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窑研究综述

2023-06-02 00:34
陶瓷研究 2023年5期
关键词:兔毫建窑建盏

江 曦

(福建博物院,福州,350001)

0 引言

建窑是宋代福建地区烧造黑釉茶盏的著名窑址,建盏在中国传统茶文化和哲学美学思想的熏陶下被赋予了实用与审美的双重价值取向。[1]随着建窑第三次考古挖掘资料的整理与出版,翔实的考古资料愈加引发了学界和社会对建窑的关注。截至2023 年7 月,在知网搜索主题关键词“建窑”显示总库共收录858 篇文章。其中包括期刊论文662 篇,学位论文78 篇,报纸20 篇,会议论文10 篇以及一项专业成果。在该领域取得丰硕考古成果的同时,建窑的创烧时间、“天目”与建盏的关系以及鹧鸪纹器皿是否属于建窑产品等几个问题也引发了学界热烈的讨论。因此笔者将收集到的具有代表性的论文按照研究内容的不同划分为六类,从建窑窑址田野调查与发掘简报、建盏的科学研究、建盏与社会文化的关系、建盏釉色纹样专论、建盏鉴赏与收藏分析以及建盏造型与审美专论六个部分进行梳理与评述,对深入挖掘建窑文化内涵,分析学界研究导向具有重要的理论和实践意义。

1 建窑相关论文梳理

建窑的生产虽已经废绝百年,但建盏凭其典雅的造型和独特的釉色依旧吸引着古今中外爱好者、收藏家以及学者们的偏爱。我国古代也不乏有如苏轼、蔡襄、黄庭坚、赵佶等大家对建盏的形制进行描摹渲染,这些诗词著作成为研究建盏的重要参考资料。随着考古工作的逐渐铺开,使得文献资料逐渐能够与实物资料对应,宋代建盏的研究再次出现了新的突破。

1.1 建窑窑址田野调查与发掘简报类

20 世纪初叶,美国人詹姆士·马歇尔·普朗玛来到福建省水吉镇,在当地向导的带领下正式开始考察建窑遗址。他趁着军阀混战将大批挖掘出的建窑瓷器及碎片通过水运的方式带回美国,并凭此撰写了《建盏研究》一书。直到20 世纪50 年代,我国考古文物工作者才真正参与到了建窑遗址的调研与发掘,考古文物工作者先后进行了四次大规模考古挖掘,出土了大量瓷器标本及窑具、工具标本,为研究建窑烧瓷历史和制瓷种类提供了丰富的实物资料。[2]

关于建窑的遗址,大多数研究者已达成了共识,认为其窑址位于福建省建阳市水吉镇,物质遗存堆积于池中村、后井村、芦花坪、大路后门、源头坑、牛皮仑、庵尾山一带。[3]1960 年,厦门大学人类博物馆主持第一次大规模挖掘,由叶文程撰写的考古发掘简报显示,芦花坪遗址出土的遗物主要分为黑釉瓷碗(共980 件)和烧窑工具(共370 件)两类。碗的形制以弇口碗为主,除了口缘部分较薄,整体釉厚重。碗垫处刻有“供御”“进琖”字样的为御用茶具,与《建阳县志》记载相符。[4]本次出土的实物为之后开展建窑研究工作奠定了基础。16 年后,叶文程先生对建窑烧制各类器皿的年代与宋代茶风作了进一步的探讨。在《关于“建窑”几个问题的探讨》一文中,叶先生以芦花坪窑址出土的实物证据为基础,又综合对照了蔡襄、陶毂、蓝浦、朱琰、郭柏苍等人的文献记载,将建窑黑釉器的烧制时期划分至北宋,同时提出是宋朝碾茶的方式造就了建窑黑釉茶盏的兴盛这一观点。[5]

1989 年5 月至1990 年5 月,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和福建省博物馆联合组成考古队对建窑遗址先后进行了两次发掘。李德金执笔的发掘简报显示,该次发掘出土产品中有一批带彩点、彩斑的半成品釉纹器,其正烧品应当就是文献中记载的“鹧鸪斑”纹。此外,李德金依据类型学推测,芦花坪窑址、大路后门山以及源头坑出土的黑釉瓷均属于北宋时期。[6]1989年4 月牛皮仑山坡西北部的窑址调查将建窑的历史追溯到晚唐五代,出土器物的形制和烧制工艺亦展现了建窑与浙江越窑系统的联系,这些发现大大加深了建窑的文化内涵。[7]栗建安撰写的考古发掘简报(1991-1992 年度)更偏重于窑炉与烧制产品关系的呈现,庵尾山窑炉的烧制时代被界定在了晚唐到五代的区间内,黑釉瓷虽稍晚于前者,但其上限也可追溯至五代,下限为北宋初。[8]2023 年初,栗建安再次汇总了半个多世纪以来的考古调查与发掘简报,在《考古发现的建窑与建盏》一文中详细重述了新中国建立后的建窑田野考古调查发现,依据地理位置的差异将区域母窑址划分为四个子窑址,2014 年考古调查新资料的公布无疑推进了建窑学术研究的新进程。[9]

1.2 建盏科学研究类

陈显求与其团队依托显微镜、电镜等科学仪器揭示了建盏的物理和化学性质,发表了《宋代建盏的科学研究》《从珍稀残片研究结果论国宝油滴建盏的特质》《大型御用建盏》《建盏珍品的研究》《供御油滴和龟背兔毫(建窑二绝)》《宋耀州兔毫天目瓷釉的分相与析晶》等一系列科学研究类文献。这些文献利用现代陶瓷科学和现代材料科学技术测定了各种类型建盏釉的分相与晶体构成,公布了宋代建盏不同釉的化学组成。[10]裴春元的《浅论建窑建盏油滴烧成技术》通过测定宋代建盏胎土与釉方的化学组成,从而推测了建盏油滴纹的形成原理,为仿宋建盏的工艺制作提供了新思路。[11]为复原曜变工艺,周永金针对建盏的曜变温度进行了专业测定发现,窑内温度、气氛、压力均会对曜变显色造成影响。[12]

1.3 建盏与社会文化关系类

国内较早研究茶文化与茶具之间关系的学者当属冯先铭先生。冯先生《从文献看唐宋以来饮茶风尚及陶瓷茶具的演变》一文中首先从王褒的《僮约》论起,梳理了千余年间的饮茶风尚和茶具变化,展现了宋代崇尚黑釉建盏的审美风尚。[13]朱广宇《宋代茶文化与吉州窑、建窑器的发展》采用了文献梳理的方式,在剖析《遵生八笺》《饮流斋说瓷》等古籍的基础上,探讨黑色建窑瓷器和斗茶文化间的密切关系。[14]孙建兴也将研究重心投向了建盏与茶文化的关系方面,他在划分建盏兴衰时代与社会背景的同时反思建盏制作技术的传承。[15]牛丽彦《宋代茶文化与建盏的相互作用关系》将建盏视为斗茶文化的载体,解析了在茶文化推动下建盏和建盏文化在宋朝的兴盛。[16]武佩圣、王倩二人在《黑釉之雅:宋代建盏与茶文化》一文中从普朗玛的专著《天目:建窑瓷器研究》入手,结合已公布的考古发掘资料对建窑生产进行了工艺精细程度的划分,并提出刻有“进盏”二字的茶盏是向宋徽宗进贡的,而刻有“供御”二字的茶盏可能是供给南宋首位皇帝的产品,前者文雅精致而后者相对粗糙。[17]

汪震《从宋代茶文化看鹧鸪斑建盏》分析了宋代文学中描写的“鹧鸪斑”,考察了宋代“鹧鸪文化”的审美语境,深入阐述了“鹧鸪斑”器皿与宋代斗茶文化之间的渊源。[18]李凯的《从考古资料看水吉建窑窑业生产》一文更为注重建窑本身的独特性发展,作者认为建窑的黑釉瓷与同时期其他窑址生产的黑釉瓷大为不同,其生产规模大,专业程度高,而且会由大城市运散至全国各地以保障市民阶层的需求。除此之外,建窑的衰落期也被作者推定为南宋后期。[19]以古文献作为参考进行建盏断代研究也大有人在。1986 年,顾文璧曾就建窑茶盏上“供御”“进琖”字样的年代问题进行了考证。他认为,20 世纪中叶出土的文物上刻有“供御”“进琖”已经证明了建窑曾向皇家进贡茶盏的史实。经过多方文献对比,他将烧制御用兔毫茶盏的鼎盛时期确认为北宋政和二年(1112 年)至南宋乾道六年(1170 年),此后该种器皿不再风行与社会风尚的转变密切相关。[20]谢日万先生于1992 年曾撰文《建窑黑釉瓷创烧、兴盛和衰落的年代》,他在梳理古代诗词茶论和前人考古调查报告后综合认为黑釉瓷为五代创烧。该文兼从社会风气、审美观念、商业竞争三个方面讨论了建窑衰落的原因。[21]以实物证据反向判定专著类古籍撰写时代的有曹建文先生。曹建文先生利用确凿考古发掘简报的断代结论判断了临川、南丰、建阳三窑的兴衰关系,以此与《陶记》中的文字记载形成对应,判定了《陶记》属于南宋时期的著作。[22]吕成龙《试论建窑的几个问题》讨论了与建窑相关的三个问题:第一,从建窑的命名出发,考察了建窑之“建”源于古代地理辖区划分的建州,而非建阳;第二,通过宋代诗词歌赋获取了“鹧鸪斑”的特点,认为“油滴”一词属于日本舶来我国的词语;第三,详细交代了垫饼印有“进琖”“供御”的原因。[23]

1.4 建盏釉色花纹专论

郝朝炬1987 年发表于《河北陶瓷》的《建窑黑釉瓷——兔毫盏》一文以跨文化的视角梳理了现藏日本的建窑名品,他认为南宋嘉定年间日本加藤四郎,左卫门景正以及道元禅师的来华,开创了日本“天目釉”之先河。镰仓时代在浙江天目山佛寺留学的僧人再次将建窑产品带入日本,从此“天目釉”才成为黑釉的代名词。[24]陈显求与陈士萍二人把建盏分为六种花色,分别讨论不同花色、釉面的建窑产品对应着不同人群,得出了这一类器皿“帝黎同用,僧俗共享”的结论。除此之外,二人还综合日本三件曜变国宝的特征总结了釉面斑点形状、釉层光色以及斑点间干膜的功效。[25]有关“鹧鸪纹”的问题得到了曾凡的进一步确认。曾先生在《建窑考古新发现及相关问题研究》中以1988年发现的建盏“鹧鸪斑”残片为事实依据,确认了“鹧鸪斑”纹样在建窑的存在,他如是写道:“建盏鹧鸪斑确实存在,只是它多为贡品,并非民间所用,故流传稀少。”[26]

1.5 建盏鉴赏与收藏分析类

20 世纪80 年代仿宋兔毫盏第一次向社会公布,不少古董商在利益的驱使下以假充真,将“仿宋盏”改制成了“宋建盏”,于是建盏的综合鉴赏应运而生,学者们纷纷将自己的经验和实验成果撰文发表。

谢道华将建盏的主要花色分为六种,对其鉴定主要从釉面颜色、胎体质感、器皿生动度、裂纹和刻字出发,属于经验派。[27]李平远《浅谈建盏釉斑的魅力和鉴赏》中将建盏的釉色分为褐兔毫、银兔毫和其他斑纹三大类,认为建窑发展的历程在人类发展中的积极影响都隐含在各种釉面斑纹内部。[28]江春华《曜变建盏的鉴赏》以藏于日本的四件建盏神品为例,分析了高规格曜变建盏的色泽和造型。[29]邹云源《建盏的当代审美与鉴赏》阐述了当代建盏大众化、多样化、古朴感的审美趋势,提出在鉴赏建盏时要不仅要从外形和气韵入手还要考虑其文化内涵。[30]

1.6 建盏造型与审美专论

建盏虽小却内含乾坤,尽管其造型较为单一,但还是有部分学者对其造型进行了专论。刘水清《建窑建盏的造型文化分析》分析了建盏的实用主义、时代性、科学性、亲和性,归纳了建盏产品的地域风格和独特的形式语言。[31]李磊颖和刘春福二人在《宋代建窑珍品及其审美内涵》一文中,立足于宋朝的理学风潮和宗教思想,由内而外地剖析了建盏崇“简”与“素”的美学特征。[32]金晓霞《建盏的美学特征及美学意义》从政治、经济、文化、工艺四方面,分析了建盏具有的美学特征,肯定了宋代建盏在文化传播中的价值,且对当今的设计工作者亦有启示。[33]刘鹏《宋代建窑兔毫盏探析》首先分析了建窑和兔毫盏的关系,认为兔毫盏是建窑制作黑釉瓷的高峰,其次从器型、质感、色泽、保鲜四个角度分析了兔毫盏受到推崇的原因,最后提出了宋代建盏瓷在当代传承发展的路径。[34]

2 建窑建盏的保护与发展

2.1 建窑建盏文化传承的瓶颈

纵然建窑原址已经废弃百余年,但人们对建盏的迷恋与仰慕却依旧存在。在重新探索建窑的近一个世纪内,专家学者们走过了从“发现”到“再生”的过程,整体而言,当前建窑建盏的保护和未来发展问题上依旧存有瓶颈与困难。

第一个问题是理论研究人才储备不足。单从文章发表内容来看,近十年内的发文量虽然持续增长,主要研究内容却仅集中在年代分析或理论层面,鲜有从跨文化、跨学科保护的角度进行分析和探讨。建盏是古代陶瓷器皿中的翘楚,关涉到诗词歌赋、绘画观念、宗教思想、制瓷工艺等多学科,对其研究不是仅靠单人就能完成,而是需要组建学术团队,从多角度综合挖掘其背后的意蕴内涵。目前,这方面人才的缺乏大大限制了建窑深入探索的步伐。

第二个问题是手艺传承者的文化储备不足,对建盏文化意义的挖掘不够深入。建盏是一种极具文化内涵的茶具,瓷器烧制技艺的传承人需要掌握建盏基本历史演变规律、技术的发展变化以及与之相关的基本知识。但当下从业者的专业往往以美术、音乐为主,缺少陶瓷、历史类的专业人才。同时,专业从业者年龄整体偏大,缺乏年轻一代的加入。

2.2 传承与保护的对策

党的十八大以来,党中央十分重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保护与传承工作。建盏是我国茶文化的代表性器物,承载着中华民族深厚的文化底蕴,亦是中华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因此,进一步挖掘建窑建盏背后的文化底蕴,增强我国文化软实力,促进建窑建盏的传承保护工作刻不容缓。

制定扶持政策,助推发展动力。国家应当制定合适的建盏产业扶持政策,加大对产业的引导和扶持力度。积极建立“研究——实践——销售”一体的完整路径,帮扶传统手工艺人的技艺传承。

加大资金投入,培养专业人才。政府要针对市场需求,加大对建盏研究与开发的资金投入,可以通过对接高校开设相关专业或学科以保证科研支持,不断提高建窑产品的质量和文化底蕴。

坚持守正创新,维护产业发展。中华民族传统文化是我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库,建盏传承人要在传承传统技艺的同时加强新技术开发,使之更加适合当代社会的需要,努力将建阳打造成名副其实的建盏之都。

3 结语

迄今为止,我国对建窑的研究已走过60 余年,从摸索前行到日趋成熟的过程实属不易。综上所述,20世纪中叶到20 世纪90 年代有关建窑建盏的研究集中体现在考古发掘简报和器物烧制年代考定方面。待到21 世纪,学者们的研究变得更为多元化,不少学者选择从建窑茶盏本身出发,以这一器物的造型、釉色、刻字等为切入点研究宋代社会生活乃至审美倾向。颇有美术考古学“以艺术作品为实物标本,研究目的在于复原古代社会文化”的意味,研究者倾向在器物与现象之间建立关系。当下,建窑的遗址挖掘、建盏反映的社会现实、建盏的造型审美研究以及建窑瓷器的烧制工艺等方面的研究已取得了较为丰厚的成果,研究的角度和方式也愈加丰富开放,但建盏海外传播以及跨文化、跨学科研究依旧薄弱有待深入。建窑是先民为我们留下的文化宝库,肩负责任将之妥善传承保护是我们不可辜负的使命,在社会飞速发展的同时,传承古代优秀文化,对扩大中国文化的影响力具有重要现实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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