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俊忠
洪范池,隐居乡野的大儒
故乡平阴别说在中国不算大县,即使在山东省也属于一蕞尔小县,面积和人口在山东都处于最后几位,虽然隶属省会济南管辖,但是远郊,应属于典型的乡野之地。然而它的名气和实力却不容小觑,是闻名中外的阿胶之乡和玫瑰之都。
平阴的风景名胜和周边泰山、曲阜相比可能名气稍微逊色,但自有其山野自然之美。其中我情有独钟的自然是位于平阴西南部的齐鲁泉乡洪范池镇,这里的云翠山、大寨山等属于泰山余脉,群峰争雄,山高林丰,泉水众多,孕育出了狼溪河。
济南新七十二名泉有四处聚集在此地,属于洪范池泉群。大小泉眼中,最著名的有洪范池、东流泉、扈泉、日月泉、丁泉、白雁泉、拔箭泉、长沟泉、狼泉,历史上称为“洪范九泉”。
洪范浮金是古东阿八景之一。“禹治洪水,以陈范池”,四季恒温,大而有常,泉水婉转流入狼溪河。
洪范池是个极为奇特的泉。一是水量四季不变,流量永恒,更不会结冰或干涸;二是它温度长恒,无论是北风呼啸,滴水成冰,还是酷暑难耐,夏日炎炎,都保持在17°C恒温。
进入洪范池大门五六米,便可见一正方形泉池,石砌泉壁上,镌刻着“龙池”两个大字,下方是一个龙头,泉水从龙口源源不断吐出,宛若柔滑的少女的披肩秀发,在太阳的照射之下,闪动着耀眼的光华。我从泉池东侧的石砌台阶登上石台,只见整个泉池丈余见方,水平如镜,不见些许消长。泉水泓莹澄澈,水碧如玉,俯瞰泉池,晶莹见底,但无可预测深度几何,唯见池底银光闪闪,众多泉眼,汩汩冒着水泡。几条身长赢尺的池鱼,自由自在地摇首甩尾。
明朝三代帝王师、邑人于慎行未出道或者归乡之时,应该无数次游于此泉,或独游或陪友,他曾不止一次为洪范池赋诗吟咏,其中“何地探灵境,仙泉旧有名。无光金镜冷,潭影玉壶清”的感慨犹合我心!池边游客甚多,在水池底部北侧,有一尊长相如猴子的石刻,据说是镇海鲎,相传它的下面就是洪范池的泉眼。据说洪范池连着大海,因为有它在此镇守着,才不至于洪水泛滥。镇海鲎镇守海眼确保此地免受洪水之患尽职尽责,是黎民百姓的幸福神,如果谁掷出的硬币能够砸中它的头部,就能福荫无限,遇难成祥,逢凶化吉。正因为有如此神秘美好的古老传说,所以凡是来此赏游的人,大都会掷几枚硬币一试。硬币轻轻投入池中,缓缓旋转,如银鱼在池中肆意游弋,绽起层层波纹,慢慢扩大至方池边际,在阳光的照射下,池水和硬币金光闪闪,煞是好看,“洪范浮金”果然不虚。“洪范浮金”叫响,出自明代嘉靖进士何海晏之口。何海晏曾担当四川、河南大任,探亲回家时经常游览洪范池。一次次览胜不知池水深浅,遂从囊中取出铜币掷于水中目测,恰逢朗日中天,铜币旋转而下,慢悠悠坠入池底。如此情景映入眼簾,何海晏触景生情而诗兴大发,进士才华展现,吟咏道:“方池十丈水之浔,洪范锡名称到今。戏掷一币清澈底,随波荡漾似浮金。”随行人禁不住拍手叫好,自此流传开来。
洪范池不尚热闹与喧嚣,似乎永远静水流深。它沉郁而内敛地演绎着自己的美,像一幅中国水墨丹青,朴素而真实。
常将池水映天地,不以消长随春秋。洪范池不以旱涝而消长,不以冬夏而变温,从远古到今天,千百年来,春夏秋冬,冷暖永恒,旱涝丰枯,水流如一,它初心不改,宠辱不惊,任你世态炎凉,任你世事更迭,始终如一。它更像一位历尽风雨沧桑、遍尝酸甜苦辣、阅尽繁华与苦难的长者大儒,波澜不惊,沉郁深邃内敛,永远挺直脊梁,保持坚强而高贵的本色!
洪范池,你这隐居在山野之中的大儒,我相信,在岁月的长河里,你还会一如既往,宠辱不惊,以那亘古不变的姿态,不息地流淌,直到地老天荒!
书院泉,大山孕育的山东汉子
夏秋雨水丰沛的时节,我又一次陪几位文友前往素有齐鲁泉乡之美誉的洪范池镇采风。在畅游了宠辱不惊、恒流恒温、犹如隐居乡野的大儒的洪范池后,我们把车原地不动,步行沿着青石铺就的石板路一路向东,前往大约千米有余的书院泉。
书院泉又名东流泉,与洪范池、扈泉、日月泉一起,忝列济南新七十二名泉。旧《东阿县志》有记载,书院泉位于洪范池东天池山下书院村,因明代中丞刘隅曾临泉建书院得名。它是平阴一带历史最悠久的泉之一。约在1500年前,北魏地理学家郦道元在《水经注》中就已经记录了它的存在:“天池山下有泉,名东流泉。”在雄浑的北方待久了的人如果想见识一下江南的风光,或者常居水乡的人也想看一看北国的“小江南”,那么来书院泉转转看看,一定是最佳选择。
我们沿着天池湖南岸的石砌水道逆流而上,随着渐近源头,哗哗的水声愈来愈大,一级级瀑布水帘自上而下跌落,溅起片片珍珠。
由北而南,来到了一处水道分岔处。这里就像是水道的三岔路口,上游的水来到此处分成了两股,一股向西流向村西,一路向北流向我们沿渠走来的方向。在此稍作停留,我们又沿着溪水来的方向,转向东逆流继续前行。行进不到百米,便至书院泉源头的近旁。小溪在这里形成了一个七八米宽、二三米高的瀑布,清澈的泉水奔涌而下,水声哗哗欢叫,摄人心魄。
沿着渠水边向北继续前行五六十米,书院泉的源头映入眼帘,同来的文友一阵惊呼,如诗如画的“清泉石上流”胜景,宛若一幅巨大的水墨丹青,展现在天地之间!
泉水自村东天池山脚下的岩石缝中流出,青石铺就的整个水池东侧,全是没过脚面的泉水,不知是从石上还是石缝汩汩流出。我赤脚站立在流动的泉水中,清冽的泉水刚没过脚面,水欢快地流过,犹如调皮的小鱼儿亲吻轻啮我的肌肤,舒服极了。
书院泉西面是一片小平原,北东南三面青山翠柏,小桥流水,环境优雅,冬暖夏凉,自古就是风水宝地,素有“小泉城”之美名。相传,当年东流书院的主人刘隅宴请亲朋好友时,经常是厨子做好菜用木托板托着菜肴放入水道中,菜肴顺流而下被下游的仆人端到桌上。品尝着顺流而下的精美菜肴,实在是一件惬意的享受。明代诗人刘约有诗云:“却怪阴山王逸少,不知此地可流觞。”
书院泉池呈“凸”字形,大池边长7米,小池边长两米,泉水从大池池底各处缝隙中涌出,通过水道从池南壁的石雕龙头口跌落至一方形小池,再流入半圆形水池,而后顺小溪沿石渠盘街绕户,穿林润水。溪中鹅鸭戏游,岸边村民浣衣洗菜蔬,景色极佳。书院泉最大日涌量达1万立方米。20世纪60年代,村人又在小池外围修建了一个半圆形的围堰,弧顶部立着一块小石碑,记载着村民改造泉池的事迹。围堰上留有出水口,溢出的泉水顺着村中小河环绕村子一周,汇入狼溪河,而后流进黄河,最后汇入浩瀚大海。
趟过那一段石上流动的清泉,我们又来到泉池的北侧。这里曾有一处崇梵寺,北齐时鼎盛,后被山洪泯灭。元代重建为洪福寺,相传是洛阳白马寺高僧清真、悟明、蕙僧、圆僧创建。如今,洪福寺、东流书院早已不见踪影,仅存遗址及明朝万历年间《东流泉》诗碑两通。天池山腰石壁上雕有佛像四尊,与人等高。据当地人讲,这四尊佛像为创建洪福寺的四位高僧的化身,他们整治了泉池,修建了河道,为村民造福,圆寂后,村民造像,以作纪念。而两通诗碑记载着一段文坛佳话。明万历辛巳年(1581年)夏天,在朝为官的朱维京、朱应毂趋步东阿,看望正在赋闲的于慎行,三人于雨中再游东流泉,欣然作诗。朱维京出首诗,于慎行、朱应毂随后相和。于慎行和诗《雨中东流泉上和朱可大》:“风雨鸣丹谷,林亭依翠岑。树动三秋色,泉飞万壑音。夜凉横吹起,欲听水龙吟。一樽今日酒,千里故人心。”但不知为何,现存两块碑上分别为朱维京、朱应毂的诗,独独少了名气最大的于慎行的诗。是原碑刻丢了,还是另有原委?我们不得而知了。
低吼的水声把我唤回了现实中来。这是书院泉一年之中水量最大的季节。这时的书院泉就像一位大山孕育的山东大汉,赤裸着肌肉丰满的黝黑臂膀,诚实尚义,粗犷豪放,质直朴实。
我也曾在最干旱的一个夏初来过这里,那时的书院泉水流比开泉的时候明显小了不少,水声也似乎变成了浅吟低唱。但是,即使低吟浅唱的书院泉,依然充满生机和活力,依然喷涌着清冽的甘泉,滋养着这片虽不富饶但独具魅力和特色的土地,养育着这群辛劳却坚毅、厚德、仁义的子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