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设计:高荡村的案例

2023-08-16 10:22高梦瑶周政旭
城市设计 2023年1期
关键词:布依族工作方法

高梦瑶 周政旭

关键词:乡村设计;保护更新;共同营造;工作方法;布依族

0 引言

乡村设计是为满足乡村人民生产和生产生活需求、展现乡村地域的社会文化、激发乡村发展秩序与活力的空间手段[1]。2012 年,在十八大提出“美丽乡村”目标与国家“留住乡愁”语境的背景下,社会各界对自然村消亡、乡村居民点建设肌理突变等空间剧变产生反思。2017 年,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乡村振兴战略规划(2018—2022 年)》,乡村建设迎来热潮并成为了一种社会现象[2]。当前,我国进入城镇化快速发展的中后期,城市发展已经到达一定阶段,反哺乡村成为必要责任。而随着资金来源和组织形式的丰富,乡村设计也更加强调各方协同参与的重要性。在这一过程中,“设计下乡[3]”等工作方式、“参与式规划[4]”“共同缔造[5]”等工作理念先后得到推广,为正确处理参与主体的多元性与时序的复杂性等问题积累了实践经验[6]。同时,在各地实践探索的过程中,也以持续、动态的眼光不断审视在乡设计的实效,力求构建更加适应地方特点的、完善科学的工作方法和机制。

安顺市镇宁县北部喀斯特峰丛林立,地貌与白水河冲击的共同作用下形成了一条长约30km、宽约1km 的河谷平坝,是布依族历史上的主要聚居地之一。数百个布依村寨沿河分布,民族特色保留完整、地域特征鲜明,承载着灿烂悠久的布依民族文化。然而,在快速城镇化的影响下,诸多建设性破坏问题逐渐显现,对喀斯特地区的敏感生境造成了负面扰动。同时,由于传统建筑的居住品质日渐不能满足现代生活的需要,一些房屋被弃用或疏于修缮而出现不同程度的倾覆。此外,随着年青一代的疏离,传统社区凝聚力也逐渐衰退。较为典型的案例是当地“布依48 大寨”之一的高荡村。2015 年,高荡村面临着稻田湿地退化、传统民居建筑废弃、社区空心化等一系列人居环境问题,对布依村寨文化、社会、生态等方面的可持续发展产生了不利影响,亟须保护规划工作的介入。

在此背景下,一项持续7 年扎根村寨开展村寨保护更新建设服务工作陆续展开。清华大学建筑学院团队联合安顺建筑设计院,与村民集体、地方政府、相关企业合作社及专家学者组成共同营造小组,凝聚多方共识与力量,一同致力于生态宜居村寨空间格局的优化提升,重新激发传统社区活力。在实践过程中,总结形成了“调查研究—凝聚认同—规划协商—设计实施—反馈调整”的5 步工作法,构建“共参、共谋、共建、共享、共治”的共同营造机制,目前已实现了多个村寨公共空间及民居建筑适应性更新项目的落地实施。

1 扎根乡村,形成设计下乡“5 步”工作流程

1.1 调查研究

高荡村位于白水河支流上的一处小盆地,村寨海拔1,200m 左右,核心空间面积为3.9 公顷,有150 余栋距今200~600 年不等的干栏式石板房,具有浓郁的布依族传统砖石建筑风貌。为了更加系统、深入地了解布依族村寨的历史与科学价值,2015 年暑期,清华大学建筑學院团队联合安顺建筑设计院在黔中地区开展布依族村寨调查研究工作,针对高荡及周边地区的30 余个典型布依村寨开展实地踏勘和调查测绘,结合文献资料、村民访谈资料,组织布依村寨选址布局、生态系统、空间形态、民居建筑、公共空间、文化遗产、植物景观等方面的专题研究,系统总结高荡等布依村寨的营建经验和智慧,提炼其文化价值,以此作为后续各项工作的基础支撑。

1.2 凝聚认同

将调查与专题研究形成论文、专著、图集等出版物,制作展示板,通过举行社区讨论会、政府交流会、学者座谈会及展览讲座的方式,促进各方在布依村寨营造智慧与文化价值等方面建立起共识,并以此为基础对村寨未来发展方向展开讨论。另一方面,这一做法也向村民传递了布依乡村人居文化的价值,尤其影响了青少年、儿童对村寨传统的认识,激发他们对民族文化的热情和责任心。

1.3 规划协商

乡村设计不但要应对凋敝的乡村空间进行物理修补,也要针对乡村空心化、社区认同感缺失等问题,了解村民主体的行为模式和实际需求,从中寻求社会修补的方法。在多次的多方座谈交流中,逐步形成初步规划设计方案,并将模型图纸通过村民大会、院坝会投票等各种贴近村民的形式征求意见,经过多方、多轮次协商,形成对村寨未来发展愿景、保护更新总体规划、近期实施计划、具体项目实施方案的共识。这一规划协商步骤有助于激发保护更新工作的内生动力,同时能够为村庄人居环境的村民自治打下良好基础。

1.4 建设实施

在村寨保护更新总体规划的指引下,根据实际情况,量入为出、因地制宜推进具体设计项目的实施。在实施过程中,以延续地方材料与工艺、引入地方适应性技术为原则。为适应山地少数民族村寨的自然资源条件、传承黔中地区布依族传统建筑风貌特色,建设实施项目多使用岩石、木材作为主要材料,辅助使用部分新材料,以有效提升建筑物理环境;任用并培训本地具有丰富传统建造经验的工匠,不仅在技术交底阶段,团队在整个施工周期中均持续与工匠进行技术接洽,保障技术落地,监督施工质量。经过培训后的工匠熟练掌握了加固既有结构、提升建筑物理性能的新技术,并将这些经验带向了周边更多的布依村寨。在高荡村的影响带动下,一些自发性的传统民居建筑保护更新行动已经在白水河谷地区更多村寨中展开,这些工匠在其中扮演了指导者、参与者等关键角色。

1.5 反馈调整

考虑到村寨变化及发展的需求,团队建立了一套反馈和调整的机制,通过常设意见收集处、村民及专家讨论会、现场回访等方式,收集各方使用者的评价及未来改善意愿,以此不断修正后续工作。每年寒暑期,团队均会在高荡村设置为期2~4 周的工作坊,与村民共同生活。在非假期时段,也不间断地安排飞行式工作。这一方式,使团队成员与村民之间建立了持续的情感链接,也有助于团队同地方政府建立长期互信,因此能够及时取得反馈信息,调整未来工作方案。

2 多方参与,建立共同营造“5 共”工作机制

2.1 多方力量共同参与

以村民和村集体为主体,高校联合地方设计院所、地方政府、相关企事业单位,多方参与,共同为传统村落保护更新贡献力量。

1)强调村民主体地位。

村民是乡村空间最重要的使用者,可持续的乡村设计应该以反映村民权益为立场,而非其他角色的自我实现[7]。因此,观察、访谈村民对空间的主动认知和利用方式是十分重要的。同时,还需引导村民通过参与访谈、社区展览、讨论会及参与性设计等活动提出自己的需求及意见,动员部分村民成为先行者,起到带头示范作用。作为传播者在村民之间形成有效的宣传和推广,带领他们加入参与式设计的活动中来,重新激发村民的主人翁意识,保障乡村设计成果能够普惠最广大村民。

2)构建高校设计下乡与地方设计院所在地服务的新模式。

随着对前期调研工作成果的总结和凝炼,高校团队掌握了扎实的村庄及区域人居环境建造规律和特征,深入挖掘村庄物质和非物质价值,同时在村庄空间优化和建筑物理性能提升的低成本、适应性技术研发方面具备优势,这些学术性特征支持了科普宣传与咨询服务;地方设计院所则长期与政府、村民、地方工匠紧密联系,在保障持续协调、降低沟通成本方面具有天然优势。高校设计下乡与地方设计院在地服务的新模式,能够充分融合两方优势,共同承担调查研究、引导共识、规划设计、咨询服务、宣传科普等多方面的工作,长周期地参与到村寨规划建设工作中。

3)地方政府部门大力支持。

保护更新工作获得了地方政府部门全过程的重视和支持。政府协调与项目保障、促进招商引资、提供宣传科普场地等事宜,为各方积极参与到乡村保护更新工作中提供了关键的保障和支撑。

4)鼓励多元力量参与。

地方文化专家、相关企事业单位等共同参与设计过程,及时推动项目实施,确保方案落地。团队还为地方高校师生、往来游客设计留言本,写下他们对高荡村人居环境的评价和感受。容纳多元力量、围绕村民主体的共同参与模式,为高荡村打开了向外交流的窗口,为村庄注入了更新的活力。

2.2 规划设计共同谋划

基于多方合作,通过社区对话、参与式设计游戏及方案讨论会、技术培训等多种交流方式,该地吸收各方意见,并在未来的乡村建设方向达成一致。具体的共同谋划方式如下。

(1)村民访谈。设置常设于村中的共同营造办公室,随时收集村民的诉求与建议。同时在重要节庆等,设置临时的村民意见收集点,邀请村民对村落现状进行评价,并在地图上标记希望保留和希望改造的地区及对应原因,最后由团队人员进行汇总和分析。

(2)参与式设计。设置“设计我的村”及“设计我的家”的活动,邀请各年龄段村民参与到设计活动中来。设置各种类型的村寨与民居建设要素,鼓励村民选取自己想改造的场景,使用各类型村寨与民居要素来描绘心中理想的人居环境,随后团队对方案拍照留档并且进行后续分析。

(3)方案讨论。形成高蕩村保护更新规划与具体设计方案初稿之后,在地开展多次方案的展览公示以及讨论会,邀请村民及各级政府、地方专家参与讨论,通过发言、投票、留言等多种方式表达意见,团队据此对方案进行进一步的修改完善。

(4)评价反馈。在前期更新项目完成后,收集村民对于建成空间的使用后评价,包括“满意的改造部分”“还不满意或者希望改造的部分”。通过易于理解的、图示化的语言,吸引包括老人儿童在内的村民广泛参与,用于指导下一步的更新计划。

2.3 落地实施共同建设

(1)在村寨公共建设方面,村民通过投工投劳方式参与到项目实施建设,并对项目建设随时监督、提出建议。同时借助项目实施机会,开展本地工匠培训,由高校教师和地方设计院工程师提供全程指导,并形成布依村寨保护更新的认证工匠库。

(2)在村民自主改善方面,相关行政部门与村集体规范村民对自身院落房屋的改善行为,专家提供图纸指南与现场指导,引导村民使用本地材料,鼓励选用本地认证工匠,保护乡村风貌与村落特色。

2.4 更新获益共同分享

主体、空间、产业是乡村营建的3 个关键向度。团队在工作过程中,不局限于规划设计的空间落地本身,也不断寻找机会以带动产业发展,推进空间共享,使村民主体共同获益。

(1)带动产业发展。通过山林水体保护、稻田湿地恢复以及村寨建设范围限定,村落空间格局更加均衡,生态基底得到优化,为村庄提供了更好的普惠性生态产品;重现了布依族乡村文化景观,使得传统生计在现代生活中为居民带来新的福祉,带动农户开展农家乐和旅游商品营销服务,引导村内20 余户民居内部民宿改造,拓宽农民增收渠道。

(2)推进空间共享。重构公共空间的功能与形式是实现乡村社会结构优化的途径[8]。更新后的中心广场重新成为村民日常交往中使用最频繁的场所,由倾覆建筑改造的共同营造工作室、新建的坉展览馆等新公共空间也承载了村民、村集体各类公共事项的举办,并将保护更新的价值观通过直观的营造示范加以展现,为村民和村集体的后续建造提供示范案例。除建筑广场等正式公共空间外,还通过房前屋后小微空间的更新,激活了村庄内部的闲置用地。例如营建几户共用的种植地,不仅能够减弱地表冲刷,有益于喀斯特熔岩地区的水生态,还可以为村民交往提供新的机会,增进邻里关系和代际关系,将乡村公共生活、家庭生活与生态目标有机结合。

2.5 村寨环境共同治理

(1)规范建设管理。县相关部门和乡镇政府进一步明确村寨营建的申请审批程序,严格控制村寨建设界线。充分发挥专家作用,设立由地方学者、布依文化专家等组成的高荡村寨保护更新专家委员会,对村寨的规划建设提供建议,对村民的建设行为提供指导。

(2)强化村集体作用。村支两委发挥关键作用,协商制订传统村落保护更新村规民约,引导限定各项建设行为。成立“餐饮、住宿、农特产品销售、文创工艺品”4 个村民自治协会,通过自治协会,培训和规范村民的经营活动。

(3)编制指南图集引导村民建设。总结前期研究实践,结合村民反馈,形成面向村民和村集体的村寨保护更新指南和示范图集,通过简明易懂的图示和文字指引,对村寨自发性建设行为进行指引,涵盖生态保护与农业景观、村寨形态、公共空间、民居与庭院等内容,以图示化的方式提供简明易懂的设计指引。

3 问题导向,通过保护更新营造村寨特色可持续人居

3.1 调适人工与自然,保护村寨整体空间格局

针对前些年村庄无序扩展、影响山林稻田生态的问题,通过低影响方式恢复人工与自然环境的平衡关系,维持布依山村的“山—水—林—田—村”整体空间格局的均衡性。一是通过划定村寨建设范围,逐渐腾退原稻田内的建设扩张,减轻盆地内的建设压力;二是严格保护周边山体的山林,部分区域推进“再野化”,提升生物多样性;三是修复盆地中央稻田湿地,扩大水稻耕种面积,改善生态湿地系统。

3.2 兼顾传统与现代,改善传统农房居住品质

在持续7 年的工作过程中,针对村民普遍反映的传统石砌民居安全性与舒适度不能满足美好生活需求的问题,逐步开展更新改造,并迭代形成了布依山居3.0 模式:第一代为建筑修缮和基本现代功能的引入,加固内部木结构,增强外围护石墙的稳定性;第二代为功能优化与风貌的提升,根据现代生活需求重新安排功能布局,并引入卫生设施;第三代在第二代的基础上系统改善民居室内各项性能,提高整个民居的热工、采光、隔音等性能。目前三代布依山居均在高荡村使用,在尊重建筑肌理的同时提升了居住的舒适度,帮助传统民居有效应用未来民宿经营、家庭生产、适老养老等情境,更加激发了年青一代对村庄发展的信心和热情。

3.3 尊重场所与精神,塑造特色文化空间场所

针对村寨特色不断弱化的问题,通过系统梳理、重点设计,保护再现村寨重要的场所与空间,以此传承文化特色,激发村民文化自信。一是整治恢复中心广场,拆除影响风貌的临时搭建,重塑广场四周界面整体性,使其再次成为村民日常活动的中心,承载更加多元的公共生活;二是改善村寨核心区路径与节点系统,营造村寨特色文化空间网络;三是系统挖掘、积极保护村寨的重要建成遗产,重点塑造周边环境,将其塑造成为凝聚村寨精神的重要空间承载,指引年轻一代村民发现和认识布依乡村历史文化遗产的价值。

4 结语

经过持续7 年的设计下乡过程,在高荡村最终形成了一个以村民为主体,高校与地方专家长期介入,地方政府、企事业单位等多方参与的共同营造机制,并通过设计介入有效促进了传统村落的保护更新。曾经的“空壳村”发展成为“全国乡村旅游重点村”“中国美丽休闲乡村”“贵州省传统村落保护利用示范村”“贵州省乡村旅游与传统村落和少数民族特色村寨深度融合发展示范点”。村庄的产业发展能力增强,近3 年来新增民宿、农家乐、合作社、小卖部等经济实体50 余个,村民人均年收入从2013 年的4,000 多元增长到了2021 年18,000元。培养工匠和村民200 余人,村民自发改善提升66 户民居外立面和25 户民居的内部功能,不少在前些年搬进城里的村民又重新回到了村庄,对传统价值的认知也得到提高,呈现出“产业振兴、人才振兴、文化振兴、生态振兴、组织振兴”的良好态势,使得高荡村成为地方乡村人居环境建设和历史文化传承保护的典范。

乡村聚落的演进始终在自组织和他组织的共同作用中进行[9]。乡村振兴战略不仅需要政策提供支持,还需要社会各界的多方參与。设计下乡作为乡村振兴战略的具体行动,在解决基层乡村建设人才缺乏、组织管理难以形成长效等问题上具有重要的作用。基于高荡村的在地实践而形成的“调查研究—凝聚认同—规划协商—设计实施—反馈调整”的5 步工作法,与“共参、共谋、共建、共享、共治”的共同营造机制,凝聚各方面对村寨文化遗产价值的认同与保护,最终落位于生态宜居的村寨空间格局的优化、村寨公共空间及民居建筑的适应性更新、传统社区凝聚力的提升等方面,促进了村寨的保护与可持续发展,为丰富共同营造的理念和方法提供了有力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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