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姝菡
导读:图画和文字是绘本的两大构成要素。绘本的图文关系决定着绘本的形式、内容质地及特性,一直引人注目。本文结合学界对绘本图文关系的相关探讨,以一些经典绘本为例,概括出绘本的三种特性:开放性、参与性、对话性。绘本的开放性、参与性和对话性不可分割,是特性的不同层次。这也意味着,理想的绘本并不是为读者讲述一个精彩的故事、传授某些有用的知识,而是为读者提供一个自由嬉戏、自由创造的阅读空间。绘本作者如果缺乏对幼儿创造能力、参与能力的信任,开放性、参与性和对话性就不可能呈现。绘本作为独特文体的价值,也就大大减弱了。
绘本,又称图画书(picture books)。从词源上讲,该词源于日本,是图画书的汉字写法。但绘本的起源要追溯到欧洲。1658年,捷克教育家扬·阿姆斯·夸美纽斯(Jan Amos komensk?)出版了一本带有大量插图的教科书——《世界图绘》,它被公认为欧洲图画书的雏形。20世纪30年代,图画书开始盛行于美国。到了五六十年代,它传入韩国、日本等亚洲国家。再晚一些,图画书传入我国。
今天,只要我们走进任何一家大型书店的童书区域,都会在里面找到规模不小的绘本陈列区,其陈列的绘本品类之多,令人眼花缭乱。毋庸置疑,在21世纪的今天,绘本在我国童书市场的表现非常活跃。以2021年为例,少儿绘本在童书出版市场就有高于18%的占比。绘本在童书出版市场之所以有这么强劲的生命力,究其本质,是因为人们越来越重视启蒙教育,而绘本从某种意义上说,是最适合幼儿阅读的一类书籍。绘本中的图画是幼儿认识世界的一扇窗口。那么,如何理解绘本的图书形式?它的独特性如何表现?对少儿教育具有何种价值?这是关系到绘本图书定位及评价标准的重要问题。然而,学术界总体上对这些问题的关注比较有限,且存在一些有待澄清的问题。澄清这些问题,明确绘本这种图书形式的特性,正是本文的任务所在。
一、绘本是图画书的一种类型
绘本又被称作图画书,图文搭配是它的基本形式。有人认为,图画书是一个包容性很强的概念,例如,连环画、有插图的识字书及一些有图画、有文字的书在某种程度上也可以算作图画书。但想必我们都会同意,不是所有包含图文的书都能叫绘本。例如,就图文关系来说,连环画这种图画书重在“图解文字”,它总体上追求图画和文字的严格对应。所以,对绝大多数连环画来说,如果撇开图画,只读文字,我们会丧失相应的审美感受,但这基本不影响对故事的准确理解。
显然,绘本不同于连环画这样的图画书,前者的图片与文字之间并不是一种对应关系,它可以比较松散。甚至有些绘本连文字都没有,只有图画。面对绘本,仅通过文字或图画来理解故事都是不完整的。绘本已有漫长的发展史,风格五花八门、层出不穷,不同的作品之间可能在结构、画风等方面有很大差异,但它们在形式上有近似的图文构成,使我们将其归入绘本一类。
二、绘本的特性
不同类型的图画书可以有不同的图文关系,这为确定绘本的性质带来了难题。尽管绘本不同于连环画、识字书等图画书,但它们也存在共性,而且差异性不易被精确捕捉。所以,我国学者彭懿认为,为绘本这种图画书精确下定义是很难的,但可以大致界定“它是通过图画与文字这两种媒介在不同的层面上交织、互动来诉说故事的一门艺术”。这也提醒我们,要挖掘绘本这种图画书的特性,应阐明其图文关系的特殊性。基于此,学术界已有了一些研究成果。彭懿认为,可以将绘本的图文关系概括为三种形式:一是“相互补充”,即图画和文字共同讲述一个故事的不同方面;二是“滑稽比照”,它强调的是以图画呈现“隐藏在文字背后的事实”;三是“分别讲述”,即图文各自呈现不同的故事,例如现实中的故事和主人公幻想的故事。李瑛则从绘本画面构成出发,着眼于配图和设计,将绘本的图文关系归纳为以下几种:话泡型分割(即总体上根据绘本故事中的人物对话设置文字)、文字可有可无、文字依图形轮廓排列、文字打破直线规律、手写文字等。这些描述都非常准确,从不同角度阐释了绘本图文关系的丰富性、复杂性。但我们还有必要在此基础上说明:既然图文关系决定了绘本这种文类的品质、特性,那么这种品质、特性到底是什么?笔者认为,这种特性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即开放性、参与性、对话性。
(一)开放性
开放性是指绘本的图文给出的信息非常有限,它提供的故事并不是直接给定的,而是有待填充的。绘本的图文并非严格对应,二者间的关系比较灵活,在相互碰撞中会产生巨大的解释空间。彭懿所说的“相互补充”“滑稽比照”“分别讲述”,其实从不同侧面说明了绘本的开放性。
日本图画书作家五味太郎创作的绘本《巴士到站了》情节非常简单,只是描述巴士在不同站点停靠的场景。绘本的文字在不同场景基本上保持“巴士到站了/×××下車了”这样的句式。这里的“×××”可以是“来画画的人”“来扫墓的人”“去卖货的人”等,它们对应的图画呈现出迥然不同的生活场景。五味太郎在保持总体画风的前提下,让每组情节的配图在色彩上表现出很大反差,这就进一步强化了这些场景的差异性。那么,这些情境对应着什么样的人生、这些人将做什么事情、为什么来到这里、背后又有什么故事,读者全然不知。读者能看到的只是一个个被展示出来的生活片段。但正因为读者全然不知,也就注定了这个场景蕴藏着巨大的想象空间,要求读者在阅读中自然而然地完成想象。
可以说,《巴士到站了》的文字并未对画面进行解说,而是提供了进入一个个小世界的入口。这些丰富多彩的小世界,是读者结合个人的知识储备、生活经验在创造性的联想中完成的。在阅读绘本的旅途中,读者必须自主行动,为事物涂上各种各样的色彩,填充各种各样的情绪,这是绘本的开放性向他们提出的要求。
(二)参与性
开放性是从作品出发对绘本属性的表述,参与性则是作者邀请读者对绘本进行再创作。换句话说,参与性是开放性的必然要求。当然,文本意义是作者和读者共同创造的,任何文学作品,例如小说、戏剧、诗歌,意义的产生都依赖读者的参与。这是接受美学学者伊瑟尔、姚斯等早为读者所接受的观点。在这些学者看来,“读者使本身不过是纸页上有序黑色符号链的文学作品‘具体化,没有读者方面这种连续不断的积极参与就没有任何文学作品”。读者积极参与的过程即不断填充作品中的空白,为不确定性因素赋予明确意义,不同文学类型对读者的参与性有着不同要求,绘本作为一种文字与图片交织的文本,对读者的参与性要求更高。
英国作家佩特·哈群斯创作的《母鸡萝丝去散步》堪称绘本的经典之作。书中的句子非常短小,整本书翻译成中文也只有43个汉字。如果不看图片,整个故事读起来像流水账一样平淡无味,然而,当翻看它的图画,读者会发现原来里面还藏着一个个故事。这本书的画面包含的内容已经远远超出文字叙述。读者即便不读文字,仅通过看图就能得知这是一个怎样的故事。此时,绘本中的文字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沦为了画面的注解。《母鸡萝丝去散步》的画面包含了很多有趣的内容,例如狐狸跟在母鸡身后“惨遭”一系列意外,又如它呈现了一个由果树、磨坊、池塘、蜂房等事物组成的宁静的村庄。当然,无论狐狸的故事还是村庄的故事,以及画面中暗藏的那些小惊喜,作者都不会通过文字直接告诉读者,他期待着读者置身于画面中,自己跟在母鸡萝丝的身后尋找和发现。
《母鸡萝丝去散步》的耐人寻味之处,更在于它给了读者双重的惊喜。第一重惊喜,便是读者在图中发现的那些趣味横生的细枝末节;第二重惊喜,则是它极其简略的文字与如此丰富多彩的图画之间构成了一种巨大的张力,从而带出了强烈的滑稽之感——对母鸡萝丝身后发生的一系列滑稽事件,讲故事的人竟然如此淡然、冷静。
诚然,这样的耐人寻味之处,当然需要读者的参与,否则便不能实现。阅读绘本不是被动地接受一个故事,而是读者和作者共同完成一个故事。有时,绘本中一个隐藏的细节可能会让读者大吃一惊——它往往带来一个新的情节线索、一种新的理解故事的方式,这样的阅读过程充满了参与的快乐。
(三)对话性
图文之间的对话关系对应着作者和读者的对话关系。绘本作者不会站在讲台上向自己的读者灌输思想、传授知识,而是充分尊重他们对图文的理解,以平等的姿态对话,让对话成为推动故事的动力。从这个意义上说,绘本是反对填鸭式教育、讲究人格平等的现代教育理念在幼儿阅读领域的重要体现。
五味太郎创作的《鳄鱼怕怕,牙医怕怕》就是一本对话性十足的绘本。主人公鳄鱼牙疼,怕去见牙医,又不得不去。牙医当然也对鳄鱼充满畏惧,却必须接诊。这部绘本描述的就是鳄鱼赴诊的故事。整个过程中,两个角色没有一句对话,但形式和内容都充满了对话色彩。从构图形式上看,绘本大多数页面的构成关系都高度一致:两个人物一左一右(一个在房间里,一个在房间外),并且接近对称,由此形成了一种呼应关系,这就是画面之间的对话关系。从内容上看,作品的对话性就表现得更加鲜明了。书中每个场景中都分别呈现两个角色的状态,以内容相同的内心独白展开对话。例如,“我一定要去吗?”是牙医和鳄鱼对同一件事情的不同反应,其实暗含一种内在的对话关系。从另外一个层面上说,“我一定要去吗?”也是作者向小读者提出的问题,是作者在跟小读者对话。小读者可以将自己想象成牙疼的鳄鱼,也可以将自己想象成牙医。他们的每一个回答,都推动着故事进入下一个场景,推动着他们对看牙,对生病、诊治这些日常事件不断深入思考。
这类绘本不胜枚举,作者在绘本中通常只抛出问题,不给出明确答案,他仿佛能预见小读者的回答,又根据这个回答将其带到下一个问题面前。这也会让读者觉得,自身的回答是推动故事的重要力量。
绘本的开放性、参与性和对话性不可分割,构成了绘本特性的不同层次。这也意味着,理想的绘本并不是为读者讲述一个精彩的故事、传授某些有用的知识,而是为读者提供一个自由嬉戏、自由创造的阅读空间。读者在阅读的旅行中,与作者共同创造了一个奇妙的世界。这正如松居直所言,“无论怎样优美的插图,如果仅停留在让人观赏外表的水平,不久就会令人生厌。图画书必须是引领孩子进入另一个世界的媒介”。在他眼里,理想的绘本之所以是一个有待开启的世界,归根结底是因为对读者自主性的强调,以及对其探索能力的信任,但现实生活中,大人们常常因为自负而轻视幼儿的能力。
三、结语
绘本必须有孩子气、透着可爱,这不过是大人们自以为是的看法。幼儿是独立的人,对绘本有着自己的判断与理解。如果故意把绘本制作得过于孩子气,作者通常轻视了幼儿的能力。在当今的绘本市场上,大量绘本作品图文关系僵硬、缺乏想象空间,这背后有很多原因,显然包括作者对幼儿理解能力、探索能力的不信任。松居直口中一些急迫地教幼儿阅读绘本文字的大人,不也同样缺乏对幼儿创造能力的信任吗?没有这种信任,绘本的开放性、参与性和对话性不可能被呈现出来。绘本作为独特文体的价值,也就大大缩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