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西汉双语平行语料库的《百年孤独》名词化汉译规律研究

林志杰

（1.厦门大学 外文学院，福建厦门 361005；2.厦门大学 双语词典与双语语言文化研究中心，福建厦门 361005）

近年来，语料库技术在语言与翻译研究领域的应用越来越广泛。目前，国内已有的平行语料库多是汉语和英语，涉及西语和汉语的平行语料库建设尚处初始阶段。胡开宝指出“借助于双向平行语料库，可以考察两种语言成分之间的相互对应关系，比单向平行语料库更适合于语言转换规律研究”[1]。因此，通过以真实语料为研究对象，以语言学现象为切入点，运用新的技术手段进行定性和定量分析，可以深化西语及汉语学习者对语言和翻译现象的认识。

西班牙语作为屈折语，派生词是其主要的语言特点之一，西语动词名词化通过添加词缀的方式使派生词的含义有了更广的附加维度[2]。但是，此类词汇在西语字典与汉西字典中的公式化解释造成了译者在理解与翻译上的障碍。动词名词化过程是形式与含义的重新链接，需要译者透过自己的认知，借助语篇信息来获取言下之意。在汉语语句中更倾向以动词开头，而西语句子结构中则更偏向使用名词去表达汉语中的动词或者动词词组，因此，中西语言表达方式和思维方式的差异造成了名词化翻译上的困难。

本文以马尔克斯代表性小说《百年孤独》为数据来源，使用西语源本及其汉译本建立小型平行语料库。通过西汉平行语料库，探究西语名词化的汉译模式，旨为译者理解语篇中的此类词汇提供可行的认知和翻译策略。

1 名词化的概念

根据《现代语言学词典》的定义，名词化是指“从其他某个词类形成名词的过程或指从一个底层小句得出一个名词短语的派生过程”[3]。胡壮麟指出，“名词化是将过程和特性经过隐喻化，不再是小句中的过程或修饰语，而是以名词形式体现的参加者”[4]。根据 Nueva gramática de la lengua española，“名词化（la nominalización）是指从其他的词类派生（如动词、形容词），同时也可从名词派生”[5]。也就是说名词化是指产生名词的过程，其过程的结果是在句子中承担名词的语法功能。

2 动词名词化的语法特点

作为典型的屈折语，西班牙语的名词与修饰它的形容词保持单复数阴阳性的一致。动词要与主语在人称、时态、式上保持一致并且受句子中其他成分，如宾语、补语、介词等的制约较多。如例1所示，变位动词dedica所表达的信息为陈述式一般现在时第三人称单数，当含义为“从事某种职业”时需要与代词se及介词a同时使用。动词的名词化，是通过添加后缀的方式使动词转换为名词，如动词词根dedica- 加名词性后缀-ción， 派生名词 dedicación，动词转换为名词之后，可避免在人称、时态及式上的变位，同时可使表达更加经济简练。

例 1：Ella se dedica a la enseñanza.她从事教学工作。

汉字是语素音节文字，汉语的字常是词根，“词根+词根”是汉语复合词的主要构词方式。派生词种类与数量有限（如商店、书店、鞋店），因此派生法不是汉语典型的构词方式。汉语没有词形的变化，从语法的角度来讲，词语的兼类现象较为常见。一个词可以是名词也可以是形容词，如例2 a，热是动词，例2 b，热为形容词。与汉语不同的是，一般情况下，西班牙语中功能和意义不同的两个词语，词形也不同[6]，如例3 a中，动词calienta所传达的信息为命令式第二人称单数，而例3 b中 caliente为形容词,这两个词的词性不同，词形也不同，一个词尾为-a，另一个为-e。

例2：a.把汤热一下。

b.这个汤是热的。

例 3：a.Calienta la sopa,por favor.拜托，把汤热一下。

b.La sopa está caliente.这个汤是热的。

从语法属性的角度来说，动词词根加名词词缀的派生词是名词。在西班牙语中这类名词表示动作、过程或结果、影响时，对其所在句子中的其他成分是有要求的，因为这类名词延续并继承了动词词根与其他成分之间的句法关系[7-9]。而这些特点，并不一定可以在词典所给出的释义例证中体现出来。如果我们从两本相对常用的西西字典、皇家语言学院编纂的字典——Diccionario de la Real Academia Española[10]和 Diccionario de uso del español[11]中分别查询名词dedicación，所得第一条释义如例4 a所示：动词 dedicar的动作(acción)和结果(efecto)。 《新西汉字典》[12]和《新时代西汉字典》[13]中的释义均为例4 b所示，意为：动词dedicar的名词形式。

例 4： a.f.Acción y efecto de dedicar

b.s.de dedicarse

通常情况，对于学习者及翻译人员来说，首先需厘清这一名词与其他成分之间的搭配关系，方可使表达及翻译内容符合汉语的思维和表达习惯。

例 5：Su dedicación a la enseñanza duró treinta años.

=Ella se dedicó a la enseñanza treinta años.她从事了三十年的教育工作。

例 6： Su dedicación a la enseñanza es encomiable.他对教学的奉献精神值得称赞。

例5中，名词dedicación作为主语通过句中的谓语动词duró（持续）表达的是本来用动词dedicar，也就其动词词根dedica-这一行为所体现的过程所持续的时间，在翻译成汉语时，就不能按字典中的名词释义做一致式翻译，而需转换词性。另外，可以看到例5与例6主语相同，例6为名词谓语句，即系动词加形容词的结构，表达的是这一行为的结果。译者需要根据句子结构特点对所表达的含义进行翻译。

由此可见，以派生法为主要构词方式的西班牙语与汉语存在极大差异，其后缀所附加于词根的词义及语法特点更加多元化，在句子环境中所附带的信息也相对丰富。在语篇中翻译西语名词化结构时，厘清其与不同成分之间的搭配及逻辑关系尤为重要。

西班牙语中派生名词主要由动词、名词及形容词加后缀构成，其中动词派生名词在后缀派生词中所占的比例最大，产生新词的能力相对强大，主要通过在词根后加上各类名词性后缀组成新的词，这不仅可以改变词义还可以改变原词的语法属性，如：动词 construir 加 上 后 缀 -ción:Constru-+-ción>construcción； 动 词 conocer 与 后 缀-miento：conoc-+-miento>conocimiento；动词comprar加上后缀 -dor：compra-+-dor>comprador；动词inventar与后缀-o：invent-+-o>invento。在这些名词性后缀中，-ción 的构词功能最强大，构词数量最多。随着社会的发展，它也是构成新词中，被使用最多的后缀。研究语篇中语法特点的意义表达可以推及到其他后缀派生词。因此，本文将选取动词词根加后缀-ción所构成的名词为研究对象，考察在同样语境中汉语的表达方式。

3 文学语篇中名词化结构的翻译

本文将以哥伦比亚作家加西亚·马尔克斯的作品《百年孤独》(CAS)及其汉译本（范晔版）[14]为数据来源，选取-ción为目标后缀，研究西班牙语动名词不同语义的汉译手段。这部作品体现了拉美地区西班牙语的语言特色，并且其文本所使用的词汇具有丰富性和多样性。本文所采用的语料库为自建小型《百年孤独》西汉双语平行语料库。

自建小型平行语料库，将《百年孤独》的原文和译文进行文本处理，句级对齐，对原文中以-ción结尾的名词标注。使用EmEditor软件进行文本处理，运用平行语料库检索软件ParaConc进行语料对齐和检索，具体研究步骤如下：

（1）对文本进行分词和标注；

（2）对双语语料进行平行对齐；

（3）对语料进行检索，统计检索目标出现的频次；

（4）对比西班牙语原文和汉译文，分析汉译规律。

统计结果表明：《百年孤独》原文出现以-ción结尾的动词派生名词的频次为188次。赵士钰指出，汉语、西班牙语的表达习惯不同，语法、修辞要求不同，汉语话语里使用动词比较多，西语就比较少。翻译时，往往要把汉语的动词改译成名词，甚至前置词，有时还把动词谓语改成名词谓语；反之，在西译汉时，西班牙语中当一个动词派生名词在语篇中表行为动作时，应被译为动词或动词短语结构，当其在语篇中表示具体的事物、情绪或状态时，应被译为名词或其他词类。现对所提取的平行语料进行分析、归纳，对照汉译本，进行西班牙语动词名词化的汉译表达的举例分析。

3.1 汉语中含义对等的两字词语（动名词兼类）

例7：

原文：Cuando la muchacha acabó de arreglar la cama y le ordenó que se desvistiera,él le hizo una explicación atolondrada:Me hicieron entrar.Me dijeron que echara veinte centavos en la alcancía y que no me demorara.

译文：那姑娘收拾好床铺，要他脱掉衣服时，他慌忙解释：“是他们让我进来的。要我往钱罐里投二十生太伏，还得动作快点儿。”

在例7的原文中，动名词explicación与另外一个动词hacer连用，可以将这一名词化结构还原为句子 él le explicó de manera atolondrada， 其中 explicó为动名词explicación动词词根的变位形式，两个句子意义相同。因此，可以理解为explicación在原文中表达的是动作，也就是说原文中采用了一种名词化结构的表达方式，由于西班牙语、汉语的表达习惯不同，在翻译成汉语时，如机械保留原文词的词性，会使译文变得生硬。

3.2 汉语中含义对等的动词

例8：

原文：Emancipado al menos por el momento de las torturas de la fantasía,José Arcadio Buendía impuso en poco tiempo un estado de orden y trabajo,dentro del cual sólo se permitió una licencia:la liberación de los pájaros que desde la época de la fundación alegraban el tiempo con sus flautas,y la instalación en su lugar de relojes musicales en todas las casas.

译文：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至少暂时从幻想的种种煎熬中解脱出来，很快便营造出一种井然有序的实干氛围，其中只批准一项自由：释放从建村伊始就以歌声欢快报时的群鸟，代之以家家户户各备一台音乐钟。

例9：

原文：Pero la india les explicó que lo más temible de la enfermedad del insomnio no era la imposibilidad de dormir,pues el cuerpo no sentía cansancio alguno,sino su inexorable evolución hacia una manifestación más crítica:el olvido.

译文：但印第安女人向他们解释，失眠症最可怕之处不在于让人毫无倦意不能入睡，而是会不可逆转地恶化到更严重的境地：遗忘。

在例8中，原文中派生词fundación与名词época（时期、时代）连用，指某一动作完成的时间点，在这里指从村镇建造时期开始。在该例中还出现了动名词 liberación（释放、解放） 和 instalación （安装、设施）,在判断这两个词指的到底是动作还是影响或结果时，向前追溯到它的谓语动词为permitió（允许），即允许做某事，在这里意为允许释放报时的群鸟及允许安装音乐钟。可以看出，在汉译西语的动名词时，如其在源文本中意为动作或行为时，汉语中需变换为动词。

在例9中，词语evolución与表示某行为或动作不可避免的形容词inexorable连用，同时与表示目的的境况补语 hacia una manifestación más crítica 连用，表示到达某种地步或某种境地。因此，根据与派生词evolución连用的形容词及目的补语，可以判定evolución为表示动作的动词派生名词。在汉译中，可以看到它对应的表达为动词“恶化”，“恶”为副词性语素，“化”为动词性语素意为变化。根据词义，动词变化已经是西语evolución的对等翻译，在这里译者联系上下文，根据语境译为“恶化”，显然是更加符合原文所表达的内容。

3.3 通过上下文，增加原文中没有的词语

例10：

原文：Y casi puede decirse que el principal motivo de la construcción fue el deseo de procurar a las muchachas un lugar digno donde recibir las visitas.

译文：甚至可以说，扩建计划的主要目的正是为了让姑娘们有一处体面的地方接待访客。

派生词construcción根据语境在原文中表达的是el motivo para construir，指的是动作，而不是结果，如按词典的释义译成建筑物，或者建筑这一兼类词语显然是不准确的。通过上下文得知，原文中想表达的不仅是建造这一动作，而是在原有住房的基础上，因为想扩大面积而建造，因此译者将construcción 译为“扩建”。

例11：

原文：Sabía que la mula del correo no llegaba sino cada quince días,pero ella la esperaba siempre,convencida de que iba a llegar un día cualquiera por equivocación.

译文：丽贝卡每天下午四点待在窗边绣花，等待情书的到来。明明知道运送邮件的骡子每十五天才来一次，她依然天天等候，相信他们会算错时间，任何一天都有可能到来。

例11原文里equivocación为表行为的名词，意为搞错、弄错，如按一致式翻译，那就是：因为弄错，任何一天都可能到来。译者在翻译时，并未生硬地译为“弄错”，联系上下文，将 equivocar译为“算错时间”。按照Varela Soledad、Carmen Picallo等人的观点，派生词equivocación在变成名词后依然保留了其动词词根的句法关系，所以虽然在源文本中省略了动词equivocar的宾语，在汉译时，如果不通过语境指出其宾语，那么译文的表达将会变得不完整。

3.4 通过转换词性译为汉语的名词

例12：

原文：Aureliano ansiaba que aquella operación no terminara nunca.

译文：奥雷里亚诺盼着这活儿永不停息。

这个例子中operación作为从句中的主语和谓语动词terminara搭配，指某个动作的结束。与上面所提到的例子不同，在这里虽然派生词表示动作，并未译成汉语的动词而是名词。

3.5 汉译时用短语表达

例13：

原文：Melquíades,ya casi ciego,desmigajándose de decrepitud,recurrió a las artes de su antiquísima sabiduría para tratar de componerlo.Al fin José Arcadio Buendía logró mover por equivocación un dispositivo atascado,y la música salió primero a borbotones,y luego en un manantial de notas enrevesadas.

译文：最后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误打误撞，移动了一处卡住的部件，音符开始断断续续地冒出，随即又以颠倒的顺序涌泻。

例14：

原文：José Arcadio Buendía consiguió por fin lo que buscaba:conectó a una bailarina de cuerda el mecanismo del reloj,y el juguete bailó sin interrupción al compás de su propia música durante tres días.

译文：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终于如愿以偿：他把钟表的机件安在上弦的跳舞女郎身上，于是那个玩具在自己的音乐伴奏中一刻不歇地跳了三天。

例13和例14中，原文中派生词equivocación与 interrupción分别与介词por和sin连用，从语义和语法的角度，在这里可以用其动词词根的没有变位的动词原形代替。动词原形在这里可以表动作，但在句子中又可承担名词的语法功能，所以可以说这两个派生词表动作，在汉译时，将其译成了四字短语“误打误撞”及短句“一刻不停歇”。

根据Picallo“在西班牙语中有些派生词的动词词根为心理动词”（verbos psicologicos），此类动词的名词化形式在具体语境中，如出现其受事主语及引起其心理行为或心理活动的原因或来源时，可以判定这一类的动词派生名词所表达的含义为动词的结果或影响，而非行为或动作。例如：

例15：

原文：Aureliano,por supuesto,comprendió que la aflicción del hermano no tenía origen en la búsqueda de la piedra filosofal,pero no consiguió arrancarle una confidencia.

译文：奥雷里亚诺当然知道哥哥所受的折磨与寻找点金石毫无关系，但也无法令他吐露真情。

例16：

原文：Estuvo a punto de perecer bajo el azote de las fieras,la desesperación y la peste,antes de conseguir una ruta de enlace con las mulas del correo.

译文：他把该手册连同多种实验记录和多幅示意图一起寄给当局，承担这一使命的信使翻越山脉，迷路于无边的沼泽，蹚过湍急的河水，遭猛兽的袭击、绝望情绪和瘟疫的打击险些丧命，最后终于找到了邮政骡队途经的驿道。

当动词类派生名词指具体的事物时，汉译可直接译为对等名词。如，在原文中insolación由不定冠词una修饰，是初次提到的一种疾病。在汉译时，便可直译。

例17：

原文：…y estuvo a punto de contraer una insolación por tratar de establecer un método exacto para encontrar el mediodía.

译文：他把家庭职责完全抛在脑后，整夜待在院子里观测星体的运行，为了寻找精确测定正午的方法险些患上日晒病。掌握了那些仪器的用法并操作自如之后，他对空间的认知使他无需离开小屋就能遨游未知的海洋，寻访荒凉的地域，并与神奇的生灵交流。

在小说《百年孤独》中，多次出现名为马孔多的小镇，词语 población，在译本中，被译为村镇、镇、镇子、城等。也就是说，当西班牙语中，指具体事物的动词派生名词，在汉语时可采用直译的方法处理。

例18：

原文：En esa forma se mantuvo la peste circunscrita al perímetro de la población.

译文：这项举措成功地将疫病控制在村镇之内。

4 结果和讨论

通过对平行语料的检索、对比分析从而总结出：西班牙语中动词派生词的具体含义大多需要根据其所处的语境得出是指动作、行为、过程，还是结果、影响、情感等含义。根据其具体含义，在汉译时采用不同的翻译手段：（1）表动作、行为等的名词，在汉译时需转换词类，添加语素或动词结构；（2）指具体的事物、人的情绪或感情等，通常可做一致式处理。无论采用哪种都要考虑译文的可读性和文学性。总而言之，西班牙语动词名词化在文学文本中的语义特征模糊多变，需结合语境推断其具体含义。动词名词化是一种较为常见的语言现象，并且，由于中西文化和思维方式不同，动词名词化现象在西班牙语中的使用频率更高。如在文学文本中因作者的写作需求，为使文本更加具有逻辑性，避免重复使用同一个词，名词化即是常用手段之一。

西班牙语的动词名词化是西班牙语学习的一个难点，其语法属性已经远远超过了传统的词汇范畴。通过西汉双语对比，对外西班牙语教学有一些启示：一是由于汉语和西班牙语构词法的差异性，在学习其构词规律时，鼓励有意识地对词语进行结构辨析，促进词汇能力的发展；二是通过汉语和西班牙语动名词的对比分析，学习者可以了解两者的异同，有助于掌握其使用规律；三是在教学过程中，教师应有意识地进行教学干预，使学生了解这类词语的语法特点，在不同的语境中使用正确的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