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拉康将他者分为小他者和大他者,在他看来,人从出生那一刻起,自我就与他者相应而生,自我由他者建构而成,他者是对主体真实自我的篡夺,电影《黑天鹅》中妮娜的母亲、贝丝与莉莉都是妮娜主体建构和自我认同过程中的他者形象。文章借助拉康的他者理论探索他者对妮娜主体自我建构的影响,分析其如何借助他者完成自我认同与主体建构。在母亲变态的控制欲下,妮娜内心的欲望被压制,她也认同了母亲对自我的建构,误认为那是主体真实的自我。在欲望的推动下,她的反叛意识逐渐觉醒,并以贝丝和莉莉为理想形象,在想象界建构虚拟的理想自我。最后她在舞台完美演出、实现蜕变,静静地躺在舞台上,回归现实。此时,理想人格内化为她主体的一部分,主体在想象界与象征界中达到平衡。
关键词:拉康;他者;主体建构;《黑天鹅》
中图分类号:J9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9436(2023)11-0-03
本文的目的并不在于证实电影中的妮娜是如何被他者支配和架空的,从而和拉康一样得出人生不过是一出悲剧的结论,重点在于探究他者在主体自我建构的过程中起何作用、有何影响,并以妮娜的个案研究对现实世界人们的主体自我给予启发与反思。同时,实现拉康他者理论与电影《黑天鹅》的双向阐发。
1 主体自我的误认
在拉康看来,他者有小他者和大他者之分:小他者是自我的反射性面容之镜,强迫自己成为他人眼中应该成为的“我”;大他者并不直接是一个实体性的他人,而总是以他人言说中的认同关系出现的那个被外部投射的“我”[1]。人一出生就活在他者的世界中,在未成年以前,主体受到父母、亲人、朋友等的影响,在潜移默化中按照他们的要求成长,成年后,主体是人们期望“我”成为的人,是他人用目光交织铸成并且也被“我”认同了的大他者。他者是一个媒介,只有通过这个媒介,主体自我的言语才能被听到,欲望才能被承认。
人出生后,对主体自我的最早认识来自镜像阶段。拉康的镜像阶段是指人出生后的6~18个月,婴儿在镜中看到自己的影像时,能够认出那是自己的形象,将镜中的形象误认为是自我,把这种镜像认同为主体自我的一部分。那个得到认同的镜像对婴儿自身来说,是自我之外的另一个形象——异己的他者,是对自我的误认。然而去掉镜子这个典型环境,婴儿的误认一样有效,误认继续向前发展进入主体与他人的关系之中,主体自我也会认同父母、老师、同学等人物,在无意识中认同这些人物反射出来的面容之镜。
在电影中,妮娜的母亲是妮娜成长过程中对她的主体建构影响最深的他者,在其主体性格塑造中起着重要作用。妮娜成长于一个没有父亲的单亲家庭,母亲既是家里的顶梁柱,又是权威者,扮演着父亲的角色,有着绝对的权威,对妮娜的人生有先天的掌控权。母亲年轻时是一名芭蕾舞演员,因意外怀孕放弃了成为著名的芭蕾舞者的梦想,于是她将自己尚未实现的理想与遗憾强加到妮娜身上,以爱之名对妮娜进行欲望寄托,对妮娜产生了病态的控制欲。母亲对妮娜的生活管教很严格,对妮娜形成了多方面的制约,在这样一种变态到畸形的他者镜像的管教和压迫下成长的妮娜,自我完全被母亲的绝对权威所压制。
母亲要求妮娜成为一个乖巧顺从的孩子、一名完美的芭蕾舞者,这种要求构成了妮娜一部分的自我认同,妮娜将母亲希望她成为的样子误认为真实的自我。在这种情境下,妮娜的人格发展是不完全、不全面的,她借助母亲完成的自我建构,并非真正的主体,只是构成主体的一部分,是一个在他人形象中以误认投射出来的理想自我。她的人生从一开始就被母亲操控,成为芭蕾舞演员中的佼佼者的念头潜入她的意识中,并且隨着岁月的流逝,发展为她的欲望与理想。她接受了有父之名的母亲权威,也通过母亲的认同确认了自己的主体性人格。
妮娜在意识中误认母亲对她的建构,在职业生涯中,以成为一名完美的芭蕾舞者为理想,在跳舞的过程中一直追求完美,这致使她在跳黑天鹅的过程中过于小心、拘谨。这也印证了托马斯对妮娜的评价:她在跳舞的过程中太过于追求完美而缺乏情感流露,完美不只是掌控,也包含放手与超越。由此可见,霸权不止存在于强大与弱小、国家与国家、男人与女人之间,也存在于父母与子女的关系中。母亲对妮娜的欲望寄托和掌控,使妮娜对主体自我的建构产生了误认,使其认同了母亲(强者)对她(弱小)的建构。
人们往往需要借助他者完成对自我的认识与建构,但在这一过程中,他者对主体自我也有一种误认作用,他者在无形之中或以理想,或以权威,或以定义等影响主体的自我建构。被误认的形象篡夺主体真实的自我,当妮娜认同母亲这一他者为她建构的形象时,她真正的主体逐渐消失。
2 理想自我的投射
张一兵在其著作《不可能的存在之真》中论述大他者对主体的影响时说:“处于社会语言存在的我,只可能追逐人们都想要的东西,无法挣脱和免俗。而这些东西,都只是形形色色大他者的他性欲望。”[2]妮娜作为芭蕾舞者,出演《天鹅湖》中天鹅皇后的角色,象征着其自身的成功与价值的实现。在母亲的欲望倾注和自身所处的环境中,成为天鹅皇后是妮娜理所当然的选择,于是母亲的欲望与芭蕾舞演员的理想成为她的欲望和理想。
要获得这一角色,需要兼具白天鹅的温柔、善良与黑天鹅的诱惑、妩媚。妮娜能将白天鹅跳得完美无瑕,却始终无法将黑天鹅身上的独特气质展现出来。母亲对妮娜的性格产生了非常深远的影响,过度严苛的管教使其情欲被压制,无法发泄,导致她无法展现真实的自我,在跳黑天鹅部分时屡屡受挫。当欲望、理想与现实无法调和,内心压抑的欲望就像附身的魔鬼,妮娜一心想要追求完美,却压制了真实的自我,这是一种畸形的完美。
妮娜是如何解决理想与现实的矛盾的?通过发现自身的缺陷,在他者身上寻求理想人格,以想象性认同来建构理想自我。黑天鹅所代表的正是隐藏在潜意识中很难被意识到的一面,她意识到要成为真正的天鹅皇后,需要发掘自己身上的黑天鹅气质,但黑天鹅气质究竟是什么?某天她遇见了灵魂上真正的黑天鹅——莉莉,她在地铁上的玻璃窗中看到一个和自己相似的人,镜中的人做着与她一样的动作,莉莉身上独特的气质与性格吸引了她,这正是黑天鹅这一角色所需要的。对莉莉影像的误认(误认为是自己的),影射了妮娜对莉莉的人格误认,莉莉身上的黑天鹅气质是妮娜身上缺乏的,妮娜对莉莉的镜像误认实质上就成了她理想人格的想象性误认,将他者身上的认同为是自己的,这就是拉康所说的想象性认同。
“拉康所说的想象性认同——借助镜像他者来完成理想自我的构型。”[3]也就是说主体从他者身上学习优点,把他者身上所拥有的和自己所缺乏的一面,认成自己的一部分,最终在虚幻与想象中完成想象性的自我理想建构。想象性认同是对他者形象的认同,他者形象代表着主体想要成为的样子。这和弗洛伊德的认同理论不谋而合,他在《本我与自我》中写到,“认同就是个体将某人视为榜样,构造自己的自我”“每个个体都是许多集体的组成部分,个体在许多方面都受到认同作用的约束,并且个体借助诸多不同的榜样塑造她的自我理想”[4]123。在新一季《天鹅湖》中饰演女主角是妮娜一直以来的梦想,在追求、诠释理想角色的过程中,她把莉莉这一他者形象作为自己的欲望投射。
同时,妮娜借助贝丝(榜样与理想)建构理想自我。对妮娜来说贝丝是榜样,更是理想的他者形象,而其中也藏匿着妮娜对前者的欲望指向。她看到贝丝“当家花旦”的巨幅招贴广告,偷跑进贝丝化妆间拿走贝丝的口红和小刀(偷拿物品是她内心欲望的移置,象征着她想要取代贝丝,成为新一季的天鹅皇后),体现了贝丝作为成功者(上一季《天鹅湖》的女主角)对她的吸引。贝丝身上的诱惑力和放纵的一面,是她缺乏和向往的,贝丝是妮娜心中的一个完美无缺的镜像,妮娜想和贝丝一样成功,一样享受天鹅皇后的殊荣,得到托马斯的赞许。
妮娜以贝丝和莉莉为理想形象来建构理想自我,但是建构理想人格并不是那么容易,借助他者镜像建构起来的自我,始终不是真正的自我,始终停留在对理想自我的想象中,不能成为主体的一部分,于是电影的后半部分妮娜出现了多次幻想和人格分裂。
3 打破他者镜像,完成自我建构
拉康提出人格理论三境界:想象界、象征界与现实界。“想象界是一个欲望与幻想的世界,想象界具有‘幻象功能,使人在非现实中与幻想相结合。”[4]485妮娜在贝丝和莉莉身上看到了自身不具备的黑天鹅气质,想要占为己有,但没有将这种他者身上的特质内化于心,这导致她在巨大的压力中产生了很多幻觉,沉浸在对幻想的理想人格误认中。
小时候的妮娜,在受到母亲这个他者意识的植入时乖乖顺从,没有反抗,但成年之后,母亲的控制使她无法拥有自己的私密空间,在巨大的压力下,她甚至多次出现伤害身体的幻觉。她迫切地渴望释放自己,随莉莉在酒吧喝酒,与男性调情,甚至在幻想中把莉莉带回家,这些行为与幻想一方面是她内心对母亲绝对权威的反抗,反抗母亲这个他者为她建构的乖女儿形象;另一方面是妮娜在幻想中,通过与莉莉的性交这一过程,实现欲望的释放,也通过身体(莉莉)与身体(妮娜)的接触,实现莉莉身上特有人格的转化。
妮娜来到医院看望出车祸的贝丝,把从贝丝化妆间偷拿的口红和小刀还给贝丝,贝丝拿起刀疯狂地划向自己的脸,说自己并不完美,自己什么都不是。最后的镜头暗示这可能只是妮娜的错觉,做出这些行为的是她自己,伤害贝丝并借贝丝的口说出“自己并不完美”,这是她建构自我的重要一步:象征着她接受了自己的不完美。
在演出前一刻,妮娜怀疑莉莉联合男演员来谋害自己,在演出间隙,面对要抢走她角色的莉莉,她双眼血红,面目狰狞,打碎镜子,这一刻她身上被压制的黑天鹅彻底被唤醒,她拿起一块破碎的镜片刺向了穿着黑天鹅礼服的莉莉,实际上她伤害的不是莉莉,而是镜像中的自己。妮娜将镜中的自己想象成竞争对手莉莉,于是在欲望的驱使下,杀害镜中的莉莉(现实中的自己)。在幻想中,自己是莉莉(理想的黑天鹅形象)也是妮娜,她伤害自己这一行为,也证实了拉康的“自我就是想象中的他者,他人就是想象中的自我” 理论。
妮娜反抗母亲,接受、谋杀自己,这些都是其在理想无法实现的巨大压力下人格分裂的一系列幻想。而“主体想要成为真正社会化的主体,除了经历想象界的认同之外,还需要经历另一次认同,也即认同大他者(社会化道德象征秩序和法则),通过把处于自身的社会的大法则内化为自己的自我理想,使自己成为可以为大他者所承认的社会性存在”。妮娜最终以杀死竞争对手莉莉(自己),将来自他者的理想人格内化。在舞台上翩翩起舞时,她身上仿佛出现了黑天鹅的翅膀与羽毛(是她的幻想)。妮娜实现了一直以来的理想——完美诠释天鹅皇后,她静静地躺在舞台上,她“死了”。她打破他者镜像,摆脱了他者对自我的束缚,蜕变为一个全新的人,从想象性的自我建构中回归现实,角色的完美诠释是妮娜对贝丝及莉莉身上所具有的黑天鹅气质的真正内化。此时的妮娜,经历过现实与幻想的折磨,最终打破他者镜像,彻底完成了理想人格与现实的融合,主体在想象界与象征界中达到平衡。
“自我在不断地变化发展,在人类成长的过程中,主体总是不可避免地卷入他者所带来的自我建构模式,无论他者起到的作用是正面的还是反面的,自我不会稳定一致,而这种不稳定也不可避免地影响着人类的自我认同与人际关系的變化发展。”[5]妮娜在他者镜像中寻找自我——希望蜕变成像莉莉一样的黑天鹅和像贝丝一样完美的舞者,而分裂与蜕变就是妮娜主体自我的建构过程。
4 结语
他者对妮娜主体建构有误认也有建构作用,妮娜一直生活在他者的目光中,在现实世界无法做自己。母亲这一他者无疑在其主体建构过程中起到了重要作用,妮娜对乖女儿、完美的芭蕾舞者的形象误认,使真实自我被压制,最后在巨大的压力下,其借助莉莉与贝丝在幻想中实现了理想自我的建构。我们都是千千万万个妮娜,只要生活在集体之中,就不可避免地会受到他者目光的影响,如果过度依赖他者或者太过在乎他者对自己的评价,就会发现这一生不过是在为他者而活,从而在他者的赞赏、肯定中失去自我。妮娜最后打碎镜子,杀死莉莉,是在告诫人们必要时要勇敢地打破他者对主体的建构。拉康的他者理论告诫人们正确地认识自己:不一定非要长成玫瑰,也可以是茉莉、雏菊。
参考文献:
[1] 魏建华.拉康他者理论的两个来源[J].沧州师范学院学报,2017,33(3):44-47,80.
[2] 张一兵.不可能的存在之真[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6:68.
[3] 王欣.他者:残酷镜像寓言:拉康式电影《黑天鹅》[J].电影评介,2012(17):55-59.
[4] 马新国.西方文论史[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8:123,485.
[5] 赵曼辰,刘永宁.成长中的“自我”:运用拉康镜像理论分析电影《双面劳伦斯》中的人物塑造[J].电影评介,2016(12):49-52.
作者简介:唐亚平(1999—),女,贵州六盘水人,硕士在读,研究方向:文艺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