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连新老问题，推动语文教育发展

【主持人】

成尚荣，江苏省教育管理研究会副理事长、江苏省教育科学研究所原所长

【研讨嘉宾】

孙双金，江苏省小学语文研究会学术委员会主任

薛法根，苏州市教育科学研究院副院长、江苏省首届名教师

陈 红，江苏省人民教育家首批培养对象、江苏省名师工作室主持人

雷 燕，江苏省人民教育家培养对象、江苏省名师工作室主持人

许嫣娜，江苏省“苏教名家”培养对象、全国模范教师

成尚荣：前几天，《文汇报》刊登了王蒙先生的《春天里的一堂课：写作的时空与文学的想象》一文。在这篇文章里，王蒙先生指出，“文学并不存在以新抵旧的必要性”。我由此想到吕叔湘先生说的一句话，在语文教学当中，从表面上看有许多新问题，但是在本质上看都是老问题。在座的各位，对王蒙先生的“没有必要以新抵旧”，吕叔湘先生的“看起来是新问题，本质上是老问题”，你们怎么看？

孙双金：语文教育的本质是要“涛声依旧”。孔子在两千五百年之前讲了学习的规律——学思结合、因材施教、循循善誘、不愤不启，这些教学的规律、教育的规律，我们永远都不能抛弃。我们的大脑是喜新厌旧的，总喜欢新的事物、新的技术，因为陈旧的东西唤醒不了大脑。那么我们在科学研究中，在人类的发展上，当然要“喜新厌旧”，人类社会才能不断进步。

陈红：在教学中，常常好多旧的问题还没有解决，而新的问题又来了。实际上，我们不要穿新鞋，走旧路。《义务教育语文课程标准（2022年版）》虽然有很多新的理念、新的概念，但是我们都是“熟悉的陌生人”。

雷燕：我也特别同意这个观点。好多新概念，其实我们以前都接触过。例如现在提倡的劳动教育，我记得我们小时候就提倡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曾经有一段时间，为了让孩子能更好地学习，忽视了劳动教育。现在，再次把劳动教育提出来，显示了劳动的重要性。语文学习中，以前讲综合性学习，现在讲跨学科学习，虽然措辞不一样了，但本质是一样的。

许嫣娜：当一个新问题出来后，经过深入挖掘，我们可能会发现这是一个没有解决的旧问题。这是旧问题以不同的形式呈现出来了。但是，也有一些新问题是古人、前辈想象不到的，比如现在ChatGPT的发展。那么，在这种情况下产生的新问题，就不能转化成旧问题。

薛法根：每一个时代的语文教学都会出现新问题，我们教师要有清醒的认识。但是，我觉得要辩证地看待新问题和老问题。第一，以前的一些老问题随着时代的发展，就不再成为问题。我们这个时代需要解决的是面向未来的问题，这才是大问题。第二，从语文学科来看，吕叔湘先生所讲的老问题和新问题，实际指向的是语文学科的本质问题：“我是谁”即语文是什么，这个问题到现在为止都没有说清楚；“为了谁”即语文学科的发展到底是为了语文学科本身还是儿童的发展，还是为了文化、社会的进步；“依靠谁”即依靠老师、学生、社会，还是依靠家长？这三个问题，从本质上来讲，我认为都没有很好地解决，特别是语文是什么的问题。语文的性质问题，工具性和人文性，两者真的能统一吗？在什么程度上可以统一？

成尚荣：什么是老问题？第一，可以用法国哲学家莫兰先生的话来说，这些问题都叫作基本问题，反映着教学的基本规律。第二，王蒙先生的“文学并不存在以新抵旧的必要性”，他谈的是文学经典的问题。经典是经受过时间考验的，它的本质是不会变化的。第三，从老问题、新问题来看，其实它讲的是语文学科的根本问题。就是刚刚说到的，语文教学是什么、为了谁、依靠谁等问题。第四，莫兰先生讲，教育是从确定性的群岛出发，航行在不确定的海面之上。我们把握了确定性，但是还遇到很多不确定性。

陈红：语文教学是一个长期的命题。语文课程改革不是改革一个方面就能达成目标的，它是一个系统性的工程，涉及教材、师资等一系列的问题，需要综合治理。其实，很多问题都源于我们忘了教育的终极目标——人和人的发展。我们做得还远远不够。

孙双金：就语文的性质来说，我们现在讲工具性和人文性的统一，吕叔湘、叶圣陶等先生也非常重视工具性，他们认为语文的“独当之任”就是学好语言文字。语文课程标准提出了四大核心素养——文化自信、语言运用、思维能力、审美创造。我认为最重要的核心素养是语言的学习和运用。只有回到语言的学习和运用，我们才能把语文课上成真正的语文课。

许嫣娜：我觉得四大核心素养不是四条平行的线。可能在做语言训练的同时，就发展了学生的思维，同时也进行了审美创造。甚至在这个过程中，对学生的文化自信也有培养作用。这四个方面应该是一个整体的呈现。

成尚荣：首先，我觉得孙校长的话是很有道理的。核心的确是一个，但是核心素养从来都不是一个。发达国家和重要的国际组织均认同核心素养不止一个。核心素养是一个结构，用许嫣娜的话说，核心素养不是平行的，而是互相融合的。我个人认为核心素养是可以排第一、第二、第三的，也是可以互相融合的。我们接下来再谈一谈，语文教学本来是什么，江苏的小学语文本来是什么。

薛法根：当年，江苏省教研室周德藩主任曾说过：“语文姓语，小语姓小。”在我看来，这句话非常准确地概括了江苏小学语文的目标定位和发展方向。

雷燕：江苏小语有一个非常团结的群体，在省小语教研员李亮老师的带领之下，老师们一个个都是那么平和，又是那么认真，持续而热情地做着教研和教学工作。我感觉江苏小语人涵养大气，不急功近利。其次，江苏小语有着代代相传的传统。从陈树明先生到朱家珑先生、袁浩先生，再到李亮老师，在江苏省举办的各种重要的语文教研活动中，我每一次都能看到这些专家、这些江苏小语领路人的身影。

许嫣娜：我是江苏小语团队的一员，这个团队给我两个感觉。从横向上来说，我们江苏小语界有很多名师、大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思想、风格，但是不妨碍我们在江苏小语的天地里共同支撑起一个风格、一个流派；在纵向关系上，前辈无私地提携后辈，有一个传帮带的过程，语文老师们一棒接过一棒。

成尚荣：江苏小语是一片丛林，丛林里百花齐放，语文教学风格多样。什么叫风格？风格是众多合唱声中领唱者的旋律。我们江苏的小语合唱队是非常优秀且规模宏大的。江苏小语教学是一种传帮带关系，是前辈对后辈的关怀、提携、照顾，蕴含着一种关怀性的思维。

薛法根：江苏的小学语文教育，用庄杏珍老师的话说，一直走在语文教学的正道上。从叶圣陶先生开始，到我们尊敬的斯霞老师，再到李吉林老师、于永正老师，这一代一代的教育名家、大家把语文教育的思想传承下来，把江苏小语教育秉承的“小语姓小”理念真正地体现出来了。江苏小语团队重习惯、重基础、重积累，引导学生认认真真识字、写字、读书、说话、习作，探索出了一条语文基础教育教学的正道。

孙双金：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苏派语文的特点像苏州园林那样精致，像太湖水那样灵动，像石头城那样厚重。我认为苏派语文还有两个特点。第一，代代有好的领路人，有旗帜性的人物。他们身上有仁德精神，这种胸怀把名师和一线教师团结在一起，然后不断地发现新秀，推出新秀。从我自己的经历来说，我能够通过参赛从地方学校走出来，就是因为朱家珑先生组织了江苏省首届青年教师大赛，搭建平台，我们青年教师才有了更大的舞台。第二，代代出名师，一辈辈年轻人又很努力，代代传承，形成了一种难能可贵的氛围。

成尚荣：如果把大家的发言做一个初步概括的话，江苏小学语文教学的文化基因是非常优良的。第一，我们有自己的教学主张，我们的教学主张“语文姓语，小语姓小”，这是语文教学的基本规律；第二，江苏的小学语文教学有一种品格，这个品格就是踏踏实实、认认真真、不张扬；第三，江苏的小学语文教学改革一直走在正道上，贯彻国家的要求，遵循语文教学规律和学生学习的特点；第四，江苏的小学语文教学就全国来讲，是走在前列的；第五，江苏小语有一批领路人，有众多的语文界的标杆性人物；第六，江苏教育是薪火相传的，有着前浪要向前，后浪要超过前浪的精神。这些都是我们江苏小学语文教学的根基。你们觉得江苏语文的旗帜是什么？我们要怎样集合在江苏语文的旗帜下？

陈红：我理解，江苏语文的旗帜就是儿童语文。我们聚集在这样一个大旗之下，比如说李吉林老师的情境教学，斯霞老师的“童心母爱”教育思想，还有于永正老师的儿童语文。我觉得江苏语文如果有一面大旗的话，那就是教师目中有人、目中有儿童，是儿童的语文，是让儿童站起来的语文。

许嫣娜：除了儿童语文，我们还始终走在正道上，这个正道可能就是一种规律，这个规律具有小语本身的学科规律。不管是哪一门学科，儿童可能都会有他自己的学习规律、身心发展的规律，包括现在我们所讲的生活规律。我觉得方方面面的规律都在我们的教学当中得以落实和体现。

成尚荣：这种规律，是小学语文教学的规律，是儿童学习语文的规律，这是江苏语文的一面旗帜。

薛法根：我觉得语文教育最重要的是基础，为孩子一生打下精神的基础、学习的基础、生活的基础，语文应该让我们的生活变得更加美好，让我们的儿童变得更加美好。所以，“基础”应该是我们语文这面旗帜上不可或缺的两个字。

雷燕：我突然想到一个词——慢慢生长。因为我们心中有学生，没有那么着急，我们遵循了孩子学习和身心发展的规律，所以，我们的小学语文才走得那么稳，走在正道上。

孙双金：江苏语文的旗帜跟全国的母语教育的旗帜上写的一定是同样的字，因为我们汉语言学习必须遵循规律。在这个探寻规律的大道上，江苏在做着非常有益的探索。

薛法根：如果用一个词来代表我们江苏语文教育的旗帜，应该是“母养语文”。因为母语就像我们的母亲一样，用乳汁来喂养我们。

成尚荣：梁衡先生说，汉字是母亲温暖的胸怀，汉字是母亲微笑的脸庞，汉字是母亲最甜美的乳汁。在大旗的指引下，我们江苏小语教育要走得更快一点，旗帜举得更高一点，这面旗帜是飘向未来的，是面向未来的。那么小学语文的教学未来在哪里？新课标内容这么丰富，我最近听到一个说法：“课程标准出现这么多的新概念，我们搞不清楚，我们无从下手，太复杂了。”你们同意吗？

雷燕：虽然新课标中出现了不少新词，但是我觉得这些新概念都是基于以前已经有的表述。比如说2001年版课标提到的“综合性学习”，与现在的“跨学科学习”有很多精神上的一致性。从传承的角度来讲，我们理解起来就不会觉得困难。

陈红：很多新概念乍一看很复杂，再看一看，似乎不那么复杂了，然后再到课堂教学当中一操作，会发现原来就是这么简单。比如新课标中确立了语文学习任务群，解决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课程内容组织方式。老师们把这个问题看明白看清楚，其实也就不复杂了。还有学业评价标准，对我们的教学、教材编写教师培养等都有具体化的建议。

许嫣娜：正如读一本书，如果一开始就读懂了，可能这本书也就没什么意思了。正因为这本书中有很多新鲜的东西，你第一次读了以后有不明白的地方，才有助于打开思路，寻找新的方向。拿到新课标后，在读第一遍的时候，我还画了结构图，然后又一遍遍地读。在多读几遍之后，我反思原来的教学，还是有比较大的启发的，新课标带给我一种方向感。我觉得语文学习任务群是个重要的概念，是用内容结构化来推动单元教学的一种整体性思考，这是一个新方向。但是教师在奔向這个方向的过程当中，可能有的走得快，有的走得慢，有的走得对，有的走得不对，但是不要紧，因为有了课改的方向，我们一轮一轮走，最终我们应该能够找到课改美好的样子。

成尚荣：课改专家崔允漷在一篇文章中说，中国的基础教育课程改革其实是用概念在推动。概念推动并不排斥以问题为导向，所谓概念，它指出一个新的方向，突出一个重点。因此，小学语文教学改革用新概念来推动是有道理的。新概念是在旧概念基础上生长出来的，大家不要太害怕它，要有找到它的脉络发展的勇气和毅力。※

（“名师对谈”内容整理自江苏省小学语文“新课标·新课堂”主题观摩研讨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