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偏正式时间副词研究综述

王静

内容摘要：副词及其次类的研究历来受到语法学界的关注，而时间副词又是副词次类中数量比较多的一类。偏正式作为汉语中一种较为能产的结构方式，有其自身的独特性。本文对目前学界关于偏正式时间副词的研究从历时和共时两个方面进行梳理，指出其研究的重要意义及相关问题。

关键词：偏正式 时间副词 词汇化 语法化

副词及其次类的研究历来受到语法学界的关注，而时间副词又是副词次类中数量比较多的一类。目前，学界对于有些副词源于偏正结构还是跨层结构尚有争议，刘红妮（2009）对之作了归纳汇总，（一）成词前为“时间副词＋动词”结构，如“曾经”“已经”；（二）“副／连＋是”类结构。对于（一），刘文引用她与董秀芳2007年10月31日的交流直接加以解答，董秀芳认为：“曾”是一个时间副词，属于谓语内副词……虽然“曾”后修饰的动词可以是及物的，看起来动词与宾语的关系更紧密一些，但把“曾经”看作跨层结构的理由还不充分，因为“曾”毕竟与动词的关系还是紧密的，分析成[曾经][沧海]也没有很大的问题。如果动词是不及物的，“曾+V”在一个层次上就更没有问题。据此，刘文将“曾经”类视作偏正结构的词汇化。对于（二），刘文在张谊生（2002、2003）、董秀芳（2004）、陈寶勤（1999）研究的基础上，认为应该区别对待此类“X是”结构：“X是”历时上是“副＋是”结构的是属于偏正式句法结构词汇化形成的，如：“就是、只是、便是、还是、总是、老是、横是、倒是、但是、可是”等；“X是”历时上是“连＋是”结构的则属于非句法结构词汇化形成的，如：“若是、虽是”等。结合偏正式时间副词研究的实际，我们赞同刘文对以上两类词的处理。

正因为学界对于偏正结构和时间副词的认识尚未取得一致的认识，因此迄今为止，关于汉语偏正式时间副词的研究成果还不是很多，以下从历时和共时两个方面进行梳理。

一.汉语偏正式时间副词的历时研究

汉语时间副词的历时研究主要集中在分析其成词和演变过程，揭示其成词理据，从嬗变脉络为共时句法语义特征溯因。历时方面较具代表性的个案研究有：

1.关于“已经”“曾经”的研究

太田辰夫（1958）从语源上分析“已经”是两个词，是“已经过……”之义，并以敦煌本《搜神记》为例，而后至清代“经”后缀化而成为“已”的意义。关于“曾经”，“曾经”大约是“曾经过……”，后来“经”后缀化，“曾经”和“曾”意义相同了，以卢照邻“曾经学舞度芳年”为例。

董秀芳（2002b）以“已经”“曾经”为例说明状中短语演变为副词的过程，指出时间副词“已经”表示事情完成或时间过去，源于偏正短语，“已”为时间副词，“经”义为“经过，经历”，是动词，“经”原义在“已经”成词后脱落；“曾经”的词化与此类似，“曾经”作为偏正短语，表示“曾经经历”之义，“曾经”后面接的名词性成分充当及物动词“经”的宾语，“曾经学舞度芳年”中，“曾经”已词化成时间副词。

杨永龙（2002）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以“已经＋时点”“施事＋已经＋终结动词”为标志，判定“已经”的成词年代进而讨论其成词过程和发展，指出“已经”成词和发展的整个过程构成了“功能扩展——重新分析——功能扩展”这样一条发展链。

2.关于“终归”的研究

孟昭水、陈祥明（2009）在描写词组“终归”用法的基础上，提出了“终归”成词的形式标志，当“终归+谓词性成分”结构中间可以出现其他成分来修饰“谓词性成分”时，可以断定“终归”的重新分析过程完成，副词“终归”开始形成，并在此基础上大致确定副词“终归”的成词时间。

3.关于“一直”的研究

陈昌来（2015）以现代汉语中“一直”的三个义项为切入点，分析了这些义项之间的历时关系，指出：“一”和“直”在古代汉语中存在多种相邻使用形式，但一直到唐五代时期才形成词，表示“顺着一个方向不拐弯”；而后继续语法化过程，宋元以后产生时间副词用法，即表示”动作持续不断或状态持续不变”；发展到清代形成副词“一直”表示“事物范围或界限”。指出现代汉语中“一直”的不同用法正是在历时发展过程中不同阶段沉积的体现。

4.关于“一向”的研究

张成进（2013）对持续义时间副词“一向”的词汇化和语法化过程进行了考察，指出时间副词“一向”源于先秦时形式相同的偏正短语“一向”，东汉时期受汉译佛经影响词汇化为同形的双音复合形容词“一向”，魏晋六朝时期，句法功能和语义特征进一步发展，语法化为“类副词”，表现出动作行为或状态的持久性和恒久性，之后在转喻认知机制的作用下，词义进一步虚化，最终于唐代语法化为表示“一直、一贯”的持续义时间副词。

5.关于“一度”的研究

于立昌、吴福祥（2011）基于“一度”的共时意义和用法基础上溯源其语义的历时演变和语法化过程，证明在已然语境和“一度VP”句法条件下，“一度”的演变经历了“动量义（‘一次）>时量义（‘一阵）>经历义（‘过去发生）”这样的发展路径。

此外，高育花（2007）在对中古汉语单、双音节副词研究过程中，以例证的形式列举出若干偏正式副词，其中涉及表示短时时间副词“登时、即时、一时、应时”，表示随即时间副词“少顷”，表示同时时间副词“同时”，表示时长时间副词“一往”，其中有些沿用至今。

因此，汉语偏正式时间副词的历时研究主要在通过语料廓清其历时演变途径的基础上，结合认知相关理论分析其演变动因，剖析其形成机制，从而揭示汉语时间副词衍生和发展的制约因素。

二.汉语偏正式时间副词的共时考察

汉语时间副词的共时平面研究通常将具有相似语义特征的副词个案作对比，描写比较分析彼此的共性特征和个性差异。具有代表性的如：

邓小宁（2002）对时间副词“一直”和“一向”进行了多角度对比考察，探讨了二者语义特征和句法特征上的差异性，并对留学生的语法偏误从迁移和教学等方面展开了分析和解释。

张谊生、邹海清、杨斌（2005）将“总（是）”、“老（是）”视为频率副词，对其语用功能进行了比较，由于“老（是）”在使用中更倾向于主观化，因此“总（是）”的基本语用功能体现为客观判断，“老（是）”的基本语用功能表现为主观评价。文章同时还分析了二者在客观判断和主观评价方面展示出来的相对性和绝对性，并探讨了它们与其他副词共现能力的差异，以及句式、语体因表意重点的区别而造成的对二者的选择差异。

任海波（2005）在对大规模语料调查研究的基础上，就现代汉语副词“一直”和“从来”从句法特征和语义特征两方面作了比较分析，指出“一直”句的句式语义是“表示动作、行为、事件在空间和时间中的持续”，“从来”句的句式语义是“说明动作、行为、事件在一个历程中的出现概率”，前者具有很强的描述性，后者则判断性很强。

王凤兰（2005a、2005b）从对外汉语教学角度出发，分别讨论了“一时”的语义及词性并在此基础上分析了“暂时”和“一时”的语义和句法特点，并对二者作了比较，同时指出了“暂时”和“一时”可以互换的两个限制条件：（1）当某种情况或状态都不是说话人或当事人可以控制的，而且都是短时间存在时；（2）都出现在“当事一过去时”或“当事一现在时”这两种时制结构类型中。

葛婷（2005）立足于语言事实，从语法研究的三个平面出发，结合语法化和功能语法理论对现代汉语协同副词的内部成员“一齐、一同、一起、一块（儿）”等进行了研究，并着重比较了“一起”与“一齐”的使用差别与个性特征。

叶秋生（2006）从语义选择的角度对“一起”与“一齐”进行了辨析，指出在单复数、有指定指方面，“一起”与“一齐”都要求所指NP必须是复数且定指，“一起”倾向于表示整體，可以与表时点时段的时间词连用，“一齐”则侧重于表示个体，且只能与表示时点的时间词连用。

杨煜舒、任海波（2007）对“一向”和“一贯”进行了考察，在对相关语料进行定量分析的基础上，比较了二者在句法特征和词性、形式分布和语用特征以及词义特征方面的差异。

于二慧、任海波（2008）在考察当代小说的基础上，从共时平面比较了“一直”和“总是”语义特征异同点，指出“一直”具有“方向义”，“总是”的“频度义”“规律义”“判断义”是“一直”所不具备的。

邹海清（2009）指出时（tense）、体（aspect）、态（modality）是与时间概念表达密切相关的三个概念，在此基础上，结合语料考察了时间副词“一向”和“一直”在“时”“体”“态”功能上的差异表现。

杜轶（2019）以莱顿微博语料库（Leiden Weibo Corpus）和国家语委现代汉语平衡语料库为主要语料来源，从定量和定性两个方面对短时副词“顿时”“一下子”进行了分析，指出二者在事件类型和主观情态上体现出来的共性与差异。

综观目前关于偏正式时间副词的研究，取得了一定的成就，为后续研究提供了思路，开拓了视野，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但还存在着一些问题，主要体现在：

1.由于对时间副词与时间范畴的关系缺乏深入的认识，因此关于时间副词的定位及其类别划分尚存争议。偏正式时间副词的定位存在扭结现象，同一类词被归入不同的副词次类，对其成词和发展过程中产生语义分化和转类现象未予充分的关注，关于时间副词的性质、范围、类别尚未取得学界一致的共识，多以陆俭明、马真（1985），张谊生（2000、2004）的研究为依据，采用广义时间副词观。

2.关于偏正式时间副词的探讨还是比较零散的，少有从聚合的角度加以考察，时间副词的成词和演变研究仅限于为数不多的个案，体现出不平衡性。对于偏正式时间副词的研究成果不多，缺乏足够的可供借鉴的资料，以往的研究多侧重于共时层面的描写，历时层面的演化过程涉及不多，只集中在几个关注度较高的词语上。吕叔湘指出“指明事物的异同所在不难，追究它们何以有此异同就不那么容易了”（转引自杨自俭2004），这是面临的困难也是未来需要努力和探索的方向。

3.汉语的复合词是一个模糊集，从短语到词构成一个连续统，形成一个虚化环链，如何把握词语的阶段性发展，确定其从短语演变为词？以往的研究多关注于共时平面的横向描写比较，纵向的历时考察不够普遍深入，缺乏语言演变规律和成词理据的探索。许卫东（2008）关于双音节时间副词的确定标准提出五项：一、参考前贤的研究和权威工具书；二、根据语感；三、结合使用频率调查；四、特定的时代语言环境；五、短语概念整合程度。我们认为研究中可以参照此，同时遵循形式和意义相结合的原则，结合句法、语用等因素，判断成词的标准，在意义整体性满足的同时尽量找到相应的形式标志。

由此可见，对偏正式时间副词内部进行分类剖析，溯源探流，系统考察还有很大的拓展空间，同时对对外汉语教学和词典编纂也具有一定的实践意义。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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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单位：上海电机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