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印第安作家路易斯·厄德里克小说近十年研究述评

2023-06-06 01:24胡碧媛李岚
语文学刊 2023年5期
关键词:德里克印第安小说

○ 胡碧媛 李岚

(河海大学 外国语学院,江苏 南京 211100)

路易斯·厄德里克(Louise Erdrich,1954-)是美国富盛名、多产的当代印第安女作家、诗人。作为美国本土文艺复兴第二波的代表,她重点描绘美国北部平原地区多种文化混合及随附的冲突,聚焦北达科他州几代相互关联的家庭及其应对殖民影响的努力。从厄德里克的第一部小说《爱药》(LoveMedicine,1984)至近年新作TheSentence(2021),她的作品包含18部小说、3卷诗集,以及大量的非小说和儿童文学作品等。经过近半个世纪的辛勤笔耕,厄德里克凭借作品中深刻的主题和精湛的写作风格获得评论界的广泛讨论,曾获普利策小说奖、美国国家图书奖、欧·亨利短篇小说成就奖、美国全国书评人协会奖、《洛杉矶时报》最佳小说奖等多项文学大奖。

作为“在美国创作的最有成就、最有前途的小说家之一”[1],厄德里克的作品题材丰富,为批评家和读者提供了广泛的分析和解释空间。本文对近十年来国内外厄德里克长篇小说研究现状进行梳理,试图总结近年间学界对其小说研究的趋势,以期为国内学界印第安文学研究提供参考。

一、近十年国外对厄德里克小说的研究

国外对厄德里克小说的研究起步较早,从20世纪末到21世纪初,期刊论文的研究对象大多集中于《爱药》《甜菜皇后》(TheBeetQueen,1986)和《痕迹》(Tracks,1988)。国外学者大多从后殖民主义、女性主义、印第安文化研究、叙事学、生态主义等角度对其创作进行分析,这些成果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当代印第安文学研究的整体发展方向和水平。经过近十年来学术研究发展,美国学界对厄德里克的研究已初具规模,研究范围涵盖其大部分作品,对后期小说的研究增多,包括其新小说《守夜人》(TheNightWatchman,2020)。随着厄德里克小说数量的不断增加,加之文学理论的普及和应用,国外学界对其作品有了更为深入的把握,研究思路也得到了具体细化和拓展。

(一)后殖民主义研究

厄德里克小说关注美国印第安人和欧洲裔美国人历史的复杂交织,展现了她深思熟虑的政治参与,重点书写主人公所处的复杂社区关系,以及在历史创伤后为实践印第安人的自我统治形式而作出的努力,和对持续存在的殖民主义虐待的抵抗。有学者写道:“厄德里克避免将一种文化准则置于另一种文化准则之上;她的文学和文化杂交意在解构如欧洲人与原住民的二元对立。”[2]151国外近五年研究内容主要侧重文化融合、创伤与生存等方面。瑞秋·格里菲斯(Rachel Griffis)围绕《痕迹》中女性角色关系探讨殖民对女性社区角色、女性友谊及女性生存策略的影响,认为小说中女性和殖民受害者关系中的敌意与怨恨实际是欧洲人殖民本土的结果,挑战了父权制和种族主义意识形态[3]。厄德里克对多种文化的阐释还体现在时间的处理上,她以时间来回跳跃的故事叙述美国西部相互联系的家庭生活。珍妮弗·史密斯(Jennifer Smith)写道,“《爱药》中齐佩瓦人的时间观念与美国主流社会的时间标准发生了冲突,厄德里克关注的是齐佩瓦人和白人角色在保留地上交织的生活经历,这个空间存在于美国的内部与边缘”[4]62。

另外,创伤与生存主题也常出现于厄德里克的小说研究中,这是因为厄德里克不仅为在复杂文化环境中受伤的“混血儿”提供了一个寻求革新与传统融合的可能的未来,并为原住民环境中的自我统治提供了坚实的、可持续的背景。劳伦斯·霍格(W.Lawrence Hogue)提到,厄德里克在《爱药》《甜菜皇后》《痕迹》和《宾果宫》(TheBingoPalace,1994)四部小说中创造了类似福克纳的、去中心化的想象空间,其关注的不是血缘印第安人或消失的印第安人的过去,而是文化印第安人、混血或全血印第安人对原住民文化和现代美国社会的了解,能够在两者中创造出超越美国和原住民身份的主体性[5]。面对如此的困境与需求,厄德里克主张后殖民语境下印第安人的生存策略。杰夫·汉密尔顿(Geoff Hamilton)认为《鸽灾》(ThePlagueofDoves,2008)即对欧美自治的病态提出了控诉,并积极提出一个充满活力的美国本土替代方案[6]。辛西娅·华莱斯(Cynthia R.Wallace)则从小说《小无马地奇事的最后报告》(TheLastReportontheMiraclesatLittleNoHorse,2001)中阐释反殖民伦理学,认为厄德里克引导读者认识冲突的文化和价值观所带来的创伤及其他结果,将后殖民理论和文学伦理学形成对话[7]。

(二)本土文化研究

厄德里克曾称美国印第安作家的角色是“讲述当代幸存者的故事,同时保护大灾难后留下的文化核心”[8]23。因此,印第安历史文化是研究其小说中原住民生活的关键。她的小说呈现了本土历史文化、生活方式、传统信仰等广泛内容,表达对土地的历史依恋感及家庭和社区价值观,忠实于原住民祖先的神话和艺术愿景,坦率探讨了现代美国原住民和混血美国人面临的文化问题。

霍格在关于美洲印第安文学的研究中介绍了厄德里克对美洲原住民研究的展现与作用。他从20世纪80年代中期和90年代印第安人口从密西西比河以西的保留地发生转移入手,探讨人口转移所引发的美国印第安文学的新复兴,肯定了厄德里克的首部小说《爱药》对居住在保留地和南达科他州保留地周围小镇上的当代美国印第安人的关注。同时,他认为厄德里克小说关注到土地、宇宙与原住民间的联系,并对本土传统信仰进行重新阐释,展现了印第安信仰体系[5]。简·伊姆(Jane Im)单从植物题材角度切入,探讨小说的印第安性,认为厄德里克使用的植物题材强调了植物的精神层面,巧妙囊括了传统奥吉布瓦族的强烈信仰,包括奥吉布瓦族对土地的历史依恋感以及他们对家园社区的价值观[9]。汉密尔顿认为厄德里克对本土部落复原力的呈现体现了劳伦斯·格罗斯(Lawrence W.Gross)所说的阿尼希纳贝 (Anishinaabeg)的 “漫画愿景”,即通过叙述性的自我主张既保留又重新塑造了与祖先的联系[6]。同时,在2020年的采访中,安东尼·斯托罗(Anthony Domestico)与厄德里克专门探讨了其第17部小说《守夜人》,双方皆提及小说中“本土部落消逝的历史背景”[10],这也体现了厄德里克对本土部落的深切关怀与关注。不仅如此,还有部分学者单独探讨了小说中的本土寄宿学校与制度、动物、植物等与本土文化间的联系,更深入地探讨了印第安历史与文化。

(三)叙事研究

厄德里克的小说写作手法及其所表现的后现代美学一直是学界研究的重要内容。她的小说不以时间为序,而通过庞大复杂的家族树在小说中和小说间的故事情节展开叙述。这种叙事风格将不同的叙事线索编织在一起,展示了家庭内部和世代之间错综复杂的因果关系,以处理个人间最亲密的依恋的凄美裂痕和历史暴力在社会群体之间划出的鸿沟,经常被拿来与威廉·福克纳的叙事风格相比较。

有学者研究厄德里克小说的循环结构时提到,这种循环结构归功于印第安口头叙事传统[3]152。史密斯认为,在循环结构中,厄德里克将地方、种族和国家落脚到家庭,家庭在循环的结构化和链接中占据了核心位置[4]62。黛博拉·麦德森(Deborah L.Madsen)强调关注故事的隐秘层面,其在分析《鸽灾》的不连续的叙事风格及修辞策略时谈及小说中的不可靠叙事[11]。科琳·班克罗夫特(Corinne Bancroft)则围绕《鸽灾》的编织叙事分析小说的多重叙事者,认为通过分离和交织的多个叙事线索,既激发了读者对单个角色的依恋,又让其广泛关注社区的相互联系,可以促使读者认识多重主体性[12]。米奇·尼曼(Micki Nyman)认为也许是因为厄德里克的故事采用了多声部叙事,其既强调循环性又强调线性,以叙事策略中的多个视角以及不稳定的时间,推翻了二元区分[13]92。

不仅如此,评论家们大多称赞厄德里克的小说叙事兼具抒情散文风格和后现代美学,运用诗意的语言和象征手法。尼曼认为厄徳里克不仅擅长时间折叠,她的叙事风格“俏皮而连贯地融合了美国印第安的风格,产生了一部旋转的、歌唱的散文作品”[13]92。

二、近十年国内对厄德里克小说的研究

我国真正开始介入厄德里克研究相对较晚,研究重心主要集中在其后殖民主义研究、创伤研究、生态批评研究、叙事研究等方面。2008年曾是国内厄德里克研究的转折点,《爱药》中译本的问世,极大地推动了国内学者对厄德里克作品的关注,目前国内其作品的主要译者为张廷佺教授。近年来,国内对于厄德里克作品的引入、翻译和评论尚远不能与她的学术地位相称,主要研究作品集中在其成名作及近十年获奖作品《爱药》《圆屋》《鸽灾》,对厄德里克近两年的新小说研究极少。近十年间国内只有一篇厄德里克小说的国内研究综述[14],且有一篇陈靓教授的对厄德里克的访谈录[15]。

(一)后殖民主义研究

国内的相关研究主要集中于印第安民族对白人文化的抵抗与对自身文化的坚持、殖民创伤两方面。在国内高水平期刊方面,陈靓探讨了西方的基督教元素与美国本土宗教文化结合的杂糅模式,认为其强化了印第安人间的情感纽带,是对白人宗教霸权统治的抵抗与颠覆[16]。口头文学也是印第安作家返回印第安传统,从边缘发声的策略。丁文莉、邹惠玲认为在《痕迹》中,主人公弗勒和纳纳普什以恶作剧者方式打破白人虚伪的谎言,坚持族裔文化身份[17]。同样,在陈靓与厄德里克的国内首篇美国印第安作家专访中,也提到了印第安口述文学的精髓在文本中继续传承的意义[15]。

宋赛南将厄德里克小说中的创伤事件大致分为四类:创伤事故(疾病、丧亲、丧偶等)、战争创伤、边缘弱势群体遭遇暴力(女性暴力、儿童暴力等)、美国土著及某些民族遭遇的殖民创伤[18]。在高质量期刊论文中,宋赛南[19]的《圆屋》书评聚焦小说中的女性性暴力主题;杨恒[20]的论文和朱荣华[21]的论文都关注殖民创伤。前者立足于杰弗里·亚历山大(Jeffrey C.Alexander)的文化创伤理论解读印第安人和混血族群经历的集体创伤过程及其产生的影响;后者探索恰当的创伤处理方式在振兴印第安文化中的作用。硕博论文方面,李文亮的硕士论文认为失根性是作品中创伤事件的主要文化呈现,文化创伤的背后隐含政治话语与殖民话语,影响印第安族裔创伤后的文化生存[22]。

(二)生态批评研究

自然景观里浸透着印第安部落的历史文化传统,有身份认同的重要元素。厄德里克小说继承和发扬了印第安人传统的自然观,凸显了人与自然息息相关的共同命运,通过不同的故事抒发生态情怀。国内许多学者以生态批评视角关注厄德里克小说中的自然观,以及地域环境等与印第安人本土身份建构的关联等。

高水平期刊论文方面,秦苏钰通过分析厄德里克对土著人居留地的地域景观和环境的描写,探索作者的印第安传统文化中人类与大地的亲缘关系[23]。方丹从生态批评的视角分析小说《痕迹》所反映的印第安传统宇宙观,认为作者通过再现民族原生文化的神秘,激发人们对重建印第安传统文化的关注与思考[24]。陈千谦从环境哲学的角度出发,运用“盖娅假说”中的“雏菊世界”理论对《爱药》中主人公的命运走势进行深刻剖析,揭示其蕴含的印第安生态整体观[25]。张琼认为厄德里克的反乌托邦小说《永生上帝的未来家园》(FutureHomeoftheLivingGod,2017)揭示了人类在进化发生逆转的生态境遇中对自己身体的控制和周围的政治文化失控状态,指出厄德里克的创作从女性身体的生物特征出发揭示了生态危机和文化危机[26]。纪秀明关注厄德里克的生态书写,指出印第安族裔与自然生态及个体身份想象的链接,认为厄德里克基于自然与地域的殖民现实,超越种族与地理疆界,探索族裔文化背景下的精神向度与人的自然与健康[27]。蔡俊的博士论文则探讨了新的角度,他认为将印第安文化“生态化”的做法是一把双刃剑,在为原住民争取到更多的听众和发言权的同时,也抹杀了印第安社会的现实问题[28]。

基于生态文学研究,国内近十年来对厄德里克小说进行生态批评研究已呈现热门研究的趋势。虽然相关高水平期刊论文较少,却是很多硕博论文研究关注的重点。这些研究都为国内厄德里克小说生态批评提供了思考与探索的空间。

(三)叙事研究

厄德里克继承了美国本土的口述传统,“在文本性和历史性这两个关键因子的运用上,厄德里克有着娴熟且精巧的创作技巧”[29],因此,国内学界同样将厄德里克小说叙事策略研究作为重要的研究内容。

黎会华在分析厄德里克书写历史的策略和建构历史叙事手段的基础上,探讨作者如何通过重构被主流社会忽略的小历史,使被边缘化的奥吉布瓦人获得有效的话语权[30]。张琼探讨了《鸽灾》“环小说”的多声部独特叙事风格,分析作者叙事暗含的主旋律如何弥合情感冲突和文化矛盾[31]。陈靓单独分析了小说中的核心叙述者恶作剧者,认为恶作剧者不仅是作品中的反抗性人物,而且以其解构特质融入文本的叙述层面对历史性进行重构,构建了族裔特色的恶作剧者话语[32]。同时,陈靓[33]和纪秀明[27]分别探讨了厄德里克作品中的神秘叙事,认为神秘叙事隐匿背后的关于族裔的意识固然指向探寻与确证族裔身份与生存经验,但其小说以神话的重述改写与反讽对传统身份内涵进行反思与批判,体现了文化生存的杂糅。陈靓还讨论了小说《拉罗斯》的叙事策略,分析现代语境下厄德里克作品族裔性的书写与建构策略,认为文本内部的空间性与族裔性相辅相成,族裔性的动态、开放式创作策略赋予文本鲜明的身份特质[29]。

三、厄德里克小说研究相关启示

美国印第安文学研究已经是美国文学研究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路易斯·厄德里克作为美国当代本土裔文学重要代表人物,其小说在家庭和母性、故事讲述、治疗、环境问题、历史意识等方面非常成熟。小说情节涉及各种当代问题,包括部落政治、土地权利的侵蚀、当地学校和政府学校的儿童教育、宗教冲突等。厄德里克除了表达奥吉布韦人经历的创伤外,还展现了美国印第安民族是坚定而有活力的民族。在此基础上,她通过对各种人物进行多重叙述,讲述了复杂的故事,并为讲故事的传统带来了一种叙事不连贯的文学艺术性。

目前来看,由于厄德里克作品鲜明的主题及叙事风格,后殖民主义研究及叙事研究依旧是国内外厄德里克小说研究的热点。同时,厄德里克所创作的生态文学也时刻被关注。由于其再现了环境对印第安人命运的影响,笔下印第安人的身份认同又与自然景观紧密联系,因此,学者们多发掘根植于自然的部落文化、成员族裔身份危机与自救途径等。

事实上,国内学界虽然对厄德里克的小说研究不乏新的视角与观点,但数量较少,且未形成系统性研究和普遍影响。如蔡俊研究了“边界主题”,认为“物理边界”的划分是文化“软边界”形成的根源,导致了当代印第安人土地的丧失、文化的破碎和家园的失落[34]。袁小明从厄德里克小说中的大量贫困形象入手,点明这对美国全民中产的主流话语的背离,凸显了美国本土裔在经济结构中的不利地位[35]。但以现有研究成果来看,国内的研究角度相对宏观且片面,研究范围仅局限于厄德里克的经典作品,对厄德里克新小说的研究较少。

根据以上研究成果综述看,近十年间,对厄德里克的批评与研究趋势,既有继承也有发展,厄德里克的相关研究在不断丰富,且越来越受到国内学界的重视。虽然国内针对厄德里克的研究取得了了不起的成果,但相比于英美文学批评仍相对小众。由于国内缺乏对美国印第安文化普遍、深入、准确、最新的把握,对厄德里克小说的翻译引入及研究还有待深入。希望更多的厄德里克作品可以走进中国批评家和学者的视野,并产出越来越深入且多样的研究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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