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文斌
(内蒙古开放大学, 内蒙古 呼和浩特 010011)
玛拉沁夫的文学创作始于1952 年。 虽然早在1946 年, 刚刚加入内蒙古文工团的他就已经开始进行创作活动, 但这一时期只是文学创作积累期,直到1952 年, 玛拉沁夫才正式发表了第一篇短篇小说《科尔沁草原的人们》, 凭借浓厚的民族特色与时代生活气息, 加上积极饱满的革命热情, 玛拉沁夫作为一个少数民族新人作家开始受到新中国文学界的关注。
1952 年玛拉沁夫正式开始电影文学创作。 短篇小说《科尔沁草原的人们》 的成功, 不仅让文学界看到了玛拉沁夫的才华, 也让电影界对他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随后玛拉沁夫被调到了中央电影剧本创作所, 开始电影剧本的创作。 他的第一部作品就是将自己的小说《科尔沁草原的人们》 改编成为电影剧本《草原上的人们》。 1959 年, 在电影界紧张筹备建国十周年“献礼片” 之际, 内蒙古话剧团团长珠兰琪琪柯找到了此时正在包头钢铁基地工作的玛拉沁夫, 说服他创作一个反映我国社会主义钢铁工业建设的电影剧本, 玛拉沁夫无法拒绝,于是由他执笔, 与珠兰琪琪柯合作的剧本《钢城曙光》 诞生, 其后随着电影的拍摄更名为《草原晨曲》。
作为第二部电影剧本, 由于准备时间的紧迫,《草原晨曲》 在玛拉沁夫看来还是有许多不足之处, 即便如此, 《草原晨曲》 依旧延续了玛拉沁夫一贯的文学风格, 倾情描绘新中国成立后草原的变革, 热情赞颂新中国草原人民的新风貌与建设热情, 同时通过巧妙的叙事技巧, 将家庭伦理、民族国家话语贯穿于新中国成立前后这两个叙事时空中, 体现高超的电影化思维。
时间和空间是叙事活动的两个重要元素, 时间在空间的变化中流逝, 空间在时间的流逝中更迭,两者相互依存, 从而完成叙事活动。 巴赫金曾提出文学的“时空体” 概念, 他认为空间和时间实际上处于一个整体之中, “时间的标志要展现在空间里, 而空间则要通过时间来理解和衡量。 这种不同系列的交叉和不同标志的融合, 正是艺术时空体的特征所在”[1]。 《草原晨曲》 的时空叙事也是通过时间和空间的相互提示、相互表现完成的。
电影剧本《草原晨曲》 的叙事时空横跨新中国成立前后几十年时间, 文中并没有明确的时间点标注, 只是通过一段字幕提示时间的转换: “十几年过去了。 草原从动乱中被解放出来。”[2]245从而为剧作确立了一个鲜明的时间分割点。 然而仅通过字幕说明是无法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宏大叙事跨度的, 《草原晨曲》 中的时空叙事实际上是建立在线性叙事时间逻辑的基础上, 通过描绘在不同时间段中空间变化来体现的。
在剧本开篇段落, 作者对于草原这个地域空间的描述是“辽阔、荒凉”[2]245, 从而在视觉印象上奠定了前半部分的剧作基调。 在前半部分呈现的叙事空间中, 监狱可以说是最具代表性的空间。 开头, 英勇抗击日本人的汉族青年张东喜以及蒙古族青年胡合、加米扬被汉奸抓住关进了监狱:
“监狱、潮湿阴暗, 由窗口可以望见远处的草原、丘陵, 近处的土房、庙宇。
胡合、加米扬、张东喜戴着原始刑具, 手脚和脖子扣着九九八十一个铁环的铁链, 每环一斤重,共八十一斤。 天窗外走着一个老年的看守。”[2]257
保卫圣山的蒙汉青年被困在监狱中, 而破败阴暗的监狱是充满侵略、压迫话语的旧社会的象征,在草原面临日本帝国主义侵占之时, 英勇有为的年轻人却被汉奸走狗缚住手脚, 从而呈现出旧社会的丑恶与荒诞。 随后叙事同时围绕监狱展开, 张东喜的妹妹秀芝探监, 并利用道尔吉解除他们的铁链束缚, 这几个年轻人趁机挖地洞逃出监狱, 而途中几个人的命运发生巨大变化。 加米扬逃走, 张东喜牺牲, 秀芝和爱人胡合离散, 而这也是旧社会草原人民悲惨命运的真实写照。
新中国成立之后, 草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中央勘探队进驻草原开采铁矿, 草原上的人民也纷纷加入社会主义钢铁事业的建设。 在剧本的后半部分, 包头钢铁基地成为新时期的典型叙事空间代表。 人物关系、叙事进程始终围绕着包头钢铁基地建设而逐渐展开。
“钻塔在狂风中矗立着。 一面长长的红布标语, 从钻塔顶上吊下来, 上写: ‘战胜严寒, 坚决提前完成国家勘探任务。’ ……钻塔增多了, 人们坚持战斗, 标语上落满了雪花, 厚厚的雪花。”[2]126从胡合回到草原以及勘探队的进驻, 到人们的热情投入以及最后成功出铁, 可以说整个叙事段落都是在包头钢铁基地这个实际空间的构建过程中慢慢推进的, 玛拉沁夫充分利用空间叙事的特性, 通过空间的变化推动情节的展开。
巴赫金认为, 在文学创作中, 可以从一个具体的空间来开始创作, 并将其作为一个创作出发点,而这个具体的空间也将成为一种时间的标识物。[3]通过这个空间, 读者可以看到“浓缩在这个空间当中的历史时间”[4]。 在《草原晨曲》 中, 白云鄂博山成为一个标识时间的空间意象。
新中国成立前的白云鄂博山“巍峨峥嵘”, 牧民们会“迎着晚霞向白云鄂博山遥拜”, 人们为这座圣山高唱赞歌; 新中国成立后的白云鄂博山依旧高耸, 人们依旧围坐在山下高唱白云鄂博赞歌。 从地域空间本身而言, 不同时间阶段中的白云鄂博山并无变化, 它与草原人民之间的关系依旧紧密。 在几十年的时间更迭中, 变化的其实是白云鄂博山所处的环境。 在剧本前半部分中, 对于白云鄂博山周边环境的描写, 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白云鄂博山下, 搭起帆布帐篷, 飘起日本国旗”, 从而表明了白云鄂博山以及草原人民的危险处境; 在后半部分中, 虽然白云鄂博山仍旧面对将要被开采的命运, 但是所处的空间环境截然不同, “到了白云鄂博山下, 车停。 一面红旗插了起来, 上写‘中央地质局二四一勘探队’。 青年们跳下车来, 有的向白云鄂博山的方向高跳欢呼, 有的兴奋地在草地上打起滚来”[2]267。 不同空间环境中的白云鄂博山,带来了完全不同的环境气氛。 白云鄂博山与周边空间环境的关系, 实际上也是旧社会与新社会的关系。 作为草原人民的信仰对象, 《草原晨曲》 中的白云鄂博山既是空间, 也凝缩着从新中国成立前到新中国成立后的几十年时间, 成为历史的见证者。
《草原晨曲》 采用了家庭伦理叙事策略, 以亲人的失散与团圆串联新旧社会, 从小人物的家庭伦理形态变化反映时代的变迁, 同时利用社会主义钢铁基地建设的主要线索, 将人物命运与时代命运紧密相连, 完成家国一体的话语建构。
通过揭露旧社会对百姓的压迫, 反衬新社会的国泰民安, 这是“十七年” 文学的主要特征之一。在《草原晨曲》 中, 旧社会让人妻离子散, 新社会使骨肉相聚, 这也是玛拉沁夫强调的主题之一。在旧社会, 主要存在两种家庭伦理关系, 一是基于血缘关系的家庭伦理关系, 包括胡合与母亲的母子关系、张东喜与妹妹秀芝的兄妹关系、张东喜与女儿小玲的父女关系; 二是基于婚姻关系的家庭伦理关系, 即胡合与秀芝的情侣关系。 由于反动阶级的残忍迫害, 新中国成立前的这几对伦理关系都呈现失散破裂状态, 张东喜牺牲, 胡合告别母亲和女友秀芝去找共产党, 从此了无音讯。 新中国成立后,草原人民终于改变了被压迫的命运, 迎来了新的生活。 胡合也在阔别家乡几十年后重新回到故土, 首先就与张东喜的女儿小玲(娜布琪) 相认, 在故事最后, 他和秀芝以及他们的女儿彩霞也迎来了大团圆结局。
在《草原晨曲》 中, 社会主义钢铁基地建设是主要人物从失散走向团圆的重要背景。 胡合回到家乡是为了投身包头钢铁基地建设事业, 他的女儿彩霞也是为了支援包头钢铁基地建设事业而来到了白云鄂博。 小家的团聚实际上是因为每个人都站在了大“家” 的高度, 青年儿女为了社会主义建设汇聚到草原, 得以与亲人团聚。 与亲人团聚又使得他们更加团结, 也更加振奋地投入社会主义钢铁基地建设的热潮, 作者以此完成了家国一体意识的叙事表达。
同时, 在具体的叙事进程中, 作者使用了延迟策略, 将胡合一家人相认的时间不断推迟, 从而使得叙事更加紧凑, 也更引人入胜。
新中国成立后, 少数民族文学在呈现民族性的同时, 发挥着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 强化国家与民族认同, 维护各民族团结和国家统一的政治作用。 作为新中国培养起来的少数民族作家, 玛拉沁夫始终坚持文艺为政治服务、为人民服务的观念,继承毛泽东同志《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精神, 他认为“少数民族地区的情况, 虽然各有其特点, 但是对少数民族党员作家来说, 我们是共产主义者, 我们的任务就是要向我们的人民宣传社会主义、共产主义, 帮助他们的革命的思想意识、道德品质的成长”[5]。 在《草原晨曲》 中, 玛拉沁夫主要通过二元对立的方式揭露阶级压迫, 突出和赞颂党的领导, 从而实现国家与民族认同, 同时以社会主义钢铁基地建设作为主要背景, 突出社会主义建设团结各族人民的时代主题。
首先, 《草原晨曲》 中的二元对立体现在新旧社会的对立上。 新中国成立前, 草原人民遭受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 同时受到以反动官府协理为代表的汉奸走狗的压迫残害, 保卫圣山的蒙汉青年张东喜、加米扬以及胡合被关进监狱, 随后张东喜被杀、胡合年迈的母亲被迫害致死, 胡合不得不背井离乡, 与爱人秀芝以及自己的骨肉失散。 新社会,已成为党委书记的胡合回到家乡并领导家乡人民参与社会主义建设, 同时与自己的亲人团圆。 草原人民的生活也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牧区一片繁荣景色: 在张东喜的旧居附近,那座破庙已经完全倒塌了, 在那里盖起了一排排整齐、高大的房屋, 有一群小学生向汽车招手——那里是小学校。 破庙的南面是铁路, 火车吐着长长的烟雾驰过, 北面是笔直的公路……”[2]275
在这段景色描写中, 旧居、破庙与小学、铁路、火车、公路形成鲜明对照, 凸显出新旧社会人们生活环境的巨大差异。 这些改变正是在新中国成立后, 党领导蒙古族人民当家作主、团结奋斗所取得的。 通过新旧社会的二元对立, 进一步强化了少数民族对于新中国的认同。
其次, 《草原晨曲》 在人物塑造上体现出鲜明的二元对立特征。 新中国成立前是英勇抗击敌人的蒙汉青年与日本侵略者以及封建官僚走狗的对立;新中国成立以后, 二元对立转化为积极投身社会主义建设的、无私无畏的党员同志与干扰民族团结的两面派道尔吉的对立。 前者的敌我矛盾通过革命斗争的方式解决, 而后者内部矛盾的解决主要是通过政治教化、思想教育。 在剧本后半部分, 设置了一个徘徊不定的角色拉西宁布, 他听信道尔吉的言论, 因为担心圣山被开采、破坏草原风水而十分抵制勘探队在草原上开展的钢铁基地建设。 但是经历妻子被勘探队医生接生、蒙古包着火儿子被汉族青年营救等事件, 拉西宁布逐渐认清了分裂派道尔吉的真实面目, 决定搬回白云鄂博, 并加入生产合作社投身建设。 《草原晨曲》 中不断重复 “蒙汉一家亲” 的表达, 在不断消除民族差异与误解的同时,不断强化蒙古族人民对于新生政权和中华民族共同体的认同。
以社会主义钢铁基地建设为时代背景, 将汉族和蒙古族人民团结到建设新中国的大家庭中, 是《草原晨曲》 民族与国家叙事话语中的重要组成部分。 新中国成立后, 首先是蒙古族党员干部胡合以及他的养子关其卡回到了草原, 随后是满载着勘探队员的卡车来到了白云鄂博山下, 越来越多的蒙古族青年决定加入建设队伍, 如想当钢铁工人的关其卡, 跟汉族青年学习开车的娜布琪……随着包头钢铁基地的建设, 越来越多的各族青年开始涌入支援包头钢铁基地, 使得各族人民之间的联系越来越紧密, 凸显出社会主义建设团结各族人民的叙事话语重点, 而各族人民的团结奋斗又不断推动社会主义建设, 勾勒出新中国各民族团结互助共创新家园的美好图景。
玛拉沁夫曾说: “一个少数民族作家, 应当写以歌颂祖国统一和各民族团结为主题的作品。”《草原晨曲》 的创作思想主线根植于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 其创作灵感来源于社会主义建设的生动实践。 玛拉沁夫在包头钢铁基地工作期间, 见证了各族人民的建设热情, 正如他所言, “那个感受里会有很粗糙的东西, 但没办法, 那个时代就是那样”。 作为时代的忠实记录者, 玛拉沁夫在《草原晨曲》 中倾注了满腔的爱国热情与民族情怀, 使《草原晨曲》 成为少数民族电影文学历史上歌颂中华民族共同体的重要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