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失去
罗小罗蹲在床底瑟瑟发抖,他听到脚步声,踩得楼梯吱吱呀呀,像午夜惊魂的长鸣。他尽量屏住呼吸,向空气学习,心跳却像打鼓,敲打着整个房间。
黑色的头发从楼梯口冒出,紧接着侧脸也冒出,整个身体也冒出。那双沾着灰尘充满褶皱的黑皮鞋朝床边走来。
“罗小罗!给我出来。”男人的声音搅动了房间的空气。
不能上当!罗小罗额头的汗开始微微渗出。他肯定没看见我,他是想用调虎离山哦不声东击西还有什么来着的计谋让我诈降,不对,不是诈降,叫什么来着?罗小罗心里七上八下,无数词汇从脑海里翻滚涌出。
“罗小罗,我看到你了,别藏了!让我揪出来,看我怎么收拾你!”男人的声音变得凶狠,每个字都让罗小罗的心脏跟着收缩。
不,他没有看到我,他看到我一定二话不说就擒拿我,我现在一定如他掌中物毫无缚鸡之力。罗小罗大脑里的词汇还是不断地蹦着。
果然,罗小罗被二话不说拿下了,他确实像男人的掌中物,男人像好不容易才发现他的样子,惊喜地看着罗小罗,说:“看,终于找到你了吧!”
罗小罗心凉了,他紧闭着眼,疼痛随着酒气一同达到他的手臂,他的脸,他的全身。他感觉自己腿上的瘀青随着撕扯已经破裂,涓涓热流沿着小腿滑到地面。他被按着头向天地膜拜,他被按着四肢向四方臣服,他被击打得像沙包满地翻滚。
他没有求饶,因为他知道求饶没有用,要想让父亲的狂暴停止必须等酒味散去,必须等黎明。男人累了,坐在罗小罗旁边,开始搂着他边哭泣边细数自己这么多年来的种种心酸。这部剧演到此处父亲就该与他握手言欢了,他可以暂时进入梦乡,祈祷明天父亲的身上没有酒味。他现在必须忍耐,装出认真听父亲的心酸过往,装出理解父亲打自己的无奈,装出认同父亲打自己是因为爱。罗小罗强迫自己盯着父亲,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他看着父亲的嘴一张一合,声音像机关枪一样扫射着一片虚无,可是这激烈的机关枪声却越来越小,甚至断断续续。罗小罗感觉自己的右耳奇痒无比,痒的深处又出现一股钻心的痛,好像有个钻子将他的耳朵钻开。随着耳朵深处被钻开,一股热热的液体缓缓流出,它沿着耳洞似害羞一样微微冒着头,从耳道的边缘探着该如何滴落。它没有滴落,像是恐惧被发现一样,蹭着耳垂一点点下滑。罗小罗听不到父亲在说什么了,他伸手去摸右耳,五根手指上沾上了红色的血。
午夜的街头,一盏昏黄的路灯照着无尽的马路,父亲抱着罗小罗在街道上狂奔,哭声震天动地,仿佛一个见了阎王受到惊吓的小鬼。
罗小罗失聪了。
这个结局一点也不让罗小罗意外,他对于血从耳朵里流出来做好了相当的准备。他不但右耳失聪,左耳的神经也被牵连,时断时续的听觉过不了多久就会彻底消失。父亲的声音再也听不到了,如果少了边哭边细数过往心酸的环节,是不是也能免除被打的环节呢。罗小罗鼓起勇气,说: “爸爸,你喝醉时的哭诉我再也听不到了,那能不能免除打我的环节呢?”罗小罗看到父亲的脸因为什么而扭曲了,扭曲成一个疙瘩,五官全部挤在一起,眼泪从挤在一起的地方唰唰流下。父亲的哭泣声,罗小罗听不到,他只能看到父亲号叫的嘴颤抖着,像极了神父祷告时一连串蠕动。
父亲的脸因为什么扭曲,嘴唇的颤抖为什么像极了神父,这是罗小罗第一次走进教堂,第一次体验背叛时解读的秘密。
二、秘密
上课铃响了。老师领着一个男同学走了进来,他长得非常瘦但很高,面色像石膏一样白得不健康,除此之外,普通得一无是处。
“给大家介绍一下自己。”老師看了一眼他,又面带微笑地环视着我们。
“大家好,我叫罗小罗。我是新来的同学.希望大家多多关照。”罗小罗向我们鞠了一躬,听到掌声后,他直起了身。
“他不是聋子啊,能听到我们说话。”同桌张涛捅了我的腿一下。
“你听谁说他是聋子?”我好奇地问。
“嗨,你不知道吗?从残障学校转来的,据说耳朵听不到嘛。”
“同学们,不要议论了。罗小罗同学确实是从特殊教育学校转来的……安静……但是他现在已经康复了,和大家一样,希望大家多多照顾一下罗小罗同学,他有什么困难我们要伸出友爱的手……”
罗小罗被安排坐到我的前面。
我由于好奇,总是想知道他到底是不是聋子,到底有没有康复。我第一次在他左耳边打了一个响指,他马上回头,平静地看着我。“你……你好,我叫王佳莹。”他像没事人一样看着我,倒使我不好意思了。他很有礼貌地点点头,说:“你好,我叫罗小罗。”他回过头,不再理我。
翻开课本,老师在讲台上写着板书。我眼前的罗小罗分外高大,把整个黑板都挡住了。把老师挡住,把教室挡住……
我把笔对准他的右侧,扔了过去。笔掉落在他的右腿边,然而他没有反应。我趁老师不注意,悄悄站起来弯着腰,靠近他说:“罗小罗,帮我捡一下笔好不好?”我盯着他的右耳,不一会儿,他缓缓低下头,帮我捡起了笔。
放学了,罗小罗像正常人一样,起身,收拾书包,默默走出教室。
我也起身,拉起书包,跟在罗小罗身后。
虽然我对他的耳朵失去了兴趣,但我仍然想知道他除了耳朵还有没有其他与别人不同的地方。罗小罗一个人默默走着,没有乘坐任何交通工具,想必家离得不远。我跟他保持着安全距离,看他将校服脱下,露出一件白色的T恤,白色与他的肤色明显不协调,显得他更白得怪异。他绕过一条废旧的铁路,朝一个长长的坡道走去。
他的家并没有我想象的近,我跟着他左绕右绕,完全忘记了来时的路,我越走越害怕。我该怎么回家呢?罗小罗倒是非常轻松,他时不时踢着路上的小石子,时不时从草丛里拔几根草,一路上都没闲着。终于,他停在一排矮矮的老楼前,黄色的外墙皮斑驳着,展示着它们凭借自己的身份可以倚老卖老。我看着他消失在门口,大脑一热,竟跑了过去。
他听到身后我那慌张的脚步声,停下来,扭头,看到了满头大汗露出尴尬微笑的我。
我被他邀请进家。
“别客气,坐吧。”罗小罗像个大人一样,指着我面前的沙发让我坐。
我看他一眼,又不自然地笑笑,微微屈着腿,“咚”地坐下。他忍住了笑,转身去给我倒了杯水。“你看你跑这么急,喝点水吧。”我接过他手里的杯子,小口小口地抿着。 “你找我有什么事?”罗小罗说话的语气像极了大人,让我更加紧张了。“没……”我竟然呛着了。我的大脑迅速飞转着,他一定会提高嗓门质问我,那你干什么跟着我,说,你要干什么!
我的手竟然抖了起来。
罗小罗忽然哈哈大笑,让我一个激灵瞪大了眼睛看他。
“你干吗这么紧张,想来玩随时都可以。”他露出腼腆的笑,不敢与我对视。
我简直像溺水的人忽然上岸,深深呼了口气,说:“你家里就你一个人?”
这时,换作罗小罗紧张了。他腼腆的笑消失了,搓着手,嘴里像吃着口香糖黏黏糊糊。“嗯,我跟我奶奶住。”我不想让他这么紧张,可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我问: “那你奶奶呢?”罗小罗好像要解释什么又解释不清的样子,他有点着急, “她……她去养老院了。”他看着我疑惑不解的样子,支支吾吾地说, “啊对,就是,这是我奶奶的房子。”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说: “那你爸妈什么时候回来?”罗小罗深吸一口气,摇摇头,说: “他们不会回来了。”我感觉自己闯祸了,问了不该问的事情,气氛变得很泠,冷到我浑身起鸡皮疙瘩。我把杯子緩缓放到面前的桌子上,说: “那……那我先走了。”我起身,僵硬地走到门口。罗小罗跟着我,帮我开了门,说:“路上小心。”我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冒汗的手抓着校服裤子。罗小罗也一动不动地看着我,他等我说什么。“我……”我支支吾吾半天,像泄了气的皮球,“我不记得路了。”
罗小罗把我送回了家。
我没有说类似邀请他来玩的话,我说:“谢谢你,我爸妈在等我,那我上去了。”我看到他眼睛里流露出一丝羡慕,点点头,朝我挥手。
王佳莹不知道罗小罗的秘密,如果不是后来张涛发现了它,这个秘密会埋藏一辈子。
罗小罗把王佳莹送回家后,重新走向了回家的路。
但这条路,不再普通。
罗小罗在这条路上可以听到王佳莹听不到的虫声,那声音在白天时断时续,却常常陪伴在他左右,让他不再孤单。
罗小罗打开家门,夕阳已经打在地板上,像重新刷了红色的油漆。他打开电视,频道正播放着美食节目。罗小罗开始准备晚餐了。他给自己煎了两个鸡蛋,上周末的打折牛排也拿出来消冻,再把咖喱酱泡在锅里开火煮着,屋子里的香气标志着一天的生活平静地度过。太好了,这样的平静太好了。罗小罗手握着勺子在锅里转啊转,思绪渐渐回到今天的课堂。还好,耳朵的秘密没有被发现,要继续,要淡定。罗小罗鼓励着自己,新的学校,新的同学,让他神经紧张,他默默祈祷往后直至毕业的每一天都像今天一样平安无事。
夜晚已经来临了。
窗外的星星异常闪耀。罗小罗收拾着碗筷,很快将厨房整理好。他擦干净手,推开卧室的房门,黑暗被灯光挤出一条缝,罗小罗拉开玄关上的门,扫视着阳台上的一切。他没有开灯,坐在铺着地毯的地板上,仰望星空。
虫又开始叫了。
嘶嘶嘶——
咔咔咔——
虫在罗小罗右耳里欢快地叫着。
“今天在学校过得好吗?”
“嗯,一切都平安无事。”
“太好了,不过……一定要小心王佳莹,不要跟她走太近,小心让她发现秘密。”
“你都知道了还问我;”
“她来家里的时候,我短暂地醒来了一下。”
罗小罗没有再说话,他依然盯着星星。“今天想收听哪个星球的信息?”虫子转移了话题。罗小罗眨眨眼,说: “有没有距离更远的星星呀?”
回答罗小罗的是纷纷的嘈杂。虫子的说话声不见了,从它身体里传出电波的声音,紧接着,来自更远的星球上的人们发出的声音就接通了。
“要不要打倒修罗?”“我的身体刚刚溶解。”“你能不能帮我把头安装一下?”“都怪你,飞行器坏了!”吵吵闹闹的对话一齐涌入罗小罗的右耳。
“这是伊卡洛斯星星,是我能力范围内最远的星星了。这里的高等生命完全依赖水生活,他们不需要吃饭,在水里合成,在水里溶解。一切物品也都靠水制作而成,当然他们的水跟地球上的水不同。我也不知道他们星球上的水是什么构造……恐怕地球人永远也不会知道吧,毕竟,伊卡洛斯距离地球有九十三亿光年……”
“我这里其实看不到吧。”罗小罗有点失望。
“当然了,据说你们地球人发现它用了相当长的时间。不过没关系,你看不到它也可以听到它生命的信息。”
“那还得感谢你的翻译,让我听得懂每个星球的语言。”
虫子不再说话,罗小罗也不再说话。
三、恶之花
我看到罗小罗在楼底下慌慌张张地跑着,我抬手看了一眼手表,还有三分钟打铃。
罗小罗满身大汗地坐下时,铃声刚好响了。
“给你,看你跑得一身汗。”我递过纸巾,极其自然地放到他肩上。一旁的张涛不满意地撇撇嘴,说:“我说王佳莹,平时我问你借什么你都不舍得借我,你现在怎么这么大方?”我被这么一问,脸涨得通红。我哪里不舍得借,我只是跟张涛闹着玩故意的,可是这时我却说不出话来。张涛看我涨红着脸还不说话,满脸不高兴地哼一声,不再理我了。
罗小罗接过我的好意道了声谢,便埋头看书了。
一堂课就这样在老师教学声里结束了。
“我说,你俩什么时候这么熟了?”张涛盯着我看看又盯着罗小罗看看。 “我昨天回家迷路了,罗小罗送了我一段路。”我赶忙解释。罗小罗回头,给了张涛一个友好的微笑。张涛狐疑地看着我,然后挑了挑眉,好似替我谢谢罗小罗一样,说: “哦,谢谢你啊。”“没什么,都是同学。”说完,罗小罗头又扭回去了。张涛敲着我的桌子大声说: “你找不到路可以打电话给你爸妈啊,再说,你去哪儿了竟然找不到路?你在哪儿竟然能碰到他?”每当这时,张涛总是喜欢遇到事情就质问我,而我,总会以更大的声音说:“关你什么事,闭嘴!”
但是,张涛莫名其妙地跟罗小罗亲近起来了。
学校开始全年级大扫除.张涛非要我跟罗小罗换一下。“小罗,王佳莹是女孩子,我跟她话不投机半句多,还是咱哥俩有话聊。打扫卫生多无聊啊,你跟王佳莹换一下,你跟我一组怎么样?”罗小罗没有异议,无论我多么不满,张涛坚持不跟我同组。
我撇撇嘴端来打好水的塑料盆,把抹布狠狠扔到水里,头也不回地走了。当然,我还是在暗中偷偷观察着罗小罗,总想从他身上找出什么不同之处。罗小罗像正常人一样打水,弯腰把抹布浸湿,拿出来擦桌子,再洗干净抹布,踩上椅子,开始擦玻璃。从上面开始往下擦,一点点擦得非常认真干净。等他第四次弯腰时,他脖子里的吊坠垂了下来,是一个十字架。
“王佳莹,你能不能好好干活?”张涛幽灵一样地出现了。我一把推开张涛,像发现新大陆一样跑到罗小罗面前,激动地问: “小罗,你信天主教吗?”罗小罗脸上的慌张不亚于那天在家被问及他的家人。他赶忙把十字架收了起来。“怕什么呀,我妈妈也信天主教,真的!你去过咱们学校附近的教堂吗?我跟妈妈常在那里做礼拜。”我原本想从罗小罗身上寻找某种不同,却意外收获了相同之处。罗小罗听了我的话,脸色明显好转了很多,他半信半疑地问: “真的吗?”我高兴地点点头,说:“可惜我的十字架被妈妈收起来了。这周末你要做礼拜吗?”罗小罗点点头,说: “我在沙东教堂做礼拜。”
沙东教堂,有位特别出名的神父,据说很多人愿意向他忏悔。我带着强烈的好奇,想要跟罗小罗一起去沙东教堂。虽然我并没有什么想忏悔的事,并不是说我没有罪,只是我的罪每周都会被原谅。比如我偷吃过张涛的零食,说起这个,有时候我觉得张涛似乎是故意的,专门买我爱吃的零食诱惑我。我还踢倒过班主任的自行车,也曾在被她批评时想给她的自行车放气,可是我不敢,最后放弃了。我还骗过我的母亲说学校组织补习,需要交一笔补课费,其实我拿来买小说了。还有……总之,我都向神父忏悔了,保证每一个星期都是无罪的全新的我。
没有罪的我,想要看到一个有罪的罗小罗,这种强烈的愿望在我得知他是天主教徒后就更加强烈。罗小罗当然没有理由也没有办法阻止我去沙东教堂,我们便约好周日早上八点在沙东教堂门口见。
我第一次来沙东教堂。它外表看起来跟其他教堂没有两样,内设也没有太大的不同,一列列长椅,对着的耶稣还在受苦受难,他让我们看到他受苦受难的白色的身体,耶稣的白跟罗小罗的白那么相似。
我們照例跟着唱诗班进行祷告,然而我的心早已不再安分。我手心冒着汗,因为手里攥着我的秘密。祷告结束后,我拉住罗小罗。“我有礼物要送给你。”我将一个八音盒递给他,天使在上面旋转,转出神圣的乐曲。罗小罗很吃惊,他站在那里,犹豫要不要接过去,或者想着要怎样拒绝我。我不由分说,抢过他手里的书包,把八音盒扔了进去。
一颗炸弹投了进去。
罪恶投了进去。
“谢谢……”罗小罗慌忙转身朝教堂二楼走去。我知道,他要前往忏悔室。
八音盒最下层,我放了监听器。
身后传来慌乱的脚步。“佳莹,佳莹,我是不是迟到了?啊,已经结束了吗?”我听到熟悉的声音,心慌乱不已,扭头看到了比我更慌乱的张涛。我敷衍着,大脑迅速思索着该如何摆脱他。“嗯嗯,我要回家了。”可是我的脚步很慢,我不能离开教堂,距离太远,八音盒的计划就失败了。这个时候了,我应该放弃八音盒的计划。我拼命地告诉自己,可是大脑一片空白。“你来干什么啊!”我没好气地嚷嚷着。张涛看着我的脸色也不高兴了,说: “凭什么就你们能来,我为什么不能来?教堂你家开的啊!罗小罗呢?你们不是一起来的吗?”
“神父……我向您忏悔,我……我欺骗了同学……”罗小罗的声音突然从我的手机里传出。糟糕,竟然忘记关掉监听设备,此刻它正发出它的秘密……
张涛一把夺过我的手机,说: “你妈妈把手机还你了?罗小罗说啥呢?喂喂,小罗,你在哪儿呢?”
罗小罗无法听见张涛的呼唤,就像他不知道他的秘密被公开一样。
“你把手机先还我,别打扰别人。”我急得快哭出来了,一把抢回手机,把监听器关掉。“你……你这是什么软件,这不是电话吗?”张涛瞪大眼睛再次质问着我。
我用泪水回应着张涛的质问,然而,泪水并不能堵上张涛的嘴。张涛把我拉到教堂~个僻静的角落,他威胁我打开监听器。“如果你不给我听,等罗小罗出来,我就告发你,我还会告诉你妈妈,告诉老师!”张涛的脸变得严肃又恐怖, “你知道监听是侵犯隐私权吗,你知道这样会被抓吗?把你关起来,全校同学都会知道你是个偷窥狂!”我害怕极了,我在教堂,我在上帝面前,犯下了如此滔天的大罪。 我没有想过把罗小罗的罪与他人分享,偷听别人的忏悔已经是大罪,把罪传播出去更是罪加一等。无论我怎么哭,张涛都不领情,他再次用他力大无比的手,夺过了我的手机,打开了那通往罗小罗内心秘密的通道。
四、忏悔
我知道自己变得怪异是小学毕业的时候,距离我失聪已经过去了三年。这三年,我的父亲没有再打过我,他也不再喝酒,好像变了一个人。他的改变不知是否与我失聪有关,我只知道他有一天从外面回来,送了我一个十字架,并且告诉我,上帝原谅了他。
从此,我的父亲消失了。
起初,我跟着奶奶生活,但是奶奶的身体越来越不好,最后只能被亲戚送到养老院,养老院的钱是父亲出的,父亲每个月会给我生活费,但他一直没有露过面。也是从那时,我信奉了上帝,上帝可以让打人的父亲不再喝酒不再打我,我相信他会保佑我有一天可以重新听到世界的声音。
终于,我等到了这个机会。
手术的钱是父亲出的,他仍然没有露面。我的右耳已经无力回天,左耳在手术后随着康复治疗已经恢复到正常水平,这也不得不说是个奇迹。但更加奇迹的事发生了。
有一天晚上,我在睡梦中,隐约感觉我的右耳爬进了什么东西。惊慌的我打开灯,拼命地倒着耳朵,却没有任何东西掉出来。耳朵安静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我以为自己只是产生了错觉。直到,一个月后,突然从右耳里传出了一个声音。
罗小罗一直记着那个特殊的夜晚。
房间一如既往空荡荡的,夏末秋初的雨后,房内温度很低,冷风将玻璃吹醒,发出呜呜地嚎叫。罗小罗在心里埋怨自己又忘记关窗户了,身体却不愿意行动,只將腿上的厚被子拉到胸前。他闭着眼,迷迷糊糊地在梦境边缘徘徊。时而有些响动将他拉回现实,时而他又沉沉进入光怪陆离的世界。
耳朵有点热,像全身唯一温暖的角落。耳边回响着有规律的沙沙声,若有若无,像某种电流又像自己过于刻意去听的耳鸣。伴随着这种沙沙声,罗小罗更加疲倦。沙沙声渐渐变大,占领了整个房间。
“有人吗?”
罗小罗一下子睁开眼,他感觉自己的汗毛竖了起来。 “有人吗”三个字非常清晰洪亮地响彻在罗小罗的耳边。
“谁?谁在房间?”罗小罗以为遇到了人们常说的鬼魂。
罗小罗紧张地四处看着,天花板没有异常,桌子没有异常,柜子没有异常……哪里都没有异常。
“我在你耳朵里。”
罗小罗的心脏要跳出来了,他不敢触碰自己的耳朵,好怕里面会飞出什么妖魔鬼怪。
“你,你在我耳朵里做什么?你为什么要在我耳朵里?”罗小罗快速回忆,耳朵里什么时候有的入侵者。不,耳朵是这么娇小怎么可能会有天外来客,但它毕竟有个手指大小的入口,如果天有不测风云我就一定发生旦夕祸福,一定有什么东西进来了,人外有人山外有山,莫名其妙的地方有莫名其妙的东西……罗小罗脑海里又不停地蹦出大量词汇,不管用得对不对,它们汹涌而来将罗小罗的思维淹没了。
“我找到了家。在这里可以看到宇宙。”
“什么?哪里能看到宇宙?”
“你的耳朵,你的耳朵连接着外太空。我是宇宙孢子,落在这里,这里就是我的家。”
罗小罗一头雾水,什么是宇宙孢子?自己的耳朵怎么可能会连到宇宙?自己连国都没出过,更别说去宇宙了。
“你到底是什么妖魔鬼怪?你别吓我,我……我会报警的。”不对,这个时候是不是应该叫救护车更合适?是该报警还是叫救护车呢……
“我不是星际种子,只是宇宙细菌的分裂体,我遇到过很多大爆炸,随着各类行星碎块转啊转,就落到了这里。”
“宇宙不是真空的吗,怎么会有细菌?星际种子是什么?”宇宙孢子的话引起了罗小罗的好奇。
“你读过书吗?地球人据说要念很久的书对吗?可是你怎么连宇宙细菌、星际种子都不知道呢。”
罗小罗好像犯了错一样不好意思地说:“我……我才念初二……”
罗小罗打开电脑,搜索了宇宙细菌和星际种子。 “这两个东西,在我们地球上都没有被证明和确认呢,尤其是星际种子,据说是一种伪科学。”
“你们地球文明果然发展很慢。我作为宇宙细菌可以向你证明,星际种子是存在的。宇宙的维度无穷尽,知道无穷符号吗?维度也是无穷的,你们在小小的三维世界当然什么都看不到。地球上是不是有一句话叫‘一叶障目?就是这个意思。”
“那是中国成语,其他国家没有这个说法,你是怎么会说中国话的?”
“我可以用意念翻译各种语言,全部,所有星球所有生命的语言,都可以翻译。”
罗小罗在心里盘算着,是不是以后的英语考试可以顺利通过了……
“你就叫我虫子吧,罗小罗。”
我跟张涛走出教堂时,天已经黑了。我抬头看着浩瀚无垠的宇宙,心乱如麻,我们谁都没说话。到了十字路口,张涛往左走,我叫住了他。
“答应我,这件事就我们两个知道,不要告诉任何人好吗?”
我必须为自己的罪恶买单,我本来只打算一个人独享罗小罗的秘密,不管罗小罗忏悔了什么,我都不会告诉任何人,可是原有的计划被打破了,而我将潘多拉魔盒打开了。
张涛点点头,没有说话。
我不放心,用威胁的语气说: “你跟我一起偷听了,这个教堂到处都是监控器,如果这件事泄露出去,我会拉你当垫背的!”
张涛用恐惧和伤心的眼神看着我,重重地点头,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五、扩张
一切,没有如我所愿。秘密被传播了。
我,不是秘密的传播者。
同学们无论是上课还是下课,都骚动不安,窃窃私语。四面八方都向罗小罗投来异样的目光,我感受到目光里的恐惧、好奇、不相信等等,变幻莫测,闪躲着又横冲直撞着。我看着罗小罗的背影,他不再与我说话。
他不再与我说话,也没有人再跟他说话。
同学们开始孤立他,疏远他。他一个人安静地坐在角落,像一团空气。无论是上课还是下课,他都像把自己装在罩子里一样。我曾尝试过给他写信,向他忏悔,并告诉他传播秘密的人不是我,可是,他好像没有看到一样,始终没有看过我一眼。不,他有看过我一眼,是那次,我们一起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
太阳从正上方开始缓缓下移,全班都站在操场保持队形,等待体育老师点名。罗小罗站在队伍里非常显眼,因为他左右都空出了很大缝隙。老师注意到了这个问题,提醒了同学们几次,但大家还是不愿意挨在他旁边。罗小罗的脸色很难看,像上吐下泻后虚脱一样无力,他冒着汗,白色的T恤浸湿了一片。
“同学你不舒服吗?”老师问罗小罗。罗小罗点点头,老师便让他退到一边休息。罗小罗坐在教学楼花坛的树荫下,像解脱一样低着头晃着两只脚。远处同学们按照流程跑步、集合、报数,最后解散。
大家像自由的野马一样,欢呼雀跃四散而去,张涛和几个同学却跑到罗小罗面前。
“让开,你这个外星人。”
罗小罗低着头,不愿走开,像没听到一样。
“怎么,外星人的耳朵不是什么都能听到吗?”张涛说完哈哈大笑,配合着夸张的笑,他奋力地跺着脚。罗小罗扭过身子,还是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
张涛忽然抓住罗小罗的胳膊,把他的身子拉起来,像抓小偷一样擒拿着。 “快叫大家来,快点!”旁边两个同学也上去按着罗小罗瘦高的身体,使他的挣扎变得没有意义。
远处的同学们纷纷赶来,说: “怎么了怎么了?”张涛挥动着手,说: “听我说!大家想不想看他的耳朵?谁带了手机?把手电筒打开!”同学们像心领神会一样彼此传递着眼色,有同学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了手机,接著一道耀眼的白光发射出来,照在罗小罗脸上。罗小罗还在奋力扭动,他用手拼命去捂自己的耳朵,可是他像被捆绑的大闸蟹,无能为力。他被同学们按倒在地,头在塑胶跑道上像沉重的石头,无论大家怎么七手八脚,都不能使他左右晃动的头停下来。
我满操场找着体育老师,终于在男厕所门口等到了他。
老师跟我一样慌张,我们找到罗小罗时,他仍然奋力挣扎,扭动的脖子泛出血色,磨破的前额渗出斑驳的血,这些都宣告着他的秘密还没有在光天化日下展现。
随着老师一声怒吼,大家像惊弓之乌一样逃开。张涛一溜烟竟跑得不知去向,其他同学在老师的瞩目下不敢走太远。我跑了过去,扶着罗小罗,泪水这时才从他眼睛里迟到般地下落。而我感受到无数目光扎在背上,背叛与孤立,我像罗小罗一样体会着。
老师和我将罗小罗搀扶到医务室,直至放学,罗小罗都没有回到教室。
从此,罗小罗从我们的世界消失了。
六、希望之星
我被他们按在地上时,想起了父亲,想起了父亲身上酒的味道。我不顾一切地想摆脱,我怕他们看到我耳朵的秘密。那一刻我脑海里出现了父亲的十字架,我努力睁开眼,在我胸前的十字架已经被汗水包裹了。
主啊,如果你真的存在,你为什么要沉默?
你看这世界大地江河湖川哪一样不是你的杰作,你看着富人剥削穷人,看着穷人被穷困所迫,看着女人在死亡边缘生产,看着男人在一旁讴歌。你看着我被父亲救赎却被反复折磨。主啊,你看着我,沉默不语,这是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创造一个伊甸园,又要亚当和夏娃犯错?你为什么将天使的羽毛漆成纯洁,却将我们染成罪恶?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我躺在床上,只有寂静陪伴着我。我感到自己的身体变得沉重,浑身像燃烧的火焰,头隐隐作痛,痛过了心脏的脉搏。夜晚它来了,我听到了宇宙的声音,我听到虫子在为我悲鸣,它不断调整着宇宙星球的频道,想让我从这里得到舒心。而我,只希望听到一个没有战争没有背叛没有伤害的世界。
耳朵的沙沙声像在寻找,长长的探寻过后,似乎变成哭泣。
“你想要的星球,我们可以给你,来吧孩子。”
我睁开双眼,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你们……是谁?”
“女宿一,又名Alhali。”
太阳升起来了。
罗小罗也从阳光中苏醒过来。
闹钟早已关掉,罗小罗不打算去学校了,应该也不会有人关心他。他起身打开玄关的窗户,星星连同夜空杳无踪影,太阳与蓝天大驾光临。罗小罗转身走入洗手间,洗漱完毕后,打开电视,依然是美食频道和美食节目。
燃气灶上烧着水,罗小罗没有胃口,他只准备煮包泡面。水在银白色的锅底冒着泡,罗小罗的手机在客厅的桌子上响了。
一个陌生的号码。
“喂,哪位?”
“是我,儿子,是我……”男人的声音带着一丝哭腔。
罗小罗第一次接到父亲的电话,他大脑一片空白。“小罗,老师昨天联系了我,这段时间你在家好好休息,不用担心,等爸爸给你办好转学手续,再读一年,爸爸就送你出国。”罗小罗沉默着,父亲也沉默着。最后,罗小罗挂掉了电话。
罗小罗看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一串数字,将它们存了起来。
厨房的水已经沸腾了。泡面扔进锅里,晃晃荡荡地跳着,渐渐散架一样地摊成一片。罗小罗打了个鸡蛋进去,蛋香混合着调料唤醒了饥肠辘辘的感觉。
罗小罗蜷缩在桌子前吃着泡面。“早上好,今天的星星很亮啊。”罗小罗耳朵里又出现了声音。“你是……女宿一星球的人?”罗小罗问。“是的,用你们地球的命名方式,我们这里叫女宿一,按照我们自己的命名方式,我们这里叫萨果,你怎么叫都可以。”“你们那里白天可以看到星星?”“你这个问题我十分喜欢,我们这里一整天都可以看到星星,随时随地。”“你们那里没有白天吗?”“我们没有完全的白天,我们这里最亮的时候就像地球的黄昏时刻。所以,星星总是看得到。”罗小罗的脑海里出现了浪漫的夕阳,女宿一给他留下了很好的第一印象。“你们那里没有战争吗?人们都非常友好吗?”“那是当然,我们这里不知道战争为何物,也许你无法理解,你知道地球人为什么会有战争吗?因为贪婪,想要掠夺,物质总是不够,总比贪欲少一些。人和人之间的冲突也是如此。女宿一是一个没有贪欲的星球,每个人都非常的平静没有欲望。我们有非常充足的物资,我们的一切需求品,无论是食物还是用具,都多到不可计数,永远都用不完。”罗小罗简直不敢相信,他说: “怎么可能会有永远用不完的东西?”“地球人是无法想象的,我可以理解。因为我们这里的科技非常发达,一切都实现了机械化生产,产量大、速度快,机器日夜不停地运转,代替人一直工作着。我们的人民不需要工作。你一定难以想象,一个星球上所有的人都不用工作是多么幸福!”罗小罗确实无法想象,他迫不及待地追问: “那人们都在干什么?如果不工作,星球怎么运转呢?”“你们地球人工作是为了生存,食物与工具需要生产和交易。可是我们完全不需要,我们的机器解决了生产和交易问题,我们的商店摆满了食物和工具,我们的人民只需要随便拿,想拿什么就拿什么,所以我们不需要工作。我们的人民非常的自由、民主、平等,因为充足的物资让人们从辛苦的工作中解脱出来,大家都在自由地做着想做的事,随心所欲地生活。”罗小罗难以置信地问:“随心所欲?那如果我想做的跟你想做的不同呢?或者……我们喜欢上同一个人,总之,每个人的想法不同,总会有冲突吧?”“你的问题非常尖锐,我们的人民没有“喜欢”这样的感情出现,大家的欲望非常低,想法不同并不会上升到矛盾程度,因为大家都有很多有趣的事去做,没有争执的必要。”“那,大家平时都做什么呢?”“比如有些人喜欢画画,有些人喜欢读书,有些人喜欢做科学研究等,只不过我们做这些是自由的,并不会把它变成固定的工作。”
罗小罗仍然无法理解,但他感觉女宿一是一个美好的星球。罗小罗起身,走到阳台,想象着夜幕已经降临,不远处的女宿一正向他闪耀着光辉。
“真想去你们的星球生活。”
“我正是为此而来。正式介绍一下自己,我叫蓝客,是女宿一星球上的通信联络员。”
七、消失
我看到罗小罗出现在教室时吓了一跳。
罗小罗目中无人般地径直走到我前方,我前方的同学也吓了一跳。
“走开。”罗小罗面无表情,但他的声音好像变了,变得凶狠低沉。
前方的同学抱着书包,从座位上跳起来,逃跑一样地出了教室。
“小罗,你来啦。”我努力表现出热情,希望他可以原谅我。
罗小罗点点头,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不再说话。他的书包换了,崭新,黑白相间的大帆布包。我注意到他的衣服也换了,校服里面不再是总穿的白色T恤,黑色的尼龙衫时不时泛光。他跷着腿,靠着我的课桌,不再像从前那样谨慎拘束。
罗小罗不再是之前的罗小罗了。
听到他的传闻时,我更相信那是别人对他恶意的猜测,但见到他,我也疑惑了。
同学们说,张涛的昏迷跟罗小罗有关。罗小罗消失了足足有半年,我们都快将他遗忘了。对于他传奇的耳朵和教堂的忏悔,更多人觉得是张涛和我的谎言,但我从来没有去解释,只希望它随时间消失。
大家逐渐遗忘这个谎言时,张涛却在课堂上忽然昏迷,住院之后到现在一直没有醒来。而医生的确诊也很模糊,没有办法确定原因究竟是什么。于是,关于张涛受到罗小罗诅咒的传言就渐渐兴起了。
罗小罗唯一没有变化的地方就是上课永远保持安静,从背后无法察觉他到底在做什么。我整天几乎都在走神,罗小罗的背影一直拉扯着我,让我无法转移注意力。放学时.罗小罗起身,面朝着我,说:“要来我家玩吗?”
我跟着罗小罗踏上了回他家的路。
我的心情,一路上都很复杂。我害怕,害怕是因为罗小罗似乎不再像以前那样友善,关于他的传言既无法证明真也同样无法证明假。我愧疚,愧疚是因为我的计谋使得他遭遇了如此大的痛苦和不幸,我想补偿他,但又害怕他会报复我。这种两难的矛盾心情,在伴随着我进入罗小罗的家时,戛然而止。
罗小罗的家比上次来时显得温馨,地上铺了黄色的地毯,桌子上有了茶绿色的桌布,果盘里的新鲜水果颜色鲜亮,阳台上出现了绿竹植物,一切看起来非常温馨,富有生命的气息。罗小罗让我坐,他尽量放松着自己,给我泡了杯茶。
“你……你还好吗?好久不见了。”我怯生生地问,不敢看他的眼睛。
“你一定很好奇我这段时间去了哪里吧。我只是不想上学,一直都待在家里。”他打开了电视,画面里一大盘沙拉摆在旁边,一双手开始搅拌着番茄和面。 “你在学做饭吗?”我看着眼前的节目,总想找点话题聊。 “我一直都很会做饭,你要尝尝我的厨艺吗?”罗小罗露出了笑容,这久违的笑容却显得有些阴沉。他没有等待我的回答,就起身走入了厨房。我如坐针毡,想着是否应该帮他的忙。我来到厨房走到他身边。 “没关系,你坐着吧,我看你在家也不是做饭的人。”他看我有点手足无措,又使了个眼色, “那你帮我把土豆洗洗吧。你爱吃土豆泥吗?”我向土豆走去,边洗边说:“挺爱吃的,好久没吃了。”“其实今天叫你来也是因为我马上要出国了,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了。”我放下手中的土豆,转头看着他,他没有看我,很平静地继续洗着菜。他的话说完,我的心反而轻松了好多,一切都有了合理的理由,我不该怀疑他有恶意。我把土豆洗好递给他,说: “你去坐着吧,哦对了,桌子下边抽屉里有零食,想吃什么就拿。”
我看到了抽屉里边的零食,几包薯片,还有一些瓜子。没有我爱吃的,但为了不扫兴,我还是打开了薯片,配合着电视节目,让自己显得合拍。罗小罗端着锅从厨房出来,揭开锅盖后,扑面而来的肉香将我全部笼罩。他坐下,把碗和筷子递给我,用大勺子在锅里捞出肉和各式各样的菜,一直往我碗里放。我赶忙说够了,然后埋头吃着,他也捞了一整碗,我们两个都没有说话,只有喝汤咂嘴的声音。
吃完饭后,罗小罗跟我说:“佳莹,我给你拍张照吧,然后能不能给我留一绺头发?我想做个纪念。”他盯着我的头发,眯着的眼睛像狼一样发光,我问: “为什么要留头发做纪念?好奇怪啊。”我的腦海里重新出现了张涛,还出现了电影里用头发做法的场景。罗小罗笑着说:“古时候的人惜别故人时不是会留头发吗,这很浪漫吧。”
我无法拒绝罗小罗提出的浪漫,只好笑着说他电视剧看多了,然后将自己一绺头发剪了下来。他用家里的照相机给我拍了照,然后我们就这样分别了。
八、逃离
沉重的敲门声在楼道盘旋了很久,罗小罗不紧不慢地开了门。
警察从门缝中将日光挤大,将房间挤亮。出示证件后,他们走了进来。
这是警察第二次来找罗小罗。
“我们还是要向你了解一下情况。”
“请问。”
“你跟王佳莹最后一次见面,为什么要问她留下头发。照片我们可以理解,可是头发……你能解释一下原因吗?”
罗小罗皱了一下眉头,说: “就是留个纪念而已……古人不就是这样……”罗小罗露出羞涩的表情,然后低着头抠着指甲。
“为什么一开始没有提?王佳莹的母亲发现王佳莹头发少了一绺,昨天专门打电话告诉我们。”警察揣摩着罗小罗的表情。
“这么小的事,在我看来没什么古怪的,你们没问我就没有说,就像你们进门时不问问我吃没吃饭就在这儿拷问我一样。”
警察被罗小罗问蒙了,一时不知怎么继续对话。罗小罗先开口了: “王佳莹还在昏迷吗,有没有一丝好转的迹象?”
“没有,还是老样子,也真是奇怪,跟张涛一样的情况。”警察又观察着罗小罗的神态,但罗小罗没有任何表情。 “王佳莹的头发在哪儿?”警察想起了什么追问着。 “我扔掉了,包括她的照片。”“扔掉了?这就更奇怪了,你不是要拿来当纪念,为什么又扔掉?”“听说她昏迷以后我很伤心,关于流言我也听到了,你们第一次上门让我非常不愉快,我不想再留她的东西了,就是这样。”罗小罗表现出不耐烦的样子,两个警察起身,开始在家里搜查。“抱歉,请配合我们的工作。”罗小罗没有理会警察,任由他们搜查。但警察最后毫无所获。
罗小罗送走警察后,又打开了电视,照例是美食节目。夜晚已经降临,罗小罗为自己炖了一锅鸡汤,他边喝边看着天空闪耀的星星。
“吱吱——罗小罗,能听到吧。”
“是蓝客吗?我可以听到,你那里怎么有电流声?”
“我今天不在女宿一,我现在在宇宙飞船上,今天轨道有点堵,到处是卫星垃圾,环卫工人的宇航服坏了,今天无法清扫了。好了,说重点。你的资料整理好了吗?”罗小罗没有直接回答蓝客: “我到底什么时候可以去女宿一?你天天跟我说在跟首领申请,到现在也没有准确消息,你该不会是骗我吧?”“罗小罗,你现在怎么变得越来越疑神疑鬼了。我什么时候骗过你,答应你的事情不是已经办妥了两个吗?”罗小罗闭上了眼睛,他有些生气地说: “那两件事,不也是你们的实验吗,我们是共赢,别说得好像是为我办事。”“好好好,其实你到女宿一的申请已经通过了,只不过现在需要考虑如何把你接来,我们正在调动地球上的星际种子,顺利的话他们会把你带到中国最北端的漠河,那里有我们的隐蔽基地,但已经很多年未启用了。启用也需要一些时间的,你需要再等等。”罗小罗的手机响了一下,是一封匿名邮件。“你看,我们这边的申请通过了,这是官方通知书。”罗小罗打开邮件,红色的电子信纸上,写了一大段不认识的歪歪扭扭的文字。“是星际种子作为联络人发给你的,如果你将资料整理好,也可以直接联络星际种子,把资料传送给他们。”“这样会泄密吗?毕竟星际种子混迹在地球,跟常人无异,如果有背叛者,也无法察觉。”“放心吧,每个星际种子都非常忠诚。”
罗小罗坐在写字台前,桌面上摆着一沓纸,上面的字整整齐齐,显得慎重又专业。它们被贴上小标签,标签上面标注着名字。 “爱丽丝罗觉”“小川择天佑”“萨若莉娜拉”……这些陌生又熟悉的名字,每天出现在罗小罗的耳朵里,他们的声音将他们的生活传送到宇宙,传送到罗小罗的耳朵里。但是,他们并不知道,罗小罗的耳朵可以如此贴近他们的生活。
罗小罗本来也是不知道的。这个秘密是蓝客告诉他的。
“你的耳朵既然可以接通宇宙,听到不同星球的声音,就同样可以听到地球上其他人的声音。”
“要怎么做呢?平时,我的听力甚至不如正常人。”
“调频,让虫子帮助你调频,调到地球任何一个国家,锁定地区街道的位置,试一试。”
这一试,试出了惊人的耳力,罗小罗真正体会了顺风耳是什么感觉,自己真的可以听到千里之外的与自己同一星球上人类的声音,不再是浩渺宇宙中,虚无缥缈的寂寞了。然而蓝客很快就提出,需要罗小罗帮助收集“一些人”的信息,通过罗小罗的耳朵,监听这些人的生活。从这些人身上不断了解他们的年龄、学历、工作内容、生活规律、家庭成员背景等,把每个人的信息都写下来记录成档案,贴上标签。蓝客为什么要了解这些人,收集这些信息又要做什么,蓝客没有告诉过罗小罗,只是作为通向女宿一的通行证,它们是罗小罗的功勋。
还有最后一个人,收集工作就完成了。罗小罗看着目标范围一点点缩小,内心的不安也渐渐扩大。移居女宿一的宏伟蓝图,到底能不能成真呢?虽然罗小罗每天都会收听女宿一的声音,那里的人一如既往地少言寡语,人和人之间沟通很少,倾听到现在,罗小罗确实没有听到争吵和战争,但也没有蓝客所说的欢乐,女宿一更像个人烟稀少平淡无趣的星球。 “这只是因为我们星球的人不喜欢直白的表达,他们的欢乐往往都放在心里。”蓝客总是对罗小罗这么说。
罗小罗看着空白纸上的标签, “最后一个了”,他在心里重复念着,默默闭上了眼睛。
我在凌晨的昏沉里听到敲门声,敲门声时隐时现,但却一直持续不断。我看了一眼天空中的星星,确认现在的时间。我从被子里钻出来,向大门走去。
门外,站着一个丰满又高大的女人,她的肤色偏黑,眼睛却格外明亮,嘴唇旁边有颗黑而圆润的痣。“我是阿佳莎,传说中的星际种子。”女人朝我笑笑,通过口音确定她不是中国人,虽然她的外貌跟中国人很相近。亚裔的黑夜染在她脸上,混着世界混乱的血,有着让人燃烧情欲的眼。我的脑海里忽然蹦出了这一连串的形容,对她的,赞美。
我让她在门外等我一会儿,我迅速收拾自己的衣服和所需物品,同时我的耳朵在呼唤蓝客。蓝客只发送了一封邮件给我,让我跟这个女人走,他并未跟我通话。 “其实不需要带什么,女宿一的生活方式跟这里完全不同,你需要的東西我们已经给你准备好了。”身后,阿佳莎的声音回荡着,让人想起恐怖片的场景。
最后,我只带上了几件衣服还有父亲留给我的银行卡。
阿佳莎开着一辆越野车,非常普通,但非常舒适,我坐在后排,身体渐渐感到放松,不由自主地倒下,又沉沉睡去了。不知过了多久,我开始觉得浑身冰冷。嘴角好像有液体流出,我伸手胡乱地擦着。“你醒了?泠吗?我开空调。后备厢有毛毯还有冲锋衣,你需要的话自己去拿吧。”阿佳莎从后视镜中看着我,向我微笑。起身绕过座椅,在后备厢中找到了毛毯,把它盖在身上。 “我们走到哪里了,还需要多久?”阿佳莎依旧在镜中朝我微笑,说: “我们的位置越来越向北了,但还需要五天时间。”
我在黑暗中忽然变得异常清醒,困意像云雾一般散去,窗外偶尔会闪过一个路灯,像萤火虫那样微弱的光,我推测这是一条人迹稀少的路。为了打发无聊,我开始跟阿佳莎聊天。“阿佳莎,你是星际种子吗?星际种子到底是什么呢?我对这个词汇还是很陌生。”阿佳莎在镜中开始大笑,好像很喜欢我问的这个问题。“星际种子简单来说,就是各个星球上的生命死亡后通过时空隧道再次出现在星球上,他们多数带着前世的记忆,或者为了某个任务而来。”“有点像宗教中讲的轮回?”“我不是很懂轮回,也许是你说的那样吧。”“每个星球上的生命都会死亡,可为什么不是所有生命都可以成为星际种子?”“这个嘛……我也不是很清楚,现有的研究只能证明,可以准确记忆前世的生命,或者可以准确说出来世目的,并且为此一直奋斗的生命算作星际种子,是一个星球上希望的延续,在新的星球或原本的星球上继续维持星球的发展。”“你是女宿一的星际种子吗,还是其他星球上的?”“我是来自女宿一的。”“那你来地球的目的又是什么呢?或者你前世的记忆是怎样的呢?”“我出生时就带着前世的记忆,所以刚开始我显得很奇怪,渐渐我知道自己不是地球人。后来女宿一的联络员找到了我,当然找到我的过程非常复杂,有机会再说,于是,我的任务就是在地球上帮助女宿一的联络员和首领接送他们需要的人。”
车窗外,渐渐亮了起来,白天驱赶着黑夜,而困意驱赶着清醒。我又入睡了。
等我醒来时,我们终于到了漠河,来到了女宿一在地球上设置的隐秘基地。 这个基地让我很失望,因为它又破又小。当我跟阿佳莎穿过丛林,走入一个巨大的隧道中,阿佳莎像原始人一样举着从背包里拿出的火把,带着我在黑暗中向前。
“不要小看这个火把,这是女宿一的照明设备。”阿佳莎看着我认真地说。我看到阿佳莎把手伸到了火里。“你在干什么啊!”我吃了一惊。 “没什么,不会受伤,它只是长得像火而已,你来试试。”我摇着头,十分害怕。阿佳莎笑了,还是那么爽朗。“走吧,就在前面。”我们两个一前一后地走着。火把散发的热量,使我感到很温暖,这种温暖不是一种炙烤或者灼热,而是身体最喜欢的温度。阿佳莎像介绍产品一样说: “这个火把既不伤人又可以给人最合适的温暖,很先进对吧。地球上的照明设备没有这个功能吧。”我点点头表示赞同她的说法。 路很平坦,只是走了很久,最后,阿佳莎停下,在墙壁上摸索了一阵,按下了开关。
一切都被照亮了。
明晃晃的大灯笼罩在头顶。基地出现在我面前。
一个像蒙古包一样的建筑,通体都是玻璃。“这不是玻璃,是一种合成材料,可以随着外界的光线而调整反射频率的电磁波,达到隐身,现在是它本来的样子。”阿佳莎像知道我心中的疑惑似的向我解答。这个建筑不大,门看起来也老旧,我跟着阿佳莎进入建筑内,里面的设备也平平无奇,只有一台机器,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它在建筑物的一角,但占据了很大空间,看起来像一副棺材,死气沉沉,但棺材的盖子是透明的,可以看见一部分里面的颜色,依然是蓝色。
“坐着它,就可以到女宿一。”阿佳莎平静地说。
我很吃惊,我甚至没有看到它的轮子或者机翼或者任何高科技的按钮,这样一个像棺材的东西,怎么飞呢?“它不需要飞行,只要震动,达到一定频率后,会出现不同维度的隧道,它就可以通过隧道到达其他星球。”我不懂原理,但也不想搞懂它,只要能去女宿一,管那么多干什么呢。 “你要跟我一起去吗?”我有点期待地看着阿佳莎。 “我就送你到这里,蓝客会在那边接你,放心吧,会顺利的。现在,穿上这个调频衣服,到了女宿一也别脱下。”我接过阿佳莎递给我的闪闪发光的蓝色衣服,套在了身上。
九、重生
罗小罗到达女宿一时,正是女宿一的白天,昏黄的天空挂着数不清的巨大的星星,而太阳却小而遥远。
罗小罗从棺材一般的飞船里站起来,脚踏着女宿一的土地,他感觉自己的双脚像陷入沙子里。远处的太阳像黑色的洞穴一样挂在天上,天空的云也是黑色的。
“欢迎欢迎,我是蓝客,终于见到你真人啦!”一个像幻影一样的东西迅速飘到罗小罗身边。罗小罗转头看时,只觉得他像一团云雾。“你——好——”罗小罗觉得自己的声音好像被拉长,说话非常缓慢。 “没关系,你只要在这里生活一个月,就会跟我们的频率一样了,到时候再脱下这个衣服。”罗小罗低头看着阿佳莎送自己的衣服,问: “这个衣服是做什么用的?”蓝客说: “我一下很难讲清楚,因为你对我们的文明还没有基础的了解,很多词汇对你来说仅仅是词汇而已,无法构成理解。你只需要记住一直穿着它就可以,它不需要清洗,等你适应了这里,就可以脱下了。”“我也会变成……像烟雾一样吗?”罗小罗有点恐惧,他觉得眼前的蓝客像极了电影里的鬼魂,自己并不想变成这个样子。 “你刚来,眼睛不适应,一个月后,你才会看清我们的样子,跟地球人的样子没有区别。现在,你需要穿上这双鞋,它会带着你正常行走。”
罗小罗穿上属于女宿一星球的鞋后,脚下的感觉发生了变化,他不再像陷在沙子里,坚硬的地面让他感到安全,鞋子像滑翔一样,顺着地面开始移动。 “不需要抬腿,只要设置路线就可以,星球地图已经输入鞋子里,准确无误,不会延迟,也不会有交通事故。”
罗小罗终于体会到不会有交通事故的含义了,准确地说,女宿一没有交通,没有任何除了鞋子以外的交通工具。当鞋子移动时,会自然形成一个他人无法进入的空间,能看到周围的环境,当速度达到最大时,周围的一切就变成空白,只有脚下会有沙沙声和快慢的感觉,当空白退去,眼前就出现了目的地。
罗小罗就这样来到了蓝客给他安排的居所。像地球上悬挂的星星那样,罗小罗面前呈现了无数闪闪发亮的玻璃房子,有圆形、正方形、长方形……各种形状让人眼花缭乱。里面飘着无数烟雾一样的生命。蓝客指着一个巨大透明的玻璃方块说: “这是你的家。”
罗小罗静静地躺在新房间里,外面的夜景非常美。虽然没有月亮,但巨大的星星的光芒像闪光灯一样,扫除了黑暗中的寂寞。道路在深夜会变成冰蓝色,像一条条湛蓝的河流。商场一栋栋耸立着,罗列得整整齐齐,它们发着同样的光,柔和的白色一片片铺满道路两旁。时不时会有旁边的房子从罗小罗眼前划过。蓝客说,房子可以在轨道上自由移动,轨道的范围是合理规划的,不会发生危险的撞击。似乎这个星球上,不存在任何危险的东西。
罗小罗枕着手臂,躺在床上,看着夜景,渐渐睡着了。
没有太阳的清晨迎接了罗小罗。
罗小罗被房间的照明灯唤醒,他看着远处的天昏黄无比,太阳依旧像個洞穴悬挂在空中,金色的天空挂着巨大的星星,黑色的云飘来飘去,显得有些诡异。罗小罗坐在松软的床上思考了很久才逐渐适应眼前的场景是白天这一事实。
罗小罗走出房间,在街上闲逛着。鞋子的速度已调整至最低,两边的风景色彩鲜明。他选了一家人很多的商场,走了进去。商场里面除了采购者,没有任何服务员,商场被分成一个个大小相同的格子间,格子间外挂着品牌名称,每个格子间里都有一个机器人,机器人两边是满满的货架,货架上是分类整齐的商品。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广告或者宣传海报,干净、整洁,甚至有点空旷是罗小罗的第一感觉。罗小罗观察着人们怎么交易商品,人们像烟雾一样在他眼前飘来飘去,只有商品看得清样子。有的商品装在身上,有的被打开直接吃掉,还有的放入出口处一个筐子里,罗小罗跟过去,亲眼看到对方将地址信息输入后,商品就从筐子里消失了。也许就这样把商品送回了家?罗小罗原本也想试试,可竟忘记问蓝客自己的住址,只好作罢。
罗小罗拿了一盒巧克力,走出了商场。只有巧克力是他认识的,蓝客说得没错,他还需要慢慢学习如何在这里生活。
罗小罗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了,他用了整整一天,进了商场,去了饭店,还去了学校、游乐园、博物馆,还有很多想去的地方还没去,这一切都太神奇太先进了。罗小罗很满意目前的状态和生活,他将父亲留给自己的银行卡放到抽屉的角落里,可以跟过去的生活彻底再见了。
十、监听
我来女宿一已经三个月了,已经逐渐习惯女宿一星球上的生活。我按照蓝客的建议,进入学校学习女宿一的语言,我在一群孩子中间,显得很另类,但大家并没有因为好奇而欺负或者疏远我。一开始,我以为这是蓝客常说的,女宿一没有争执和战争。当然,这三个月来,确实没有见过任何人与人的冲突,哪怕提高嗓门地大喊,激动地辩解,都不存在。而这个现象也是我紧张的原因,我感受不到人们的情绪。无论是成人还是小孩,大家都好像是无欲无求,没有任何想法。蓝客所说的,自由、民主、平等,更像是建立在人们无所作为像木偶一样的状态下。艺术、创意、历史等等深层次的东西好像也不存在,只有娱乐。各种各样的虚拟时空,人人都坐着像棺材板一样的穿越器——“梭子原力号”去到各种时空旅游,也可以创造出虚拟的时空,在里面进行游戏。但是,大家的热情并不高涨,每个人好像都认为生活很无趣。大家都在想办法,用虚拟的感受去排遣无聊和寂寞,排遣生命的时间。蓝客解释说,高层次的生命就是这样,不再对低层次需求进行关注,更愿意去追寻精神层面的东西,比如:宇宙的真相、女宿一的未来。
为了所谓的宇宙真相和女宿一的未来,蓝客又对我提出了要求,需要我继续监听地球上的几个人,他给我列了名单,但依然没说为什么要监听,为什么对这些人感兴趣。我硬着头皮答应下来,内心还是很抵触,我不想再接触跟地球有关的人和事了。
为了摆脱每天监听任务的烦躁感,监听完毕后,我都会走出家门去商场里拿东西,再去游乐园体验一下虚拟人生,在虚拟的人生设置里,我可以完成各种人生理想,但每次走出游乐园,我都感到空虚和孤独。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来到伊苏基地,也许是太无聊,也许是想知道某些秘密。伊苏基地是我用耳朵唯一无法监听的地方,这是蓝客不允许我涉入的禁区。但我就是想闯入禁区。说是闯入,有点不恰当,应该说是光明正大的进入。我是带着蓝客需要的监听信息到达的,我也知道他在这个时候一定会出现在伊苏基地。我借助最低交付信息的时限,撒了一个天衣无缝的谎。
“小罗,今天是监听信息上报的最后一天,不完成的话,我很难跟首领交代。对于你这段时间的表现,说实话我很不满意,这是你来女宿一之后第一次交付任务,显然你的积极性非常低。”
“很抱歉,对地球的抵触我还没有完全调整过来,我今天会交付的,请再给我一点时间。”
蓝客切断联系后,我开始静坐在房间,看着时间在我眼前流过,时机到了。我走出門,来到了伊苏基地。
我被机器人警卫通报时显得很焦虑,我很肯定蓝客看到的我是十分慌张像大难临头一样的我,尽管他很愤怒,但依然给了我解释的机会。“非常抱歉,我必须冒这个险,刚刚,就在我编写完监听信息后,忽然有一个重要的信息被我捕捉到了。菲尔克斯要临时加开一个紧急会议,这个会议涉及隐形材料。我记得隐形材料是首领很关注的,但是距离交付时间只剩十分钟了,会议是半小时后,如果错过这次会议也许会有重大损失,但监听这次会议,就会错过汇报时间,我不敢作这个决定,我的耳朵又联系不到你,想必你是在这里,我唯一无法联络的地方,我只好跑来了。”
蓝客的脸由愤怒变得惊恐,他赶忙让我交出监听记录的芯片,同时联络总部延长时间。一系列慌忙的操作后,蓝客抹着汗,对着我露出温和的微笑。“时间可以再延长,不用担心了。”我呼出一口气,说: “那就好,也怪我,如果不是我经常汇报拖延这么久,首领也不会给我设置最低时限了。”蓝客拍拍我的肩膀,说:“没关系,你的不适应我非常理解,这次做得很好,我们静静等会议开始吧。”
看着蓝客一脸期待,我有点不忍心,但又不得不在心里得意着。会议是假的,但只要我说会议被菲尔克斯取消了,蓝客也拿我没有办法,任何人都不能怪罪于我。因为没人能证明它的真假,只有我的耳朵,我的耳朵说是真,就是真,说是假就是假,它无可替代。
正当我得意时,我忽然发现,在这里可以听到伊苏基地的电波也可以捕捉到它向外发射电波的信息。这个漏洞蓝客恐怕没有发现,他也许以为我只能在伊苏基地捕捉其他星球的信息。
我迫不及待等着我的计谋成功,蓝客尽管生气,却毫无办法,也许他在心里把菲尔克斯骂了一万遍,但他无法从行为上迁怒于我。他阴沉着脸,让我赶快离开基地。
我怎么会这么听话,我隐藏在基地某个不起眼的角落,开始监听基地的一切。
机器人的脚步声形成了背景音,蓝客在跟首领通话。
“除了这次会议事件,罗小罗的信息对我们都很有用。以后我会谨慎处理,不会再让这样的事发生。”
“嗯,他对我们来说非常有用,一定不能让他发现秘密。”
“请放心,他无法逃出女宿一,他已经是地球的背叛者,哪个星球都不会收留他。我们还需要监听一些人,您再等等,把这些人接来,我们就能入侵地球了。”
秘密。入侵地球。这两个词把我的脑袋敲打得嗡嗡作响。我浑身颤抖,刚刚那些得意瞬间消失无踪。
“你确定地球人的DNA可以被我们编辑吗?”
“非常确定,罗小罗的两个同学都通过我们的DNA编辑进入昏迷状态,我们后续还会安排阿佳莎寻找新的试验品,成功率可以达到百分百。”
“让地球人都进入昏迷状态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一定要慎重,我会给你无限的支持,只要成功。”
我感觉心脏开始剧烈跳动,张涛和王佳莹的脸出现在我的脑海,我感觉自己的脑袋被这两个人完全占据,他们躺在床上的身体开始膨胀,将我的脑浆挤出。我哇的一声,对着地面狂吐着,嘴里流出胃液,滴滴溅到脚边。
蓝客发现了我,他狰狞的脸靠近着我,他的双手掐着我的脖子,使我失去了知觉……>>十一、真相
罗小罗在自己的房间里躺着,他像死尸一样一动不动,但眼睛一直盯着天空。
蓝客进入罗小罗的房间,把食物放在他旁边。 “你这样抗拒也是无用的,你无法离开这里,在这里,你必须听我们的。”
“你们说过,这里是没有战争和争执的……”罗小罗的眼泪从眼尾流出。
“确实如此啊,你在这里这么久,有看见过战争吗?”
“女宿一的人,也是被DNA编辑过吧?为什么要这样?”
“既然你知道了,我们也不需要隐藏什么了。女宿一的人民,确实是我们编辑后的杰作,这样不是很好吗,大家友好和谐地生活着。”
“为什么?为什么呢?”
蓝客坐在罗小罗床边,他也抬头看着星星。“因为人的欲望是无穷的,无论哪个星球都一样。只要有人,就有争夺,就有罪恶。女宿一曾经有过民主、平等、自由的时光,这个我没有骗你。但因为太过自由,大家的观念都不一样,合作经常陷入不愉快当中,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我们选择将人的欲望剔除。”
“为什么要我监听那些人,就为了入侵地球?我以为……对张涛和王佳莹只是我个人的报复,我没有想过报复地球所有的人。”
“报复一旦开启,就不再受你左右。”蓝客拿起食物放入嘴里咀嚼着, “被剔除欲望的人们不再思考,创造力变得极低,科学技术都不能发展,如果不解决这个问题,我们的星球終会被毁灭。所以,我们计划从宇宙中找寻比我们低等的文明,将低等星球上最聪明的人接来,帮助我们发展。”
“用欺骗、威胁、利诱的手段?”
“手段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天上的星星恬不知耻地活着,看着地上的人们痛不欲生就会快乐。我已不被神灵守护,因为我离开了地球离开了人类,神灵创造了如此多的星球,看着星球碰撞的火花产生邪恶的快乐,他让自己的快乐凌驾一切。罗小罗的脑海里又不断迸发着词句。
“这里有神灵吗?”
“什么?”蓝客像是没听懂一样问。
“我从来没问过,这里是否有神灵。你见过吗?”
“那是人类的自我欺骗,我亲眼见过一个星球的诞生,与任何人无关。当然,也许神明在其他维度,他对于蝼蚁一般的我们,为什么要垂爱?”
为什么垂爱?
“因为……”
因为爱吗?
罗小罗深深闭上眼,这个字,他已无法体会。
天堂倒转与地狱同响,罪恶在心脏埋藏了火线。
从此,神明不再垂怜。
蓝客走入深夜。
罗小罗被埋入深夜。
耳朵,又响起宇宙的声音,像无数欺骗的话语,让人着迷。
钟泠曾经看过一本叫《秘密》的书,上面有个理论说,脑电波连接着宇宙能量,如果对某件事某个人持续产生想法,积累到一定阶段,会发生神奇的感应效应。郑轲曾经嘲讽那本书,“念念不忘必有回响的鸡汤就是从这里来的吧?”
——宋可书《守护机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