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新锋,刘 蓓
(石河子大学 文学艺术学院,新疆 石河子 832003)
无论是从地理论证或是历史考辨来说,新疆阜康天山均被认为是西王母神话的发源地之一。作为家喻户晓的神话,西王母神话的研究一直备受关注。2014年阜康天池“西王母神话”入选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扩大了西王母神话的影响力,进一步推动了西王母神话在遗产旅游中的发展。杨利慧教授在自己长期的研究中,将朝向当下的神话主义研究定义为:“现当代社会中对神话的挪用和重新建构,神话被从其原本生存的社区日常生活的语境移入新的语境中,为不同的观众而展现,并被赋予了新的功能和意义。”[1]
西王母神话的演变流布可以分为三个阶段。最早源于山海经中虎齿豹尾、蓬发善啸的半人半兽形象,是执掌刑罚和瘟疫的怪神(图1);第二阶段从周穆王时期到唐宋时期,西王母在这一时期表现为容貌绝佳的女神形象,掌握不死之药,此阶段西王母为道教所吸纳,备受尊崇;第三阶段为唐宋以后出现于民间宗教宝卷、小说故事中,西王母脱离了神话形式的桎梏,衍生出更多人性化的细节(图2)。
图1 河南郑州画像砖西王母形象·西汉末年到东汉初
《山海经》关于西王母的描述有4处。
又西三百五十里,曰玉山,是西王母所居也。西王母其状如人,豹尾虎齿而善啸,蓬发戴胜,是司天之厉及五残。(《山海经·西山经·西次三经》)
海内西北陬以东者,蛇巫之山。上有人操柸而东向立。一曰龟山。西王母梯几而戴胜杖,其南有三青鸟,为西王母取食,在昆仑虚北。(《山海经·海内北经》)
西有王母之山,壑山、海山。有沃之国,沃民是处。沃之野,凤鸟之卵是食,甘露是饮。凡其所欲,其味尽存。爰有甘华、甘木且、白柳、视肉、骓、璇瑰、瑶碧、白木、琅玕、白丹、青丹,多银、铁。鸾凤自歌,凤鸟自舞,爰有百兽,相群是处,是谓沃之野。有三青鸟,赤首黑目,一名曰大鵹,一曰少鵹,一名曰青鸟。(《山海经·大荒西经》)
西海之南,流沙之滨,赤水之后,黑水之前,有大山,名曰昆仑之丘。有神,人面虎身,有文有尾,皆白,处之。其下有弱水之渊环之,其外有炎火之山,投物辄然。有人戴胜,虎齿,有豹尾,穴处,名曰西王母。此山万物尽有。(《山海经·大荒西经》)
结合《穆天子传》中西王母会见周穆王的描写,学界普遍接受西王母居住于昆仑山西方的表述。关于昆仑山的具体位置,学术界存在5种代表性的说法,包括祁连山说、于阗南山说、巴颜喀拉山说、东昆仑泰山西昆仑王屋山说、天山说,其中支持天山说的学者认为新疆阜康天山的地貌与神话中描述的“弱水之渊”“炎炎火山”地貌一致。虽然每种说法都有其合理性,然而以西王母的居住地来判断神话的发源地可能不太合理。神话的起源地自然存在,但在流传的过程中,地点往往会发生位移,神话的地方化就是由此产生的。因此,从神话的传播考量,青海湟源、甘肃泾川和新疆阜康都是西王母神话地方化流传的地区[2]。
钟敬文先生在《民俗学概论》中提到,民间信仰是指“在长期的历史发展过程中,在民众中自发产生的一套神灵崇拜观念、行为习惯和相应的仪式制度”[3]。民间信仰深深扎根于人民群众之中。自清朝以来,大量内地汉族居民迁徙至新疆,不仅带来了先进的生产技术,还带来了许多民间信仰。他们在新疆各地兴建了许多祠庙宫观,并以此为载体举办各种公共祭祀和节庆活动,体现了汉族民众祈求平安、富足的愿望。据《阜康县乡土志》记载,阜康县境内建有武庙、城隍庙、文庙、龙神庙、福寿寺等庙宇,成为当地汉族群众传承民间信仰的主要场所。
神话在人类早期被用来解释部族的历史起源,并被赋予神圣化的特点,最终成为部族认同的一部分。在现代社会中,神话资源承载着我们的民族基因,是中华民族文化认同的重要媒介。这些神话故事代代相传,形成了我们的民族精神、民族基因。天山天池景区位于阜康市,拥有深厚的群众信仰基础。根据阜康地区的文史资料和民间传说,该地区存在多个与西王母神话相关的庙会,形成了当地民众对西王母神话的信仰。阜康地区历史上与西王母神话传说密切相关的庙会有三个:药王庙会(位于三工河谷)、娘娘庙庙会(位于滋泥泉子镇娘娘庙村)和天池上的娘娘庙会。据《天山天池志》的记载,王母祖庙又称王母庙、达摩庵、娘娘庙等,其中滋泥泉子镇的娘娘庙庙会在民国时期一度十分兴盛。娘娘庙庙会在每年四月初八以娘娘庙村的王母祖庙为中心展开,是当时昌吉州最大规模的民间庙会活动。据当地老人回忆,民国初年时期,娘娘庙庙会是当时阜康最重要的民俗活动之一,天池上的道士和千佛洞的道士都会参加庙会的盛大仪式。该庙的祭拜人群多抱着求子祈福的愿望,据传拜完西王母后十分“灵验”,前来赶庙会的人遍及三台、吉木萨尔等周边地区。西王母庙位于天池风景区海东景群卧龙山半山腰,始建于1923年,1944年毁于战乱,据推测它可能是天山天池与西王母信仰有关的早期场所之一。1989年4月,台湾地区道教组织“慈惠堂”的总道长来到阜康寻找西王母庙遗址,在与道友多次探索西王母居所的过程中,在天池上发现了如梦境般的“碧水环山”,于是便在此地重修西王母庙。1999年,经过国家宗教部门的批准,阜康市政府及相关部门在社会各界人士的大力支持下,委托乌鲁木齐市道成实业公司重建西王母祖庙,并于2000年建设完成。新建的西王母祖庙坐落在天池的东岸,占地面积2 000余平方米,建筑面积429平方米,基本保留了原有建筑风格,成为天池的重要景观之一(图3)。西王母庙的重建使得天池上的娘娘庙会(即西王母庙会)逐渐恢复。恢复后的庙会不仅保留了西王母作为“母神”重要神格的特征,也在民俗仪式中极大地保存了西王母文化记忆的神圣性,成为当时传承和传播西王母文化的重要载体。天山天池作为西王母文化发源地,从2014年起,每年农历七月十八都会举办西王母文化庙会活动来庆祝“西王母诞辰日”,旨在挖掘和传播西王母信俗文化。庙会的形式多种多样,游客不仅可以去西王母祖庙、福寿观等庙宇中烧香祈愿,还可以参与由主办方举办的祭祀大典。
图3 新疆阜康天池西王母祖庙
天山天池景区内诸多地名,如天池、飞龙潭、潜龙渊、定海神针、王母灵泉等,蕴含了遗失的历史时空,唤起了传说的记忆。这些地名还糅合了西王母神话的元素与当地流传的民间传说,使天山天池景区的文化内涵更加丰富,同时也贴合了老百姓的日常生活,反映了他们向往美好生活的理想追求,客观上给西王母神话的流传深深打上了明显的地域烙印。
天山天池景区在挖掘西王母神话资源方面取得了一定的成就。由于西王母神话在阜康市及周边地区有深厚的信仰基础,天山天池景区在此基础上结合庙会等民俗活动激发了群众和游客对民俗的认同感,充分利用西王母神话这一核心文化符号,打造了独具地方信仰特色的旅游景点。在遗产旅游中,充分利用神话资源,结合民俗认同,塑造了具有西王母信仰特色的天山天池景区,这对于当代西王母神话的创造性转化和传承具有积极意义。
随着2013年新疆天山地区被列入世界自然遗产名录,以及2014年阜康天池的“西王母神话”被纳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新疆天山天池景区将西王母神话确定为旅游发展的重点方向,进一步扩大了西王母神话的影响力,并推动了其在遗产旅游领域的发展。
遗产旅游(Heritagetourism)最早起源于以朝圣的形式参拜圣地或者寺院。在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浪潮之下,遗产旅游被赋予了新的内涵,即在保护遗产不受破坏的同时,借助旅游开发提升遗产价值。然而,在这一过程中,许多遗产地开始进行公园化的转变,设置栅栏和带刺的铁丝网,使居住在遗产地周边的人们与遗产被隔离开来,这导致了一些文化、经济和社会方面的问题,并产生了各利益相关方之间的对立[4]。在深度遗产化的进程中,西王母神话也出现了被挪用和重述的现象,杨利慧教授将这种现象概括为“神话主义”(Mythologism)。
西王母神话是新疆天池景区重要的叙事资源,它不仅在口头传承中扮演重要角色,还在景观叙事和景观再塑方面得到体现。随着申遗成功,西王母神话成为诠释景观的文化资本,它作为文化资源得到了发展,同时也作为旅游资源得到了开发。天池景区由海北景群、海西景群、海东景群、海南景群和飞龙涧景群组成,这些景群在构成天山风景区的同时也承载着西王母神话的传承。作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及新疆天池景区重要的文化遗产资源,西王母神话在文旅景区的打造过程中得到了充分的利用,实现了现实景观与神话传说之间的有机融合与互相验证。
“景观叙事”是指景观和叙事间相互作用的关系[5]。西王母神话的产生与传播流变需依托现实的天池景观,而天池景观本身也通过西王母神话被赋予了新的意义和内涵,两者相互依存。天池景观是西王母神话的叙事场所,它作为自然空间,本身就承载了叙事的功能,景区通过赋予景观情节,既创造了地域文化,又使神话传说在景观中有了实体依托,增加了神话的“真实性”。天池景区中以西王母神话为依托的景观不胜枚举,经过风物化处理的景观以西王母为主人公,由于景观重构实质上是对西王母文化记忆的重建,因此通过景观再塑造和叙事,能够唤起观赏者对西王母的回忆。
天池四大景观大多以西王母神话为依托,例如飞龙潭(又被称为东小天池或乌龙潭)。关于飞龙潭景观有两则神话传说。其一是“梳妆镜”的传说。传说西王母在天宫闲暇时发现人间天山中部有一池碧绿的湖水,甚是幽静,于是带领众仙女飘飘而下,来到池边尽情嬉水。但在上岸前想要梳妆时,发现并未带梳妆镜,于是命仙女取来宝镜,并计划将宝镜安放在北面的山坡上。由于山坡地势陡峭,宝镜放不稳,西王母便将山坡劈成一个平面来安放宝镜。瑶池水清澄明,西王母深爱此地,每日沐浴并在宝镜前梳妆打扮,久而久之,西王母常常站立梳妆的地方形成了脚印坑,便是东、西小天池。而石壁也与宝镜化为一体,在阳光照射下,反射出银白色的神秘光彩。其二则是“乌龙潭”的传说。相传西王母连续生了七个仙女,没有儿子,便在太白金星的劝说下收北海龙王次子为义子,即为乌龙太子。乌龙太子生性暴躁残忍,加之西王母的百般溺爱,导致其整日在瑶池和蟠桃园为非作歹。西王母念及母子之情,只用冰将其冷却之后压在海底以示惩戒。但解冻之后乌龙太子变得更加放肆,甚至导致天池干涸,搅得周围的老百姓纷纷逃离家园。山神和土地神告上天庭,乌龙太子触犯天条按律当斩,太白金星念及西王母的权威和北海龙王的尊严,用七彩神圈将乌龙太子困在天池脚下的潭水内,从此这处潭水便被称为“乌龙潭”。作为景观载体,东小天池(乌龙潭)承载了西王母梳妆的故事(以及西王母圈禁乌龙太子的故事),并将故事传递给游览新疆天池景区的游客。人们在游览新疆天池景区之时,一看到东小天池(乌龙潭)就会想起与西王母有关的神话传说,作为景观要素的东小天池(乌龙潭)也就实现了自身的叙事功能。
“定海神针”亦是承载西王母神话故事的景观载体。相传王母娘娘开蟠桃会时邀请了各路神仙,唯独忘记了生活在天池里的黑鱼水怪。黑鱼水怪觉得大失脸面,于是搅动天池,引发巨浪波涛,蟠桃会也乱成一团。王母娘娘一怒之下拔下头上玉簪,将水怪镇压在池底。簪子遗留在池边的山石上,随着时间的推移,长成了一棵树,便是今日的“定海神针”。
定海神针与东小天池(乌龙潭)均承载了西王母神话的内容,成为神话的叙事场所,为神话情节的发展提供了实景呈现。此类景观叙事还有很多,如王母仙苑、仙女湾、王母祖庙等。天池的遗产旅游,在将众多景观赋予西王母的文化内涵的同时,也会通过原有景观的特征构建出富有想象力的西王母故事新文本。当游客步入景区时,眼前景物与记忆想象中的西王母故事相联系,产生了身临其境的感受,增强了西王母神话的可信度和神圣感。多民族群众通过对天池景观的想象,进一步将景观特色融入西王母的故事文本中,这种“景文互构”的方式促进了集体西王母记忆氛围的复兴。
神话与景观相辅相成,神话借景观叙事,景观借神话传播。观赏者进入景区后,最直接的感受是视觉上的冲击。当观赏者成为景观的接受者后,依托景观的神话叙事被激活,观赏者会主动去感受景观所蕴含的隐喻与意义,这种感受在离开景区后仍能与实际体验相结合,形成真实的回忆。西王母神话赋予景观特殊的空间意义与内涵,将神话与现实联系在一起,在提升天池景区知名度的同时,不仅普及了民间文学,也起到了文化传承与教化作用。传说与景观共同构成了民众的记忆影像,“在强化文化身份的同时,也逐步形成了文化共同体的记忆”[6]。观赏者虽然看到的是同样的景观,但结合自身受教育程度、生长环境等在脑海中就会形成不同的回忆,对景观叙事完成文化再创造。
全域旅游是一种新型的区域协调发展理念和模式,其核心在于以旅游业为优势产业,在特定区域内对经济社会资源,尤其是旅游资源、相关产业、生态环境、公共服务、体制机制、政策法规和文明素质等进行全方位、系统化的优化和提升,从而带动和促进经济社会协调发展[7]。在全域旅游中打造复合型文化精品系列品牌,需要跳出传统产品思维模式,通过将各种资源综合利用,使其成为旅游吸引力元素,而实现吸引力的关键在于将文化与旅游相融合,凸显地方资源特色。
新疆天池景区通过景观再造、各式节庆活动及庙会等形式,积极构建旅游文化体系,推动全域旅游发展。自2005年起始,新疆天池景区自筹资金数十亿元,遵循“修旧如旧、恢复原貌”的设计理念,完善旅游设施功能,保护景区生态,提升文化品位,先后修缮了具有悠久历史文化的道观遗址——福寿观和西王母祖庙。2007年,以展现历代名人描写天池的诗词佳句为主要内容的瑶池诗赋园建设完成。人类有意设计和建造的文化景观往往与宗教仪式密切相关。以乌龙潭、瑶池诗赋园为代表的西王母景观再造场景将西王母神话转化成具体景观物象,而西王母祖庙、福寿观创造出的神圣空间则进一步将西王母文化中的信仰民俗等非物质文化表现出来,如入口景观区的雕塑、中心广场区的傩坛,都是宗教信仰的物化体现。新疆天池景区中遗产旅游地再造的文化景观兼具非物质文化遗产属性与文化资本属性,不仅营造了神圣空间,让游客能够在西王母祖庙中感受西王母道教文化的氛围,还能突出西王母文化的特征,引发游客对于西王母神话的共鸣,加强游客对于西王母神话的深度理解和记忆。
历代文人墨客,如李商隐、丘处机、丘晓岚、于右任、郭沫若、茅盾等,都曾在天山天池留下脍炙人口的名篇佳作。丘处机称天池“名镇北方为第一”,李商隐“穆王何事不重来”的千年之问,以及纪晓岚的“飞流不断到如今”、于右任的“月下瑶池雨后山”、郭沫若的“云笺天上待诗篇”、茅盾的“镜中摇曳碧琉璃”等名句,延续了天山天池作为名山和名水的不朽魅力,同时在时空中闪耀出自然与人文的璀璨光芒。天池瑶池诗赋园在历史与现实之间架起了桥梁,汇聚各个时代历史名人游历天山所带来的思考、感悟和想象,超越了时空的限制,将天山的文化与西王母神话的相互交融展现出来。
节庆活动作为宣传旅游文化的有效媒介,在近年来成为天山天池文化传播渠道的重要组成部分,通过一系列的活动不断扩大社会对天山天池旅游文化品牌的认知和认同。2001年,“炎黄杯”名人围棋邀请赛在天池举行,武侠小说代表人物金庸先生和围棋大师聂卫平先生对弈论剑,为天池剑文化描下了浓重的一笔。农历七月十八作为西王母的“诞辰”,也是阜康市官方设定的节庆日,成为当地多民族共同参与的区域盛会。台湾地区的“慈惠堂”组织信众提前前往天山天池举行祭拜活动,每次参与人数达40至50人,他们会举行专门的祭祀仪式,表现出对西王母生日的虔诚与敬意。西王母诞辰仪式的举行不仅重现了西王母文化的昔日辉煌,同时也促进了西王母文化的传承,成为凝聚海内外中华儿女民族文化认同的重要纽带。各类节庆活动使游客体验到与其他地区有所不同的本土特色生活与文化,实现了情感上的互动与共鸣。西王母神话作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基于全域旅游理念,借助全要素概念构建了独具本土特色的文化氛围。
神话与仪式在其根源上具有相似的心理基础,神话既支持仪式的实施,也指导着世俗行为。从诞生之日起,神话与仪式就相互依存。根据阜康地区的文史资料和民间传说,有3个与西王母神话传说密切相关的庙会:药王庙会(位于三工河谷)、娘娘庙庙会(位于滋泥泉子镇娘娘庙村)和天池上的娘娘庙会。作为天山天池的人文景观,景区历史上曾存在多处庙宇和道观。据史料记载,直至民国时期,天山天池地区仍有10座以上的道观庙宇,其中包括福寿观、娘娘庙、灵山寺等,这些被称为“天池八大庙”的庙宇在历史上曾盛极一时。现在游客可以看到福寿观、西王母祖庙、博格达山神庙、香炉台等都是在原址上进行复建而成。仪式通过重演过去的方式,唤醒参与者的集体意识,族群的传统价值观念在群众的参与行为中被延续下来。庙会是信众出于信仰的层面自发前往祖庙等神圣空间,以祈福、许愿等为目的的个人或群体活动。由于西王母祖庙在天山景区,西王母庙会在一定程度上成为全域旅游的组成部分,被打造成为复合型旅游品牌,为天山景区传承西王母特色文化增添了色彩。
“西王母瑶池蟠桃会”作为景区打造的重要品牌活动,在2016年成功举办了第四届。与以往单一的歌舞表演不同,此次活动还新增了“天山天池登山比赛”“瑶池讲坛·西王母文化论坛”“守望经典·弘扬国粹”等内容。在前期系列活动结束后,还举办了“畅游瑶池·品味阜康”美食文化旅游节。通过成功举办“新疆·阜康西王母瑶池蟠桃会”,阜康市在弘扬和传承西王母信俗文化方面取得了重要成果,同时为培育和发展优秀的历史文化搭建了重要的平台。“西王母瑶池蟠桃会”活动不仅宣传了西王母文化,同时吸引了投资,至今已演变成为西王母文化与招商引资相融合的盛会。这一活动有力地推动了西王母文化研究领域的发展与深化,成为文化交流和经贸往来的品牌活动,丰富并提升了旅游文化的内涵。阜康市政府充分挖掘西王母文化资源,通过举办文化专题研讨会、瑶池蟠桃会、绘画大赛等一系列活动,全面展示了天山天池西王母文化品牌的特色和魅力。这类以旅游为载体,发展西王母文化底蕴的活动,通过多种要素的联动开发,不仅树立了独立鲜明而多元化的景区文化品牌,还构建了多层次的旅游文化产品体系。
导游们上岗解说前会拿到一份导游词作为解说的基础和范例,即“底本”。“底本”通常由对当地文化有深入了解的专家编写,其目的是为导游们提供需要掌握的基本知识[8]。天池景区导游词的起初版本由熟悉当地文化的专家编写,然后由天池管理委员会的成员进行修改,最终形成导游手中的“底本”。此“底本”的来源资料,既包括当地的口头传说,也涵盖文献古籍的记载。
新疆天池管委会宣教处的工作人员卢瑜在访谈中提到,对于西王母神话的解说主要依据导游词的底本进行,并举例说明。
一千多年前的唐代,诗人李商隐有感于西王母和周穆王瑶池相会的故事写下了著名的《瑶池》:
“瑶池阿(ē)母绮(qǐ)窗开,
黄竹歌声动地哀。
八骏日行三万里,
穆王何事不重来?”
那么,问题来了:诗歌中的两个人物“瑶池阿母”和“穆王”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引发诗人如此的感叹呢?《山海经》《穆天子传》《淮南子》《汉武故事》等典籍中有答案。
天池,古称瑶池,相传是西王母举办蟠桃盛会大宴群仙的地方。据《穆天子传》记载,公元前十世纪,西周第五代国君周穆王姬满驾八骏西巡,与西王母会盟并欢宴于瑶池之上。
周穆王与西王母这段瑶池相会的千古佳话激发了古往今来无数文人墨客的无限遐想,唐代大诗人李商隐因此写下了这首千古绝唱。包括李商隐这首《瑶池》在内的诸多作品,积淀了天池数千年之久的文化底蕴。千百年来,人们一直把天池与西王母联系在一起,说天池是西王母在人间的仙居圣地。黄竹山庄便依此诗取名,并以黄竹围墙,修池栽树,种果养殖,以飨八方游客。
卢瑜在讲述此段故事的时候提到,周穆王会见西王母的巨型浮雕是关于西王母神话的景观再造。在被问及关于西王母的其他故事时,她则表示自己了解有限。经调查发现,导游词底本中关于西王母神话的故事并不丰富,更多地集中在介绍天山自然景观方面。在西王母祖庙处,卢瑜着重介绍了祖庙的历史渊源和修建情况,较少涉及与西王母祖庙相关的传说,与2009年的导游词底本相比变化较大。原先,当游客行至西王母祖庙时,导游会根据导游词底本中关于西王母祖庙的传说进行讲解:“相传西王母在商周王朝时投胎凡间,长到十七八岁的时候出家修道,在海东的居仙洞中打坐修行。那时,瑶池里一只千年老龟和一条‘青龙将军’经常在海子里兴风作浪,残害依赖海子水脉生活的下游百姓。王母与其苦苦拼战,最后在天神的协助下降伏了龟、蛇二兽,使其成为自己的护法神,共理阴阳。千年老龟浮出水面后停靠在西王母修行的居仙洞下方的岸边,西王母每日都会坐在老龟的头上进行梳洗装扮,日久天长,这里就成了西王母的梳妆台。相传在一年冬天,大雪下个不停,西王母在居仙洞中打坐,冻得一夜未合眼。天亮时,她勉强走出山洞,向海边一看,发现在居仙洞的下方建起了一座木结构的小庙,庙中无人,庙宇崭新。于是西王母就住进了这个庙中。其实这座小庙是鲁班爷为了让西王母能够避寒取暖,下凡在一夜之间修建。西王母在瑶池的修行经历九死九生,终于得道成仙。七月十五在海水中飞身上天,正当她飞身之际,太阳恰好落山,瑶池四周陷入黑暗,而最后一束太阳光照耀在娘娘庙上。阳光与仙气照亮了娘娘庙,据说直到今日,如果年份好、时运盛,在农历七月十五太阳落山时,还能看到四周变暗,唯有娘娘庙一片光亮的奇景。”该传说故事由刘力坤搜集整理,然而经调查研究发现,这个传说是为证明西王母神话发源于新疆天池而编造的,并未在民众中广泛传播,因此其可信度值得怀疑。神话传说本就是流布的,在传播过程中可能导致地点的转移,因此用一个编造的神话传说来推测神话的发源地似乎并不合理。所以,在导游词底本中,该神话传说被剔除,改为叙述新疆天池王母庙在历史中的重建过程,以增强西王母神话在新疆天池流传地的可信度和说服力。
2021年导游词底本中关于王母祖庙的描述如下:
作为天山天池人文景观,景区历史上的庙宇道观不止一两处。史料记载,至民国时期,天山天池的道观庙宇仍有10座之多,包括福寿观、娘娘庙、灵山寺等在内的“天池八大庙”在历史上盛极一时。由于屡遭劫难,至20世纪70年代,寺庙建筑已被毁坏,仅存遗址。现在游客能看到的福寿观、西王母祖庙、博格达山神庙、香炉台等均为在原址上的重建。
“一庙”——即王母祖庙,又称娘娘庙、达摩庵。
王母祖庙位于天池景区海东景群卧龙山的半山腰,海拔2 032米。民间传说该庙已有800年的历史,而可以考证的始建可追溯到1923年。王母祖庙原有殿堂三楹,1944年被毁。1989年由台湾地区道教“慈惠堂”筹资,重建约6平方米砖木结构建筑一间。1999年乌鲁木齐道成实业有限公司在王母庙原址上复建了2 000平方米“王母宫”,作为天池人文景观向游人开放。王母祖庙的复建,为西王母文化历史研究及相关民间传统文化交流活动的开展提供了便利。王母祖庙是道观而不是寺庙。民间称其为庙,大多是因为当地民间历史上道佛不分所致,不足为怪。
“一观”——即福寿观,俗称铁瓦寺、福寿寺。
福寿观,俗称铁瓦寺,又名福寿寺,也是道观而非佛寺。它位于天山天池西北侧,坐西朝东、背山面水,四周云山环绕,幽静清雅,为天池寺庙之首。公元1218年秋,元太祖成吉思汗邀请道教北方全真派长春真人丘处机前来论道。70高龄的长春真人率18弟子,不远万里来到天山脚下。为纪念他的到来,建寺以志。乾隆年间,庙宇得到重建,青砖砌墙、铁瓦铺顶,故名铁瓦寺。博格达峰被清代朝廷赐名福寿山后,铁瓦寺遂改称福寿寺。光绪年间,福寿寺也进行了修缮和扩建。该寺在晚清、民国时期香火极盛,成为新疆道教的中心之一。1912年,福寿寺毁于战火。1923年,弃政悟道的杨飞霞募集资金,兴建山门、修缮配殿、铸造铁钟。1934年至1937年寺庙再次重建,但规模不及往昔。20世纪70年代,它一度墙倒屋塌,成为废墟。2005年福寿观原址作为文化景观得以复建,占地13余亩,建筑面积2 860平方米。重修的福寿观传承了原有建筑的风格,展现了这座道教名观的历史辉煌。
以上材料摘自2021年新疆天池风景区导游词底本。与2009年的导游词底本相比,2021年版本在西王母神话的描述上并不十分丰富,前者更详细地记录了经过景观化处理的与西王母神话相关的景点。与西王母神话相关的风物传说《天池传说与王母神话》最初就是为导游词而编创的,共有《天池》《白鹤塘》《乌龙潭》《蟠桃园》《醉仙林》《锅底坑》《定海神针》《顶天三石》《西王母之山》《天棚树窝子》《石门》《消灾门》《王母沐浴》《连心桥》《夫妻树》《金鸳鸯》《七仙拜寿松》《飞龙吐哺》《飞龙在天》《王母瑶池会穆王》《瑶池缘》《王母私访》《三度嫦娥》《东方朔偷蟠桃》二十四篇。当游客经过特定景点时,导游会进行相关故事的讲解。例如,在游览名为夫妻树的景点时,导游会讲解《夫妻榆》的故事;在游览西小天池时,导游会介绍《白鹤塘》的故事;在到达天池北岸的大榆树时,导游会介绍《定海神针》的故事等。此外,2009年前后,从山脚到天池的旅游区间车上也会播放有关西王母神话的视频。在描述李商隐的《瑶池》引出西王母会见周穆王的神话时,2021年版本的导游词与2009年的导游词底本基本相似。一开始,导游词与天池景观紧密结合,但随着对西王母神话认识的深入,导游词底本也发生了一定变化。这些变化主要体现在对神话阐述与景点介绍的丰富程度上,而西王母神话的基本情节几乎没有变化,其呈现方式相对稳定,与民间口头传承的一般规律相符合。
研究发现不同导游在解说过程中对于相同底本的呈现存在差异。导游根据游客的主体特征和当前情境,会对导游词进行一定的改编。导游以底本为基础,结合个人经历、接待游客的群体和情境等变量,创造出不同的解说方式。当询问其他导游对于西王母神话的了解时,他们表示尽管底本中对于西王母神话的描述有限,导游们会根据自己平时查找到的资料结合自己对神话的理解对文稿进行改动和补充,有时还会根据游客的讲述对故事进行补充。从导游词中可以看出书面文本与口头文本的有机融合。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主要传播者,遗产旅游的导游不仅会依据个人了解对导游词进行补充,还能根据不同情境和游客需求进行调整。例如,面对本地游客时,导游会适度扩展导游词底本中相对缺乏的神话内容,以获得信仰共鸣;而面对外地游客时,导游更倾向于介绍天山的自然风光。对于学历较高的受众群体,导游的话语更官方和书面化;而对于普通老百姓,导游的话语更通俗易懂。在参观西王母祖庙等神圣空间时,导游的语调与内容更庄重和正式;而在其他以西王母神话改编的景点时,导游的语调则更活泼和欢快。因此,导游并不仅仅讲述底本的内容,而是将自己的经历和想法融入其中,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根据不同人群和情境不断调整叙事策略,在遗产旅游中焕发了神话主义的活力。
神话在遗产旅游中以多种形式呈现,但通常不会偏离其主要情节。在遗产旅游中,神话的重述保留了其核心情节,并增加了一些次要情节,使得神话更加丰富有趣。神话在遗产旅游中的重述源于神话自身的特性,它自诞生之日起便与人相关。因其多与人类始祖有关,所以在当下也焕发出一定的生命力。此外,2014年阜康天池西王母神话申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成功,遗产化进程的推动使得西王母神话受到了更多的关注,并与旅游产生了有机结合。神话借助在遗产旅游语境中的重述得以创新发展,在当下焕发出新的生命力,从而使得传统文化得到弘扬。新疆天池西王母神话作为探讨神话主义视野下神话发展的个案,为理解中国古典神话的重述和挪用提供了一个样本。这本质上也是在探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的问题,为弘扬优秀传统文化、提高文化自信、铸就社会主义文化新辉煌、促进文化精神的血脉延续提供了一定的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