未来。然而,反思与求索的道路并非总是坦途,曲折险阻在所难免。清华大学汪晖教授将目光投向了康有為这位近代思想革命的先行者。作为从前现代到现代的过渡,中国近代社会发生巨大变迁,人们存在方式和生活样态发生彻底性变革。作为保守主义思潮的代表,康有为的求索折射出近代思想革命的矛盾性。这种矛盾性首先在其思想中体现为对“中国”概念的二重性理解:康有为在改制论的过程中意识到,“中国”概念超出了单纯的“民族-国家”或“帝国”,而表现为一种文化的象征和载体。中国与西方列强的冲突也不仅是一般意义上国家之间的冲突,而更是文化规则的冲突、王道与霸道的冲突。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拯救中国的要求也包含了一种对于文化的承诺,这种承诺包括对装扮为普遍主义的欧洲霸权主义的克服与对儒学普遍主义的要求。康有为认为儒家文化因此不仅是中国的礼仪和法律的前提,更能作为世界的礼仪和法律前提而成立。由此,康有为将改制考和创教论相结合,先秦时期的诸侯纷争、诸子互攻的局面与列国并起、文明冲突的殖民时代之间构成某种比喻性关系。因而一统与封建的关系不仅可以用来说明诸子并起的局面,也可以沿用于对外国诸教的描述。
通过将儒教理解为一种文明的形式,康有为超越了具体的国家、种族、阶级、性别和其他等级关系,从传统中构想了一个带有浓郁社会主义色彩的大同世界。然而这种普遍性却首先根植于维护中国政治的目的。汪教授强调,在康氏笃信的中国文化之普遍性背后蕴含着深刻的张力——“大同”概念对于特定时代的政体、法律和习俗的超越和否定,但这一切却又建基于作为特定政体和文化类型的“中国”构想。
康有为的努力,象征着传统文化自我救亡的困局,也折射出他那个时代知识分子的自我期许,复旦大学陈思和教授将他们称为“庙堂型”知识分子。戊戌变法的破产激化了上述矛盾,同时也推动了价值观念的转变,后者在五四运动中迎来高潮。在陈教授看来,五四运动对中国知识分子而言是关键性的。通过五四新文化运动,知识分子逐步从庙堂走向广场,从“一身所学卖于帝王家”转向民主、自由、积极用世、真理在我。他们将自己的价值放到社会中,以启蒙的姿态面对民众。在革命气氛高涨的民主空气下,这些“广场型”知识分子们大量卷入到社会运动中去,最终推动了整个中国的革命进程。通过梳理知识分子主流由传统的“庙堂型”到“广场型”再到“专业型”的发展谱系,陈教授更进一步呼吁当代知识分子重思自己的责任和担当,建筑岗位意识,从专业型知识分子转向岗位型知识分子。同时,他也提示我们要对时代的发展和变化有充分的洞察,同时也要对自己的思考和探索有所坚持,唯此才能让我们有面对历史问题并寻找解决之道的信心和勇气。
以当代社会发展为关注点,可以进一步注意到日常与非日常的相互关联。对此,华东师范大学杨国荣教授以对“非常伦理”的分析为着眼点,展开了具体的考察。在他看来,一方面,当代社会往往面临着“新常态”,另一方面,现在又面临着“百年未有之大变局”。“新常态”和“大变局”两者同时并存。这种情况也表明:稳定和非稳定、确定和不确定,并不是截然分离的,毋宁说,从大的背景来看,两者常兼而有之。“非常伦理”既与“应该做什么”和“应该如何做”的一般伦理问题相联系,也关乎“日常”与“非常”之辨。所谓“非常”首先相对于“日常”而言,与此相关,又涉及“非常伦理”与“日常伦理”之间的区分。顾名思义,所谓“日常伦理”,主要是关乎日常生活范围之内的行为,后者与通常所说的日用常行具有一致性,其特点之一在于往返重复、相对稳定。与之区分的“非常伦理”则超乎日常生活,不限于日用常行,其所涉及的范围包括科技领域、政治活动、国际关系,等等。与日用常行往返重复、相对确定不同,日常生活以外的领域具有多变而不确定的特点,后者对“非常伦理”无疑也产生了某种影响。在超乎日常生活的实践过程中,各种力量往往相互制约,存在着多重不确定因素,行为相应地呈现出多变性和不稳定性。由此,如何制约相关行为,成为“非常伦理”需要关注的问题。非常伦理和日常伦理都关涉伦理学的一般特点,包括德性和规范之间的统一。以“非常伦理”为关注点,其意义不仅无法与一般的价值原则和普遍的道德规范相分离,而且涉及这些普遍原则的具体落实。在普遍与特殊之外,杨国荣教授特别提示我们对形式与实质的分野予以重视。在政治伦理的领域,价值原则的形式强调与实质落实之间如何统一,成为当今社会亟须面对的问题。就此,杨教授特别分疏了“权力”(power)与“权利”(right),并谈到了二者的约束问题。在他看来,权益的过度扩张和膨胀而缺乏实质性的约束,将导致实质性的不平等,并进一步引向人与人之间的对立和冲突。对于个人的权益同样涉及约束的问题,个体权益一旦失去约束常常会导致胆大妄为。有鉴于此我们需要在维护个体权利和约束个体之间保持适当平衡。针对技术的增强所带来的注入人工智能、计算机等非生物问题和基因工程等生物问题,杨教授强调人具有生成变化的特点,上述科技进步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人的开放性,但在这一过程中需要充分警惕把人看作工具或生产机器的做法,始终以“人是目的”为基本价值原则。
在杨国荣教授看来,历史变迁的主体是人,因而总与人的生存境况紧密关联。由此,一种“以人为本”的政治应该成为中西文明共同追求的目标。在这一共同目标下,中西文明需超出敌对与竞争,走向合作共赢。
三、“思”向何方:走向世界的当代中国思想
鉴于往事,以资来者。历史变局下的求索一次又一次地为中国思想注入新鲜活力,知识分子们的接力探索令我们的文明得以赓续千年不绝。雅斯贝尔斯的轴心理论表明,先秦时期中国的百家争鸣作为一种精神突破,曾与其他文明古国并立。时至今日,当世界又一次站在历史的十字路口,中国思想也应走出自身,走向世界的舞台,在贡献自身力量的同时赢获新的可能。
据此,武汉大学吴根友教授提出“新轴心时代”来探讨汉语哲学对世界哲学能够做出的贡献。面对世界多元化的格局,雅斯贝尔斯提出“世界哲学”的构想,作为一个非现成的状态,世界哲学既是哲学的世界历史过程的一种方向和归宿,也与具体的人类社会存在秩序相关联,奠基于“轴心时代”的人类统一性基础之上,朝向人类统一的历史目标而在。但同时,雅氏也提到所谓历史的“间歇期”,即轴心时代之后的历史时期,也是第二轴心时代到来之前的准备期。吴教授指出,这一“间歇期”实际上是用来指由欧洲自15世纪以来开创的时代,支撑它的则是一整套科学技术的逻辑,在精神领域则对应着个人权利和自由意识的觉醒和新社会秩序的建立。与之相对,吴教授则呼吁我们在当代超越个人权力、自由的意识,而迈向一个共生存、同命运的“人的类生存”的时代。与之相适应的机械工业文明,亦将迈入生态的工业文明状态,后者则是一种共生存的状态。面对地球生态危机,吴根友教授强调人们必须借助共生存的思维方式同舟共济,否则将一起沉沦。他特别提到汉语哲学中天下大同、天下一家、万物一体等观念,认为通过重新活化中国思想中的这些理念,并与共产主义的理念相结合,超越个人权利、个人财产、个人自由等一系列现代西方文明的观念发展出一套人类休戚与共的世界共存方式。
从伦理学的视域出发,东南大学樊浩教授也对公共性的维度加以彰显,聚焦于“公共益品”,对财富的经济学-法学悖论加以重审。在他看来,在文明史上始终存在着关于财富的终极忧患和终极诅咒:一方面财富的终极理想要实现天下大同,另一方面却始终面对着不患寡而患不均的情况。上述悖论的实质是效率与公平的相互抵牾,二者恰恰能够通过作为平民礼物的公共益品而得到破解。通过实地调研考察,樊教授强调通过阐发中国传统思想中“公平”的精神,能够发展出一种适用于关怀型的公共益品,使得公共物品能够超越单纯的社会福利。这种“公平”与西方语境下的“正义”“平等”隶属于不同的话语体系,它们之间最大的区别即道德和伦理的差异,前者的实质是道德关切,后者则具有伦理情怀。通过为社会注入伦理情怀,公共益品能够成为至善的显示器和推进器,也能成为我们今天解决经济学与法哲学,公平和效率之悖论的实践智慧,为世界发展提出富有中国特色的方案。
中國思想走向世界,在另一方面也要求我们对自身文化之独特内涵加以发掘。鲁迅先生曾说:“中国根柢全在道教。”对中国文化的研究,无法脱离道教。四川大学盖建民教授从道学研究的视角出发,强调我们既要借鉴西方宗教学话语,同时也要努力开创我们自己的道学话语体系,国际化与本土化,宏观叙事与微观实证并举,一方面寻找共识的契机,另一方面也在文明互鉴中彰显自身独特的韵味。就道教研究这一学科而言最初是按照西方宗教的话语体系建立起来的,长久以来,它往往被置于宗教学之下,唯西方话语是从,模仿追赶宗教学研究范式。盖教授强调,我们需要走出这种研究困局,朝学术本土化的方向迈进。本土研究的立场与问题意识无法为西方思想化约。在未来的发展中,如何建构我们自己本土的研究和话语体系,将会是不得不面对的一个关键问题。对此,盖教授提出,在学科建制上,要对偏门的学科予以重视;在学科体系上,要注重研究模式的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在研究方法上,要超越单一的历史梳理,将现有的人文社会科学方法有机地整合进相关研究中;在研究对象上,不能片面注重宏大叙事,而应在此之外辅以微观实证研究;在中西比较上,要从努力模仿追赶转向并驾齐驱;在研究立场上则要从和海外学者相互漠视走向相互借鉴。唯有如此,方能形成有说服力的话语体系,从而在为世界贡献智慧的同时也彰显中国的学术自信与文化自信。
在闭幕式上,华东师范大学哲学系系主任刘梁剑教授以“君子而时中”对本次论坛加以概括,强调作为思者要有“时中”的品格,应时而动,化历史困局为历史机遇。百年风雨,思想何方?本次论坛的十位专家学者从个人的研究和思索出发,为我们贡献了宝贵的智慧。诚如杨国荣教授所指出的,历史变迁的主体总是人,归根到底不能离开人的存在境况。人类文明具有几千年的历史,东西方各有自身需要克服的问题,也都需要努力探索如何令人类切实地走向更加美好的生活。这也是每一位学者,乃至每一位公民都需要不断追问的问题。在我们这个时代,正是通过上述追问,中国思想源远流长的智慧将得到更为充分的发掘,并在世界舞台之上做出更大的贡献。
(编校:章 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