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剑川沙溪白族阿吒力教朝北斗仪式研究

朱安女，房晴晴

（大理大学民族文化研究院，云南大理 671003）

一、问题的提出

中国古人对北斗崇拜的传统至少可以上溯到公元前第六千纪甚至更远，在世界文明史上极富特点，对中华民族影响深远〔1〕。云南省大理州剑川县是全国白族人口比例最高的县份，阿吒力教①“阿吒力”为梵文“Acarya”的音译，意为“轨范师”“导师”，译为阿吒力、阿阇黎、阿左黎等。在大理白族地区又将阿吒力称之为“师资波”【Svlzixbol】或“德波”【dedbol】。据不完全统计，剑川县现有32 位阿吒力以及将近1.4 万阿吒力教信众。数据由剑川县民族宗教事务局宗教股股长王仕贤先生和“剑川白族阿吒力文化数字化展示及应用示范项目”负责人张笑先生提供。在民间有深厚根基〔2〕。每年农历九月，白族民众普遍举行阿吒力教朝祭北斗仪式，内容丰富，环节复杂，是一年之中规模最大、最隆重的朝会。

阿吒力教是人们对云南佛教研究的关注点。自20 世纪40 年代以来，方国瑜、石钟健、徐嘉瑞、费孝通、苏青、李东红、侯冲、海伦·查平、白美安等国内外学者先后对阿吒力教的来源、历史、行教、造像、经卷、仪式、音乐等方面展开研究②参见方国瑜《云南前期佛法之阿吒力派》，载于方国瑜《滇史论丛》（第一辑），上海人民出版社，1982 年版第232-233 页。石钟健《大理喜洲访碑记》，载于赵寅松《白族文化研究》，云南民族出版社，2003 年版第90-131 页。徐嘉瑞著，李家瑞校《大理古代文化史稿·南诏后期之宗教》，中华书局，1978 年版第292-315 页。费孝通《云南大理历史文物的初步察访》，《考古通讯》1957 年第3 期第1-7 页。苏青《云南阿吒力教──对〈滇密〉的文化浅释》，《民族艺术研究》，1994 年第6 期第59-66 页。李东红《白族佛教密宗阿叱力教派研究》，云南民族出版社，2000 年版。侯冲《云南阿吒力教经典研究》，中国图书出版社，2008 年版。海伦·查平（HellenB.Chapin）《云南的观音像》，《哈佛亚洲研究杂志》，1944 年版。Walter Liebenthal《云南梵文铭刻和重要的塔的建立年代》，《华裔学志》（7）。白美安（Megan Bryson）《大理密教仪轨与唐代佛教文献：以〈通用启请仪轨〉〈诸佛菩萨金刚等启请仪轨〉为例》，载于吕建福《白传密教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20年版第33-38 页。。但对阿吒力教朝北斗仪式的关注不多，所见有侯冲《云南阿吒力教经典研究》对仪式文本进行叙录，或从乐、唱词、造型等方面记述仪式舞蹈八宝花舞（散花舞）、莲花灯舞等的情况。个案研究仅见沈玉菲《剑川白族S村阿吒力朝斗会研究》，该文以2016 年剑川甸南S村朝北斗仪式为基础，从“仪式功能圈”的视角讨论了仪式在观念、器物符号等方面的特点③参见侯冲《云南阿吒力教经典研究》，中国图书出版社，2008 年版。大理白族自治州文化局、中国民族民间舞蹈集成云南卷编辑部编《白族民间舞蹈》，云南民族出版社，1994 年版第331-392 页。沈玉菲《剑川白族S 村阿吒力朝斗会研究》，《宗教学研究》，2019 年第1 期第159-166 页。。不过，对朝北斗仪式全貌呈现不足，对仪式文化内涵系统讨论较少。笔者了解到，剑川沙溪朝北斗仪式与甸南不同，2020 年、2021 年多次前往剑川沙溪实地调查朝北斗仪式，与教职人员、妈妈会成员①妈妈会由女性信众组成，只崇佛，不受戒，多以自然村为单位，负责村中的祭祀活动及本主庙及寺院的维护管理。妈妈会的主要负责人为“会首”“领袖”，也叫当家母，白族语称为“总德摩”（zvnddedmox）。、村民等多次交流访谈〔3〕。下文以2020 年沙溪鳌凤村朝北斗的实地调查为基础，在记录仪式全程的基础上，对仪式结构、仪式的文化内涵进行分析。经当事人同意，文中均以实名称呼，文中未标明出处的材料均来自田野考察。

二、仪式过程

剑川沙溪朝斗会由寺登、华龙、鳌凤、溪南、联合5 个村合办，每年由1 个村轮流主会，2020 年轮到鳌凤村主会，地点安排在鳌凤村下辖自然村福寿长村后山的庆慧庵和本主庙。庆慧庵始建于明末，供奉送子观音。本主庙在庆慧庵隔壁，供奉本主大黑天神。朝北斗会会期为农历九月初六至初九（2020 年10 月22 日至10 月25 日）。受沙溪阿吒力杨茂华（法名昌源，68 岁）的邀请，羊岑阿吒力李树伟（法名觉民，75 岁）来福寿长村主坛朝北斗仪式②阿吒力李树伟行持阿吒力教仪式近30 年，是当地公认的仪式专家，2012 年被剑川县授予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阿吒力佛教科仪音乐”代表性传承人称号。。教职人员（陪坛）为李加齐、段继华、段贵寿，书写人员是杨益勋。

（一）坛场的设置及功能

第一天9 点钟开始设坛。在庆慧庵的主殿内设中央坛、四方坛、东土祖师坛，称为内坛。主殿外设置功曹坛、召值迎黄坛，在本主庙设灵坛，称为外坛。在最后“谢将法事”时设谢将坛。

中央坛设在庆慧庵主殿内送子观音菩萨塑像前，置一香案，正中放旗幡升插“礼斗会上刹尘圣贤”“中央世界法性佛如来黄帝将军”两张圣牌，升四角插如意、宝剑、剪刀和杆秤。四方坛在中央坛两侧，每边各并列二张香案，置旗幡升1 个。北边二香案旗幡升分别插“西方世界弥陀佛如来白帝将军”“北方世界成就佛如来黑帝将军”圣牌，南边二香案旗幡升分别插“东方世界阿閦佛如来青帝将军”“南方世界宝相佛如来赤帝将军”圣牌。每一香案皆用竹竿，悬挂各方将军圣像。东土祖师坛设在庆慧庵主殿正门内侧。置一香案，正中放旗幡升，插“西天东土历代祖师”圣牌，竹支架上悬挂历代祖师画像。香案下的地上放一碗米，插“下方狮子国如来”圣牌及简单供品。功曹坛设在庆慧庵主殿正门外，坐东朝西置香案。灵坛设在本主庙南边偏殿，南墙正中悬挂地藏王菩萨画像，前设一香案，旗幡升插“诸佛普萨”圣牌。香案旁树立迎灵幡，前来朝会的信众将自己准备的冥盒③冥盒由信众自己用纸盒做成，内中插着亡人牌位，放牛奶、糖果、冥币、枣子、香烟等物。放置于灵坛前的地上。召值迎黄坛在庆慧庵门外的空地，用木桌架成品字形，案上旗幡升插“主持黄道福寿喜神”。

各坛旗幡升盛白米、面条、茶叶、香烟、白糖，四周摆放香炉、香烛、净水香柏、面点、糖果等，装饰彩纸花束。中央坛上方悬挂诸佛菩萨三界圣牌、四方坛上方悬挂二十八宿圣牌等。主殿门正上方悬挂“诫朂榜”，左右两边分别悬挂“出恭”幡、“右诫语”与“入敬”幡、“左箴规”。庆慧庵主殿前院东西南北中5 个方位分别插绿、白、红、黑、黄五方彩旗。教职人员整理朝斗仪文并放入“箱子”④“箱子”即“文仪匣”，是阿吒力教仪式中装仪文的长方形纸盒，正面书写仪文呈送的函门，贴彩纸“火引”、彩纸甲马（功曹使者），背面贴八卦图。粘贴在庆慧庵主殿外的侧墙备用〔4〕237-238。庵门及主殿等处贴“北斗盛会”“中天礼斗”等彩幡及对联等。

（二）仪式的程序

1.第一天的仪式

13 点仪式正式开始，法师依《召值法事》《迎黄法事》《佛门大斋开坛法事》《启白法事》《佛门扬幡法事》《发牒法事》《清水法事》《净厨法事》《回向法事》行持法事。首先，召值迎黄（13∶00-14∶24）在召值迎黄坛举行，主坛法师面朝当天喜神方东南方，吟偈唱礼，请喜神降临坛场，依科宣念迎黄牒，焚化牒文。随后，宣念召值牒，焚化牒文。将旗幡升抬至功曹坛供奉，拆坛。其次，开坛请圣（14∶35-17∶50）。主坛法师在中央坛先向三宝位、五方行三跪九拜礼吟偈，传《诫朂榜》，宣念《左箴规》《右诫语》。然后，礼请佛法僧三宝、北斗各星君等诸佛圣。宣念净坛牒，焚化牒文。行皈命礼，宣念启白疏，焚化疏文。复次，扬幡发牒（19∶30-20∶10）。在东土祖师坛，主坛法师吟偈赞三宝，关告土地四值，引孤魂滞魄前来。宣念扬幡牒，焚化牒文。宣念福寿星灯榜、孤魂榜榜文贴于庆慧庵大门内侧和门外的墙上。主坛法师吟偈，行香花一心四召请之礼，召请三界往来值符使者、金童玉女等神，呈奏土值牒。焚化牒文。最后，清水净厨（20∶30-21∶40）。在厨房前水龙头旁，主坛法师吟偈唱礼，赞佛，礼请三宝、龙王藏菩萨等诸神祇降临，讽诵神咒，呈奏清水牒文并焚化。随后到庆慧庵厨房灶神像前，唱礼，讽诵密咒，呈奏净厨牒文并焚化。21 点50 分在中央坛举行回向仪式，向诸佛圣唱礼告别。第一天仪式结束。

2.第二天的仪式

仪式分禳星、荐亡、安镇、监坛四个部分，法师依《迎斗法事》《斗姆忏》《佛门释迦弥陀二佛表》《北斗午朝法事·佛门贪狼巨门禄存午朝法事》《抽魂法事》《迎灵法事》《释天结界安镇法事》《监坛法事》行持仪式。

禳星仪式（4∶30-13∶23）包括迎斗接驾、早朝北斗、上二佛表、午朝北斗等环节。迎斗接驾仪式安排在凌晨4 点半开始，持续到6 点左右。主坛法师先在中央坛吟偈，然后到三界坛接驾。先唱礼、诵圣号，礼请北斗，之后呈奏迎斗疏文，拜香献礼，诵念安宝座真言及忏悔偈。8 点在中央坛早朝北斗，先诵诸位星君圣号，行早朝志心朝礼。主坛法师与妈妈会成员齐诵《斗姆忏》。随后唱礼，颂《大方广佛华严经》，吟诵赞佛偈，依科呈奏《释迦表》《弥陀表》。中午12 点午朝北斗。主坛法师手持盘香，唱礼，朝拜北斗三位，以三献礼迎诸星君，志心朝礼运意通证如来阳明贪狼星君、观音自在如来阴精巨门星君、金色成就如来真人禄存星君，颂赞文，向北斗天元宫、地元宫、日元宫呈奏午朝表三函，焚化表文。再伸礼请诸位星君，诵赞文。

荐亡仪式（14∶00-16∶20）先在东土祖师坛举行抽魂仪式。主坛法师吟偈唱礼，行皈命礼，呈奏抽魂牒，诵真言，依科呈供养香、花、灯、涂、果，讽诵宝山功德神咒，收偈。14 点50 分在灵坛迎接亡灵。在灵坛吟偈赞佛，随后到本主庙外香案前唱礼，引亡灵“沐浴”“过桥”，依科呈奏迎灵牒、沐浴牒、桥梁牒，焚烧冥衣、香、纸钱。最后接引亡灵回坛安奉，呈奏公据牒并焚化。妈妈会成员跪于灵坛前诵安奉亡灵白语经。

17 点10 分在五方坛举行安镇五方仪式。在中央坛诵五方圣号，吟偈赞佛，依照东、西、南、北、中央的顺序向五方唱礼，礼请五方佛如来，依科呈奏解秽牒，焚化牒文。之后结五方界，每方结界的仪式程序基本一致：唱礼之后依科奠镇，主坛法师执彩旗和香绕方坛一周回正位，口诵真言并用朱笔在鸡蛋上画安镇符并埋入米斗中，插上彩旗和香。最后在中央坛奠镇时，主坛法师左手抱一只活公鸡，右手持敕令对着公鸡的头、左眼、右眼、左翅、右翅、脚六个部位在空中画符，之后将“镇坛鸡”安置于香案下。在旗幡升中插黄色旗及“北斗七星旗”。最后法师表演剑舞。

19 点40 分在东土祖师坛举行监坛仪式。吟偈唱礼后，主坛法师分别迎请左监坛黑虎玄坛赵公元帅、右监坛忠义仁勇武安上将关公元帅降临法坛，依科呈奏监坛牒文，焚化，讽诵神咒。后在中央坛举行回向仪式，与第一天相似，不赘述。21 点12 分第二天仪式结束。

3.第三天的仪式

法师依《庆诞开坛》《观音表》《北斗午朝法事·佛门文曲兼贞武曲午朝法事》《关申法事》《消灾延寿灯法事》《蒙山施食法事》行持仪式，可分为四个部分。首先，在中央坛开坛进表（8∶00-10∶35）。主坛法师先吟开坛偈，之后诵圣号，唱礼。随后主坛法师换上袈裟在东土祖师坛进观音表。先吟赞观音菩萨偈，之后参礼，依科宣奏观音表，焚化表文。收偈。其次，东土祖师坛午朝北斗（12∶00-13∶30）。主坛法师手持盘香，唱礼，朝拜北斗三位，三献礼迎诸星君，志心朝礼最胜吉祥如来玄冥文曲星君、广达智办如来丹元廉贞星君、法海游戏如来北极武曲星君，颂赞文，分别向北斗月元宫、江元宫、河元宫呈奏表三函，焚化表文。复次，关申消灾（13∶54-19∶20）。在东土祖师坛举行关申仪式。主坛法师吟偈，上香奉请北斗会上刹尘圣贤，向三府唱礼。诵圣号，赞佛，呈奏三府状牒，依次为万圣状、三元状、酧愿状、本命状、大曜状、南北二极状（即南极状、北极状）、诸天状、岳阴十王状、鬼王状、太岁牒、三界牒、诸庙牒、香火牒，焚化。在中央坛举行消灾仪式。在中央坛前置一空桌，用白米摆成七层宝塔形状，在每层塔中间放一枚硬币及一只蜡烛。塔的左右两边分别用米摆出“消灾”“免难”四字。仪式开始，妈妈会会首跪礼，主坛法师吟偈唱礼，向东、南、西、北、中五方鞠躬献礼，赞药师偈，诵药师真言。呈奏消灾疏，焚化。之后赞灯，主坛法师从塔底到塔尖依此将蜡烛点燃递给会首，她高举过头，每赞一灯结束，法师将蜡烛放回原位，一共7 次。仪式结束后撤桌。最后，在灵坛施食赈济（19∶40-21∶00）。主坛法师唱礼、诵圣号、赞佛，吟诵洒净偈。行香花奉请五方大圣之礼，结须弥山印，摄授铃杵咒。之后，诵破地狱真言，主坛法师结破地狱印，呈奏斛食牒，焚化，礼请地藏王菩萨、法界六道、十类孤魂等，结召请恶鬼真言印、完满奉送印。之后是给孤魂施粥、米饭、菜及药丸等法食。第三天的仪式结束。

4.第四天的仪式

第四天的仪式内容较多，法师依《庆诞开坛》《玉皇表法事》《北斗午朝法事·佛门海元帝席右弼本命午朝法事》《太子游四门法事》《六类解结法事》《送亡经》《佛门禳星科》《大送圣法事》《佛门谢将法事》行持仪式。8 点举行上玉皇表仪式。在庆慧庵主殿外高台上搭一木台，上置香案，旗幡升插“玉皇天尊玄天大帝”圣牌。先由书写杨益勋书写玉皇表，他身着法衣，行礼后跪于香案前，口含柏枝并衔红布一块专注书写。完毕后，身着袈裟的主坛法师李树伟与陪坛杨茂华、李加齐行持仪式。包括吟偈唱礼，参礼，香赞，大众参礼、玉帝赞等环节。之后主坛法师跪奏玉皇表，焚化表文。11 点在东土祖师坛午朝北斗。主坛法师手持盘香，唱礼奉茶，三伸朝贺后，礼迎药师琉璃如来天关破军星君、药王大智菩萨洞明左辅星君、药上大慧菩萨隐光右弼星君、大生注筫菩萨当生本命星君，呈奏北斗海元宫、帝席宫、上尊宫、天轮宫四函表文，焚化表文。12 点40 分游四门。主坛法师在中央坛吟偈唱礼，诵《太子经》。之后，游四门队伍走出庵门。由男性燃放鞭炮、肩挑燃香盆开道，法师随后，边走边舞剑，陪坛敲锣打镲，最后为妈妈会或执彩纸花束，或端着瓜果供养，或敲着点子、木鱼。队伍需沿村道游走且每户必到，村民则在门口迎接并奉送糖果糕饼等。行至村东、南、西、北方位时法师要各念东方经、南方经、西方经、北方经。最后回坛。

14 点20 分开始解结。仪式前，教职人员用6 根红香捆成六角形，6 个角各挂一串纸钱，六角形中间系一打了6 个结的红布条，做成“六类结”，悬挂在东土祖师坛出恭通道上方。仪式在东土祖师坛举行。主坛法师吟偈唱礼，奉请金轮炽盛光王佛、南无释迦牟尼佛等诸佛菩萨解六结，呈奏解结牒，焚化牒文。之后为解结，妈妈会会首跪于坛前，双手举盘，按照法师指示参礼。法师噀净水画剑符、舞剑和用宝剑斩结等环节，重复6 次解完六类结。最后是总解结，将整个香盘剪下，送至村口焚化六类结、摔碎净水碗。15 点30 分在灵坛举行送亡仪式。主坛法师吟唱完《送亡经·极乐世界》之后，边唱《送亡经·相送》边走出本主庙，众人端冥盒，到庆慧庵下山道路边空地焚化冥盒。教职人员将孤魂榜、灯光榜撕下放到宝库焚烧。17 点15 分在中央坛举行禳星。主坛法师诵赞灯偈、颂圣号，赞三宝、消灾教主、万星教主金轮炽盛光王佛，申明举行本次朝北斗仪式的缘由。迎请诸佛菩萨等，行志心皈命礼，讽诵消灾神咒。赞七星灯之后，法师在五方坛宣东、南、西、北、中央方灵符祈祥，加持念诵二十八宿总文、金木水火土真言，再赞炽盛光王佛。呈奏星辰疏、百解牒，焚化，讽诵消灾神咒，收偈。18 点15 分在五方坛举行送圣、退送五方仪式。主坛法师吟偈忏悔，依照香、花、灯、涂、果、茶、食、宝、珠、衣的顺序向行诸佛诸圣十供养之礼，依科呈奏谢罪状、回圣疏，焚化。其后，主坛法师与陪坛2 人以剑舞、灯舞礼别。随后按照中央、北、西、南、东的顺序退送五方坛，逐一撤坛。“镇坛鸡”交由主坛法师喂养。19 点55 分在庆慧庵门外举行谢将法事。空地上置一香案，旗幡升中插“神祇门下”圣牌。唱礼后，主坛法师向三界十方万灵真宰行三献之礼，依科宣演谢将疏，焚化疏文。20 点30 分左右仪式完满结束。谢将法事供品与此前不同，增加了熟肉、酒等荤腥食物。李树伟法师言，一是要用酒肉酬谢本地亡神，二是向本主、城隍等神灵请示吃荤之意。最后，法师将仪式中剩余的香、纸钱等一起焚化，供品分给参会人员。朝北斗仪式完满结束。

三、仪式的分析与讨论

因族群、地域等方面的差异，朝北斗仪式各有特点。剑川沙溪白族阿吒力教朝北斗仪式在结构和文化内涵等方面具有独特性，值得进行深入探讨。

（一）仪式结构：“季令仪式”视域下禳星与荐亡的统一

从19 世纪末以来，人类学关于仪式的研究成果浩如烟海，其中曼哈德、弗雷泽对伴随年、季、月变化的循环仪式都有研究。范热内普将这类仪式归于过渡性仪式，并对季令仪式的循环性、集体性、边缘期等方面的特征有讨论〔5〕。朝北斗中“禳星”与“荐亡”仪式的数量相当，说明二者在整个仪式中的重要性不相上下。但从仪式类型上看，禳星为“祈类”科仪，荐亡为“荐类”科仪，非同一类型，差异明显且无直接关联。这里联系“季令仪式”相关理论，尝试对仪式中“禳星”与“荐亡”结合的合理性寻找解释。

从整体上看，“禳星”与“荐亡”结合而成朝北斗仪式主体，体现了其作为季令仪式的诸多特征。第一，仪式时间每年一次，周期循环。每年农历九月，北斗斗柄西指之时，在初六至初九这4 天都要举行阿吒力教朝北斗仪式。第二，仪式是集体操办。沙溪朝北斗仪式数年来一直保持着寺登、华龙、鳌凤、溪南、联合5 个村合办，每年1 个村轮流主会的惯例。第三，会期中，人们从农忙中抽身出来祭祀北斗，日常生活暂时“中断”，处于“边缘期”。法师行持法事，妈妈会负责组织法会及仪式参礼，演奏点子、木鱼及唱诵经文等。教职人员身着法衣、法冠等，妈妈会成员身着剑川白族传统服饰，头上裹黑包头或是戴盘帽，上身穿蓝色姊妹装，外罩黑色绒领褂，腰系蓝色或黑色长围腰，手里拿着彩纸花束，或是鸳鸯锣、佛珠串等，也都有明显的外部标志。会期中，一日三餐由妈妈会操办，都在寺院中集体伙食，遵循食素的原则。

范热内普认为季令仪式最突出的成分之一便是出现“死亡与再生观念”〔6〕132-133。在阿吒力教朝北斗仪式中，“死亡与再生观念”是通过“荐亡”仪式体现的，还有“即使是死者也离开坟墓来品尝人间佳肴”的相似情形〔6〕130。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荐亡”仪式是“过渡仪式”，但这里的“过渡”不是通常意义上人的过渡，而是指亡魂身份的转化。转化通过抽魂、迎灵等“荐亡”仪式实现，首先将亡魂从阴司抽拔出来，然后在“清音童子”引领之下，亡魂离开阴司，又经过“沐浴”“梳洗”“过桥”“着新衣”等环节接引至朝斗会灵坛安奉，“转化”才算完成。其中，人与亡魂的“几次对话”是亡魂身份实现“转化”的关键。第一、二次对话是在亡魂“沐浴”时。主坛法师按亡人名册宣念名字，陪坛逐个回应“入香浴”①亡人名册中所载名字为沙溪及其周边妈妈会会友近三年之间去世的亲人，迎灵幡以“合村故化亡人”概称。。主坛法师以香汤轻拭、萝卜梳梳理亡人名册三遍，象征亡魂“沐浴”。之后，法师按亡人名册宣念亡人名字，陪坛逐个回应“出香浴”。第三、四次对话是“过桥”时。法师引迎灵幡于由长凳裹黑布连成的“奈何桥”上，每念一亡人的名字，陪坛回应一声“上金桥”。引亡灵下桥时也是如此，陪坛逐个回应“下金桥”。在“沐浴”“过桥”环节中，法师与亡魂之间形成“对话”中，人扮饰了亡魂的角色，所以人与亡魂的对话并非严格意义上的对话。经过“转化”，亡魂离开阴司免受地狱之苦，得以在朝斗会上享受供养，并与亲人“相聚”。

由上可见，“禳星”与“荐亡”仪式，虽然在类型、对象、功能等方面存在差异，但是二者却是构成朝北斗仪式不可分割的有机组成部分，是朝北斗仪式作为季令仪式的本质体现。

（二）仪式的文化内涵解读

第一，阿吒力教朝北斗仪式折射出白族观测星象、崇拜北斗的文化传统。白族民间流传着不少关于先民认识星象的故事，如《九个太阳和九个月亮》《月亮从哪里来》等。南诏时期人们不但观测到北斗天象，而且有精通占星术的专门人才。修建于南诏劝丰祐时期（公元824 年—859 年）的千寻塔出土了一张绢质符咒，绘有30 多颗恒星状的示意图，经初步辨认，其中有七颗应与北斗七星有关〔6〕35。《云南志》载：“又有断事曹长，推鞫盗贼；军谋曹长，主阴阳占候；同伦长两人，各有副都，主月终唱示。”〔7〕这里所述的“军谋曹长，阴阳占候”是指在南诏军中，在大军将之下专门设有负责天象观测等事宜的官职。南诏《中兴二年图传·文字卷》有“内列五七之星曜”的句子。大理国时期的写经《大般若波罗蜜多经》有“七星、二十八宿”的记载，“说明二十八宿的知识早已传入大理地区”〔6〕39。另外，大理国时期亦有天文人才进行天象观测〔6〕39-40。清代白族民间朝祭北斗活动不少，当地朝北斗的时间是九月初一至初九。在民间所藏的白族阿吒力教朝斗经典清代抄本中，亦记录了人们朝祭北斗科仪的情况〔4〕32。

第二，阿吒力朝北斗仪式深受密教影响，在承袭密教奉北斗七星为佛之化身及祭北斗意旨的同时，还融入白族对农业丰收、生活安泰的祈愿。

密教中，北斗七星已成为佛之化身。在阿吒力教朝北斗仪式中，北斗七星作为核心神祇，其神圣而重要的地位除了在科仪中有体现之外，北斗七星神祇借助不同形态的象征符号凸显地位，形成了“能指”与多个“所指”①索绪尔基于对语言基本构成要素“能指”和“所指”的研究，认为能指和所指之间的关系存在同一所指借助多种能指来表达的情况。的关系〔8〕。具体来说，北斗七星象征符号有两种类型：一种是专门在法事中使用的器物，如“礼斗会上刹尘圣贤”圣牌、法师手持的主要法器“七星剑”“北斗七星旗”；一种是在日常生活中使用的器物，最典型的是“七星灯”。在禳星仪式中，法师用白米在香案上摆出北斗七星图案，在每颗星旁放一支蜡烛和一枚硬币。仪式按照贪狼、巨门、禄存、文曲、廉贞、武曲、破军的顺序依次赞灯，每赞一灯便点亮一支蜡烛，赞灯完毕后北斗七星灯全部点亮，如天上之北斗星光闪闪。“七星灯”因外形、属性等与人们头脑中的消灾免难、驱鬼等观念有相似性，加之符咒、图案的加持，在联想、类比等思维方式的作用下，成了仪式中的象征物。

阿吒力教朝北斗仪式亦承袭了密教朝祭北斗的意旨。仪式意旨文为：“下情伏为：序属三秋。恭逢九皇降诞。时维九月，幸际列曜垂慈，愿南亩秧丰，祝东皋谷盈。重九集诚。集众姓以朝北。共一敬意。联合会以和南。适乃朝贺之期。合邑虔诚。集众姓以和南。香焚鸡舌，烛炬龙筵。祝沿门增九如之床。愿比户添百龄之庆。伏愿。”这里说明人们朝北斗有三个目的：一是“愿南亩秧丰，祝东皋谷盈”，即祈愿粮食丰收；二是“祝沿门增九如之床。愿比户添百龄之庆”，表达了祈寿的愿望；三是“老安少怀，粮丰畜旺”，表达了祈愿安定之意。而在这三个目的中，祈愿庄稼丰收被放到第一位，这与白族长期以农业生产为主的文化有关。沙溪地处剑川西南部，澜沧江支流黑潓江贯穿整个坝子，是一个四周环山的小坝子。剑川海门口遗址的考古发掘，发现了青铜时代的稻、粟、麦等多种农作物，说明先民已开始水稻耕作的定居生活。数千年而下，依四季十二月流转不息节奏耕种庄稼的生活一直延续，这正是“正月里来是新春，二月里来忙春耕，三月里来做秧田，四月苗发青，五月里来快栽种，……十一月吃白米，腊月雪纷纷，杀掉肥猪舂饵块，欢乐迎新春”〔9〕。九月是丰收的季节，此时朝祭北斗祈愿丰收成为了农人最大的愿望，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第三，从整体论的角度来看，阿吒力教朝北斗仪式将天、地、物、人、灵魂统合成一个有机整体，与白族生命哲学及中国文化精神形成照应。中国文化将微生物、植物、动物、人类和灵魂统统视为在宇宙巨流中息息相关乃至相互交融的连续整体，在“存有的连续”中，万物之间是相互感通的：人视大自然为母亲，顺应之、敬畏之。在剑川白族的观念中，天地被视为母亲和父亲，即“天母”“地公”，“天母”似母体护罩大地上的一切万物生灵生命，“地公”似一块十分厚实的地毯，接纳包括人在内的万物生灵。在阿吒力教朝北斗仪式中，人对北斗七星作为宏大宇宙节奏之组成部分的感应，进而把握星象变化与农作物耕种之间的微妙关联安排生产生活，既包含对天人、物我之区分，又有人与自然统一、顺应自然的精神理念。朝北斗会上，人们之间表现出“同质”“平等”“简单”等关系特征〔10〕，与中华文化精神强调和为贵与协调性是一致的。朝北斗会对亡魂的抽拔超荐，寄托了生者对逝者怀念，视死亡为生命整体的一个部分，在体现白族生死观的同时，投射出人们整体和谐、动态圆融的观念与智慧。

综上所述，通过结合传统文化及人类学、符号学等领域的研究成果对剑川沙溪白族阿吒力教朝北斗仪式展开多维度综合研究，我们发现，这一仪式不但内容丰富，而且具有明显的地域和民族文化特点。从仪式传统来看，阿吒力教朝北斗仪式至今仍保存着通过礼斗法会、日夜朝斗、祈求北斗星君给信众延寿、消灾免难的传统内容。从仪式结构来看，“禳星”与“荐亡”仪式，在循环性、集体性、边缘期及“死亡与再生观念”等方面契合季令仪式的特点，反映了朝北斗仪式作为季令仪式的本质。从仪式的文化内涵来看，阿吒力教朝北斗仪式折射了白族崇拜北斗的文化积淀，结合了密教祭北斗和白族农耕文化的特点，与中华民族文化和谐统一精神、白族生命观相呼应，体现了白族对中华民族文化精神的认同和民族凝聚力。

（感谢剑川县羊岑阿吒力教法师李树伟、沙溪阿吒力教法师杨茂华，《剑川县志》主编张笑先生、香港中文大学文化及宗教系博士后研究员段鹏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