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昕
习近平总书记在有关新闻舆论工作的重要讲话中强调:“要努力提高国际话语权,要加强国际传播能力建设,精心构建对外话语体系。”[1]其中,“精心构建对外话语体系”就是要着力打造融通中外的新概念、新范畴、新表述,增强对外话语的创造力、感召力、公信力,进而讲好中国故事,传播好中国声音,阐释好中国特色,向国际社会展现一个更加立体全面的中国新形象。这一要求为我国对外传播话语体系建设提出了根本任务,是建设国际传播能力的基本观念与实现路径。
面对“西强我弱”的国际舆论格局,我国以新华社、央视为核心的主流媒体的规模虽庞大,但对外传播仍存在话语分量不足、影响力十分有限、发出的声音往往没有“回响”等问题。[2]加上部分西方媒体的“妖魔化”论调,国际社会对我国长期存在误读与刻板印象。鉴于此,我国的对外传播话语需建构一套更有统筹性、更具生命力的话语体系,来准确解读和深刻阐释中国话语的理念内涵,进一步增信释疑,创造积极交流互动的国际话语环境。更具体来说,目前的政策要求与现实困境共同要求当前的国家话语不仅要发出中国声音,更要讲好中国故事。
目前有关讲好中国故事的研究主要有以下四类,即何为讲好中国故事,要讲何种中国故事,为何要讲好中国故事以及如何讲好中国故事。
有关何为讲好中国故事的研究是讲好中国故事的本质核心,重在回答“讲好中国故事”的研究价值、理论内涵以及构成要素。何为讲好中国故事的研究是相关研究的理论基础,目前成果较多。习近平总书记将中国故事论述为“讲好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故事、讲好中国梦的故事、讲好中国人的故事、讲好中国优秀文化的故事、讲好中国和平发展的故事”,这五种故事也是要讲何种中国故事即中国故事内容的基本方向。在此基础上,王昀等人则提炼出“讲故事”“话语权”“软实力”是国家叙事互文模型的三要素,是构建出讲好中国故事的基础评价模型。[3]
目前,有关为何要讲好中国故事的研究则已经从文本与实践两个层面有所回答。就文本来说,对领导人有关讲好中国故事的文本进行分析解读有底气也有必要。我国的文化积淀提供了文本厚度,而国际形势与中国对外传播的现实要求则提供了文本广度;从实践来说,讲好中国故事有助于舆论控制,有助于应对国际舆论对中国的造谣与污蔑,也有助于外交战略与文化战略的选择与实施。
而如何讲好中国故事的研究则在以上三类的基础上深入到实践层面,目前的相关研究集中于对实践经验的总结、对理论资源的深入以及对讲话精神的提炼方面。在经验总结方面,一般选择典型性案例加以经验研究并从中梳理、分析和提炼出具有借鉴意义和推广价值的方法与策略;理论资源则侧重于对传播实践进行传播学分析与解读;对讲话精神的研究则侧重提炼讲好中国故事的方法论指导传播实践。自2016 年前后相关研究转向跨文化传播以来,如何讲好中国故事逐渐显现对内与对外两个面向,然而较多研究尚未作出具体区分。
综上可以看出目前的相关研究中,如何讲好中国故事与现实实践连接最为紧密,既基于理论又深入实践。而目前有关如何讲好中国故事的研究中,如何对外讲好中国故事相关研究既是对现实的及时回应也是对研究模糊地带的明确跟进。因此本文试从实践出发,探讨对外讲好中国故事的可行策略,着重强调讲好中国故事的对外面向与实践要求。
本文从实践出发,基于现有的文本来探讨对外讲好中国故事的可行策略,因此选择以外宣纪录片《四季中国》为研究案例进行内容分析,基于叙述学理论讨论对外讲好中国故事的叙事策略。
《四季中国》是一部有关二十四节气的纪录片,由新华社CNC 出品,英国主持人江森海主持。这是一部情景体验式纪录片,历时两年制作,一经播出后便引起了英国媒体和纪录片影评人的关注,如英国《每日电讯报》官网转载了第一集《立春》,《四季中国》可谓是我国外宣纪录片的一次较为成功的诚意之作。
《四季中国》纪录片设计大量视频样本的模式和涵义,因此本文使用主题分析法对纪录片《四季中国》24 期视频进行两次编码,以获取所选案例的呈现模式与逻辑,以此来探讨对外讲好中国故事叙事学视角下实践层面的可行路径。第一次编码以文本自身为基础,将纪录片中的时间、地点、人物、环境等子主题提炼出来。第二次编码,笔者借助查特曼的故事与话语理论中对于叙事的分层,将第一次编码的子主题按照故事层与话语层重新归类为新的主题,分别为故事层——生活化故事的展演与话语层——他者视角的表达。其中,故事层主题下细分为接地气的人物、地方性话语表达、生活化的拍摄场景、仪式的生活化呈现四个子主题,话语层主题下则细分为参与式地体验感受与交流式经验解说两个子主题。
查特曼认为每一个叙事都由两个层次组成,即由“故事”(Story)与“话语”(Discourse)构成,“故事”是交流的内容,“话语”是交流的表达,“故事”与“话语”中各组成成分也自然参与其中。[4]
接地气的人物。将人物寓于环境,而非脱离他们所生活的场景,相较于单一讲述类的纪录片,更具纪录片体裁所要求的真实性。因二十四节气在时间上的分布,摄制组用了两年时间追寻二十四节气的脚步,同时深入实地拍摄,为接地气人物的呈现提供了可能性。
《四季中国》纪录片在人物的选择上丰富多样,职业从农民、商户、退休老人、“非遗”传承人到鸣虫专家、渔民队队长;年龄覆盖老中青三代;男性与女性角色皆有;民族包括汉族、白族、巴马族、苗族等。
地方性话语表达。乡音是乡土情感的呈现,也是区分不同地区人们的方式之一,而纪录片中人物所持的语言不仅是其个人形象的展示,也是该地区、该地域文化的表现。
地方性话语表达包括地方性特点的话语介绍及该地区方言的语言特色,但在节目呈现中二者常常融合在一起。赵景霞女士是地道的东北人,在三亚已经生活了十五年。“中国有个宝,就是海南岛三亚,寒冬腊月,不穿棉裤也不穿棉袄,你们往天上一瞅,蓝天白云,往地一瞅,宽阔的大海,一切烦恼都没有。”她对三亚的热情就与她自身的语言特色结合了起来,节气小寒对于三亚与东北的不同也在这段诙谐的表述中生动地表现出来,以赵景霞女士为代表的东北人的地区文化与群体形象也在这段对话中得到呈现。尽管越来越多的人使用普通话,但语音中的声调、惯用语、吐字方式等都影响着语言的表现,也体现着地方文化特色。
生活化的拍摄场景。场景的选择作为背景,影响着故事情节的走向与故事风格。生活化的拍摄场景影响着人物的塑造与活动的展开,人物的接地气就与生活化的拍摄场景紧密相关,如立秋捉蛐蛐儿,开篇江森海与刘永强、王雷雷趴在玉米地里匍匐着捉蛐蛐儿,“非遗”传承人张淑雅坐在自家门口编竹篾子,封光与江森海躺在沙滩躺椅上看大海。《四季中国》所选择的拍摄场景并不局限于档案馆、办公室,而是深入到田间地头,深入到每期人物的生活场景中去,回到他们工作或生活的场景中还原他们自身及生活。
仪式的生活化呈现。生活逻辑是人们在感性生活世界中进行的感性对象性活动所产生的思维图示,而这一思维图示又反过来指导人们的实践活动,并对象化为人们的感性对象。仪式在自身的建构和发挥作用中就呈现为理论与实践共生的逻辑图示。一方面,从生活到仪式,人们的感性生活世界在理论与实践的指导下形成仪式。另一方面,从仪式到生活,人们被仪式规定,仪式塑造了生活,规定了生活,形成了人们的感性生活世界。由此循环往复,仪式本身就与感性生活相关联。
二十四节气的活动是纪录片拍摄的核心内容,但其呈现与传统的“除夕”“中秋”等仪式化节日的呈现不同。二十四节气作为古代指导农业社会生产生活的指南,具有重要的仪式性特征,但随着社会转型,现代社会的二十四节气相比于节日类仪式已然呈现出一种“弱仪式化”“强生活化”特征。《四季中国》的拍摄也遵循了仪式的生活化逻辑的第二重,从仪式到生活,将二十四节气融入到人们的日常生活去,从衣食住行入手,从经济收入、兴趣爱好出发,既注重仪式又在更新仪式。
《四季中国》在刻画二十四节气故事时将人物的生活作为中心,将传统与日常生活实践联系起来。二十四节气的特殊性在于每一个节气都是对生活的指导,其与节日类庆祝性活动的纪念性不同,因而拍摄内容也相对不同。传统的二十四节气是针对于农耕时代的人们生产生活而总结出的,《四季中国》纪录片则是尽力去展示二十四节气对当前人们日常生活的影响,因此生活化特征更能凸显二十四节气对于中国人的重要。
视点是身体处所,或意识形态方位,或实际生活定位点,基于它,叙事性事件得以立足。目前,最常见的分法是依据叙述者的能力,将叙述视点分成全知叙述视点和限知叙述视点。
全知叙述视点的叙述者以第三人称出现,全知全能,不仅可以洞悉作品中人物的内心活动,甚至还可以介入到作品中对事件和人物等进行分析评论。限知叙述视点的叙述者能力受到限制,可使用第一人称或第三人称,这意味着叙述者不仅作为叙述者出现,还是作品中的某个人物,始终作为作品事件的参与者或见证人。
参与式的体验感受。《四季中国》以主持人江森海寻找二十四节气作为线索串联起一系列的故事,因此,节气故事作为核心主题的同时江森海的体验式视角则凸显了与其他纪录片的不同。“我在中国生活这么多年(二十多年),此前却从未听说过二十四节气。”江森海作为第一视角直接参与进二十四节气之旅。作为英国人,且对二十四节气知之甚少的他,可以以一个全新的视角发现二十四节气与中国人的日常生活、社会发展之间的联系。
第一人称的体验式视角使得纪录片中个人感受的评论性话语居多,打破了以往纪录片中性、客观的固有印象,拉近了与观众之间的距离,加深了观众印象,形成了鲜明的风格。“其实,我并不是螃蟹的忠实粉丝,为了那一点细肉实在太费劲儿。”“这是我第一次真正看到活的水稻,之前水稻对我来说无非是中国餐桌上普普通通的大米。”江森海并非客观式地讲述,而是主观地、生动地交流感受,这种聊天式的解说方式更能够增加观众的体验感,让观众更加愿意了解中国。
交流式的经验解说。李宇明对汉语传播的国际形象开展研究,指出:“语言形象的塑造者主要是‘母语人’或‘母语国’,但也有‘外语人’和‘外语国’,一旦‘外语人’‘外语国’参与某语言的正面形象塑造,这种语言的国际传播能量就会加倍增长。”[5]
江森海作为外国人,其文化背景、习惯、经验认知等都与国人有很大不同,而在外宣纪录片中,他的存在却一定程度上调和了东西方之间的差异,也对照了中西文化的不同,降低了文化折扣的同时显示出中国对外传播的包容心态。
在发现东北人与海南之间的“候鸟”行为时,江森海说:“其实英国人也是,我们的天气不好,老下雨。好多英国人去西班牙,去那儿过日子。”江森海用共性的思维将东西方之间相似点揭示出来,将中国置于世界大家庭中,向其他国家的观众展示出了中国与他们一样的一种印象,淡化了隔阂,增进了理解。
文本内:故事的构建与文化的突出。文本是对外传播的媒介,故事如何构建直接影响了对外传播的效果。东西方叙事不仅是语言的不同,还包括文化、习俗甚至意识形态等的不同,因此如何构建文本会影响到接受者对文本的理解与认知。在《四季中国》这一文本中,为尽可能展现中国独特的节气文化,凸显二十四节气的独特魅力,该纪录片从生活叙事出发,从人本身出发,力求寻找事关“衣食住行”的普世价值,从而使得故事更易被接受。为了调和中西方语境之间的差异,江森海的他者视角既参与体验了中国文化,又为外国观众留有一定的解释空间。
对外传播的文本建构都要面临一个问题,即如何平衡本国文化输出与对外传播语境的贴近。中国是一个高语境国家,若专注于本国文化输出而忽略对外文化的特质,则必然收获不到预期效果;相反,若专注于贴近对外的传播语境而忽略自身文化特色,那么对外传播反而变成了替他国宣传,是“文化不自信”的表现。纪录片《四季中国》的生活叙事与他者视角提供了一种借鉴经验,较好地平衡了本国叙事需要与对外传播诉求。
文本间:不同文本的照应与结合。《四季中国》这部纪录片故事精彩,讲述得当,但依然未能在对外传播中获得更多的关注,背后原因有许多。从文本间角度来看似乎可以略窥一二。节目主持人、参与者江森海在第一集《立春》中就坦言:“我在中国二十多年,从未听说二十四节气。”江森海本人对中国具备一定的了解,但对于中国的节气文化仍很陌生,这说明在过往的对外传播中,二十四节气的内容相对较少。回顾此前对外传播的相关文本,以美食、地理、贫困等相关题材受到广泛关注,而此类元素在《四季中国》中也有所彰显,但对于国外观众来说,二十四节气本身过于陌生。
文本间适当的勾连与结合,会培养出适应文本发展的接收语境,好莱坞系列影片就是相似的逻辑,如《星球大战》系列、《速度与激情》《复仇者联盟》等,通过持续的文本勾连与接合实现故事空间的构建与文化价值观的传递。因此,对于高语境国家的对外传播势必要培养利于本国传播的语境,提升观众对本国文化的接受程度。
文本外:培养语境,主动交流。对外讲好中国故事最终目的是要建立国与国、国民与国民之间的良好交流,实现和维护国家利益,可见单一文本的传播最终指向文本外的现实实践。
就对外讲好中国故事而言,涉及的主体不仅仅包括中国自身,更大程度上应该使其他国家民众具有参与感,赢取他们的身份认同与价值认可。而当前对外传播媒介话语更多地是呈现“中国态度”,缺乏互动性、交流性,仅仅少量地呈现了外国政府、外国学者的观点,而对国外民众话语的关注就更少。外国民众的叙事主体性受到了压抑和削弱,我国的对外话语建构就很难发挥出符号文本的表意潜能,少数人的情感和身份认同难以引起共鸣。因而,在获取国外支持与认可过程中要更多地从语言文化着手,从交流实践入手,如在对外交流的过程中尊重各地区的文化习俗、多引用各国的谚语格言、多讲述各国的神话故事等,鼓励外国民众参与到我国的对外传播叙事中来。
本文以外宣纪录片《四季中国》这一对外传播的具体实践文本为分析对象,通过借助叙事学相关理论对其进行内容分析,提炼总结出对外讲好中国故事的叙事策略的两个维度与三个层面:
对外讲好中国故事的叙述需在文本内容上注意两个维度,即在文本的故事层注重以生活化叙事贴近人、感染人、打动人,在文本的话语层则注重他者视角的表达,以打造亲切感、提升传播力、营造文化氛围。
对外讲好中国故事还需结考虑到文本的传播环境,在文本内部注重文本构建的突出与平衡,既要输出本国文化也要注意对外传播语境;在文本间则需形成文本间的勾连与接合,逐渐培养出适应文本发展的接收语境,营造良好的传播环境;在文本外则应不断建立文本与社会语境间的询唤机制,尝试不断落实对外讲好故事的目标诉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