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的约定还能实现

姜红霞

摘要：校内突发危机事件对师生心理状况会产生极大影响，尤其是与当事人有特殊关系或自身有特殊经历的学生，需要学校及时进行危机干预。某学校发生了一起初中生坠楼事件，给当事人最好的朋友造成了巨大冲击，引发了其强烈的情绪反应，甚至无法回到学校正常就学。鉴于这名女生之前也有过自杀经历，心理教师在全面评估其现状的基础上，对其实施了个体危机干预：引导其回忆与好友交往中的美好经历，表达对好友的感恩；通过认知调整化解其内心的愧疚感，缓解痛苦体验；引导其澄清对待自杀行为的态度，使其明确今后生活中遇到困境时的应对方式，降低其再次实施自杀行为的风险，懂得珍惜自己的生命。

关键词：心理危机事件；自杀风险；危机干预；认知调整

中图分类号：G44文献标识码：B文章编号：1671-2684（2023）15-0044-04

一、个案概况

2021年3月的一个周四，本地一所初中学校发生了一起校园危机事件，一名初三女生在校内坠楼。事发当天，我带领心理危机干预小组成员来到该学校，对相关师生的心理状况进行了排摸和评估，在此基础上开展了为期两天的个体辅导、小团体辅导及班级哀伤辅导等。在事发第六天，即第二周的周二，学校再次与我联系，希望我能为一名初三女生小X提供辅导。

根据学校提供的信息，小X是坠楼女生Z的小学同学，进入初中后两人虽然在不同班级，但关系仍旧很好。上周五小X来到学校后马上请假回家了，请假理由是感到很难受。这周一，小X返校，刚进入学校就表示没法进教室上课，站在好友坠楼的那个位置久久不肯离去。学校建议家人带她去医院检查一下。当天在医院门诊就医时，医生仅询问了基本情况，没有进行心理咨询，小X的情况依旧没有得到缓解。

由于小X之前曾有过自杀经历，因此，学校老师及其家人都比较担心她这段时间的心理状况。我在这天下午来到学校，与小X进行了一个半小时的面谈，开展了一次特殊的个体危机干预。

二、危机评估与分析

我在学校辅导室里见到了小X，她高高的个子，微胖，扎着一个马尾，头发稍显凌乱，眼皮有些浮肿，黑眼圈依稀可见，看得出来她的精神状态不太好。在我作了自我介绍并表明会谈意图后，小X很主动地介绍了自己。

根据小X的描述，这几天里，她的情绪比较低落，时不时想哭，根本没办法集中注意力学习；晚上入睡困难，即使睡着了也会频繁醒来；脑子里总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好友Z的样子，总觉得这件事情不是真的，到现在也不愿意接受这一事实。说到这些，小X又忍不住落泪。距离好友突然离世已经过去了五天，小X描述的这些情绪、认知、行为表现都是这一突发事件带给她的影响，属于个体在经历创伤后常见的应激反应。因此，本次辅导的重点是：评估好友自杀事件对小X的影响，调整她的情绪状态，帮助她从失去好友的痛苦中走出来，重新回归正常的生活，并提高她应对困境的能力，增强她珍爱生命的意识。

三、辅导过程

（一）“这不可能是真的”——了解感受，评估影响

在和小X建立起基本的辅导关系后，我先让她回忆了得知这一事件的经过，以及当时她的反应和感受。在小X的描述中，我了解到，事发当天由于身体不适，她一直在教室里睡觉，因此并不知道当事人就是自己的好友。当天晚上回到家以后，她在微信群里问了几位同学，但知道她与Z关系的人都没有把实情告诉她，她甚至发信息给Z，因为知道Z是个夜猫子，信息基本会秒回，这一次却没有收到Z的回复。在又联系了几位同学之后，她才终于知道出事的是自己最要好的朋友Z，内心感到万分悲痛。

“那个时候我觉得这不可能是真的，周四上午我还在学校里碰到了Z，她还对我笑了。我怎么也想不到，这竟然就是她留给我的最后一面。 ”

小X边哭边回忆著，从最开始的否认，到逐渐接受这件事情后的痛苦，让她这几天晚上一直睡不好，每晚只能睡一两个小时，而且到学校就会想到自己的好朋友，根本无法安下心来学习。

我通过“正常化”技术降低小X对自身状况的担忧，告诉她，她在这几天里出现的这些想法和感受都是正常反应，是经历了身边重要他人突然离世后绝大多数人都会有的体验。比如上周我们在学校里进行危机干预时，其他同学描述的反应和她的十分相似。我还告诉她这些反应在之后一段时间里可能还会持续，但会逐渐减轻。

（二）“她是我精神世界最大的支持”——回忆过往，表达感恩

小X回忆起，Z是她小学里的第一个好朋友，一直到Z自杀前，两人关系都很好，周末时经常会一起聊天、看电影等。她去过对方家里，知道Z的家庭条件不好，内心很渴望有人能关心自己。在说到Z的家庭时，小X回忆起自己在初二时的自杀经历，那一次她是因为家庭关系问题而情绪崩溃。

小X：当时楼下有很多围观的同学，他们在楼下喊：“快跳下来啊，怎么不跳啊？”那时我真的想跳下去算了，最后被老师拉住拖了下来。Z当时在楼下看到是我后，马上从下面跑上来，到我身边来安慰我。

师：看到她跑来安慰你，你当时心里的感受怎么样？

小X：我突然感觉到原来生活中还有人关心自己、在乎自己，我甚至开始后悔自己的行为。

师：能拥有Z这样一位好朋友真的是非常幸运。

小X：她就是我的一个精神支柱，现在她离世了，我不知道今后还可以跟谁倾诉内心的痛苦。

在辅导中，小X回忆了这份友情里的美好记忆，包括Z曾经带给她的快乐与帮助；她也表达了自己对Z的感恩之情。

（三）“为什么我没有真正理解她”——理性思考，化解愧疚

在谈到好朋友最近的状况时，小X产生了深深的愧疚与自责。她说自己对Z最近在班级里的人际关系不太好有所了解，但作为好朋友，自己并没有真正理解她内心的痛苦，也没有及时安慰她、帮助她。

小X：如果我每天吃饭时都能在食堂等着她，那她就不会一个人孤零零的，她的心情也许会好很多。

师：其实你内心是很愿意帮助她的。

小X：我却没那样做。

师：如果那时候她会主动来找你，你一定会愿意陪她。

小X：我就是太不懂她了，不知道她这段时间过得有多痛苦。如果我能更关心她一些，可能她就不会这样做了。

针对小X这种愧疚与自责的想法，我与她进行了讨论。首先，让她认识到，危机事件发生后，很多人都会产生自责的感受，认为是自己做得不够好，或者自己做得好一些就可以避免危机事件的发生。其次，我让小X再次回忆自己的经历，引导她思考为什么自己当时没有选择主动求助于身边的同学和朋友。通过这个问题，小X意识到，这样的行为往往是自己情绪突然崩溃所致，根本没有作理性思考，而并非周围的人不积极主动地提供帮助。在领悟到这一点后，小X的自责与愧疚减轻了很多。

（四）“只要你还记得她”——调整认知 ，缓解痛苦

在描述两人交往过程的时候，小X多次落泪：“这么好的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她怎么能这样做呢，我以后怎么办啊？”针对此，这一阶段我以调整她的认知为辅导重点，让她认识到虽然好朋友离开了，但是两人之间这段美好的友谊将永远留在记忆里。

“你永远都不会忘记两个人一起经历的点点滴滴，所以，当看到一些场面、遇到一些事情的时候你都会想起她。你甚至可以想象出她会怎么安慰你，她说话的神态、她的声音，都会像画面一样展现在你脑海里，回响在你耳边。她会一直生活在你的记忆里，只要你还记得她，她就一直会陪伴着你。”这段话像一段冥想的指导语一般，让小X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好朋友Z的样子，也让她更加确信只要自己还记得她，她就不曾离开。

在辅导中，小X无意间提到“这两天看到Z班级里的几位好朋友在说笑，自己看了之后心里很难受，因为好朋友才刚刚离开，他们就已经忘记了她”。我就此与小X展开了讨论，让她认识到每个人表达哀伤的方式不同，有的人会直接表达情绪，有的人会掩饰情绪，选择藏在内心。

师：我觉得对一个人的纪念不一定要用眼泪，微笑其实也是一种纪念的方式，就像Z曾经留给你的那些微笑一样。

小X：是啊，她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师：如果过段时间后，你感觉自己不再想流泪，甚至有些时候还很开心，不要抗拒这种开心，你能开心地笑出来，这肯定也是Z最希望看到的样子。

小X点点头，我能感觉到她对那些同学的愤怒少了很多，神情似乎也轻松了一些。

（五）“你们的约定还能实现”——积极引导，赋能未来

因为小X曾在一年前有过自杀经历，同时她的好朋友Z以同样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因此，在辅导后期，我将重点放在降低她的自杀风险、提高其生命意义感上。

一是澄清态度。我与小X讨论经历了这次事件后，她是如何看待好友想要结束自己生命的想法和行为的。小X认为Z一定也是像自己曾经经历的那样，在非常冲动的情况下，没有去考虑后果才会那样做。我顺势引导她，告诉她生命无比珍贵，遇到任何事情都有解决的办法，有可以求助的人，并引导她说出今后自己在遇到这种状况时可以求助哪些人。

二是明确应对方式。在澄清态度后，我再度深入与小X讨论今后遇到情绪崩溃或者挫折的时候她会如何应对。她表示自己不会再有极端的想法或行为了，会好好珍惜生命。我对此表示赞赏，并与她讨论可以用哪些方式来应对，同时强调：“你的好朋友一定也特别希望你好好活着。”

三是利用未完成事件增强动力。小X谈到，她和Z曾经想去日本并制定了很详细的计划，但现在这个计划落空了，再也实现不了了。我对小X说：“虽然好朋友已经离世，但你还要好好地生活、好好地学习，等你长大了，一定要去一趟日本，代她去欣赏这世间的美好，你们的约定还能实现。”

在辅导快要结束的时候，小X的情绪已经非常平静，她表示自己想在清明节时去看看Z。我建议她写一封信给自己的好朋友，把所有想说的话都写在这张信纸上，等清明去看她时，把这封信读给她听，以此来完成和朋友的告别。

四、效果与反思

（一）效果

与小X的面对面辅导仅仅开展了一次，辅导结束后，我将辅导的主要过程告知了班主任，提醒班主任后期小X可能会出现的一些行为与情绪反应，并嘱咐她，如果有特殊情况及时与我联系。在辅导结束一周后，我电话联系了班主任，了解到小X已经能正常上学，情绪也比较平稳，没有异常表现。之后，我也没有再接到学校打来的电话。我想小X的心里应该还有很多的悲伤，但这次的打击也让她成长了许多，她一定会比之前更坚强，更懂得珍惜和爱护自己的生命。

（二）反思

我曾经多次带领危机干预小组进校园开展危机干预，但多是团体干预。这次是我第一次在危机事件后为过去曾有过自杀经历的学生提供个体危机辅导，这一次辅导也让我对危机干预工作有了更多思考。

首先，校园内突发的危机事件会给师生心理造成不同程度的影响，尤其是像小X这样有自杀经历的学生，更是危机干预工作的重点关注对象。但在这次危机干预的最初阶段，小X却成了“漏网之鱼”。小X和危机事件当事人Z不在同一班级，两人之间的友情也只有少数学生知道，同时，在事发当天，她并不了解实际情况，因此没有出现异常的行为与情绪表现，事发第二天她又很快请假回家了。在这些因素的影响下，小X被我们忽略了，未将她纳入干预名单之中。为避免这种情况再次发生，在心理危机干预前期的排摸与评估阶段，我们应通过多种渠道更加深入、全面地了解当事人的人际关系，同时对于曾有自杀经历的、事发后请假的学生应予以重点关注，而不能仅仅将关注点局限在当事人所在班级以及当前在校的学生中。

其次，对有自杀经历的学生来说，好朋友的突然离去是一个很大的打击，影响着他们正常的学习与生活。心理教师要做的，就是化危机为契机，通过这件事情，使其看到生命的宝贵。因此，在辅导中，心理教师不要怕提及“自杀”这样的敏感词，而是要与之充分讨论，了解当事人在经历这一危机事件后，对“自杀”这类行为的看法是否有所改变，对待生命的态度是否有所改变。同时，还要和当事人充分讨论今后在一些特殊情况下又产生自杀念头时，他会如何保护自己。只有充分讨论，引导当事人直面危机事件，才有可能化解自杀的风险，使当事人真正学会珍惜生命。

最后，无论是本次校园心理危机事件中的当事人Z，还是本案例中的小X，她们的自杀想法与行为产生的原因有两个共同点：一是家庭关系中的问题，受家庭经济条件、家庭成员关系等因素影响，她们在日常生活中感受不到来自家人的关爱，亲子关系较差；二是校内人际关系不佳，她们在人际交往中因为一些矛盾和误解，与同学产生隔阂或受到排挤。我在学生心理普查以及学校日常个体辅导中发现，人际关系是引发初中女生心理问题的重要因素。因此，学校应对初中女生的人际关系情况予以重点关注，可以通过心理课、心理辅导等多种途径，帮助她们建立良好的社会支持系统，有效防范心理危机事件的发生。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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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于 洪 終校/石 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