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董改正
风暖了几日,水泥未覆盖的地就绿起来了,长满了野菜。这真是奇怪的事。
现在冬暖,腊月向阳的坡上,荠菜就可以挖了,虽然还带着铁锈红,包饺子凉拌香气都是扑鼻的。我有一个学生家长做饺子店,他家的饺子品种多达十来样。有一次无意中进了店,刚坐下就来了电话,电话接完,正准备点,他已笑眯眯地端上一盘子饺子,咬开,是荠菜馅的。看我脸上讶异又欢喜,他笑道:“我猜您是喜欢这个的。”这个猜测让我更加欢喜。
马兰头要晚一点。一寻一簇,一簇簇地布满山坡河滩。沈老师住在圩区,马兰头嫩美时,圩埂外的河沟春水未涨,布满了水芹、荠菜、蒌蒿、芦芽,皆鲜嫩绿亮。有一年春二月,我带三个朋友去沈老师家,沈老师不在,他的老父带着我们寻野菜,每个人都装了一袋子的春天回去。
野菜中,草本的居多,也多在春天萌蘖。除了以上所说几种,我还喜欢蕨菜。诗经有云:“言采其蕨”。蕨菜可以凉拌,但无论怎样操作,那种黏糊糊的黏液总会让人不快,还是烫熟了晒干,无论春秋,以五花肉炖出,春天就在心里漫山遍野了。母亲每年都会给我留一把干蕨菜,是一边做农活一边采的,一次一次的偶遇,母亲的心头一定是一阵一阵地亮起。
春天还生木耳、蘑菇。有一年春荒,弟弟在一棵老木上发现了乌压压一片黑木耳,惊喜得不行,采了大半,留一些以为种子。老太不知是否有毒,但还是做出来了,她不许我们吃,自己尝了几筷子,半晌无事,晚餐才让我们饱餐。第二天弟弟再去,他留下的种子已经荡然无存,那个春天对他来说已经凋谢了。
每年春生野菜时,都会有朋友邀我出去。这些朋友平时多不大联系,但在春天就相互想起了,总要聚一下的。也没什么人生、理想、文学、哲学要谈,谈的多是饭菜、孩子、父母、身体。走一走,寻一寻,打打牌,聊聊天,喝点酒,半天就过去了。回头想来,这些朋友就像草本植物一般,密密匝匝地离离于我的生活,不经意看不到,其实一直是草色入帘青。
椿芽是开春第一野蔌,食之雅称“咬春”。香椿芽的做法有很多,最好的我以为有两种:一种是凉拌。拾掇干净,焯水,略腌制,以麻油、醋拌一下,味道绝美。如果有人一生未曾食此,我以为不足以语人生。其次是拌豆腐,汪曾祺老先生写过,兹不赘述。
香椿芽最初要卖到百元一斤,但我是每年必吃的,倒不是不差钱,你想,拌一碟子香椿芽,三四两足矣,多了跟炒白菜有什么区别?妙玉笑人牛饮,是有道理的,好东西就不该批量给予,就像知音,你能让人人都知你?
我每年都会写香椿芽,沈老师就注意到了。有一天接到他的电话,说顺便给我带来了一袋子香椿芽。他在乡村中学教书,离我有三十里路。在早春犹自凛冽的半空中,大椿矗立,香椿芽嫩紫柔红,如玉,须仰视才见。沈老师得有多少次抬头,才钩下这一大袋足以“牛饮”的椿芽呢?他这样的朋友,品性、才华,须仰视才见,他是我的木本友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