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衷”与“折中”
——南宋馆阁正字、校书郎除职研究

2023-09-12 08:55成明明
关键词:馆阁正字绍兴

成明明

(西北大学 文学院, 陕西 西安 710127)

秘书省正字和校书郎,作为南宋馆阁除授的初级馆职备受关注,著名文学家范成大、张孝祥、文天祥,学者洪兴祖、程大昌、邓名世,理学家真德秀、魏了翁、吕祖谦,名臣汪应辰、王十朋、周必大等均践履此职从而升迁,发挥了文学学术与治国理政之才。初级馆职一般而言均需召试而后除,以示慎重,洪迈《容斋随笔》卷一六载:“南渡以来,初除校书、正字,往往召试,虽曰馆职不轻畀。”[1]206。南宋文人如何看待这个职位,王庭珪《与黄平国正字书》云:“蓬莱道山从容之乐,回视昔时州县,与俗吏庸人之校米盐者,其会岂可同日而语?”[2]卷二八,222王氏祝福朋友在号称蓬莱道山的国家图书之府有从容之乐,而这等人生际遇,同以往成天与计较米盐的俗吏庸人打交道是无法相提并论的,圈子的高端,平台的尊荣令人羡慕。周必大《文忠集》卷二二《谢除馆职启》曰:“盖彼徒夸于典籍,而此兼贮于人材。……岂知封殖拱把者所以备明堂之栋,宝藏璠玙者所以成清庙之彝。”[3]326-327周氏提出,南宋馆阁兼具图书之府和育才中心双重功能,对馆职文人培植丰厚,期待成为明堂之栋梁,成就太庙祭器之效用。可见,虽为初级职位,但是场域特殊,因而被文人期许前途光明且责任重大。

对于北宋馆阁召试除职学界多有研究(1)参见陈元锋:《北宋馆阁翰苑与诗坛研究》,中华书局2005年版;成明明:《北宋馆阁与文学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7年版。,而南宋则关注较少。作为初级馆职,国家制度乃召试而后除,可实际并没有严格执行。另外,召试科目仅试策一道,初衷乃选拔刚正直言、识见卓越者,但事实上试策不可避免地存在颂圣和回护之嫌,有时套路技巧的装饰可能多于解决问题的能力呈现。尽管存在弊端,但召试除职的初衷和现实的折中促使人才在国家政治、文化中心的重新分配与流转整合,同时也促进文人对策类文体的关注与研习热情亦是事实。况且入选馆阁者由于身份变化、职任训练,表现出与之相匹配的政治品格和职事能力(多数入选者进入馆阁前,就具备一定的学术、政事之才),这些又成为南宋馆阁机构正常运转的保障。中国古代制度研究,如邓小南先生所言:“制度初衷与现实折中的张力,二者矛盾带来的‘空间’,是制度史研究富于魅力之处。”[4]在此观念的启发下,本文通过对初级馆职的除职状况与除职方式、试策要求和实际现状及影响论析,以期促进南宋馆阁制度研究的深入开展,并以个案视角呈现作为中国古代制度其规范制订和现实运行对立融渗中的动态平衡。

一、馆阁正字、校书郎除职概况与选拔标准

(一)正字、校书郎除职“初衷”与“折中”概况

高宗建炎三年(1129)四月, 诏秘书省权罢, 馆职文人或出守或奉祠, “秘书少监方誾罢为秘阁修撰、 知台州, 其余丞、 郎、 著佐、 正字十余人, 皆为郎出守,或奉祠而去。 于是馆、 学、 寺、 监尽废”[5]卷二二,建炎三年四月庚申,552。绍兴元年(1131)二月,秘书省恢复,馆职人员的选任也纳入日程。北宋,进士高科直接除授馆阁职名,而南宋则有差异,据《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七○记载,绍兴二十五年(1155),“左奉议郎、通判绍兴府黄中为秘书省校书郎。中,进士廷试第一,官州县近二十年,至是始召”[5]绍兴二十五年十二月辛卯,3244。《南宋馆阁录》卷八所载,黄中除校书郎在绍兴二十六年(1156)三月[6]113,所记有差。作为廷试第一而沉沦州县近二十年方予以召试,可见滞抑。孝宗时,因不利储才而取消召试馆职的名额限制,隆兴二年(1164)闰十一月诏:“今后馆职并依祖宗旧法,更不立额”[7]职官一八,3487。

秘书省正字、校书郎除授,记载集中的当属《南宋馆阁录》和《南宋馆阁续录》二书。前书没有区分召试与否,仅注明除授时间,而后书所记略详,有些小注明确标示召试,有些则无。

据《南宋馆阁录》卷八所载,正字:建炎以后除授3人;绍兴以后83人;隆兴以后7人;乾道以后31人;淳熙元年至四年3人。校书郎:建炎以后除授8人;绍兴以后66人;隆兴以后6人;乾道以后20人;淳熙元年至四年11人。

据《南宋馆阁续录》卷九统计,正字:孝宗淳熙五年以后除授12人;宁宗庆元以后9人;嘉泰以后7人;开禧以后9人;嘉定以后19人;理宗宝庆以后3人,其中注2人召试;绍定以后6人,注3人召试;端平以后7人召试;嘉熙以后9人,注7人召试;淳祐以后20人,注16人召试;宝祐以后6人,注5人召试;开庆以后2人召试;景定以后11人,6人召试。即理宗朝除正字64人次,其中召试除职48人,占75%。度宗咸淳以后除授7人,5人召试,占70%。校书郎,据《南宋馆阁续录》卷八统计,淳熙五年以后16人;绍熙以后7人;庆元以后11人;嘉泰以后9人;开禧以后6人;嘉定以后28人;理宗宝庆以后4人,注明2人召试;绍定以后6人,注1人召试;端平以后5人,注2人召试;嘉熙以后7人;淳祐以后22人,注3人召试;宝祐以后7人,注3人召试;开庆以后1人;景定以后9人,注1人召试。理宗朝总除校书郎61人,其中注明召试除职者12人,约占20%。度宗咸淳以后9人,1人召试,占11%。

表1 南宋馆阁初级职名除授

从此表可见, 南宋秘书省正字、 校书郎除授, 除了光宗、 度宗在位时间较短,除授较少, 其他各朝大体相当, 高宗朝和理宗朝较多。 从明确数据来看, 正字, 理宗、 度宗朝召试除授占比均达到70%; 校书郎, 这二朝召试占比不高, 不逾20%。 可见, 馆阁初级职名需要召试而后除的初衷并没有严格贯彻,而是有不少折中, “制度本身从来都是‘规范’和‘人事’折中的结果”[4]。 下面, 我们就来考查其选拔准则。

(二)德行器识优先与文学优长并重的馆职选拔标准

南宋馆阁选拔人才和北宋相比大同小异,无外乎文与学兼著,名与识交茂;行为粹和,器用冲厚。看重入馆供职前文人的才能与操守,期冀入馆后能够与朝廷保持思想一致,行为统一。

绍兴元年十二月,林叔豹除秘书省正字[6]卷八,117,程俱《林叔豹除秘书省正字》云:“兰台册府,前世所以纪善恶、聚图书,英俊之地也。……非直取文艺之能而已,亦以观器识焉。以尔早以宾贡,掞辞南宫,则忧时论治之言,其陈义已高矣。雠书之职,才识具宜。”[8]卷二六,488强调文艺之才与器量见识的兼重,特别提及林氏忧时论治的文字所表现出来的高情厚谊。绍兴二年(1132),召试馆职虞澐、沈长卿和李纲三人,高宗以为试卷良莠不齐,“沈长卿策,尚怀朋附,又不指陈实事,朕不欲令供析”;吕颐浩提出,“石公揆,文词荒略,惟虞澐答所问,欲除校书郎”。高宗强调“试馆职人当取实有文学议论”[7]选举三一,5850的录用标准,杜绝结党营私,最后只取虞澐为校书郎。张嵲,绍兴五年除正字[6]118,胡寅《斐然集》卷一二《张嵲秘书省正字》道:“夫有志于世者,立德立功是谓不朽。若夫词章末技,非予所以望于多士也。”[9]435强调辞章只是小技而已,立德立功方能不朽,亦是馆阁期许人才的标准。绍兴十三年(1143),沈介等四人同除正字[6]卷八,120,张扩《沈介洪适潘良能游操并除秘书省正字制》曰:“……或中国家词艺之科,或蕴父兄渊源之学,器识可以致远,议论可以济时。朕尝俾尔删定律令,时王之制既知之矣;兹复命为判正之职,抑将使尔博极群书,日新闻见。”[10]75提及四人或具博学宏词科的资历,或有家学渊源的内蕴,故而器识远大,议论济用,加以培养使之谙熟典章制度,博览群书以期更新见闻。

绍兴二十六年,诏左从政郎、新楚州州学教授刘度,左迪功郎林之奇,并召试馆职。后御史中丞汤鹏举言刘度品行不良,为他人谋利,“素无行义,亲丧未除,兄弟析居”,并且“受韩世忠使臣之嘱,欲取世忠之子得解”,后刘度被罢召试[5]卷一七三,绍兴二十六年六月乙酉,3308。据《南宋馆阁录》卷八载,林之奇,绍兴二十六年除正字,二十九年为校书郎;刘度,绍兴二十九年除正字,三十二年为校书郎[6]121。唐春生《翰林学士与宋代士人文化》说:“南宋高宗执政初期始恢复了学士院试馆职试,但在绍兴年间一段相当长的时间里,朝廷多不行馆职试,直至绍兴三十年(1160)九月,周必大、程大昌试于学士院而为馆职后,才重新走上正轨。”[11]157论述大体正确,不过恢复时间当在绍兴二十六年。绍兴三十一年(1161),左迪功郎、新德安府府学教授王质已降召试馆职指挥更不施行,缘于“始登第,即召试。而言者论其学术肤浅,日游权门,乃罢之”[5]卷一九一,绍兴三十一年七月癸酉,3703,即资历尚浅且学术空疏,又有奔竞之嫌。

百事待举的南宋初期,馆阁选人仍将行止端正优先考虑。当然也有例外,刘度第一次因品行问题被罢召试,第二次召试成功,期间相隔三年,原因不得而知。中国古代的官方制度“归根结底仍是统治阶级意志的体现”,至于“这些‘意志’能否不折不扣地贯彻”,是“受到综合文化环境的制约”[4]。刘度的成功,至少说明制度执行中的折中与弹性,当然也不排除其第一次召试受挫后的“改邪归正”,说明召试除职不以一次定生死,给了文人进入馆阁的更多希望。

孝宗朝,林枅、崔敦诗等乾道九年(1173)二月除授正字,王淮《林枅等除秘书省正字告词》强调林枅“博学而多闻”,侧重知识;史弥大“方重而有立”,赞扬其端方持重的气质;崔敦诗“闳毅而不回”,赞许其志向远大、意志坚强的品格,除此之外,他们的策文都焕然可观(2)参见崔敦诗:《崔舍人玉堂类稿》之附录,宛委别藏本。。光宗朝,陈邕绍熙五年(1194)闰十月除正字[12]344,以武学身份召试馆职,陈傅良《太学博士陈岘武学博士陈邕并除秘书省正字制》云:“尔邕科别其条而昌言之,不枉于执事。文词拳拳,皆可观也。”(3)参见陈傅良:《止斋先生文集》卷一八,丛书集成续编本,第104册。说明光宗朝召试馆职没有文武之歧视。宁宗朝,陈舜申、林至开禧三年(1207)十一月除正字[12]346,蔡幼学《陈舜申林至正字制》评价二人,舜申“老成之彦,气志不衰”;林至“沉厚之资,词华日进”(4)参见蔡幼学:《育德堂外制》卷二,续修四库全书本,第1319册。,依然是行为老成持重和文学富有词采并重。理宗朝,文天祥景定二年(1261)除正字[12]353,刘克庄《文天祥除正字制》称许其名满天下,有高风懿德和远大志向,并以古语“居大名难”“保晚节难”(5)参见刘克庄:《后村先生大全集》卷六七,四部丛刊初编本。来勉励其进入馆阁后继续发扬优长,成为国之栋梁。可见高宗朝以后,各朝选拔标准几乎没有大的改变,仍然践行德行器识优先与文学兼重标准。

二、馆阁正字、校书郎除职方式

南宋馆阁正字、校书郎的除授,作为“初衷”有召试除职、荐举试职二种,作为“折中”则有免试直除,以下分别论之。

(一)召试除职

南宋馆阁正字、校书郎在绍兴初期召试除职较为严格,甚至出现请辞现象。中间有所松动,绍兴末期又重申严格执行。孝宗初期,依旧严格召试。隆兴元年(1163),又有等待馆职阙员再予以召试的改变。而被直除的文人往往自谨自律,不敢承受特殊化。请辞召试现象的出现,说明文人对馆阁召试的慎重与顾虑,自然也是对馆职神圣性、权威性的维护与尊崇。

绍兴元年五月,翰林学士汪藻上《召试馆职合行事件奏》,得到采纳,汪氏建言如下:

准尚书省札子,召试馆职。其本院条令案牍,昨因渡江烧毁殆尽,今省记到合行事件:一、试时务策一道;一、试人合避祖宗庙讳,预行告示;一、试前一日,进所试题,试官锁宿;试前五日,关内侍省差内臣一员,至日监门搜检;一、告示赴试官预行纳家状、试卷、草纸;一、关仪鸾司预行排办帐设;一、试讫,实封咨报,送尚书省施行;一、合依例差点检、录事、手分共四人行遣;一、有省记未尽,乞比附中书门下后省见行召试等条例施行。[7]选举三一,5850

从中可见,由于南渡初期刚刚恢复馆阁选拔,故而考试内容较北宋明显简化,仅为时务策一道。考试程序较为规范严格,从提前告知所避祖宗庙讳、考试官锁宿、考试结束试卷密封上报等可以看出。绍兴三十年,馆阁除职重申“自今除授馆职,并先召试学官,依格选除”,增加召试学官这一环节,缘于士大夫建言,“儒林册府之官,祖宗以来,必试可而后授。比年召用人材,故事浸废,使州县小吏,皆有侥幸超躐之心。望特命大臣举行召试之典”[5]卷一八四,绍兴三十年三月辛巳,3564。建言要求尽量杜绝州县小官心存侥幸、越级拔擢现象发生,以期长久维护朝廷馆职除授的严肃性和权威性。

周必大《文忠集》卷一八○《馆职召试》记载,周氏与程大昌召试馆职,最初欲除较高一级的校书郎之职,由于“选人特除,止有徽宗朝李邴一二人”之论而被制止,结果是止除正字,而且规定“其后无不试者”[3]2763。据《南宋馆阁录》卷八,二人均在绍兴三十年十月除正字一职[6]122。周必大《玉堂杂记》卷下记录了南宋初期召试馆职细节,特别提及高宗绍兴末坚持召试原则以及周氏自己前后作为被试者和主考官的两番心情:

祖宗试文多在学士院,近岁惟试馆职耳。既得省札子召某人试,即下太史局,择日报内侍省,差官一员充监门。前一日,学士宿院,进策题,俟内批依,次早乃引试,……试毕录策题并试卷,依绍兴元年指挥,用咨报封送尚书省,然后取旨除授。……太上谕汤丞相思退等,择二人必令试,且云:“苏轼中制科犹试,况余人乎?”于是以予及同年程泰之大昌应诏,具宣上旨,乃不敢辞。……乾道六年九月,予以秘书少监寓直翰苑,发策试王仲衡希吕,尝赋诗寄程同年云:“当年给札踏金銮,重到依然九月寒。学士策询学士策,秘书官试秘书官。自怜绿鬓非前度,尚喜青衫总一般。寄语浙东程阁老,莫矜红斾笑儒酸。”程答诗,末句云:“有底滑稽堪羡处,金莲烛底话穷酸。”[3]2720-2721

从周氏记载来看,召试地点多在学士院,程序和上文所引汪藻《召试馆职合行事件奏》大同小异。高宗告谕宰相汤思退等择人而试,特别强调中制科三等的苏轼犹且召试馆职,何况他人。后来周、程二人应试。乾道六年(1170)九月,周氏以秘书少监身份寓直学士院,出策题试王仲衡,有感于被试和试人经历寄诗程大昌,感慨颇多。

周氏又提到,“旧制云,试前一日,学士宿院。故元祐中苏文忠公与邓文惠公温伯各进策题,禁中点用文忠所作。及予与程同试,时学士洪景严、兵部尚书兼权学士杨元老椿亦并入。至是,予与郑仲益同直,郑为长官,典故浸移,乃始轮入,不敢强之。其后,予再直,丙申二月,召试许苍舒,遂修故事,约程元成叔达并入,策题则轮撰”[3]2721。可见北宋考试馆职,策题由学士二人分别撰写,由宫中点选其一。南宋周氏与程氏召试时,学士洪遵(字景严)、杨椿并入学士院。后来周氏与郑闻(字仲益)同直学士院时,由于郑氏身份多重且为秘书省最高长官,故而开始轮流进入。当周氏再直玉堂,淳熙三年(1176)恢复故事,与程叔达一同宿院,策题则轮流撰写。

孝宗初期,词科第一名左承议郎莫济并未直接召试,而是等待有阙额时再试。隆兴元年九月,诏“候馆职有阙日召试”[7]选举三一,5851。隆兴二年闰十一月,被直授馆职的范成大、郑升之坚持辞谢优待,要求依制而试,太学博士郑升之进言,“准尚书省札子,秘书省正字欲望朝廷依例召试”。枢密院编修官范成大回应直授馆职,“今忽被除目,未敢安职。乞检会召试指挥,容成大就试待命”[7]选举三一,5851。另依《南宋馆阁录》卷八,二人均于乾道元年(1165)除校书郎[6]115。

绍兴初期和后期馆阁除职较为严格,文人既有希望召试而除的堂堂正正和自负自得,又有辞去召试的自知之明和谨慎谦逊。如绍兴二年闰四月,诏枢密院编修官舒清臣、御史台检法官晏敦复并召试馆职。五月,晏以“去场屋逾二十年,加以年齿寖衰,旧学荒废”[7]选举三一,5850乞罢召试,最后诏别与差遣。绍兴三十年,诏太常博士朱熙载,诸王宫大小学教授刘仪凤,左奉议郎、新知巢县许必胜,并召试馆职。后殿中侍御史汪澈上言,指出必胜乃张常先之客,因而许氏被罢。其后朱熙载、刘仪凤以“久去场屋辞”[5]卷一八五,绍兴三十年七月癸巳,3588。刘仪凤,字韶美,对于其辞试行为,馆阁文人王十朋以为,刘氏有真才实学竟然放弃召试令人意想不到,其《刘韶美辞试馆职》道,“学问称博洽,向后无此刘”[13]卷一四,225。

(二)荐举而试

北宋馆阁荐举召试也是常态,例如治平三年(1066),韩琦、曾公亮、欧阳修等所举刘攽、章惇、李常凡二十人,英宗皆令召试。后韩琦认为荐举太多,先令召试蔡延庆等十人,其余后试。元祐元年(1086)六月,一批优秀的文人经荐举而召试馆职,如司马光举张舜民、刘安世;吕公著荐孔平仲、毕仲游;范纯仁举毕仲游、张耒等,并堪馆阁之选[14]83-84。南宋馆阁也沿续此法,不过没有北宋馆阁荐举成效明显。

绍兴元年, 枢密院编修官林待聘为秦桧所荐, 召试馆职, “遂以为秘书省校书郎”[5]卷四五, 绍兴元年六月丁丑, 954。 绍兴四年(1134), 左承议郎、 主管江州太平观林季仲行秘书郎, 季仲为赵鼎所荐; 左承事郎李公懋守秘书省正字, 为刘大中所荐[5]卷七七, 绍兴四年六月丁酉, 六月己亥,1462。 绍兴五年, 龙图阁直学士汪藻荐徐度, 显谟阁待制、 提举亳州明道宫葛胜仲荐胡珵、 张宧, 龙图阁直学士沈与求荐钱叶。 后胡珵除正字, 张宧除秘书郎, 徐度改除正字[5]卷八六, 绍兴五年闰二月壬申, 1654-1655。 勾龙如渊, 沉浮州县二十年, 以张浚荐召试馆职, 绍兴六年除校书郎[15]卷三八○,11717。 绍兴十年(1140), 左从政郎、 台州州学教授张阐召试馆职,以中书舍人林待聘荐举而试[5]卷一三五,绍兴十年五月丁丑,2519。龚茂良, 以同知枢密院事黄祖舜荐召试,除正字[15]卷三八五,11842。赵汝谈, 以参知政事李壁荐召试,擢正字[15]卷四一三,12394。 荐举而试, 既有中央官员的举荐, 又有地方官员的推举, 所荐之人, 或品行出众, 或博学通才, 当然也不能排除举荐者的别有私心, 这种荐举由于人情因素比较容易结成某种情义相通的信任与扶助, 从而成为影响政治、 学术的利益集体。

(三)“折中”下的不试直除

虽然正字、校书郎须召试而除,但状元及第、隐士贤人、诸王宫教授等可直除。这种“折中”避免了一刀切的不近情理,可以网罗更多人才,对国家统治秩序起到有力的维护作用。

绍兴十年,左承奉郎何逢原为秘书省正字,是“免召试”[5]卷一三八,绍兴十年十一月己未,2602。周必大《文忠集》卷一八○《馆职召试》云:“绍兴己卯,谏官何溥请馆职学官皆试而后除。……遂碍进拟。久之,王十朋始以大魁直除校书郎不试。……其后无不试者。至乾道元年(1067)诸王宫教授黄石轮对,论东宫不宜以诗文为学。上大喜,擢授校书郎,仍特免试。”[3]2763王十朋,绍兴二十七年(1157)状元及第,三十年直授校书郎。黄石,乾道元年轮对,以为东宫身份特殊,不应以诗文作为为学旨趣,深得孝宗心意而直授校书郎[6]卷八,114-115。

直除馆职还有一种身份,即布衣出身而潜心儒术,理学造诣深厚。绍兴四年,王苹以布衣入馆,因师出理学名家杨时之门,而且高宗希望通过擢引隐士以奖劝天下,叶绍翁《四朝闻见录》甲集云:“震泽王苹,少师事龟山。高宗宿闻其名,又以诸郎官力荐,驾幸吴门,起召赐对,以布衣赐进士出身,正字中秘。”制词曰:“尔学有师承,亲闻道要。蕴椟既久,声实自彰。行谊克修,溢于朕听。延见访问,辞约而指深。师友渊源,朕所嘉尚。……岂特为儒者一时之荣,盖将使国人皆有所矜式。”[16]10特别提及王苹学有渊源,声名自显,对答言辞简约而意旨深厚,故而直除校雠职名,以见国家尊崇儒学风气。理宗嘉熙二年(1238),布衣钱时、隐士吴如愚被左丞相乔行简荐举不试直除,《南宋馆阁续录》卷六载,钱时“山居读书,理学淹贯”;吴如愚堕身右列,“寻即隐居,虽居都城,杜门不出”,后有旨二人“并充秘阁校勘”[12]228。这类直除级别在正字之下,《南宋馆阁续录》卷九云:“今此职乃特创,序位在正字之下。”[12]354除此而外,李心传,理宗宝庆二年(1226)以布衣召,三年特补从政郎,差充秘阁校勘。王休,绍定六年(1233)以奉议郎差充秘阁校勘等[12]355。国家对精通儒术、深谙理学的布衣和隐士的直除奖掖,更多是出于吸引知识分子的政治意图,对理学社会地位的提升无疑是有推动作用的。从这个意义上讲,“折中”虽然对“初衷”造成冲击,但又成为其有效的补充,综合来看是利大于弊。

三、馆职召试策文要求与对策实状及其影响

北宋馆职召试内容变化较大,太宗、真宗时期,召试科目并不固定,有诗、颂、论、杂文等,数量、等级也无严格规定。仁宗朝以来,召试内容逐渐趋于稳定,大体不出诗赋策论四种。英宗治平时期,除了苏轼试策外,基本以试诗赋为主。神宗初期,罢诗赋而试策论。哲宗元祐初期,以试策为主[14]96-99。南宋馆职召试仅试策一道,相较北宋稳定而单一,说明人才需求的迫切和务实。

(一)作为“初衷”的馆职召试策文要求

1.试策主题的现实性与当下性 徐师曾《文体明辨序说》云:“然对策存乎士子,而策问发于上人,尤必通达古今,善为疑难者,而后能之。不然,其不反为士子所笑者几希矣。”[17]130说明策题一定要博通古今,善发疑问,否则出题不当反为所讥。南宋半壁河山下内忧外患严重,馆阁试策要求熟悉国家形势,善于发问,引导应试者做出切实回答,故而策题中的关键词是“可”“急”“何”等。

其一,阐释缘由与总结历史经验。南宋军事实力不振,国家财运不足,民族矛盾突出,及时总结历史经验,为当下国家指明方向和进路极为重要,故而馆职试题集中在这些方面。如乾道六年九月,周必大《召试馆职策题·试选人王希吕》,以“古今通患有三:人材不足,邦用不赡,甲兵不众也”设题,提及春秋战国之际鲁、卫等小国地方狭小,又遭遇战事,学校之政、井田之法大坏的情势下,“顾未闻以钱谷甲兵为病”。两汉之际,辅佐大臣出身卑微,“非刀笔屠贩,则盗贼败降之余”,然而并不以此三者为病。三国之时,“壤地益褊”,而人材愈多,邦用充足,甲兵也增多,以上是何道理,希望应试者考察古人,“以优游应变者何道”,而后之“所以力劳效寡者何尤?”[3]卷一二○,1863又如唐仲友《馆职策三》问:“历代屯田皆有成绩,今日兼行官庄募民之法,得不偿失,何也?”[18]卷二,201若要百姓与士兵各乐其业,耕战兼顾,节省费用,有无良策?

其二,军事防御与河山恢复。绍兴二年,綦崇礼《召试馆职题策一》(召试对象为舒清臣,《南宋馆阁录》作舒清国),问面对“今寇仇横肆,中国寖微,祸乱之暴,视古无有”的艰难局面如何复兴,是等待上天垂怜,“未可以力图而遽取”,还是“救焚拯溺”,及时出手。又以越王勾践为例,询问若待二十年,“生聚而教训之”是否恰当[19]卷三三,301。许应龙《召试馆职策问一》,提及多事之秋打算兴起治功,其大要有四:“曰国论,曰人才,曰民心,曰军政”,当时的国论就是主战、主和、主守,“言战者则曰整师修戎可以挫敌锋而强国势,而和岂足恃;言守者则曰深沟固垒可以捍外侮而安边境,而战未可轻;言和者则曰与其驱民于锋镝而胜负未可知,孰若结好以金缯而战争为可息”[20]卷一○,254-255。议论蜂起,各执一端,要求应试者做出判断,国家将何去何从?

其三,治国理政与全面提升国家实力。胡寅《中书门下省试馆职策问》提出三个问题:其天下官吏人数众多,有司无缺以处,欲置而不用则有失职之叹;若为民设官则对百姓有所残害,如何解决。其天下之兵分而统之已久,若因袭不革,势必造成尾大难掉之状;若有所变革,如何处理。其天下资材若取于百姓,则源头已枯竭,“露根可畏也”;若轻徭薄赋与民休息,则数十万之师,“不可一日而无食”,况且军功所赏若不取之于民从何而出?希望应试者“渴伫崇论,愿茂明之”[21]卷二九,733。又如卫泾《召试馆职策问》、吴泳《召试馆职策问》等,都是询问当今事务孰缓孰急,希望应试者以高识远见于时禆补。

2.对策技艺的切直严密与恢宏温润

其一,鲠亮切直,忠谠无偏。对策目的是为统治者提供可资借鉴的经验,因而刚正诚实、切中时病、言之有理是根本。绍兴二年三月,高宗策试诸路类试奏名进士,谓辅臣曰:“朕此举将以作成人才,为异日之用。若其言鲠亮切直,他日必端方不回之士。”对崇宁以来“恶人敢言,士气不作”的流弊坚决革除,手诏考官,以“直言者置之高等,尤谄佞者居下列”[5]卷五二,绍兴二年三月甲寅,1077为标准,这也是南宋初年百废待兴的窘迫境地所决定的。

绍兴元年,宣教郎、敕令所删定官刘一止,修职郎王洋,并召试馆职,后刘氏为校书郎,王洋为正字。刘氏所上策论,其中有曰:“天下事不克济者,患在不为,不患其难。圣人不畏多难,以因难而图事尔。如其不为,而俟天命自回,人事自正,敌国自屈,盗贼自平,岂有此理哉?”[5]卷四四,绍兴元年五月丙午,940-941语气斩钉截铁,陈述天下之事不能成功的根本原因在于不去作为,而不在其难做。高宗称善,故有除命。绍兴二年,左宣教郎洪兴祖为正字,其策论正直敢言,揭示时弊为高宗赞赏,《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六一载,洪氏曾与孔端朝、周林等四人俱召试,“上览策,谓大臣曰:‘兴祖所论谠直,切中时病,当为第一’”[5]卷六一,绍兴二年十二月戊戌,1214。郑鉴,淳熙三年除校书郎[6]卷八,116,因其策“所言或是或非,大率剀切不易”[22]卷五八,163。可见,忠诚、正直、恳切是南宋馆职对策的基本要求和特点。

其二,深于事理,逻辑严密。《文心雕龙·议对》曰:“对策揄扬,大明治道。使事深于政术,理密于时务。”[23]440对策重在对理论进行宣扬,以阐明治理天下的道理,引述史实要深谙政治方略,解说道理需切合当今政务。周必大作为馆职主考官,《文忠集》卷一二○《馆职策题试赴召胡晋臣》特别强调对策不能汗漫无边而无实论,“有司承诏发策,其敢泛为虚文而求无实之论乎?”[3]1864

唐仲友《馆职策一》,首先,提出谋的重要性和谋前断后的顺序,“图事之道,以谋为主,断为辅,谋善而断从之,天下之事未有不成者也”。其次,指出当今天下问题在于,“入仕多而缺不足以给,军籍滥而财不足以赡,用度广而赋不足以供,贪吏肆而法不足以禁”,申明“天下之理,利与害相生,爱与恶相攻”的伴生特点;随后分析了法令执行中诸多掣肘的地方:欲严取士之式,裁任子之令,“或未免遗才之虑”;核实不虚之籍,淘汰老疾之人,“或未免致怨之虞”;更改多田之赢,钱重之弊,“或恐重吾民之扰”等。 接着例举说明, 权宜一切不如制订那些长远可行之策。 文中最重要的部分, 集中论述了“去泰甚”“精考课”“择将帅”“明赏罚”“省浮费” “尚风化”等问题。 最后总结道: “法者, 治之流, 非治之源; 君身者, 治之源也”[18]卷二,196-198。 逻辑严密, 条分缕析, 恪守君王至上原则, 以君为治之源, 以法为治之流。

其三,文气恢宏,辞藻温润。对策文气恢宏,即立场坚定,能够起到鼓舞人心、振作士气的作用。辞藻温润,指语言不叫嚣怒张、咄咄逼人,娓娓道来,以理服人。孙道夫,绍兴六年(1136)除正字[6]卷八,119,《宋史》本传载,张浚荐于高宗,诏对进言获高宗嘉赏而召试馆职,谕宰相曰:“自渡江以来,文气未有如道夫者,涵养一二年,当命为词臣。”[15]卷三八二,11765-11766张嵲除正字,缘于策文温润典雅,胡寅《张嵲秘书正字》曰:“策文制苑,辞藻温润,议论正平。擢置书林,俾益涵养。”[21]卷一二,434-435魏了翁,开禧元年(1205)除正字[12]346,《答馆职策一道》全文约4 700字,洋洋洒洒,语气坚定,例如,“国是归一,士心不偷,则纪纲一定,自可以立万世法程而无变”。为了增强气势,多用排比句式,如“姑以将帅言之,……姑以财用言之,……姑以刑狱言之……”[24]卷二一。

(二)现实“折中”下的馆职对策样态与功能效应

1.实务与颂圣结合的成功套路 《文心雕龙·议对》云:“酌三五以镕世,而非迂缓之高谈;驭权变以拯俗,而非刻薄之伪论。”[23]440作为对策,能够斟酌错综复杂的情况来重铸世俗,而非不切实际地高谈阔论;以作者的通达权变来拯救世俗,而非尖酸刻薄的伪论歪理。刘勰的标准对南宋策文而言,恐怕是要打折扣的。既不能漫无边际,不关实情;又不能鞭辟入里,触时中讳,敏锐捕捉国家意识形态颇为关键,亦是成功的窍门。

绍兴二年刘一止召试馆职,三年张嵲召试,四年朱松召试,何玉红以为,围绕南宋如何“绍开中兴”的现实发问,对策者“不约而同地采用以古喻今的方式作答”[25]。除了何文提及的试题,还有绍兴五年(1135)张嵲《试馆职策》。其对策赞誉高宗神武之资,躬自节俭,受到上天眷顾护佑,年谷丰登且海内清晏,“三时不害,而年谷屡丰,此天之所以爱主上也。……此天之所以祐主上也。得天之赞,得民之助,……续宣化之业,弛生民之忧久矣”[26]卷二一,539。蔡戡乾道七年(1171)《馆职策》指出,当今诸多问题存在的缘故,是天子有宏伟志向而士大夫、将帅、地方官员却不作为,“主上欲丰财,而群臣无心计”;“主上欲强兵,而诸将无勇略”;“主上欲裕民,而郡守县令专尚刻剥,略无恤民之心”;“主上欲求才,而卿士大夫习成苟且,殊无体国之意”[27]卷一一,69-70。这些文字不乏溢美,没有一本正经地批评最高统治者,而是把责任约定俗成地推到大臣、将帅身上,充分体现了策文的“揣摩艺术”,“必须把功利目的与用世目的结合起来,把劝上与颂圣结合起来。要搔到痒处,而非痛处;用力合度,轻重适中”[28]62,否则极易落选。

对策要求,是面对当下急务做出合理有效的谋划处置,要求针对性、尖锐性和时效性。祝尚书在《宋代科举与文学》一书中论道:“方、直、易是策的特点,盖因进策多为措置当世,故需具有锋芒,立说尖锐,直截了当,又要让人易懂。”[29]306不过事实上,许多对策是多用譬喻来阐释道理,明白清楚有余,尖锐锋芒匮乏,或者说是有意回避。例如张嵲《试馆职策》,以富人作室、良农治田譬喻,说明只要精心策划,细致安排,有条不紊,自然能够坐享其成,获利良多。文中引用少康、光武、晋元帝事例说明,“由是观之,势不在于强弱,得人则昌;时不在于治乱,失士则弊”[26]卷二一,539。这个论断看起来似乎放在任一时段均可适用,那么其针对性和有效性就值得怀疑了。

2.策文召试的价值意义与社会效应 官方试策特别是馆职召试,期待选拔优秀人才参与治国理政,而事实上对策存在颂圣劝世,注重技巧程式特点,故而呈现出来的实际效果可能是有限的。这种状况的形成,主考官、应试者和社会文化生态均有干系。

南宋出现了《永嘉八面锋》《群书会元截江网》等对策之书,作为科举考试专言时务,具有鲜明的括套特征,有提纲有子目[29]311-314。清代四库馆臣以为,当是南宋文人陈傅良所作,“皆预拟程试答策之用”[30]卷一三五,1148,策试题目搜罗殆尽,诚谓一册在手应试无忧。杜范《辛丑知贡举竣事与同知贡举钱侍郎曹侍郎上殿劄子》曰:“策则誊写套类,虚驾冗辞,装饰偶句,绝类俳语。”[31]卷一一,433作为知贡举和同知贡举者,提出举子对策存在的问题就是剽掠誊写,繁文冗辞,以对偶句来装饰,绝似骈文而非得体。可见,在制度运行的时空里,总会出现不同的力量来助力推动,或修正纠错,或阻碍抵制[4],使制度保持相当的生命力和持久性。王夫之在《宋论》中一针见血地指出宋代策文之弊端:

夫苟以策问进之,则士皆以策问习之。陈言不适于时,则倚先圣以护其迂;邪说不准于理,则援往事以文其悖。足未越乎闾门,而妄计九州之盈诎;身未试乎壁垒,而辄争一线之安危。……言诡于下,听荧于上,而民不偷、国不仆者,未之有也。[32]卷四,98

指出应试者的空疏无学、放言无惮和心术不正:言论陈旧,依靠圣贤之语来隐藏其迂腐;邪说不合事理,则征引往事来掩饰其悖论。孤陋寡闻,足不出户,而妄计天下之盈虚;从未经历壁垒,而争论前线之安危。信口开河,目光短浅,依附公卿之门而窥探时局,肆意褒贬。这种行止终究是没有任何裨益,反而造成了危害。王夫之的批评颇为激烈,说明策问考试存在很大的投机性和剽掠性,助长了追名逐利的歪风邪气,不利于人才选拔和国家秩序稳定。不过,这类考试亦非全无益处,在关注时事、提高识见,增加辨析历史是非,措置当世能力等方面是有裨补的,特别是在统一思想、维护统治意志方面起到了积极作用,且成效明显[29]314-316。

一方面,馆职对策存在套路,不乏纸上谈兵、隔靴搔痒之嫌;另一方面,多数试中者入馆前就博闻强记,拥有真才实学和政治抱负,策类书写对他们而言是容易掌握和精通的,并不影响其入馆后勤勉敬业和提升自己。任正一《谢试中馆职启》,诚挚地表达了不期召试除职的诚惶诚恐和感激涕零,低调谦逊地说自己文章卑弱,没有贾谊《过秦论》的风采;名声寂寂,鲜少陆机入洛的美誉;欠缺傅毅属文的思智;匮乏马周论事的才华,唯有兢兢业业,不负朝廷期待,“固当澡雪滞昏,锲磨顽鲁,黾勉平生之志,激昂君子之风。不独丹铅点勘之为工,必使事业语言之可用”(6)参见魏齐贤、叶棻编:《圣宋名贤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卷三六,《宋集珍本丛刊》第95册,第493页,无作者名,四库本为任正一。。尤其强调勉励志向,发扬君子风格的决心,以及实现立功立言、于世有补的高远目标。

如果说召试成功或多或少存在一些套路准备,但入馆供职后的平台特质和职业要求,培养历练的多维多层,优秀文人间的砥砺切磋,馆阁文人还是表现出了应有的学术品格和敬业精神,诚如胡寅《答李校书启》所云:“既富之简编,使博其闻见,以尽卓约之守;又淹之岁月,使积其进修,而期器业之成。凡风望之所加,实纪纲之攸赖。进居廊庙,必能熙帝载而亮天工;退处江湖,亦可立懦夫而敦薄俗。”[21]卷七,364职业的要求,社会的期待,个人的自律,使胡宪、王十朋、陆游、杨万里等馆阁文人“器识远大,德行美好,成为群英中的楷模;铸就文化精神,锤炼文化品格,成为推动社会发展的强劲中坚”,“无论身居朝堂还是退居江湖,均以榜样的力量呈现对社会风气的干预引领”(7)参见成明明:《南宋馆阁制度滋育与规约下的休闲文化研究》,载《古典文献研究》第二十四辑(上),凤凰出版社2021年版,第20-21页。,可见南宋馆阁选才育人的成效和影响之大。

四、结 语

秘书省正字、校书郎除授,是南宋馆阁制度的重要组成部分,鉴于为国储备公卿之才的“初衷”,故而程序严谨,除职慎重,每年召试不过寥寥,可谓遴选之至,保证国家图书之府、育才中心的良好运转,同时标榜国家崇儒重文的政治策略。除了光宗、度宗在位时间较短,除授较少,其他各朝大体相当。选拔方式有召试除职、荐举试职、免试直除三种,前二种体现制度制订的“初衷”,而作为“折中”的直除馆职,标榜了重用人才、求贤若渴的国家形象,对理学社会地位的提升无疑有促进作用。

南宋召试馆职仅试策一道,相较北宋稳定而单一。策题集中在历史经验总结、军事防御与河山恢复,治国理政与全面提升国家实力诸多方面;要求博通古今,善发疑问,引导应试者做出切实回答,为国家提供实在有效的策略方案。馆职对策则要求鲠亮切直,忠谠无偏;深于事理,逻辑严密;文气恢宏,辞藻温润等特征。当然,功利性导向使得对策中的颂圣谀世屡见不鲜,特别是南宋对策之书的出现,使得包括馆职类策题考试变得有套路可循。虽然馆阁对策从实际作用来衡量,含金量未必很高,但由于召试者的身份特征和品质要求,其水准还是高于一般试策。这种方式确实甄选了一批优秀文人,进入馆阁后既能履行代王立言、润色鸿业的基本职任,又能承担“深思治乱,指陈得失”[33]卷二五《谏买浙灯状》,727的使命责任,彰显“惟国家大利害,可因事纳忠”[5]卷一四四,绍兴十二年三月辛酉,2721的君子品格,推动馆阁机构有效运转。

通过对正字、校书郎除职考察,让我们比较清晰地了解南宋馆阁机构的运行特征,人才的流动与整合,国家政治意图的传达与实现。制度的初衷和现实的折中并非总是对立,而是在不同的融渗调合中,国家机构有序运转,各种关系协调牵制,社会被赋予多元活力,文学呈现多维向度,孕育激发着变革的力量。邓小南先生说:“相对静态的制度规定与动态的现实需求之间存在一定的空间,空间里面有变形,扭曲,……这种空间中的活动,往往决定着制度的走向,也可能带来制度‘平稳有效’的感觉”[4],对南宋馆阁制度而言亦如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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