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自由思想的伦理阐释及其意义

袁海琴

摘 要：自由在马克思整个理论体系中居于重要且特殊的地位。对马克思的自由思想向来有多种阐释维度，伦理维度即是其中一个重要的维度。在这一阐释维度下，马克思的自由思想实现了道德价值与非道德价值、个人道德与社会伦理、伦理目标与伦理实践的高度统一。在理论上，马克思自由思想的伦理阐释有助于我们提升对马克思自由思想的认识，深化对马克思道德理论的理解，增强对马克思理论体系整体性的把握；在实践上，在我们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新征程中，这一阐释维度可以为推进每个人自由全面发展的现代化、促进以自由为重要内容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践行、激发人民群众的伟大创造精神提供理论智慧和价值支撑。

关键词：马克思自由思想；伦理阐释；理论意义；实践意义

中图分类号：A81；B82-0文献标志码：A文章编号：1672-9684（2023）03-0009-09

建立“自由人联合体”、实现“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自由发展的条件”的目标，是马克思主义的崇高理想和价值追求。回顾人类思想史，自由问题作为一个与人的生存和发展极为切近的问题，存在着多种理解向度以及认识和把握的可能性，从而也就意味着会导向不同的规范性结论、显示出不同的精神气质和价值关怀。自由思想在马克思的理论体系中居于特殊位置且极富当代价值，因此历来是一个重要的研讨论域，其中涉及到的核心问题主要包括：人之自由的本质规定、真正自由如何实现、自由思想在马克思理论体系中的地位，以及马克思自由观的显著特征等。按照不同的研究进路，学者们对马克思自由思想的阐释呈现出不同的维度，比如实践维度、历史维度、价值维度、时间维度、存在论维度、现实性维度、超越性维度等。概括起来，这些阐释基本可以归纳为两个主要的向度，即社会历史向度和伦理价值向度。国内学界关于马克思自由思想的伦理阐释自进入新世纪后逐渐增多，并伴随着对马克思历史观中的科学评价与价值评价如何统一的讨论而得到进一步深化。例如有学者指出：“马克思的自由观以道德评价为基点，从道德批判出发，经过道德实践，到达道德理想，展示了一条十分清晰而深刻的伦理维度。”［1］在国外学界，将马克思的自由思想纳入伦理道德论域则与对马克思批判资本主义社会的伦理依据的探讨和争论紧密相关，正是在这一探讨与争论过程中，马克思自由思想得到了深入的伦理建构［2］ 。

马克思的自由思想在批判西方传统自由思想的基础上实现了根本性的变革和超越，其本身蕴涵着复杂的理论建构，人的真正自由要通过人类实践逐步实现，这个过程是现实的、历史的，同时也是伦理的。伦理性特质是人的一个重要特质，也是人与世界上其他存在物相区别的根本性特质，实现人的自由和解放是马克思毕生奋斗的理想和目标，因而伦理维度也自然和必然是审视和考察马克思自由思想的一个重要维度。就目前已有的研究成果来看，该论题中尚有一些问题还需进一步深化和完善，如马克思自由伦理的具体内涵、自由是否是马克思批判资本主义的伦理依据、马克思自由伦理的当代启示等。本文旨在阐明，马克思的自由思想在伦理维度阐释下是一种重要的道德价值，它赋予人以意义感和使命感，无论在理论上还是在实践上，这一阐释维度都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

一、马克思自由思想的伦理阐释

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社会中人们不自由的和异化的生存状态多有辛辣的讽刺和深刻的批判。马克思本人虽然没有集中阐发过他的自由思想，但从其浩瀚的经典论著中，我们依然能够总结提炼出在马克思那里人的真正自由是什么以及如何才能实现此种自由。实现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既是马克思毕生探寻和奋斗的目标，也是其不懈追求的崇高价值，这一价值蕴含着深刻的伦理意味。以伦理维度审视，马克思的自由既不突出强调人对必然的认识与利用，也不仅仅从法权意义上指认在无害他人和社会的前提下人所具有的特定权利，而是旨在标明于个人而言，它是一种在与自然和他人的关系中对自身存在与活动的自我觉醒和自我决定，于社会而言，则是为保证和促进人们的这种自我决定而形成并不断完善的特定伦理架构。正如马克思所言，“自由不仅包括我靠什么生活，而且也包括我怎样生活，不仅包括我做自由的事，而且也包括我自由地做这些事”［3］181。这样的自由是一种具有重要伦理价值的自由，它能够引导人们去思考什么样的生活是值得追寻的，并指引人们为实现此种生活去推动社会变革。

1．道德价值与非道德价值相统一

在人们的一般理解中，“价值”往往与“用途”“效用”“意义”“积极作用”等相联系，说某物有价值即指其具有某种用途或作用。在哲学意义上，“价值”是一个与“事实”相对的范畴，具有很强的主体性。按照不同的标准，价值有不同的分类，比如，根据作用方式可分为直接性价值和间接性价值，根据作用时间可分为暂时性价值和长远性价值，根据作用空间可分为局部性价值和整体性价值，等等。此外，按照是否关涉好坏、善恶、应该与不应该等，价值还可以区分为道德价值和非道德价值，例如“健康”“明智”“富裕”等被认为是非道德价值，“慷慨”“勤俭”“诚信”等一般被归于道德价值。当然，围绕二者如何定义与区分，即究竟什么样的价值属于道德范畴而什么样的价值属于非道德范畴，仍存在着一定的争论。

鉴于自由问题的复杂性，就马克思的自由是一种怎样的价值来说，学者们的意见并不一致。比如，美国哲学和伦理学教授、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者艾伦·伍德（Allen W.Wood）①就认为，“缘于良知或‘道德律令告诉我们应该做出的评价或应该做的事情与为了满足我们的需要，我们的欲求或对我们是好的观念（或为了他人谋求我们想促进的福利和并不一定是自私的非道德善的欲望）而做出的评价或做出的事情是不同的”［4］，正是基于这种不同，善可以被界定为道德的和非道德的。前者“包括诸如美德、权利、正义、职责的履行和道德上值得嘉奖的性格品质的拥有或培育”［4］，而后者是“可欲的、甚或对人们追求或获取它们有非道德荣誉的事情”，自由、共同体和自我实现就属于这一类善［4］。当然，伍德并没有否认这两类价值之间存在着内在联系，但他仍然强调不能因为两者之间的联系就忽视他们之间的区别。而认为马克思的自由是一种道德价值的观点则针锋相对地指出，马克思之所以重视自由和共同体绝不仅仅是因为它们满足了“我们的需要、我们的欲求或对我们是好的观念”［5］240，而且，如果“我们的需要、我们的欲求”指的是每个人的需要和欲求，这难道不是一个道德问题吗［5］240？

实质上，仔细分辨关于马克思的自由是否是一种道德价值的争论，就会发现其更进一步的问题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对道德的界定不同引起的。也就是说，如果把道德仅仅界定为调节社会关系的一系列规范和要求，那么自由显然在这方面的意义是很薄弱的，但如果把道德的内涵扩大为包括各种德性范畴在内的广义上的道德，那么自由就有理由被认为是一种道德价值。而且，尽管自由具有非道德方面的诸多表现，但其蕴涵仍然更多地是具有伦理道德方面的意义。因此，通过界定道德概念的内涵来确认自由是否是一种道德价值只是一种“概念立法”，“能够运用一定的道德和价值观念规范自己的行为，评价与己有关的一切事象，是人之为人的本质特征，也是人类自由和能动性的表现”［6］。

我们知道，马克思从不虚幻地、抽象地谈论人的自由，更不仅仅从意志自由的层面谈论人的自由，在他那里，自由与现实的社会生产方式相联系，是处于历史发展之中的、从事实践活动的现实的人的自由，人的真正自由的最终实现就是真正共同体的生成。在真正共同体中，作为人的自由、自主的活动“就是对生产力总和的占有以及由此而来的才能总和的发挥”［7］ 581。因此，作为一种价值，自由在马克思那里确实与快乐和健康不同，它从来就不仅仅是属于个人的、自我的非道德善，而是涵盖了人生存与发展各环节和各方面的重要伦理价值。人的自由是伴随着人的实践活动而历史地生成的，正如马克思对人类社会的评判是历史评判与道德评判的统一一样，马克思的自由在实质上是道德价值与非道德价值的高度统一。

2．个人道德与社会伦理相统一

“伦理”和“道德”这两个范畴都标示着人们在共同生活中形成的关于善恶正邪的一系列准则和规范。在思想史上，黑格尔第一次对二者做出了明确的区分。尽管在大多数情况下对二者的使用并不做十分严格的规定和划分，但它们还是有着值得注意的区别，即“道德”更多地偏于主观、主体、个人和个体；“伦理”则更具客观、客体、社会、团体的意味。因此，当我们谈论的对象是个人或个体的时候更多地使用“道德”，而当我们谈论的对象是社会特别是社会的各项建制和规范的时候则更多地使用“伦理”。自由在马克思那里不是抽象的应然存在，它既是个人的也是社会的，于个人来说代表着一种对自己生命活动和生存状态的自主把控，于整个社会来说则是通过变革各项制度去保障和推动人们实现这种状态，因此是个人道德与社会伦理的统一。

马克思一生都致力于对资本主义社会进行深刻批判、致力于不合理社会制度的根本性变革，并指出个人在“一定的阶级关系和利益的承担者”的意义上并不能“对这些关系负责”。至于道德问题，如他所说：“共产主义者根本不进行任何道德说教……不向人们提出道德上的要求，例如你们应该彼此互爱呀，不要做利己主义者呀等等；相反，他们清楚地知道，无论利己主义还是自我牺牲，都是一定条件下个人自我实现的一种必要形式。”［8］275因此，实现每个人的自由发展必然要求改造和变革现实社会。但这绝不能被理解为实现这一目标是与个人无涉的，更不意味着不能从道德上谴责或赞赏个人。恰恰相反，人在本质上作为一种社会关系性存在并不外在于这种关系，这种关系也不是由外在于人类的某个机构或神秘力量强加给人的，而是由人们现实的活动本身所创造和构建起来的。就此而言，伦理维度下的马克思的自由既是一种个人道德也是一种社会伦理，它要求“作为时代的产儿”的个人对自身存在状态以及所处社会关系的自主和自决，同时也对一个社会是否为其成员创造了实现这种自由的条件进行审视和评判，从而是一种修正社会发展过程中对人的自由的伤害、调节人类社会发展的伦理道德价值，它召唤着人们为了实现这种自由的生活而不懈奋斗。

3．伦理目标与伦理实践相统一

在马克思那里，人的真正自由的最终实现与真正的人类共同体的形成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因此，一方面，作为自我决定、自主活动的人的真正自由是一个伦理价值目标，是摆脱了异化劳动和阶级压迫、实现了彼此之间的高度认同、极大提升了思想境界的“新人”的理想的存在状态；另一方面，人的真正自由的实现也是一个历史性的生成过程，它体现和蕴涵在为实现这种伦理目标而进行的实践活动之中。

作为伦理目标与伦理实践的统一，马克思的自由给人以意义感和方向感。马克思通过深邃的理论分析揭示了人类社会的发展规律，指出经济剥削、阶级压迫和异化劳动这些都不是从来就有的和永恒不变的，追寻符合人之本性的美好生活是人之为人内在的和现实的要求，高于个人自身利益和欲求并不断激励着人们去奋斗的价值目标就是通过自由人联合体的建立而实现对个人生活的自我决定，这一崇高的价值目标能够使人们在改造客观世界和主观世界的实践活动中体味到强烈的伦理意义。也正是在马克思主义光辉思想的感召下、在为人类幸福与自由而奋斗的崇高价值的激励下，历史上无数仁人志士深切地关注人类疾苦并为了人类的彻底解放而奉献一切。

作为伦理目标与伦理实践的统一，马克思的自由给人以责任感和使命感。马克思的自由从来不是抽象的价值观念，而是具有强烈的实践指向性，这也是他对西方以往思想家及同时代思想家的根本超越之处。人的实践活动是对象化和自我对象化的统一，于这种活动而言，掌握一定的科学知识是远远不够的，甚至在很多时候掌握科学知识在人改造主客观世界的过程中并不发挥决定性的作用，而伦理价值判断则告诉人们什么样的活动是好的、什么样的活动应该进行和应该怎样进行。马克思对自由价值的讨论是在人类生产活动的历史发展背景下展开的，这种自由不是简单地对社会中的邪恶进行说教、不是给出另一种道德解释，而是从对复杂现象本身的探究中得出實际问题的具体答案，它在激烈的现实战斗中定义了自身。这种自由要求人们在现实生活中尽最大可能全面地发展自身，要求人们将个人利益与人民群众的整体利益和社会进步联系在一起，还要求人们在特定的生产方式条件下尽最大努力去消除人类和谐关系构建过程中的各种障碍和壁垒、全力推进真善美与自由的契合与统一。

二、马克思自由思想伦理阐释的理论意义

行动上的坚定源于理论上的清醒和深刻。从伦理道德维度审视和阐释马克思的自由思想，无论就提升对马克思自由思想本身的认识和理解来说，还是就进一步深化对马克思道德思想和道德原则的理解、进一步把握马克思理论体系的整体性来说，都具有重要的理论意义，这是为实现每个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和全人类的彻底解放而不懈奋斗的重要理论支撑。

1．有助于深化对马克思自由思想的认识

马克思自由思想的伦理阐释进一步凸显了马克思对其以往思想家的根本超越。马克思的自由思想与他的其他理论一样，都吸收了西方传统思想的精华。人的自由问题作为西方传统思想中的一个重要问题，时而出现在众多议题的中心，它植根于对人的“身”与“心”、“肉”与“灵”、外在规定与内在超越等一系列问题的根本追问之中。因而，作为一种价值和善、一种人能够超越必然世界的灵性证明的人之自由，始终是这一思想传统关于自由问题的最核心的认识和规定。马克思从现实的、进行物质生产的人出发考察人的本质以及人类社会的发展规律，把人的自由从神秘的天国拽回到鲜活的现实生活之中，从而实现了对西方传统自由观的根本性超越。因而，为了凸显马克思的自由思想与其他思想家的差别，人们很少从价值维度、更少从伦理维度对马克思的自由思想作出阐释。加之在马克思后期的著作中，人和社会的现实的自由状况越来越成为他分析和批判的对象，与对马克思全部理论科学性的强调相叠加，其自由思想日益被推到了与西方传统自由思想完全不同的对立面。但实际上，就人的自由本身，就其作为人的本质规定之一、作为一种道德价值来说，马克思并没有绝对丢弃西方传统思想对自由的基本认识和规定。因而，对于马克思所强调的自由要从人的实践中去寻求、要从人类历史发展中去认识、自由在真正共同体中才能实现等这些马克思自由思想的鲜明品质，不能缺少价值视角特别是伦理视角的审视，唯此才能更进一步凸显出他的自由思想与以往的以及其同时代的思想家的自由思想的根本差别。

马克思自由思想的伦理阐释进一步凸显了这一重要思想的德性力量。马克思理论的力量在于既反思和批判资本主义社会中人的存在状态，也反思和批判这一社会组织方式和社会制度安排。在马克思看来伦理视角下的自由是一种道德善，即一种“优良品质”。显然，对人来说，这种“品质”既不是某种情感或欲求，也不是某种做事的能力，而是人的一种存在状态，其最卓越、最恰当的状态就是如亚里士多德所言的“既使得一个人好又使得他出色地完成他的活动的品质”［9］47的“德性”。这种伦理价值不仅告诉人们什么是优良的品质和好的状态，还指引人们去实现这样的品质和状态。马克思的自由思想正是突出强调人最重要的本质之一就是自由自觉的活动，就是对自己的生命活动做出自我决定，而要真正实现这种自我决定却需要变革现存社会、建立真正的人类共同体。正是基于此，马克思的自由不仅仅具有一般价值所具有的力量，更具有一种人之为人的德性力量，这种力量体现在选择中更体现在自觉自愿中；正是基于此，马克思的自由思想不是一种能力，也不是一项行动原则或一套权利，它鞭策着人们去追寻合乎人的本性的生活，在某个历史关头“去实现自由”。

马克思自由思想的伦理阐释进一步凸显了自由在马克思理论中的核心地位以及与其他价值的本质区别。自由在马克思的整个理论体系中居于重要且特殊的位置，但这并不意味着马克思轻视在人类历史发展进程中被人们认可和传承下来的其他价值，如公正、勇敢、团结、博爱等，更不是要吞噬掉这些价值而确立“价值一元论”。强调自由的特殊地位旨在表明，自由在马克思那里与上述价值不是平行并列的关系，而是处于主导性的地位，甚或是一种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衡量人与社会发展进步状况的伦理价值依据。这是由于，自由与一个社会的生产方式的关系不是直接的，而是以人为中介的，与其他价值相比更加鲜明地呈现出了人的存在状态。

2．有助于提升对马克思道德理论的理解

马克思没有集中地和系统地阐发过他的道德理论，而同时他又对资本主义社会的道德观念和道德原则多有辛辣的讽刺和深刻的批判，有人据此得出结论认为马克思拒斥道德、没有自己的道德理论。在英美马克思主义学界，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以来就围绕着与此相关的一系列问题，如“马克思是否是‘非道德主义者甚或是‘反道德主义者”“马克思批判资本主义是否有伦理依据”“马克思批判资本主义的伦理依据是什么”等，展开了一场参与人员多、持续时间长、影响范围广的大争论。我们的观点是，马克思虽不能被称為“道德主义者”，但这并不表明他没有自己的道德理论。他对资本主义的批判、对实现了每个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真正共同体的理论建构，都蕴含着鲜明的价值取向和浓烈的伦理意味。因此，从价值维度阐释马克思的自由思想将为我们深入理解马克思的道德理论提供极大助益。

一方面，有助于深化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社会道德批判的理解。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社会的批判首先建立在严谨的科学理论分析基础之上，论证了资本主义最终走向灭亡是其自身不可克服的内在矛盾发展的必然结果、具有历史必然性。在伦理道德层面，马克思没有如其他思想家那样，以一种简单的道德主义对资本主义社会进行苍白无力的谴责或批判。他不仅揭露了资产阶级思想家在道德上试图通过各种方式把现存制度合理化的本质和根源，而且也以自己的价值立场深刻批判了资本主义社会的非人道本性。那么，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社会批判的伦理依据是什么呢？自由、正义、共同体、自我实现等都在马克思的这种批判中占有一定位置。但毫无疑问，马克思道德思想的核心价值是自由，他反复强调资本主义社会缺乏自由、充满奴役，其所谓的自由是一种虚幻的自由。自由并不是马克思于某些时候或某些地方进行阐述的多种道德价值之一，而是始终包含和贯穿在他完整的道德理论之中。因此，马克思自由思想的伦理阐释是我们理解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社会道德批判的根本支点，它帮助我们不是简单地从摆脱强制的意义上去理解自由、帮助我们跳出资产阶级法权视野下的自由权利去理解自由，帮助我们以更加宽广的历史视野去理解马克思的道德思想和道德原则。

另一方面，有助于深化对马克思真正共同体道德要求和道德建构的理解。与对资本主义的批判内含着道德依据相对应，历史唯物主义对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的合理性證明也同样内在地包含着道德辩护。从虚假共同体向真正共同体的发展过程，也是道德被人类社会逐步扬弃其资产阶级意识形态属性的过程，人在作为一种社会存在物的同时还具有一种精神的、伦理的和情感的存在物的独特本质，决定了道德将伴随人类社会的发展而继续发展。真正共同体实现了人和自然界之间、人和人之间的矛盾的真正解决，既是人的本质力量的确证，也保障着人的本质力量的发挥，而这种本质力量就集中体现在人的自由自觉的活动之中。从价值维度阐释的人之自由突出了真正共同体“通过人并且为了人”的本质规定性，也突出了在真正共同体中人在处理与自然和与他人关系过程中的道德遵循。这里的个人不再是原子般分裂的和孤立的存在，而是与他人建立了积极的、合作的与和谐的关系并对共同体有着深层次认同的个人。在社会主义阶段，集体主义的道德原则鲜明地体现出道德为什么人服务这一核心主题，同时也是培育更加具有社会意识和更有组织性的一代“新人”的有效社会机制。

3．有助于增强对马克思理论体系整体性的把握

在马克思主义诞生后的一百余年里，对马克思全部思想理论的理解和阐释随着各国工人阶级运动的实践而不断发展和变化，随着马克思更多论著被发现、整理和出版而不断被注入新内容。如何在当今世界新形势下继续推进马克思主义的发展，促使其更好地发挥对世界无产阶级运动的指导作用，是各国马克思主义者共同关注的主题。要实现马克思主义的这一理论目的，更加深入和准确地增强对马克思思想理论的整体把握无疑是一个重要前提和基础，马克思的自由思想或将成为撬动这种整体把握的关键一环。

马克思自由思想的伦理阐释进一步凸显了马克思全部理论的价值关怀。不可否认，马克思理论的道德维度时常游离于其整个理论的“科学”体系之外，或常被简单地悬置在这一体系之上。二者如何统一、马克思理论的道德维度如何体现等问题始终伴随着对马克思理论的整体理解和把握。“是”与“应该”这个纠缠了西方伦理学界一千多年的问题也时刻对马克思的思想理论构成挑战。我们知道，在马克思那里，“应该怎样”这种问题来自于对现实的人及其历史的考察和探究，来自于人及其社会本身，而非来自于一套先在的理性的甚或神秘的原则和判断。人在劳动实践中对象化外部世界的同时也对象化自身，在改造外部世界的同时也不断创造着“新我”，而在这一过程中体现出的自我决定就是自由。如果要问马克思理论的伦理关怀具体体现在哪里，那答案毫无疑问就是人的自由。自由发展表征着人真正有价值的生活为何，而有价值的生活必然是真正的人的有道德的生活。马克思终其一生都致力于人的解放和真正自由的最终实现，并将此建基于人类社会发展的客观规律之上，将这一目标的承担者锁定为无产阶级，同时引导和号召广大人民群众团结起来为实现这一目标而不懈奋斗。实现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个崇高的价值目标，因此，无论是这一目标本身还是为争取这种有价值的生活的奋斗过程，都蕴涵着道德意味，都深刻地体现着马克思理论的伦理关怀。

马克思自由思想的伦理阐释进一步贯通了马克思理论的各组成部分。马克思主义理论的研究通常循着哲学、政治经济学和科学社会主义三个方面展开，同时从理论来源角度分别追溯其与德国古典哲学、英国古典政治经济学和法国空想社会主义的联系以及对他们的超越。但把这三个领域分开来学习和研究以及学科化的形成，使得马克思主义的这三大组成部分越来越独立化，从而也在一定程度上割裂了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整体性。实际上，与其说哲学、政治经济学、科学社会主义是学习和研究马克思主义的三个领域，不如说是三个角度，因为无论是马克思主义的立场、观点与方法，还是其中各部分的紧密联系，都是一个整体或统一体，许多重要概念和范畴的含义只有放到这个统一体中才能更加深刻地去理解。例如，异化问题不仅仅是个哲学问题或价值观问题，它从一开始就与经济问题紧密相关，资本主义异化关系的根深深地扎在资本雇佣关系之中；再如，马克思的劳动时间概念既属于经济范畴同时也属于哲学范畴、唯物史观范畴和科学社会主义理论范畴。马克思曾说：“不论我的著作有什么缺点，它们却有一个长处，即它们是一个艺术的整体。”［10］231他在深入考察其身处的时代和世界的基础上，深刻地把握住了人类社会的发展规律，从而将其全部思想理论提升为一个整体。因此，准确地理解和把握马克思的全部思想理论必须从整体上、全面地来审视。而“自由”无疑是链接和贯通这“一块整钢”的“红线”和灵魂。自由在马克思那里是人在与自然和他人的具体和谐关系中个人自决的包罗万象的概念，它既体现着人的应有存在状态又不脱离人对物质精神生活条件的创造，既可以用来审视和评判当前社会的发展进步又可以作为引领人们不断追寻的崇高目标，既可以鼓舞人心又可以反思当下，既是个人的善和美德也是对社会的伦理要求。正是由于马克思自由思想的这些特质，才使得他的理论相异于空想社会主义，没有陷入对资本主义的纯粹道德谴责，对未来理想社会的追寻也没有成为虚妄的泡影。

三、马克思自由思想伦理阐释的实践意义

当今时代，世界正在经历着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国际格局和力量对比不断调整、大国博弈日趋激烈，新的动荡和变革在与世纪疫情相互交织中加速演进。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取得了举世瞩目的辉煌成就也在持续开辟着现代化新道路，“中国的昨天已经写在人类的史册上，中国的今天正在亿万人民手中创造，中国的明天必将更加美好”［11］。在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新征程上，我们仍须紧握马克思主义这一强大思想武器，不断推进党和国家各项事业发展，坚决维护世界和平。马克思自由思想的伦理阐释和建构将在这场伟大实践中彰显重要价值、发挥独特作用。

1．有助于推进实现每个人自由全面发展的现代化

“现代化”是一个包括多领域、多层次、多阶段的宏大概念，它奠基于工业化并同时向人们生产、生活的各个领域扩展。促进人的自由全面发展是走向现代化的题中之意，也是国家和社会发展与进步的根本价值和意义。我国的现代化具有“晚发”的特性和历史境遇，并与争取民族独立的艰苦斗争相伴随。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建立开启了探索适合中华民族自身特点的发展道路的非凡历程，中国人民在中国共产党的带领下实现了从“站起来”到“富起来”再到“强起来”的伟大飞跃，开启了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的新征程。为人民谋幸福、为民族谋复兴，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现代化建设的出发点和落脚点，马克思自由思想的伦理阐释为促进每个人自由全面发展的现代化的实现提供了价值支撑和理论智慧。

我国的现代化“是人口规模巨大的现代化，是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现代化，是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相协调的现代化，是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是走和平发展道路的现代化”［12］。世界上没有一个国家在实现现代化的过程中需要面对如此复杂的国情、需要解决如此紧要的矛盾，这是对长期执政的马克思主义政党提出的巨大考验，这种考验集中体现在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的现代化水平上。一个国家的治理实践以及所形成的治理模式，既与其国家制度紧密相连，又与其独特的历史传统、文化特质等密切相关，世界上并不存在完全相同的国家治理模式。伦理视角下的马克思的自由思想突出强调人们自由全面发展的存在状态，这就意味着在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的历史进程中，我们的国家治理既有别于传统社会又有别于资本主义国家，要彰显出独特的富含伦理价值意蕴的治理能力和治理水平。经过艰苦奋斗和艰辛探索，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日益完善，体制机制方面的弊端逐步被破除，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水平显著提高。当前，我国改革发展稳定的任务艰巨繁重，着力解决发展不平衡不充分的突出问题，攻克民生方面面临的难题，在持续开辟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的伟大实践中进一步提升治理能力、完善治理体系、推进各项制度更加定型还需要更多的智慧和举措。平稳健康的经济环境、国泰民安的社会环境、风清气正的政治环境，这些既是党治国理政的直接目标，也为人们的自由全面发展提供了重要保障，为每个人的“人生出彩”提供机会、创造条件，凸显了马克思主义执政党的德政和善治的价值旨归。

2．有助于促进践行以自由为重要内容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在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社会层面的价值取向和基本理念中，自由排在第一位。这里的自由，既指人的意志自由，也指人存在和发展的自由。“在其现实性上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7］501，是马克思对人之本质的核心体认，在与他人结成的社会关系中活动是人的根本特质，社会关系也在与人生存和发展相关的各种关系中居于重要地位。因此无论是人的意志自由还是存在与发展的自由都不可能离开人的社会存在和社会关系，否则其意义和价值也将被销蚀。伦理维度阐释下的马克思的自由观念突出强调真正共同体的建构不仅是实现自由的条件和保障，其本身也是人的自由的一种体现，这主要是由于这种自由意味着人在与他人（包括与自然）的关系中不是处于被动接受的位置，而是能够对其中的各种活动做出自我决定，能够参与推进各类社会关系不断走向完善，因而更能为我们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提供正确的方向。

践行以自由为重要内容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要求我们在社会治理中提升社会协同和公众参与的地位和作用，畅通诉求表达渠道、协调和保障不同利益要求。我国是社会主义国家，这一国家性质意味着人们的社会关系具有不同于其他国家的鲜明特点，人民群众在根本利益上的非对抗性是和谐社会关系得以建立的根基和依据。在现阶段，我国社会主义基本经济制度极大地激发了社会经济发展活力，人们的物质生活水平显著提升，但同时人们之间潜在的、程度不等的利益冲突和矛盾也交织叠加，并在一定范围内淤积甚至激化。随着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水平的提高，全社会的发展活力和创新活力正在不断增强，社会治理在各项事业发展中的重要地位和作用逐渐为人们所关注。和谐健康的社会环境并不是坐等而来的。创建社会治理共同体，是每一个人的责任，而且必须人人尽责。鉴于此，除了要完善社会矛盾纠纷的多元预防、调处、化解综合机制，还要把更多资源下沉到基层，充分发挥社会主义制度调动广大人民群众参与社会治理的制度优势，在客观条件所提供的现实可能性下，推动和深化社区居民和村民的自治实践，共同创建、共同治理、共同享有和谐社会关系及其成果，在为人们的自由发展提供空间和保障的同时，也给人的自由的展现提供广阔舞台。

3．有助于激发中华民族自由创造的强大精神力量

人类在进入阶级社会特别是资本主义社會之后，特殊利益与共同利益之间的分裂日益加大，“人本身的活动对人来说就成为一种异己的、同他对立的力量，这种力量压迫着人，而不是人驾驭着这种力量”［7］537。马克思第一次站在广大人民群众的立场上，充分肯定人民群众在推动历史发展和社会进步中的主体地位和重要作用，指明了依靠人民推动历史前进的人间正道，这在人类思想史上是具有里程碑意义的重要转折，也随即成为马克思主义政党的坚定信仰。依靠人民推动历史前进不仅包括承认人们群众的主体地位，更重要的是激发人民大众的创造活力、为人民大众的伟大实践注入强大精神力量，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所说：“历史发展有其规律，但人在其中不是完全消极被动的。只要把握住历史发展大势，抓住历史变革时机，奋发有为，锐意进取，人类社会就能更好前进。”［13］

中国共产党建党百余年来不断发展壮大的历史就是紧密依靠最广大人民群众的历史，党带领人民群众持续创造辉煌的历史也是不断激发中华民族强大精神力量的历史。“新时代意识形态建设，必须立足于当前我国社会发展现实，不断为新时代党和人民的物质实践活动注入强大精神动力。”［14］当前，全国人民正在党的领导下为实现第二个百年奋斗目标踔厉奋斗，人民群众是历史的创造者，是社会发展进步的参与者和推动者，处在新的历史交汇点上，拓宽发展道路、创造美好生活不仅是奋斗目标也是奋斗本身，在这个伟大的历史进程中不仅需要激发全体中华儿女“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的伟大奋斗精神，也需要激发广大人民群众“敢为人先、勇于创新”的伟大创造精神，从而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提供强大的精神力量。马克思自由思想的伦理阐释突出强调人通过生产活动既改造着客观世界，同时也对象化自身、创造自身，如马克思所言，“我的劳动是自由的生命表现，因此是生活的乐趣”［15］38，人的真正的自由就是在这种改变和创造过程中能够做出自我决定。因此，马克思自由思想的伦理阐释可以从与人的生存和发展更加直接的关联上激发出中华民族自由创造的强大精神力量，形成自由创造的社会氛围，在理论上、制度上、科技上和文化上等多个方面焕发出新的生机与活力，同时也向世界倡导一种新的世界观和价值观，彰显解决人类所面临的复杂难题的中国方案的吸引力和创造性。

四、结语

近代以来，自然科学的飞速发展，特别是20世纪中后期以来的新科技革命以及人工智能的发展在较高层次上实现了人的创造性和独立性。与早期社会中的人们相比，从某种意义上来讲，现代社会中的人无疑在更大程度上实现了自由。但另一方面，人在享受着现代科技成果所带来的极大便利的同时，却也在某种程度上更深地陷入了对“物的依赖”而不能自拔，人与人之间的隔阂甚至敌视日益加深，人对自己是否能够决定和主宰自己的生活越来越产生怀疑，从而也越来越不确信自己是否比以往的人们更加自由。面对这一现实，对人的自由的伦理价值维度阐释就具有特别的意义。

自由在马克思那里不是抽象的纯观念规定，它与西方传统的自由思想密切相关，但又对其实现了根本性的超越，它基于对人类历史发展规律的整体把握和对现实的人及其实践活动的深入剖析，为人的真正自由的实现指明了方向。马克思的自由始终体现着鲜明的伦理价值立场，是目标和实践的高度统一。对马克思的自由思想的伦理维度的阐释具有强大的感召力和引领力，在对人的崇高性和独特性进行重新确证的同时也对社会发展进行规约，指引着人类文明形态的变革和新形态的创造。

［责任编辑：李小燕］

注释：

① 艾伦·伍德于1972 年春在美刊 《哲学与公关事务》上发表了 《马克思对正义的批判》一文，进而引发了英美学界关于资本主义与正义、马克思与道德等相关问题持续且激烈的争论。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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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张霄.马克思自由理论的解释与重构——评当代英美学界的几种马克思主义自由观［J］，江汉论坛，2010（4）：70-75.

［3］ 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4］ WOOD A W.Marx on right and justice： a reply to Husami ［J］.Philosophy and public affairs，1979（3）：283.

［5］ BRENKERT G G.Marxs ethics of freedom ［M］.London： Routledge & Kegan Paul，2010.

［6］ 陈刚.善与自由——论马克思的道德价值观［J］，南京政治学院学报，1995（4）：30-32.

［7］ 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8］ 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56.

［9］ 亚里士多德.尼各马可伦理学［M］.廖申白，译注.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

［10］ 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0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11］ 习近平.在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大会上的讲话［N］，人民日报，2019-10-02（2）.

［12］ 习近平.把握新发展阶段，贯彻新发展理念，构建新发展格局［J］.求是，2021（9）：4-18.

［13］ 习近平.在庆祝改革开放40周年大会上的讲话［N］，人民日报，2018-12-19（2）.

［14］ 王让新，胡小恒.新时代意识形态建设的思想源泉和基本原则——基于马克思恩格斯《德意志意识形态》的基本思想［J］.西华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1 （1）：1-7.

［15］ 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

Abstract：Freedom occupies an important and special position in Marxs whole theoretical system.There have been many explanatory dimensions to Marxs thought of freedom，among which ethical dimension is an important one.In this dimension of interpretation，Marxs thought of freedom achieves a high degree of unity between moral value and nonmoral value，personal morality and social ethics，ethical goal and ethical practice.Theoretically，the ethical interpretation of Marxs free thought helps us to improve our understanding of Marxs free thought，deepen our understanding of Marxs moral theory，and strengthen our grasp of the integrity of Marxs theoretical system.In practice，in our new journey of realizing the great rejuvenation of the Chinese nation，this dimension of interpretation can provide theoretical wisdom and value support for promoting everyones free and comprehensive development，practicing the core socialist values with freedom as an important content，and inspiring the great creative spirit of the people.

Key words：Marx's thought of freedom;ethical interpretation;theoretical significance;practical significan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