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欢扇

丁雪

时 间 西汉

地 点 长信宫、海棠苑

人 物 班婕妤 青衣，班苕华

张公明 小生，张骞与匈奴妻子之后

汉成帝 丑，刘骜

赵飞燕 花旦

王太后 老旦，王政君

采 薇 花旦，班婕妤贴身宫女

老太监 老生

序幕

[幕启。

[舞台中央渐亮，班婕妤手执一把合欢扇，侧身面向舞台，一会儿拿起来仔细抚摸欣赏，一会儿小心翼翼捂在怀中，然后缓缓转身面向舞台，合欢扇掉落在地。

班婕妤 （念）心事宫墙绕，容貌海棠娇。

痴情惹人恼，诗文做鹊桥。

一种相思扰，两处合欢消。

苦涩谁知晓，鲛珠化泪抛。

[班婕妤转身缓缓下，边走边念。

班婕妤 （念）只一种相思，偏两处合欢。只怕是踩碎了回廊，望断了宫墙，失忆了故乡，错过了情郎，还落得个烛灭香消。

[背景音乐主题曲《合欢泪》起。

[暗场。

第一场 献计

[舞台为初秋长信宫布景。寂静的舞台传来古琴声。

[幕后唱：昭阳新宠盛，长信昔恩倾。

谁谓诗书巧，翻为歌舞轻。

接泪衫前满，单瞑梦里惊。

可惜逢秋扇，何用合欢名。

[一束追光，老太监颤颤巍巍上。

老太监 （念）当朝有位大才女，

入宫封为班婕妤。

吟诗作赋题妙语，

千般爱宠溢春池。

谁料飞燕舞一曲，

君恩妾意难再惜。

自请长信宫中去，

无奈与其分别离。

幸得太后心牵记，

安然恬静尚可期。

（挥动拂尘，摇头叹气）太后懿旨，宣班婕妤进殿陪侍。（下）

[舞台上场口一侧灯光渐起，班婕妤来至长信宫殿前。

班婕妤 （唱）醉卧诗书忘香枕，

每每不觉夜深沉。

翻遍百籍只为引，

背诵千卷胸中存。

自幼便得家父训，

家国万事须关心。

一入深墙难相问，

徒留心事乱纷纷。

汉宫深锁女儿恨，

只见新人换旧人。

日久不闻君王信，

掩门空坐到黄昏。

（整理衣着，向前几步）来至长信宫数月，未能得见皇上一面，当真是不念一点旧情？（叹气）太后唤我前来侍奉，我且去偏殿等候。（下）

[老太监幕后喊：“皇上驾临长信宫。”

[舞台灯光全亮，布景为长信宫殿内，宫女跪在一侧。

[王太后坐在榻上修剪花草。

[汉成帝上，不时咳嗽几声。

汉成帝 （唱）想当年听先皇再三叮嘱，

治国家安社稷稳定边族。

可恨我贪酒色弃之不顾，

忘政务否谏言处处疏忽。

叹如今匈奴乱朝野肃穆，

火烧眉弓上弦计划全无。

心急切意慌忙哭诉痛楚，

长信宫请太后指点迷途。

[汉成帝回身面向太后。

汉成帝 （跪）孩儿拜见母亲。

[太后放下剪刀，起身。

王太后 骜儿起身吧。听闻你近来越发无心朝政，终日与赵飞燕沉溺一起，今日怎有闲心探望母后？

汉成帝 （咳嗽）母后，骜儿有罪。这……这匈奴……

王太后 （气愤）匈奴？手下败将，提它作甚？

（唱）高祖帝立大汉已百余载，

重休养谋生息继往开来。

安百姓稳江山千秋万代，

出长安战匈奴壮我胸怀。

[王太后坐。

汉成帝 母后，一月前，匈奴一小队人来京城大肆采购草药，前几日又有一大批人马涌入城内抓走许多郎中，抢走大量草药，这怕是要造反啊！

王太后 匈奴之乱，必事出有因，皇上可曾查明？

汉成帝 这还用查！摆明了在挑事端。为今之计，非和即战。战？（摇头）是肯定战不胜。那就只能和了。对！和亲！朕还是去挑个姐姐妹妹的吧。

[汉成帝起身欲走。

王太后 （气愤）站住！

[班婕妤从帘幕后走出。

班婕妤 （跪）苕华拜见皇上、太后。

汉成帝 你什么时候站在帘幕后面偷听的？

王太后 是我召她来的。

汉成帝 那你起身吧。

[班婕妤起身。

班婕妤 苕华奉太后旨意前来，在偏殿等候，恰巧听闻匈奴叛乱之事。

汉成帝 你有妙计？

班婕妤 苕华有一法。

汉成帝 说来听听。

班婕妤 （唱）和亲平乱难长久，

不出数载必有忧。

汉成帝 （唱）现在不敢明争斗，

没兵没将也没侯。

班婕妤 （唱）用罢明争与暗斗，

何不引他来自求？

汉成帝 （唱）匈奴可不是朋友，

怎么骗他来自求？

班婕妤 （唱）若能救治其百姓，

怎怕单于不罢休！

王太后 （背白）从前只当她是个温婉賢良的女子，怕是一早就小看她了。如此见识，不得不防啊。

汉成帝 （面露尴尬之色）那……朕……到底

……啥个意思啊？朕半个字都没听懂。

[旁边宫女捂嘴笑。

[王太后心内一惊。

班婕妤 前些日，苕华从新入宫的宫女处听闻匈奴正闹瘟疫，此举怕是在寻找救命良方。苕华生于医药世家，认为治疗这类瘟疫的草药并不难配。皇上不如暗中派人大量收购此类草药，亲派使臣送往匈奴，以示恩泽。如此一来，匈奴一时半刻不能与大汉为敌。日后，可继续以利换利，以图长治久安。交情难长久，利益却永恒。

汉成帝 果真是好主意！朕这就去下旨。（拽着太监的拂尘）走了。

王太后 且慢。皇上可想好派谁前往？

汉成帝 （猛回身）是啊！派谁前往？

王太后 朝中有位张大人，听闻是张骞与匈奴妻子的后人，派他前往便再合适不过了。

[汉成帝拉过老太监。

汉成帝 有没有？

老太监 有有有！有张大人！

汉成帝 就派他！

王太后 临行前，带张大人至苕华处拿药方，学配药。

汉成帝 孩儿遵命！走了！

[汉成帝带老太监下。

[暗场。

第二场 初见

[一束追光起，采薇捧着一个精致的匣子走到上场口一侧。

采 薇 皇上派人送来一只匣子，不知是何物？只怕惹得婕妤不悦。不如我先打开看看。

[采薇小心打开匣子，又慌忙合上。

采 薇 合欢扇？这要是婕妤看过，定会伤心。

[采薇抱着匣子叹气。

[全场灯光渐亮。

[班婕妤在纱帘后抚琴而歌。

班婕妤 （唱）新裂齐纨素，皎洁如霜雪。

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

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

常恐秋节至，凉飙夺炎热。

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

[班婕妤起身走出纱帘，看见采薇抱着匣子。

班婕妤 采薇，你抱的何物？

[采薇迟疑着走到班婕妤面前。

采 薇 婕妤，这是皇上派人送来的一只匣子。

班婕妤 （叹气）该来之事，躲之不及。

采 薇 婕妤知道？

班婕妤 皇上的心思，哪是你我能知道的。

[班婕妤接过匣子，拿出一把扇子和一封书信。

班婕妤 （念书信）苕华聪慧，甚解朕意，共商平匈奴之策。苕华淑慎，力行女德，时刻遵忠孝之礼。苕华谦逊，娟好静秀，素来喜宁静之所。故赏赐海棠苑独居，免晨昏定省。

[班婕妤放下书信，拿起盒里那把合欢扇细细抚摸。

采 薇 这不是婕妤送给皇上的合欢扇吗？人早已搬来，这书信为何才到？信中全是赞美之词，又为何将合欢扇送回？

班婕妤 只怕是早有决断，却迟迟不知作何解释。明赏暗罚，如此高明的主意，皇上恐怕难以想出，（疑惑）难不成是太后……

采 薇 不会不会。太后素来对婕妤甚是喜欢，怎会将婕妤赶至这最偏僻的小院呢？

班婕妤 定是太后！苕华虽受太后欢喜，但也不能与皇上相比啊。我那日失言干政，虽是于社稷有功，但也无意间冒犯了君威，太后定不允许。

采 薇 那皇上也不念多年恩情吗？

班婕妤 采薇，你且退下。

采 薇 是。（下）

[班婕妤手执这把合欢扇反复抚摸。

班婕妤 （唱）最可惜凄凄楚楚汉宫女，

最可泣悲悲切切苦相思。

最可恨呢呢痴痴不敢语，

最可念悠悠脉脉郎妾意。

曾经个花儿雨儿随处戏，

肆意个欢歌吟赋作诗词。

眼前个帘儿扇儿无处去，

任凭个吹到东来散到西。

[班婕妤将这把合欢扇撕破，抛到窗外。

[张公明幕后说：“在下张公明，求见婕妤一面，有要事相商。”上。

张公明 （唱）朝堂之上急点将，

出使匈奴为家邦。

灵药需换安乐享，

诸事未决恐仓皇。

闻得此计婕妤讲，

海棠苑里来相商。

（作揖）在下张公明，求见婕妤一面，有要事相商。（继续往前走）不知……

[班婕妤戴上面纱。

班婕妤 慢着，休要再往前。若是有事，说来便可。

[張公明退后两步，作揖，隔纱帘讲话。

张公明 皇上派臣出使匈奴，临行之前，特来请教婕妤。

班婕妤 （唱）低垂目隔素帘隐约得见，

立如松温如玉美哉少年。

黛发中灼伤了衣袂浅浅，

举止间仿若是谪仙落凡。

张公明 （唱）微颔首远素帘音容难辨，

声清澈人羞涩故若霜寒。

面纱下流露着娇靥湛湛，

体态间恰似那惊鸿翩翩。

婕妤，不知可否赐教。

[班婕妤站起身来。

班婕妤 （语气冰冷）后宫不得干政！请回吧！

张公明 公明冒昧，还请婕妤见谅。可匈奴之事实乃家国大事……

班婕妤 （语气更冷）请回！

[张公明叹气摇头，正准备退下，忽然复上前去。

张公明 （问班婕妤）刚刚在窗外，听婕妤弹唱词曲，不由得多听了片刻。请问可是出自婕妤之手？真是字字诛心、句句伤情啊！莫不是……

[班婕妤慌张地跑到纱帘边，又怕露面，转过身去。

班婕妤 （着急）张公子，请自重。不过是随意誊抄几句，不曾与我有关。

[张公明迟疑了一下，背过身去。

张公明 （念）唯人生兮一世，忽一过兮若浮。

望情断兮恩绝，自古兮有之。

前日偶听闻这赋中两句，可感可叹，与婕妤手中诗句异曲同工，念来一听，愿解婕妤心中之结。

[班婕妤拿出一个荷包，递给张公明。

班婕妤 这是药方和配药的方法。

[张公明接过荷包，作揖。

张公明 谢婕妤，公明告退。

[张公明欲下。

班婕妤 张公子，有两句话或可一听。

[张公明停步。

班婕妤 此去匈奴，本在互惠，重在施恩。除草药外，可带丝绢、茶叶、炊具、铁犁赠予单于。一来全力救治匈奴的百姓，二来昭示我大汉之繁荣，使其真心与大汉交好。长此以往，可图长治久安。

张公明 谢过婕妤，公明受教颇深。

[张公明在窗下见一把破碎的扇子，拿起端详，小心收起，下。

[班婕妤叹气，站在琴边，随意抚弄。

[采薇端着一盆菊花上。

采 薇 （疑惑）婕妤，才刚离开的公子是谁？可有为难你？

班婕妤 为何要为难我？

采 薇 才刚进屋，瞧见赵飞燕匆忙路过，正想着他俩可是一起的？

班婕妤 （稍稍停顿）不，张公子绝非此等人。采薇，处处小心就是了。

采 薇 是。（欢笑着）婕妤看这刚取来的菊花，你不许我剪下来，我就把盆也端来了。

[班婕妤拍了一下采薇的头。

班婕妤 采薇懂我。

采 薇 （捂嘴笑）婕妤今日欢心了不少。

[二人一起摆弄菊花。

[暗场。

第三场 诬陷

[老太监上。

老太监 听闻张公明张大人今日出使归来，成果丰厚，奴才这就去告诉太后，太后定然欢心。

[采薇上，听到了老太监的话。

采 薇 公公是说张大人回来了吗？

老太监 哎呦，采薇姑娘，正是正是。这不急着去给太后汇报呢吗！

采 薇 那公公快去吧，慢着点。

[老太监下。

[班婕妤手执书卷上，坐到椅子上。

采 薇 婕妤。听闻……听闻张大人今日出使归来，进宫复命。

[班婕妤放下书简。

班婕妤 （迟疑一下）采薇，去请张大人。

采 薇 是，婕妤。

[采薇下。

[班婕妤坐立不安。

班婕妤 （自言自语）不知药方可还管用，瘟疫是否得救，出使可还顺利。

[采薇上。

采 薇 婕妤，张大人一会儿就到。

[班婕妤到门口张望。

班婕妤 采薇，快将屋内纱帘放下。

采 薇 是。

[采薇将纱帘放下。

班婕妤 （唱）他去时天微凉露浓日短，

他去时夜留霜风轻月圆。

山水长路途远音信全断，

秋去了冬来至好似数年。

[张公明幕后说：“公明出使归来，特来向婕妤回复。”

[班婕妤整理着装，慌忙走到纱帘后面，拿起书简，做读书状。

[张公明上。

采 薇 张公子，奴婢采薇，婕妤正在屋内看书。

张公明 劳烦采薇姑娘通报一声。

采 薇 婕妤，张公子来了。

[班婕妤起身放下书简，顿了一下，又坐回去。

班婕妤 请张公子进来。采薇，看座、上茶。

采 薇 是。（下）

[张公明至纱帘外。

张公明 （唱）碧窗透，素帘卷。

再遇卿，已忘言。

秋日离别冬复见，

大雪漫天不觉寒。

班婕妤 （唱）黛发长，白衣现。

再遇卿，已忘言。

秋日离别冬复见，

梅花满树莫摧残。

张公明 （唱）别数月她仍是声明如剪。

班婕妤 （唱）别数月他更是意气非凡。

张公明 （唱）她素帘低垂心思远。

班婕妤 （唱）他谦逊有礼意自偏。

张公明 （轻声）婕妤。

班婕妤 （冷笑）哪还算得上婕妤，我本名班苕华，若是不嫌，叫我苕华便是。

张公明 苕之华，芸其黄矣。多美的名字啊。

班婕妤 海棠苑偏僻，消息闭塞。不知公子此次出使匈奴结果如何？

张公明 公明此次特来感谢苕华恩情。听苕华所言，公明带上草药、丝绸、茶叶等一应物品，赠予匈奴单于，不但治好了瘟疫，还教会了他们裁衣、烹茶。单于大悦，临行前赠予我牛羊皮、马奶酒等几十车特产，并邀我常去交往。

班婕妤 恭喜公子，出使顺利。

[张公明从胸前取出一个小荷包。

张公明 苕华，猜想你喜爱菊花，这一路讨到一包碧色菊花种子送你，只当是表达感谢。

班婕妤 公子，若是百姓供奉，应交与皇上。

张公明 不不不。此乃公明亲自挑选购得，特来送你。

班婕妤 你怎知我喜爱菊花？

张公明 公明上次前来，见满园菊花开得旺，便如此想了。

班婕妤 公子有心了。

[班婕妤將手伸出纱帘，取过荷包。

张公明 还有这……

[张公明拿出那把合欢扇，小心翼翼打开。

班婕妤 这合欢扇……怎么？

张公明 此扇是公明初来海棠苑时，在窗下捡到的，已尽力修补，补丁之处画作一朵菊花，还望苕华不嫌，现在物归原主。

[张公明将扇子递给班婕妤，班婕妤未接。

班婕妤 物归原主？（苦笑）这扇子的原主是皇上。

[漢成帝、赵飞燕上。

赵飞燕 是！这把扇子正是皇上的！

[张公明和班婕妤一惊，忙跪。

张、班 给皇上请安。

[张公明将扇子藏进自己的袖口。

汉成帝 （不时咳嗽）你们……你们这是什么情况？

赵飞燕 皇上，您还不信飞燕呢！我就说后宫有野男人进来了，这不就抓个正着吗！更可恨，班苕华，你竟敢拿这把曾经给皇上的合欢扇，与这野男人私通！

汉成帝 真是气死朕了。（咳嗽）朕等着你俩解释呢。

[班婕妤跪在纱帘后，一言不发。

张公明 臣不知要解释什么。

赵飞燕 张公明！你竟还敢装傻。今日这番场面，就算你不承认，也无用了。

张公明 不知娘娘让臣承认何事？

赵飞燕 百日前，我偶然路过这里，恰遇你从海棠苑走出。今日出使归来，又在此处见你。你还有何话说！

汉成帝 不不不，让他说，朕可不能这么糊里糊涂戴绿帽子。

张公明 臣上次前来，奉的是太后旨意，向婕妤请教出使匈奴该做何准备。臣此次前来，为的是感谢婕妤恩情。再者，臣与婕妤从未失礼，只隔着纱帘对话，无有不妥。

赵飞燕 （撒娇）皇上，你听他狡辩呢。

汉成帝 班苕华，你怎么不说话？

班婕妤 欲加之罪，其无辞乎？

汉成帝 你……你你你……

赵飞燕 班婕妤！你目无君上。

班婕妤 并非我目无君上，实在是无话可说。

赵飞燕 皇上，她既是无话可说，就直接发落吧。

汉成帝 革去张公明官职，回你的匈奴去吧。（剧烈咳嗽）削去班苕华婕妤封号，不准踏出海棠苑半步。

[汉成帝和赵飞燕下。赵飞燕露出讥讽的笑。

[班婕妤和张公明缓缓站起。

[暗场。

第四场 诀别

[海棠苑屋内。

[班婕妤正在写诗，写完拿起轻摇，风干墨色。

班婕妤 （唱）测时节知岁尽，

量北斗之冬临。

见禽华以消色，

听山雀之传音。

[采薇上，从袖口取出一块绸布。

采 薇 婕妤，这是公子托人送来的。

[班婕妤打开绸布，仔细阅读。

班婕妤 （念）伫风轩而忧闷，

对愁云之浮沉。

虽松梧之贞脆，

岂荣雕其异心。

[班婕妤走到窗前。

班婕妤 公子已经走了吗？

采 薇 听闻下月便走。

[班婕妤叹气徘徊。

[采薇拿过一个暖炉。

采 薇 婕妤——

班婕妤 采薇，我现也不是什么婕妤，连累你与我一同受苦。你与我在这小院相依为命，若不嫌弃，叫我一声姐姐便是。

采 薇 姐姐，外面飘雪了，快拿上它取取暖。

[班婕妤眼睛一直望着窗外，推开暖炉，忽闻屋外“嘎吱”一声响。

班婕妤 （一惊）采薇，你且去看看外面可是张公子。

采 薇 那是落雪压断树枝的声音，公子哪还能进得了宫呢？

班婕妤 说的也是，是我听错了。

采 薇 姐姐——

班婕妤 采薇，你能否将一封书信送与公子。

采 薇 应是不难，姐姐写吧。

[班婕妤拿出自己的手绢，提笔写作。

班婕妤 （唱）一卷素帘一牵念，

两处墨菊两心悬。

自成一对合欢扇，

遥隔千里共婵娟。

[班婕妤吹干墨色，将手绢叠好，交给采薇。

采 薇 姐姐放心。（下）

[舞台灯光幽暗，班婕妤下。

[舞台一侧另起一束光，张公明上。

张公明 采薇姑娘，公明在此。

[采薇上，将手绢递给张公明。

[张公明拿到手绢，细细抚摸，打开看罢，暗自伤心。

张公明 （念）自成一对合欢扇，遥隔千里共婵娟。（拭泪）还请姑娘稍候，我也有几句话给苕华。

[张公明四下寻找。

[采薇拿出一根石黛。

采 薇 公子用我画眉的石黛来写吧。

张公明 谢过姑娘。

[张公明随即撕下一片衣角，写完交给采薇。

张公明 姑娘恩德，没齿难忘。

采 薇 公子言重了，采薇这就回宫。（下）

张公明 （唱）漫天落雪海棠苑，

几处凉风弄心寒。

但求来生复相见，

不羡珠宫羡南山。

[张公明朝着采薇的方向作揖。

张公明 苕华，公明告辞。此一去，今生难再见。（下）

[暗场。

第五场 虚惊

[三年后。

[赵飞燕着皇后仪制坐在椅子上。

[老太监上，跪拜赵飞燕。

老太监 给皇后请安。老奴奉太后之命，特来贺喜皇后！

赵飞燕 快快请起。劳烦公公替飞燕谢过太后。

老太监 皇后娘娘，皇上近来身体抱恙，还请您多加照料。

赵飞燕 （面露不悦）那是自然，不劳公公提醒。

老太监 老奴告退。（下）

赵飞燕 今日，飞燕承蒙圣宠，被册封为皇后。此等举国同贺之大事，怎能不让海棠苑的那位知道！来人。

[一位宫女上。

赵飞燕 随便拿份礼物，跟我走一趟。

宫 女 是，皇后。

[宫女拿起桌上的托盘随赵飞燕走。

赵飞燕 三年未见，不知那班苕华可有变老变丑。

宫 女 一定是的。那班苕华怎么能比得上皇后您的风姿。

赵飞燕 哈哈。可是这班苕华一天不死，我便多一天不安。

宫 女 这是为何？皇上都已经三年没召见过她了，皇后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赵飞燕 这我也说不上来。

[二人来至海棠苑。

宫 女 皇后，海棠苑到了。

[赵飞燕在门口站住，悄悄向屋内张望。

[班婕妤正坐在桌边，盯着自己的那把合欢扇发呆。

[采薇在旁服侍。

班婕妤 （唱）春尽秋来三年去，

路遥遥那音信未有期。

小院菊花颜色碧，

可惜了谁人欣赏谁人知？

采 薇 姐姐，您都拿着这把扇子看了半个时辰了，今天天好，我们院子里瞧瞧吧！

[班婕妤停顿了一下，将合欢扇放进匣子，起身欲出屋。

[赵飞燕带宫女进入。

班婕妤 你……你为何前来？

宫 女 大胆！还不给皇后娘娘请安！

班婕妤 皇后？

赵飞燕 正是。从今日起，皇上正式册封我为皇后。

采 薇 （小声）真是小人得志。

宫 女 死丫头！你说什么？

[班婕妤拉着采薇跪下。

班婕妤 给皇后娘娘请安。

赵飞燕 起来吧。这是赏赐给你的礼物，小心收好哦。

[采薇从宫女手中接过礼物。

班婕妤 谢皇后。（微微一笑）如何天上月，独照掌中人啊！

赵飞燕 哼。我就是天上唯一的明月，繁星哪能与我争辉。

[赵飞燕走到桌边，拿起装合欢扇的匣子。

班婕妤 皇后，那是我的东西。

[赵飞燕不听，打开了匣子，拿出合欢扇。

赵飞燕 这把扇子看着如此眼熟。（略加思索）班苕华！你好大的胆子！你与张公明果真是贼心不死。

班婕妤 你已独享荣华，又何必咄咄逼人。

[王太后、老太监上。

老太监 太后驾到。

王太后 （唱）听得飞燕欲问罪，

快步前来辨是非。

苕华苦命心憔悴，

海棠苑里徒伤悲。

但求与她稍宽慰，

免受夜冷寒霜摧。

[王太后夺过赵飞燕手里的合欢扇，众人惊恐，齐跪。

众 人 给太后请安。

王太后 如此偏僻的海棠苑竟也这般热闹。

赵飞燕 太后，班苕华与张公明私通，这就是物证，飞燕正准备去向太后和皇上禀报此事。

王太后 飞燕，你刚做皇后才一天，就要掀翻后宫吗？拿这一把破扇子大做文章，有谁能信？你这皇后可还想安安稳稳做下去？

[赵飞燕低头不语。

王太后 都散了吧。

[赵飞燕带宫女下。

王太后 苕华，若有下次，怕是我也保不了你了。

班婕妤 是，谢太后。

王太后 起身吧。

[班婕妤起身。

王太后 苕华，我问你，你要如实回答。你可有外心？可愿出宫度日？

[班婕妤不回应。

王太后 苕华，自打你进宫，我见你顾全大局，聪慧隐忍，便心生怜爱，于你处处庇护。等我百年之后，便再无人护你周全。到那时，你可愿出宫？

班婕妤 （迟疑一下）太后身体安康，定能长命百歲。

王太后 你好好想想吧。

[王太后、老太监下。

班婕妤 （唱）合欢之事被知晓，

受尽谗言与讽嘲。

片刻之间陷泥淖，

幸得太后把怨消。

她也曾假借谕旨心迹表，

她也曾巧用谋略将愁抛。

闲言琐事皆缠绕，

问心无愧自逍遥。

采 薇 姐姐，刚才真是吓死人了。

班婕妤 采薇，你先下去吧。

采 薇 是。（下）

[班婕妤将合欢扇收入匣子中，独自发呆。

[暗场。

第六场 合欢

[未央宫殿外，一众妃嫔、太监、宫女齐跪，皆着素衣。忽听四声钟鸣。

[老太监上。

老太监 （悲痛）皇帝驾崩。

[众人皆做出伤心的样子。班婕妤低头不语。

[王太后上。

王太后 （悲痛）既已如此，各宫节哀。国不可一日无君，着太子继承皇位，以安民心。

众 人 恭迎新皇登基。

王太后 皇上临终还有遗言：皇后飞燕，独得朕爱，愿与她生死相依，不离不弃。皇后，你就随皇上去吧，别辜负皇上对你的一片深情。

[赵飞燕瘫倒在地，一脸惊恐。

王太后 各宫退下，等候吩咐，协办国丧。皇后、班苕华留下。

[众人下。

王太后 皇后，还不谢恩。

赵飞燕 （哭腔）谢皇上隆恩。

[舞台灯光稍暗，一束追光起。

[赵飞燕轻身作舞。

赵飞燕 （唱）纤腰粉黛轻罗帐，

赵家飞燕侍未央。

万千宠爱荣华享，

三十六宫秋夜长。

待到君王离魂去，

为谁起舞为谁妆？

[舞台灯光渐亮。

王太后 飞燕，这些年来，你仗着皇上盛宠，丧天良之事做得不少吧？话已至此，可有委屈？

赵飞燕 （念）如何天上月，独照掌中人。（苦笑）班苕华，你的夙愿达成了。

[班婕妤看着赵飞燕，不应。

王太后 来人，将皇后带走。

[两侍卫幕后应：“是。”

[两侍卫上，将赵飞燕带下。

王太后 传旨，将班苕华发配匈奴，永世不得回宫。

班婕妤 （惊讶）太后明知……

王太后 明知张公明在匈奴，为何又送你去？

（唱）汉家宫墙深几许？

只困得佳偶生别离。

含情欲语不得语，

君去归期未有期。

若要求得团圆日，

北上匈奴结夫妻。

苕华快快领旨意，

远走高飞是此时。

[王太后拿出一封书信给班婕妤。

班婕妤 （跪）太后——

王太后 苕华。（扶班苕华起身）拿上这封书信，远去匈奴吧。

班婕妤 （唱）转眼间入汉宫已过十载，

数尽了未央前花落花开。

千万般期盼着远走边境，

与公明圆满了夫妻情怀。

可是……（叹气）

王太后 （焦急）有什么可是？

班婕妤 （唱）北上匈奴结心愿，

却怕公明遭闲言。

这般必定心神乱，

难留清名在人间。

只得狠心抛夙愿，

永生永世忘前缘。

不若两执合欢扇，

各存忧念度韶年。

王太后 苕华，拿上书信，快快离开吧。

[班婕妤一番纠结，最后烧掉丝绢的书信。

班婕妤 （念）妾命薄如纸，君恩冷似冰。

生当事长信，死愿奉延陵。

王太后 你……你要去延陵为先皇守墓？

班婕妤 （跪）求太后成全。

王太后 （扶起）为何执意如此？

班婕妤 既嫁为人妻，当守其一生。

王太后 那张公明？

班婕妤 我与公子互为知己、互相仰慕，不求彼此相伴，但求与他诉尽余生心事。

王太后 罢罢罢。（下）

[舞台中央灯光稍暗，汉成帝、小班苕华上。舞台上场口一侧另起一束光。

[班婕妤站在中央看汉成帝与小班苕华对话。

[小班苕华上下打量汉成帝，汉成帝被看得不自在，后退一步，露出披风内的衣服。小班苕华一惊，退后两步。

小苕华 他难道是？（稍停顿，跪行大礼）班苕华请皇上安。

汉成帝 你猜我是皇上？哪里见得？

小苕华 回圣上，刚刚只是猜测，现在确信无疑。

汉成帝 （大笑）说来——

小苕华 皇上披风里面穿的衣服花纹可是十二章纹？十二章纹是御用花纹，我未曾见过，所以只是猜测。

汉成帝 那又如何确信？

小苕华 苕华对皇上行君王跪拜大礼，皇上安然受之，那便确信了。

汉成帝 好一个聪慧女子，快快平身。

[舞台一侧灯光暗。舞台中央渐亮。

班婕妤 （唱）寒衣之节寒雨降，

碑石枯草悲天凉。

哪承想，悲天凉，

野墓荒坟祭祀忙。

哪承想，祭祀忙，

回身相见是君王。

哪承想，是君王，

遥遥在上居庙堂。

哪承想，居庙堂，

只言片语似寻常。

哪承想，似寻常，

掩目恍若梦黄粱。

哪承想，梦黄粱，

天子心绪难思量。

那年寒衣节，我祭奠将士英魂，他却一心寻觅红颜，我与他从一开始便是个错误，到如今也只能一错再错。

[采薇上，手拿一卷丝绢，上面别有一朵碧色菊花。

采 薇 公子来信了。

[班婕妤接过信，抚摸着信上那朵干枯了的碧色菊花。

[采薇下。

班婕妤 自从书信之事被太后与皇后知晓，已有多年未互通过信，难道……

[班婕妤站在舞台中央，打开书信。

[舞台灯光渐暗。张公明上，站在舞臺下场口一侧，一束追光起。

张公明 苕华——

[班婕妤惊讶地看向张公明，走向前又退回，发现只是幻境。

张公明 （念）病卧小榻听落雨，

恍惚回忆曾旧时。

隔帘对影轻话语，

一朝分离聚无期。

丝绢作信悄传递，

满心思慕泪悲啼。

执扇默把心愿许，

梦里幻作公明妻。

未能厮守一半刻，

难忘一袭素罗衣。

小院菊花开碧色，

只待来年化春泥。

[张公明踉跄一下，差点倒下。

班婕妤 （哭）公明……

张公明 今生已无望，只盼来生，得你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追光暗。

[张公明下。

[舞台灯光全亮。

班婕妤 既是如此，这些年也算不得冤枉了。公明，你我皆有爱慕之心，又何不早早表露。可惜了这一生未能一睹公子颜貌。

[采薇抱匣子上。

采 薇 （悲伤）姐姐，太后传过话来，说公子在匈奴近十载，向边塞百姓传播大汉先进文化技术，教会他们播种谷物，使用铁犁，又借助商人将边塞地区的多个新物种传入大汉，成为两地之间互通的桥梁，造福了两地百姓。可惜前几月偶得重病，不幸去世。这是公子送回的匣子。

[班婕妤哭着打开匣子，拿出合欢扇，又把自己的那把合欢扇取出。

班婕妤 （唱）此生两做合欢扇，

未曾求得一婵娟。

红颜苦命何须怨，

点点清月照书寒。

来生不做帝王妾，

守得秋草生殿前。

来生不做相思女，

寄情孤灯书信间。

来生愿做菩提树，

安然靜默无悲欢。

来生愿做自由鸟，

随处西北与东南。

来生愿做风一缕，

肆意洒脱无爱怜。

来生若为娇女子，

只盼世事莫摧残。

不求永得郎君恋，

小窗书卷映玉盘。

回首相望未央殿，

轻歌曼舞道依然。

大梦无痕终将断，

转世轮回是何年！

[班婕妤缓缓走向台后。

[音乐悠长。

[暗场。

尾声

[舞台空旷，灯光昏暗，一束轻柔的追光照亮班婕妤。

[班婕妤执合欢扇默默徘徊，后跌跪在台上。

班婕妤 （念）只一种相思，偏两处合欢。只怕是踩碎了回廊，望断了宫墙，失忆了故乡，错过了情郎，还落得个烛灭香消。

[背景音乐播放主题曲《合欢泪》。

[幕落。

[全剧终。

（作者单位：中国戏曲学院）

责任编辑 王彩君 刘心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