赋权与遮蔽:社会化媒体语境下青年新的“可见性”

2023-07-17 04:16李静
北京青年研究 2023年2期
关键词:青年群体社会关系社交媒体

李静

摘  要:近年来,社交媒体迅猛发展,基于社会化媒介新的“可见性”成为学界关注的热点话题。媒介技术对于社会个体的可见性赋权在社交媒体语境下尤为明显,本文以青年大学生为研究样本,重点探讨在微信社交媒体平台,青年群体对“可见性”的能动管理与被动的技术控制机制。“个体展演-社会关系-技术悖论”为本文研究的三个维度,构成全文的逻辑链条。深入研究青年在社交媒体空间的“可见性”管理如何作用于自我的认同感知与社会人际关系维护,以及伴随着数字技术控制下的青年“可见性”的异化与遮蔽,以完善“可见性”理论的在社交媒介发展中的创新应用与实践。

关键词:社交媒体  可见性  青年群体  社会关系  技术悖论

一、问题提出

“可见性”概念契合了社会化媒体语境下媒体研究的新路径,正如哈罗德·伊尼斯在《传播的偏向》一书中指出“一种新媒介的长处,将导致一种新文明的产生。”[1]从福柯“多数对少数”的可见性权利与规训到约翰·汤普森基于电视大众媒介提出的“少数对多数”的可见以及权利的反制,再到丹尼尔·戴扬针对虚拟网络和社交媒体视野下的社会个体的“可见性”转向与赋权。不同时代下的媒介书写着“可见性”新的意涵,正如Andrea Brighenti所言,可见性是一种隐喻,它不仅仅是一种形象,其本身是一个真正的社会过程。[2]

随着互联网技术的迅猛发展,微信、微博、SNS等社交媒体平台已经渗透入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微信是以移动互联网络技术为核心,以人际关系和社会互动为纽带,以图片、文字、视频等不同呈现形式为基础的数字化社交媒体平台,是中国青年使用频度最高的社交软件。[3]当下青年参与社会化媒体的互动交流与自我呈现是追求“可见性”的能动表现,社交媒体技术赋予青年群体“可见性”,满足青年群体自我呈现、形象管理,以及人际关系维护的个人需求。但在技术“裹挟”下的虚拟社交网络的“可见性”被遮蔽和私藏,在技术“独裁”的阴霾下,青年群体表现出一种独特的“可见性”悖论。一方面,寄希望于技术的赋权实现自我的自由表达与个性彰显的“可见”,另一方面,又表现为在技术加持的控制下基于隐私安全考虑对信息“不可见”与“被看见”的无奈之感。有鉴于此,本文以青年大学生为研究样本,重点探讨微信这一社交媒体语境下青年群体的“可见性”能动管理与被动控制,研究作为社会个体的青年一代在社交媒体空间的“可见性”管理如何作用于自我的认同感知与社会人际关系维护,以及伴随着数字技术控制下的青年“可见性”的异化与遮蔽,以完善“可见性”理论的对于社会现实发展的创新实践应用。

二、文献综述

(一)纵横维度下的“可见性”内涵与外延

首先,本文基于历史维度的“可见性”研究进行纵向梳理,探讨“可见性”理论的创新演变与意义延展。可见性(visibility)从字面上看,是指人的视线范围所及程度与能见度,并受到人的视觉、知觉等感知能力的限制。[4]大众媒介技术打破了“可见性”具体的时空局限,正如麦克卢汉(Marshall McLuhan,1964)著名论断“媒介即人的延伸”,媒介技术帮助我们看到和感知肉眼无法“访问”的东西,实现信息的跨时空“可见”。[5]约翰·汤普森(John B. Thompson,2005)将大众媒介带来的这种新的可见性称为“媒介化可见性”,设法重构一个具有跨时空参与以及无限开放特点的新的公共性概念。汤普森颠覆了福柯的“全景敞视监狱”的权力模型[6],认为大众传媒带来的新的可见性将少数人置于多数人眼前,转变少数人对多数人进行权利的“可见性”管理。并且认为新的“可见性”改变了权利的行使并使得政治人物不得不关注个人形象,管控自我的社会可见性,一种对权利的“反制”得以形成。[7]丹尼尔·戴扬(Daniel Dayan ,2013)打破传统媒体对“可见性”的阐释路径,提出虚拟网络新媒体环境中“可见性”的新概念,即能否被别人看见,能否获得他人的注意力,以及能否赋予他人可见性。[8]戴扬将可见性的主体由狭隘的政治人物扩展到普遍的社会个体,个体通过“展演”进行自我的可见性管理,每个人都可以定义自己“被看见”的方式。

其次,不同于纵向历史轴线的“可见性”爬梳,对于“可见性”研究的横向脉络是一种不同研究视角和领域的梳理。以往对于“可见性”的研究,从性别(Laura Savolainen, Justus Uitermark, John D. Boy,2020)到少数群体(Pavel Pospěch,2020),从政治权利(Bryce Clayton Newell,2018)到企业管理(Julie Uldam,2014),从以“人”作为主体的可见性到平台“算法”的可见性管理(Kelley Cotter,2018;Sophie Bishop,2019; Rachel Wood,2020)。可见性的多领域适用性研究丰富了“可见性”的基本内涵,由政治偏向转变为个人和技术偏向的“可见”成为当下“可见性”研究的重点。本文对青年这一社会群体的“可见性”呈现进行深入研究,其实质为媒介技术对于社会个体的“可见性”赋权,以及对于技术“迷思”社会研究视角的再创新。

(二)青年群体社交媒体使用

数字技术在青少年生活中的作用长期以来一直受到学者的关注,青年群體对数字媒体的体验是复杂且矛盾的,机遇与挑战并存。关于青年群体社交媒体使用的研究,Deborah R. John在互联网兴起的初始阶段,已指出网络媒体是青年社会化的重要途径,提供更多的学习机会,并且能够改变青年的观念,态度和行为。对于青年人的网络隐私安全问题,Danah Boyd等人认为,与前人所设想的青年人群不关心隐私问题的观点不同,年轻用户非常关注潜在的隐私威胁。国内对于青年媒介使用的研究主要集中于网络政治参与(卢家银,2016;2018)、网络信息安全(卢家银,2018)等相关内容,近年来青年群体社交媒体使用倦怠(赵启南,2019;杨轩,2020)成为该领域研究的热点话题。以往研究对于青年群体的“可见性”研究视角不足,并且对青年群体的自我信息管理与技术赋权的研究更为匮乏,本文基于青年大学生在“微信”社交媒体平台的可见性“展现”和管理,分析数字技术与青年群体之间的连通与耦合,并深入思考数字平台的算法编码与排序对青年的影响与社会感知。

三、研究方法

本研究选择微信平台作为展现青年大学生能动的“可见性”的实证考察田野,是因为其对青年用户而言具备强大的平台粘性和使用亲密度。在中国,青年群体是社交媒体的使用主体,根据2018年腾讯官方公开的微信用户数据,报告显示平均日登陆5.70亿的微信用户中60%为年轻人(15-29岁)。[9]微信成为青年网民日常信息获取,人际沟通与情感连接的重要社交媒体平台,微信平台的移动场景拓展了青年大学生用户的可见性“范围”和领域,增强对自我可见性的能动性管理意识。这种基于社交媒体的新的可见性完成了青年群体自我“展现”由“遮蔽”到“祛蔽”的过程,并且随着数字技术的可供性跟进,作为智能网络“原住民”的青年一代,是拥有“可见性”自我管理意识的先进群体,主动参与支配社交媒体平台自我形象的“可见”与“不可见”。但在面对算法编码的可见性逻辑中,一种基于数字支配和“窥探”的恐惧交织在一起,触发青年人“无能为力”的被动情感体验。

本文主要采用参与观察与深度访谈相结合的质性研究方法。研究者以本人的朋友圈好友列表为样本观察对象,好友及联系人总数一共为773个,经过第一轮筛选得到年龄分布在18-29岁的青年群体好友数量为417名,根据工作青年/在校青年的划分标准,进行第二轮筛选得到136名好友为在校大学生,并将其确定为观察样本进一步深入分析。在具体的样本观察和分析中,重点对这136名青年大学生以下两个方面展开:(1)朋友圈自我呈现内容;(2)朋友圈权限设置(如三天可见/一个月可见/半年可见/全部可见),通过这两个方面的分析,探讨青年大学生的朋友圈自我呈现内容与可见性管理的简单机制。此外,研究者还采取了深度访谈的方法对12名在校大学生(微信使用时间均超过两年)进行开放式跟踪调研,其中5名女性,7名男性,包括来自复旦大学、中央党校、新疆大学、吉林大学、郑州大学、深圳大学等7所不同院校的大学生。访谈于2021年12月至2022年1月期间进行,由于考虑到地域因素,被访谈者涉及全国多个城市,因此深度访谈主要通过线上与线下相结合的渠道进行,主要通过微信语音及文字、面对面交流等方式进行。单次访谈时间约为30-40分钟,在征求访谈对象同意后进行全程录音和记录,访谈结束后,笔者对录音内容进行逐字整理。为保护被访者个人隐私,本研究不出现被访者的姓名。

四、看什么?基于内容的可见性

青年大学生对于微信朋友圈的自我呈现,是一种基于对自我认知的能动的“可见性”,其在主题的设定、“人设”的塑造,以及空间的规制这三个方面凸显自身可见的维度、目的及制约因素。

(一)呈现内容的“主题”设定

Andrea Brighent指出了可见性的赋权能力,即谁可以决定什么变得可见,什么可以或必须保持不可见。[10]在社交媒体时代,赋予“可见性”的主体超越传统大众媒介的局限,扩展到普通的社会个体。技术的可供性赋权普通民众能动的“可见性”,受众转变为信息的传输主体,并扮演“把关人”的重要角色,一定程度上管理和控制信息的流动和可见/不可见。[11]研究者在观察分析136位青年大学生的微信朋友圈的发布内容后,对其进行“主题”梳理,发现“美食”、“萌宠”、“旅游”、“学习工作日志”、“学术推文”、“音乐分享”以及“日常吐槽”等相关内容是大学生们日常关注的高频话题。首先,这些主题的呈现与大学生的学习生活和情感经历息息相关,根据“感知—情感—行为意愿”框架模型(Cognition-Affect-Conation Pattern, CAC) [12],大学生在进行信息的“可见性”筛选过程中是基于主动意识驱使的行为结果,自我对于外界的感知、个人的情感经历都是“可见性”呈现的基本决策要素和过滤指标,因此,大学生“可见性”的管理本质上是主体内在能动性的 “可见性”外化展现。其次,根据“使用与满足”理论,人的各种日常行为活动都是为了满足某种需要而进行。青年在微信平台上的可见性呈现以及社交媒体的使用行为也受个人需求驱动的影响,青年人的媒介使用动机与需求密不可分。Brandtzaeg,Heim(2009)的研究发现,使用社交网络的四个最主要动机是信息、娱乐、社交和个人身份。[13]就本研究而言,青年大学生微信朋友圈的自我呈现中重点凸显了青年人基于信息共享、娱乐消遣、社交互动,以及个人身份认同等方面的动机。如“学术推文”“热门新闻”等相关主题体现了青年人信息共享的行为偏好;“美食”、“萌宠”、“旅游”以及“音乐分享”等主题展示青年人追求娱乐和放松自我的动机需求;“日常吐槽”“日志记录”则凸显青年人热衷于社交互动,并在个人的信息分享,以及他人的点赞、评论的反馈中获得自身身份的认同。因此,青年大学生微信朋友圈的“可见性”的呈现是基于情感和需求的内在更深层次的作用的结果,个人情感与动机的偏好和差异,一定程度上影响着“可见性”的具体呈现内容与效果。

(二)前台展演的“人设”塑造

在线形象管理已经成为当代个人自我陈述的重要组成部分。欧文·戈夫曼(Erving Goffman)将社会情境分为“前台”和“后台”两个区域,“前台”是一种基于表演的理想化和社会化的自我,而在“后台”,表演者可以暂时卸下“理想化”的面具,表现为自发性的自我。[14]John B.Thompson(2005)在戈夫曼前台/后台互动理论的基础上,提出了社交媒体平台的“在线互动”模型,认为社交媒体平台使得社会个体在他们所营造的前台区域彼此互动。[15]大学生在微信平台的自我呈现类似于一种“前台”的形象展演,在微信朋友圈他们可以自主地选择有意愿展示的内容来立“人设”,其实质是对于个人“可见性”的自我经营与管理,如“我的朋友圈主要乐意于呈现两个方面的内容,一是风景照和有关自己个人生活的照片;二是与工作相接近的内容。朋友圈这种展现是不能完全呈现自己的真实生活的,有些内容是“立人设”的需要,比如发布一些很有格调的图片显示自己,在老师长辈面前要注意形象的维护。(LBY/男/博士/2021-12-21)最后,每个前台区域都有其所对应的后台区域,交互的每个参与者都必须管理它们之间的边界。[16]正如戈夫曼所说,前台和后台之分,仅仅只是针对特定表演而言的; 当特定表演转换了舞台,前台和后台所具有的功能也会相应改变。微信朋友圈具有不稳定性、流动性和相对性,如果将微信朋友圈呈现作为前台,那么编辑和组织朋友圈内容的操作则为后台;将个人日常生活作为前台,那么具有私密性和畅所欲言的微信朋友圈则被视为后台。管理前/后台区域之间的边界,确立“可见/不可见”的范围是维护个人良好形象的需要,如“本身每个人在过自己的生活,可能自己的生活有的时候不尽人意,相反朋友圈里晒的都是多金又漂亮又自由的好友的形象。”(ZPR/女/本科/2021-12-22)日常生活成了“后台”的真实写照,而朋友圈的前台展演则成为“可见性”展演的有意为之,是一种有选择地能动性自我呈现。再如,“平时工作就挺累了,也没个能说话的人,深聊的就更少了,朋友圈就是个虚拟的听众,我需要它。”(GJ/男/研究生/2021-12-22)当生活情境作为“前台”区域,个体本质上是具有社会属性的“自我”,社交媒介的隐匿性和开放性使得拥有个人属性的真实的“本我”得以展现,比如微信朋友圈可以频繁看到日常吐槽、情绪宣泄等相关内容。因此,前台和后台具有不稳定的呈现状态,甚至在某种状态下可以相互转化。清楚区分不同情境的前/后台边界,划清“可见”的前台和“不可见”的后台两大区域,是青年对“可见性”的策略性管理的有效途径。前台自我展演和形象维护与后台的遮蔽和隐藏是一种能动的“可见性”管理,并且随着社交媒体通讯基础设施的普及,为大学生“个体”的可见性提供了媒介技術支撑和平台保障,即媒介通过“展现”(Monstration)来赋予他人可见性。[17]

(三)展现要素的“空间”规制

对于大学生个人可见性在微信朋友圈的“空间”规制,主要包括基于窥视压力下的“主动性”的自我规制和基于平台程序设定的“被动性”的技术规制两种类型,在两种规制的相互“博弈”中,共同塑造了青年大学生在社交媒体平台新的“可见性”。首先,根据福柯提出的“空间规训”的思想,空间规训的本质即是对空间可见性的生产,福柯的“全景监狱”是一种自上而下的权利的可见性的监视与窥探。[18]社交媒体扩展了公共空间新的空间维度,自拍照、视频、截图、表情包等形式成为个人可视化呈现的新的时空场域,曾经以历史根源和共同经验载体的“地方空间”正在为依托信息流动与共享的“流动空间”所替代。[19]在新媒体环境中,托马斯·马蒂森所说的 “对视监狱”(多数人观看少数人)[20] 和杰弗里·罗森所说的“全视监狱”(多数人观看多数人)得以实现。[21]社会化媒体将空间规训这种权利技术赋权给社会个体,个人在观看他人的同时,也在他人的注视下调整着自己的网络状态和行为。基于社交媒体“对视”和“全视”的压力,青年人主动寻求微信朋友圈可见性的自我规制,如“朋友圈人多、类型多,自己的动态会被不同的人窥探,发些官方的,见证国家和社会重要时刻,也记录自己的成长动态,同时后者也有对外宣介自己的功能,代表自己是在进步的。”(QJY/男/硕士/2021-12-23)以往单向遮蔽的社会空间向全景透明的网络空间的转向带来了社会个体的主动性自我规训和选择性自我呈现。其次,Z世代青年大学生群体是社交媒体的“原住民”,虽然充分享受数字新媒体带来的信息共享、社会参与以及意见表达等诸多方面的便利,但却面临数字空间对自身认知和行为规训的危机。即平台开发的一套程序化的“规范”装置,制约用户所发布的具体形式与内容。正如范·迪克所言,“社交媒体构成了一个公共交流的竞技场,在那里正常人被塑造,规则被争夺。” [22]因此,根据网络空间青年的社交行为,不仅呈现网络空间“主动”自我规制的可见性,同时呈现网络空间“被动”技术规训的可见性。社交媒介在不断嵌入社会的过程中,重新塑造着社会规范和社交互动行为,并制造了一系列与“可见性”生产有关的空间实践和规训景观。[23]

五、给谁看?基于关系的可见性

互联网社交媒体给青年大学生的日常社会关系管理帶来了新的机遇,一方面,移动互联网平台的永久在线连接和权限设定推动大学生社会关系的“可见性”的管理,另一方面,社交媒体能够使大学生建立自己的社会资本。[24]

(一)分组/权限的“可见性”管理

近年来,微信朋友圈陆续推出了好友“分组”以及“允许朋友查看朋友圈的范围”新功能,即用户可设置朋友圈隐私权限,设定允许朋友可见朋友圈的时间范围为三天可见/一个月可见/半年可见/全部可见。这些个人对社交媒体平台可见性管理的新功能,一方面,一定程度上保护了用户隐私和信息安全,另一方面,促进了网络空间人际关系网络的建立和维护。

大学生利用微信平台来管理他们与不同社会关系的日常沟通。首先,就人际“圈层”而言,青年大学生成长的不同阶段,其人际关系的发展具有明显的“流动性”,人际关系圈始终处于一种变化的动态过程。这种人际关系的变化影响着朋友圈权限设定的变化,主要体现为高中、大学、研究生、博士等的不同阶段的好友分组的扩增和重组,不同组群在网络空间形成一个个独立的场域。如“我的朋友圈设置了不同分组,目的在于有助于分类管理,因为随着成长,可能加的形形色色的人会增多。”(CYX/男/本科/2021-12-25)微信朋友圈可见性权限设定是一种基于现实社会人际关系的线上关系“再现”,体现了一种基于虚拟网络的社交管理。连接“社会关系”是社交媒体的重要功能,具体而言,社交媒介中关系的本质就是人际关系,将线下的人际关系转移到线上,在数字网络的虚拟空间中,社交关系网络连接成一个多层次,多组别的关系闭环。因此,以人际关系为导流,青年群体社交媒体可见性管理具有明显的“关系”导向性。其次,就关系亲密度而言,Marsden和Campbell(1984)认为,关系强度与关系亲密程度以及情感强度紧密相关[25],根据不同的亲密指标,可以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分为“强关系”与“弱关系”,在社交媒体平台,这种强/弱关系分层依旧得以适用。以微信平台为例,由于微信的使用已经渗入大学生学习和生活的各种场景,微信“线上”好友形成了复杂的社会关系网络。基于亲密关系加以维护的“强关系”(如亲人、朋友、师长等)和基于学习以及日常生活而不得不添加好友的“弱关系”(如教育机构、商品代购、超市会员等),二者共同出现在微信社交媒体平台。大学生对于强/弱关系的“在线”管理,其实质上是对社交媒体平台“可见性”的能动性呈现,通过对“强关系”和“弱关系”的分组和浏览设限等手段进行自我可见性管理和个人隐私的保护。[26]如“我的朋友圈进行了分组 ,比如同班同学,长辈老师等组群的划分。在日常生活中,实际上是会加很多不相关的人,因此微信中存在很多弱连接的关系,所以,就采用分组将自己的动态推送给真正亲密的朋友。”(YH/男/硕士/2021-12-26)社交媒介的永久连接和透明化的空间也带给大学生可见性的困扰和担忧,基于隐私保护的可见性管理和社交倦怠成为当今大学生常见的社交媒介使用心理。“对于不熟的人,我不太习惯把自己的隐私过多的展示给陌生人,会让我觉得没有安全感。”(YLS/女/海外留学/2021-12-27)。由微信平台强/弱关系的分组权限设置可得,一方面,基于社交平台的交互性和可视性特质,青年个体在信息共享和情感交换的“强关系”中建立身份归属以及强化价值认同。另一方面,社交媒体平台的低门槛“弱关系”进入,势必加剧平台的隐私安全隐患,进而影响大学生线上“可见性”的自我呈现的透明度。

(二)社会资本积累的“可见性”策略

“社会资本”的概念由布迪厄最先提出的,他认为社会资本是实际的或潜在的资源的集合体,这些资源依附在某种持久性的网络中,并且是一种体制化的关系网络。[27]社会资本是嵌入在社会关系中的资源,这些资源不能被人直接占有,必须通过社会关系,与他人交换才能获取。[28]Williams指出互联网络空间拥有着与现实社会不同的社会资本,即被称为“网络社会资本”,其主要依托互联网的强大技术手段,构建巩固用户间的强关系并提升联结型弱关系,推进形成基于情感连接的黏合型社会资本。[29]微信平台可以看作是一个庞大的社交关系网络,在这一网络中蕴含着复杂多样的社会资源,比如,大学生微信好友中的长辈、师长、同学等既是一种社会关系的存在,同样也可转化成一种人际关系中的情感联结和社会资源,在社会参与中助推青年大学生的社会化成长和自我价值实现。因此,大学生微信平台的可见性管理,其实质是对社会资源和资本的主动积累的过程。如“由于时间和经济的限制,在现实生活中的交流欲望被转移到网络中,我们可以看到有人晒孩子,有人晒房车,有人晒证书,有人晒精致的生活片段,有人晒自己考的证书,录取通知书等,在本质上是人的社会属性的体现,在微信中可以更便捷地进行人脉等社会资源的积累。”(WD/男/硕士/2021-12-29)此外,何塞·范·迪克立足社交媒体发展新趋势,指出社会化媒体的资本积累手段,其标志性产品是由粉丝数、转发量、关注度、互动率等数字化指标所表征的人脉关系。[30]比如微信朋友圈获得“赞”的数量便是青年自我认同的一种资本权威,“赞”成为社交媒体空间青年社会资本的“可见化”呈现。这主要表现为:其一,点“赞”开拓网络化时代青年社交互动的新模式,通过点“赞”表明态度和立场并集聚合意,并形成统一化群体,青年网络社会资本得以积聚。其二,通过点赞,青年获得更多社会话语权和自我意见表达的透明度,意味着青年在自我认同和他人认同的情感联结中共同推进社会关系的可见和资本的积累。社交媒体平台结合虚拟与现实的双重属性,改变青年大学生可见性呈现和互动的基本形式,变革社会资本积累在网络空间的创新模式,社会资本累积方式和社会关系的“可见”朝着更加多元、开放和互动的方向前进。

六、可见性“悖论”:基于数字技术的可见性

青年大学生群体的在微信社交平台的“可见”或“不可见”,“彰显“或 “隐匿”是一个融合了个人、社会、技术的复杂议题,但揭示数字网络空间的“新的可见性“呈现与管理,始终无法回避技术作为中介因素的对社会主体的“遮蔽”和“祛蔽”这一核心问题。 特别是随着人工智能技术的深度介入,微信社交空间开启了可见性管理的算法转向。青年大学生学生是数字媒介技术的早期采用者,他们在社交媒体平台的可见性管理可以预测更一般人群的可见性实践。[31]

(一)“人”与“技术”可见性的双重主体

近年来,微信开始由以往单一的社交分发融合算法分发的新模式,并且开始在社交媒体内部的各个维度进行各个类型的渗透。如“看一看”里推出了基于算法推荐的热点广场,“视频号”出现了“推荐”这一算法标签,“公众号”文章打破以往时间排序,而是进行算法优化排序,“公众号”推荐按照个人兴趣进行信息流推荐。布赫尔( Bucher,2012) 指出,算法的出现使“新社会能见度”的控制过程变成了一个计算机程序运行的过程。[32]基于算法的编码、排序和分类也影响用户在线展示的程度与形式。由此可见,微信平台信息的“可见性”是两个不同主体的信息流的可见性管理共同作用的结果:一是微信用户个体进行自我信息的可见性生产与分发,二是社交媒体平台利用社交分发和算法技术展开的信息的“可见性”呈现。特别是随着人工智能深入嵌入社交媒体平台,“可见性”向“算法转向”的趋势日益明显,形成以智能算法为技术支撑,以社交媒体为展现平台,以流量思维为运行逻辑的新的“可见性”控制主体。微信等社交媒体平台可见性的控制和管理过程远比想象的复杂,既是社会个体进行自我和社会感知后自我形象主动选择性呈现的结果,也受到算法模型和运行方式,以及管理者的信息权重和算法价值观的综合影响和规制。[33]

(二)隐私保护的“可见性”悖论

在社交媒体空间,社会个体的“流动性”和“私密性”持续扩张,微信社交媒体平台表现出一种独特的“可见性”悖论,即出于对隐私的关切,青年人会选择性地对呈现内容进行“部分可见”或“不可见”对信息加以保护,但又热衷于分享自己的信息和经验。[34]特别是在算法加持下的社交媒體平台,青年人普遍表现出技术对自身“可见性”侵蚀的无能为力感。建立使青年能够无忧无虑、理性安排其生活的隐私区域是十分必要的,然而,社交媒体的发展使得隐私边界越来越开放,社会个体面临隐私泄露的风险日益加大。在当今以数字化和流动化为特征的信息空间中,信息和隐私的威胁成为青年持续关注的焦点问题。如“我感觉我们现在身处在监视的环境中,特别是一些“流氓软件”对于信息的窃取无孔不入,我也只能报以无能为力的态度,因为我们的社交和信息获取必须依赖这些社交媒体平台,我们很难去改变。”(ZX/女/博士/2021-1-3)在线算法可以构建可见性,算法无时无刻窃取个人的私密信息,用户对于朋友圈的“可见性”呈现成为平台算法编码推荐的重要依据。同时,社交媒体用户的分享行为将原本私密的个人空间变得公开化、可视化,成为商业资本利用的生产资料。如“我这两天逛京东想买一个无线蓝牙耳机,结果搜完之后我发现我的朋友圈儿的地底下就会更有意识的给我推荐这种蓝牙耳机,所以说,我非常担心我自己的隐私和数据,被一些被这个大大数据被互联网公司给窃取。”(WY/男/本科生/2021-1-4)新媒介技术既赋予了社会个体“可见性”的权利,但在某种程度上对人起着控制和监视的作用。媒介技术让人们陷入技术的“迷思”,正如卡斯特尔所说的“因特网给我们带来了对自由的狂热,以至于我们忘记了重要场所中存在的持久的独裁和监督。”[35]

结语

基于以上研究,可以得出青年大学生的社交媒体可见性呈现并非是单线条和单维度的内容传输和展演,其是个体、社会和技术综合作用的结果。一方面,社会个体是“看见”和“被看见”的综合体,正如米德所认为的,人的自我区分为“主我”和“客我”,“主我”代表个人意愿、是行为主体;“客我”具有社会性,是他人的社会评价及社会身份认同。[36]青年大学生在微信平台的自我呈现上表现出一种主动的“可见性”展演,在微信朋友圈呈现的相关主题和具体内容实质上是对“主我”的自我认知和有意识的形象管理,这些“可见性”行为根植于青年个体的自我感知的情感经验。而对于微信权限的设置,则体现了青年大学生个体于不同人际关系中的“客我”进行能动地“可见性”管理,不同的人际圈层,所营造的“客我”形象迥然不同,具有明显的差异性。因此,青年群体热衷于使用微信成员“分组”管理,访问权限设置等“可见性”管理手段,以此加以优化自身的虚拟线上人际关系网络,进行他人眼中的“客我”形象的规范化和目的性呈现,实现良好的“人设”的建立,以及丰富社会资本的积累。另一方面,算法推荐等数字技术为青年大学生社交媒体的使用和“可见化”呈现带来了新的转向。在微信平台大学生虽然以自己的方式定义自我的“可见性”,但还会面临算法编码的“可见性”控制,社会个体的“可见性”同时承受着技术的“赋权”与“遮蔽”的双重作用,进而形成一种基于数字技术的社交媒体平台的“可见性”悖论。青年大学生作为智能技术应用的早期采用者,既渴望寻求技术的赋权和自我的呈现,但也敏锐嗅到技术窥探和控制的气息,而持有无能为力的失落感。新媒体技术对于社会个体的“可见性”赋权与遮蔽成为我们应当关注的社会性话题。

参考文献:

[1][5](加)哈罗德·伊尼斯:《传播的偏向》,何道宽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11页(序)。

[2][10]Andrea Brighenti,(2007) Visibility: A Category for the Social Sciences. Current Socialogy,55(3)323-359.

[3]郑勋:《身体空间的“可见性”生产与自我认同危机——基于社交媒体语境的探索》,《长白学刊》,2019年第5期。

[4]罗金成:《媒介化可见性:新闻发言人制度起因新解》,《当代传播》,2015年第5期。

[6][18](法)米歇尔·福柯:《规训与惩罚》,刘北成,杨远婴译,三联书店,1999年版,第248页。

[7][15]Thompson,J.B.,(2005).The new visibility. Theory, culture & society, 22(6),31-51.

[8][17]Daniel Dayan,(2013).Conquering Visibility,Conferring Visibility: Visibility Seekers and Media Performance.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Communication,7(1),139-151.

[9]《2018年中国社交媒体影响报告》,登录自(http://www.199it.com/archives/820382.html.)。

[11]靖鸣、臧诚:《微博对把关人理论的解构及其对大众传播的影响》,《新闻与传播研究》,2013年第20期。

[12]杨轩:《青年群体社交媒体倦怠情绪的产生机理与影响——基于CAC模型的实证研究》,《情报资料工作》,2020年第11期。

[13]Brandtzaeg P B,Heim J.(2009).Why People Use Social Networking Site. Lecture Notes in Computer Science,56(21),143-152.

[14](美)欧文·戈夫曼:《日常生活中的自我呈现》,冯钢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94-97页。

[16]Thompson,J.B.(2018).Mediated Interaction in the Digital Age. Theory, culture & society, 37(1),3-28.

[19]戴宇辰:《從“全景敞视”到“独景窥视”:福柯、拉图尔与社会化媒体时代的空间——权力议题再阐释》,《国际新闻界》,2021年第7期。

[20]Mathisen,T.(1997).The viewer society: Michel Toucaults ‘panoptic on revisited. Theoretical criminology, 1(2),215-234.

[21]Rosen,J. (2005).The naked crowd: reclaiming security and freedom in an anxious age. New York: Random House Trade Paperback.

[22]Joseé van Dijck,Thomas Poell & Martijn de Waal. The Platform Society: Public Values in a Connective World.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8. p.37.

[23]刘涛:《社会化媒体与媒体的社会化生产:列斐伏尔和福柯“空间思想”的批判与对话机制研究》,《新闻与传播研究》,2015年第5期。

[24]Fiona Huijie Zeng Skovh?j.(2021). Managing everyday communication with strong, Theoretical criminology weak, and latent ties via WeChat: Availability, visibility and reciprocal engagement. Mobile Media & Communication  9(3),513-530.

[25]Marsden,P.V.,Campbell,K.E.(1984).Measuring tie strength. Social Forces, 63(2), 482–501.

[26]曾丽红、叶丹盈、李萍:《社会化媒介赋权语境下女性“能动”的“可见性”——兼对B站美妆视频社区的“可供性”考察》,《新闻记者》,2021年第9期。

[27]郑满宁:《公共事件在微信社群的传播场域与话语空间研究》,《国际新闻界》,2018年第4期。

[28]林南:《从个人走向社会:一个社会资本的视角》,《社会科学战线》,2020年第2期。

[29]李强:《社会资本与自我认同:青年社交媒体使用研究》,《新闻爱好者》,2018年第6期。

[30]刘涛:《社会化媒体与空间的社会化生产:福柯“空间规训思想”的当代阐释》,《国际新闻界》,2014年第5期。

[31]Victoria Jaynes.(2019). The social life of screenshots: the power of visibility in teen friendship groups. New media & society, 22(8), 1378-1393.

[32][33] Taina Bucher.(2012). Want to be on the top? Algorithmic power and the threat of invisibility on Facebook. New media & society, 14(7) 1164-1180.

[34]杜丹:《技术中介化系统:移动智能媒介实践的隐私悖论溯源》,《现代传播》,2020年第9期。

[35](美)曼纽尔·卡斯特尔:《网络星河:对互联网、商业和社会的反思》,郑波、吴炜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7年版,第184页。

[36](美)乔治·H·米德:《心灵、自我与社会》,赵月瑟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97年版,第158页。

Empowerment and Concealment: the New " Visibility " of Youth in the Context of Social Media

Li Jing

Abstract: In recent years, with the rapid development of social media, the new "visibility" based on social media has become a hot topic of academic attention. The visibility empowerment of media technology for social individuals is particularly obvious in the context of social media. This paper takes young college students as research samples and focuses on the active management and passive technical control mechanism of youth groups on "visibility" on WeChat social media platform. The "individual performance-social relationship-technology paradox" is the three dimensions of this paper, which constitutes the logical chain of the full text. It deeply studies how the "visibility" management of the younger generation in the social media space acts on the self-identity and social interpersonal relationship maintenance, as well as the alienation and shielding of the youth's "visibility" under the control of digital technology, so as to improve the innovative application and practice of the "visibility" theory in the development of social media

Keywords: social media; visibility; youth groups; social relationship; technology paradox

責任编辑 纪秋发

猜你喜欢
青年群体社会关系社交媒体
浅谈幼儿社会性发展的培养
“互联网+”背景下青年群体网络道德失范现象调查
当下青年群体思想动态的喜与忧
关于信仰、道德、法律关系的探讨
传统商业银行如何拥抱互联网金融
知识零售变现模式的问题与思考
基于社交媒体的广告学专业教学改革与实践
大学生社交媒体的使用特征、传播趋向及其对高校传播生态的挑战
“双微时代”的危机传播趋势和影响因素研究
基于屌丝文化审视青年群体的社会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