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与批评都需警惕“强制”与“过度”

2023-05-21 06:15牛学智
长江文艺评论 2023年5期
关键词:现代性小说母亲

◆牛学智

分析论评诗歌和散文,最好不要用“叙事”这个概念,这是由叙事的内涵所决定了的。

叙事只适合小说分析,自然也是小说这种文体所固有的话语性质决定的。不管怎么变化故事的讲法,小说总离不开故事而独立存在。故事的内涵与外延,即是叙事发生的动力。叙事之谓者,简而言之,在故事被完整叙述的过程中,总有饱满的言外之意。这些言外之意在故事结束后,不但不消失,反而好像才开始其意义生产,乃至于可以视作独立于故事的系统而存在,其中提供其意义的人物、情节、细节,当然就是象征符号了。这里的象征符号或艺术符号,在原来的故事中,依然是故事的基本构成元素和条件,只有当它们离开原故事仍有“意犹未尽”的效果时,才具备符号分析的基本前提。否则,一场分析,要么是强制阐释,要么是过度阐释;一次创作,要么是强人所难,要么是子虚乌有。

指认小说叙事是不是自觉现代性的,不是看作者显得多么凝重以及其笔下人物多么孤独和寂寞,而是看作者下意识里营造了怎样的叙事氛围以及人物在特定社会“机制”中的角色状态——清醒的承担者或蒙昧的顺从者。能把不属于人物克服的因素成功转向社会,即便人物本身是社会的失败者,小说叙事应该是自觉现代性叙事。反之,人物即使按照作者预设成长或改变,乃至于是个理想的成功者,只因其成长或改变自外于社会,意味着人物实际是静止的、死的,也就仍然在现代社会面前是被动的,它就不可能是主动者和承担者。这时候,相对于现代社会,它是局外者。当然,之于传统社会,毕竟它是游离者、质疑者和审视者,其叙事也就庶几等价于现代性叙事。目前为止,这两种殊路同归的小说叙事,应该说才是真正有明确思想指向的小说。

现在的关键问题是,强制阐释和过度阐释成了最时兴的批评之风,它们对应的是叙事的无限干瘪和无尽扩张。这种现象是无法用人们没时间阅读小说这个时代征候来解释的,也无法用“文学读者胃口普遍难伺候”这个理由来搪塞了事的。面对动辄上百万字的长篇叙事体量,要求叙事必须控制在象征符号充分释放意义的层面,和面对现成答案,兜兜转转写来只为验证答案的正确性和必然性的短篇故事一样,都是对象征符号所形成的自洽意义体系的破坏。一边是不断叫嚷的没时间没精力阅读,一边又是亢奋无比地不断制造阅读产品。企图解释这种悖论,注定是妄想。

这里,我只想试着探讨一下,怎样用最简单的方法,把现代性叙事和虽不算现代性叙事,但能从传统叙事中折射出现代性成长的叙事,从大量干瘪的、过剩的叙事中区别开来。

先举例子来说明。申明一下,以下所举两个中短篇小说是我前几年所读。在读完这两个中短篇之后一直到现在,也一直未曾间断对小说的阅读,其中包括炒得很热的鸿篇巨制,和并不很热但也一直被不同文学期刊置于重要位置的其他中短篇小说,数量自然也是十分可观。然而,也许是长期思考现代性叙事之故,其他小说给我留下的印象,总盖不住这两篇小说给我的冲击,这给我以某种勇气。说明这两篇小说在我而言,至少经受住了时间的考验,无疑具有从不同侧面指向一个共同思想目的的叙事气质,一个从现代社会的深层肌理叙事现代人不能从自身得救,一个从无法割断的传统性叙事现代转型的困境。前者是毕飞宇的短篇小说《相爱的日子》(发表于《人民文学》2007年第5期),后者是陈继明的中篇小说《母亲在世时》(首发《湘江文艺》2018年第3期,后被《新华文摘》2019年第1期全文转载)。

《相爱的日子》的故事情节其实相当简单,写了一对同乡青年男女大学毕业后,留城打工、“恋爱”、同居乃至不得不分手、各找各的归属、各寻各的阶层依附的事。先指出这对青年男女相同而普遍的底层遭遇:一是他们是老乡,可谓具有地域共同体、语言共同体、生活共同体和信仰共同体。这样的一个共同经历和共同文化习惯,使得他们之间理应有的财富差距就被抹平了。即是说,他们之间没有了通常人们认为的那些道德鸿沟和身份危机。他们之间的和平相处乃至发展成为爱情,是受到我们的传统文化支持的。二是他们毕业于同一所大学,可谓知识共同体和价值共同体。虽然他们并非同一专业,但在校期间的确经常走动,是“说话”“聊天”的伙伴,这意味着他们在相互深一层次的交流沟通中,得到了对既有身份的确认和双方对未来不确定身份的预想。三是他们居然也留在了同一城市,双方打工的场所估计也不太远,这就为相互照料创造了条件。当然,根据小说的叙事,这对青年打工者,尽管在各自的人生历程中有过不完全相同的勾勒和描画,信息表明,他们在求学、寒暑假返乡,乃至平时一般性交往中,更多的是作为老乡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正是这一老早就被社会化了的身份,加速了他们关系升温质变。特别是走向社会的时候,有点像有些社会经济学家所说的“内卷化”趋向,即交往圈内卷化、就业内卷化、职业取向内卷化,如此等等,都为他们提前准备好了成为一家人的前设条件。

小说写到这一层,当然仍是常识中的常识,至少这类普遍社会现象已经过多出现在社会学调研报告中了,没什么奇怪的。小说真正让人惊悚的发现在于以下几个方面。其一,这对青年没有什么意外和悬念,终于完成了“恋爱”、同居的过程。不过,这个一般男女关系的发生与发展,准确说,应该叫姘居。两个人干的都不是什么体面活,特别是男的,在菜市场装卸菜,这活儿似乎要比装卸肉类看上去干净,但总的来说,是起早贪黑却又朝不保夕的营生。作为大学毕业生,男的倒是没有什么尊严扫地的失落感,也差不多是深知自己的阶层处境的缘故,他反而表现得相当正常,无怨无悔。然而,正是如此境况,本来两人可以搬一起住的,可他毕竟识时务,还是给自己留了条退路。于是,就这么着,几乎从开始,能否把女孩娶进门在男的而言心里一直没底。仅是同居,又因为良知告诉他,女的更需要照顾,这仿佛也成了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约定”。其二,从这个“约定”成立的那一天算起,女孩也就不再把男的当外人,他们在行床笫之私时甚至都可以冷静地谋划未来。这未来主要是女孩将来该嫁给一个什么样的人的事。其结果是,经过利弊权衡,两人一拍即合终于决定她与某个年收入在十万,离异且带有一小孩的已婚中年人建立家庭。小说中说,之所以这个决定如此之简单,原因就在于这个郝姓男的收入还比较稳定而已。其三,也就是最揪心的一点,这两人看上去仿佛真是“同床异梦”,其实不然,长期的肌肤厮磨,他们原是深爱的。只不过,因为现实生存的考虑,这种爱不得不转化成性而存在。他们在严酷现实面前,回收了爱应有的恣肆与放浪,也消化处理了爱应有的自私与排他性,他们几乎用他们超强的克制力窒息了爱只停留在性,情只停留在关照层面的异常痛苦、异常压抑、异常尴尬的关系。不如说,正是这对准恋人,极具普遍性地表征了我们这个时代,城市最基本物质生活保障水涨船高,年轻人只有出让爱寻租爱,进而生活在极度荒芜的精神世界的真相。这个世界里,他们不是通常所说的道德伦理的堕落,也不是信念理想的坍塌,更不是自我的分裂,他们所经历和将经历的只是深一层的自我瓦解。

到此为止小说也就结束了。读这个小说发现,在整个过程中,打断青年男女的根本不是文化差异,他们之间没有人们经常说的文化危机;也根本没有观念差异,他们之间也没有来自异质价值的冲突。非但如此,他们其实是如此的理解和包容。

那么,是什么呢?不言而喻,是生活的稳定性。

文化传统主义者或许会认为,小说中的女孩欲望太多;粗糙的现代主义者也许会认为,女孩不够有尊严;肤浅的后现代主义者大概还会理直气壮地支持女孩,乃至于把女孩的这种行为认定是“自己为自己负责”。如此等等,几乎有多少主义,就会有多少答案。可是,对于具体的女孩和具体的男孩,稍微稳定的吃、住、行,的确是他们生命中的第一要务;而社会确保具体女孩和具体男孩成为真正恋人的稳定的机制,的确才是他们放飞理想和梦想的基础保障。在这个基础上,你才能坐下来体味“文化自觉”之于《相爱的日子》,究竟意味着什么。

至少,我们所赖以生存的文化秩序,并没有消散,这对男女青年之间,并不存在相互嫌弃的因素;我们的信念世界也并没有因为经济指数的猛烈上调而坍塌,在同一阶层内部,话语也有着强大感染力或强度黏合作用,男女青年虽不能最终走到一起,但他们却经常是“说说话”的伙伴,手机弥补了他们被隔离于两个不同空间的缺憾;我们的道德伦理世界,亦没有人们所想象的那样堕落得彻底,这一对青年心里持守什么也是确定的,只不过,逼迫他们放弃的是既有经济主义价值导向———是底层者、弱势者、外来者在社会求得生存的一般成本所规定的,这个成本里面显然还不包含奢侈品以及与奢侈消费相匹配的硬件设施。

因此,在我们的社会机制框架里,现在我们必须考虑使我们的“文化自觉”转换成“自主能力”的首要前提是什么的问题了。如果把面向稳定性的基本诉求看作是道德堕落、价值错位和自我迷失,那么,我们就会反过来把一味追求GDP指数的经济主义视为个体在经济社会成功的正常逻辑。那样的话,小说中的这个女孩,便只会成为我们道德审判的对象,从而我们将放弃对更深社会问题的追究。当我们义无反顾,把一个弱者、底层者正当、正常的生存要求,视为我们既有文化中不允许不兼容的常识,进而高调去谈人性成为人所共知的铁律的时候,实际社会运行与文本话语,就真真切切成了两张皮。制造欲望及执行欲望生活的始作俑者,反而反过来要挟无力为之付费的无助者的意识形态就形成了。这才是目前为止,我们真正遭遇的危机。毕飞宇只用了不到八千字的篇幅,就结束了这个故事,但他的叙事却依然还在读过它的读者心里不停地发酵、运行、壮大,不同读者几乎都能从中获得属于自己的思索,而其追索的方向却只有一个,即怎样才能获得城市最基本的稳定性生活,这就成功地把个人选择引向了对现代社会机制的拷问。面对这样一个严肃的问题,按理,毕飞宇的叙述应该眉头紧锁、愁眉苦脸才是。事实情况是,毕飞宇的话语却无比云淡风轻,并没有咬牙切齿、恨铁不成钢的苦口婆心模样。这进一步说明,他对这类生活已经见怪不怪,只有自己早已是现代城市生活的深度体验者,笔下人物方可入乎其里出乎其外,这才是现代性本身。

正是在这一层面,《母亲在世时》的叙事则是另一路径。

《母亲在世时》当然也是关注大众的、底层的人们与弱势群体的。不同之处是,陈继明在小说中倾注的道德反叛勇气似乎更甚。因为要在思想的烈火中炙烤的“母亲”的确不同于其他任何人。首先,这是一个棘手的道德问题,是为传统文化伦理所不齿的;其次,“母亲”是我们所拥有的意义象征体系中最敏感的一个概念,犹如多米诺骨牌,牵一发而动全局;第三,“母亲”本身早已是我们情感结构中的阿格硫斯之踵,长期以来担负着审美最强感染力符号的作用,脆弱而敏感,摇撼不得。正因如此,在我们的现实生活和精神价值生活中,“母亲”无处不在,价值裂痕也尽显其中。对于商界“巨子”的哥哥,“母亲”对其“神童”的预期,即便有违于现代经济规律,但按“母亲”所携带着的革命史话语和宗族知识,哥哥的败北便决定了他只能是一个现代社会的失败者;姐姐也是政界“骄子”,可谓精英,在“母亲”眼里亦不负其“神童”潜质,然而姐姐还是走到了出境被“限制”乃至于最终被抓起来的地步,“母亲”的落差不可谓不大;“我”与妹妹,实际也几乎走在与“母亲”价值相悖的路上,是“母亲”时时担心的对象。至于说小说中的诸多感情、婚姻纠葛,与“母亲”千里寻夫的坚定相比,更是千疮百孔、不堪一击。

到此为止,城裔的、有革命经历的、富有文化的,特别是有着固化价值系统的普遍性“母亲”形象就被立起来了,在她及她时代特有的知识、信念、理想、情感、价值、生活方式所形成的氛围中,她可谓坚定、执着、顽强、持之有故,有些理论和信念,甚至在特殊语境也不乏真知灼见,比如当儿女们情感破碎、婚姻失败时,“母亲”的恒定与坚毅,不啻是一种镜鉴与参照。可是从深层次上思考,“母亲”总是“从前……”式的话语方式和“本来如此”式的果断决绝,哥哥成其为自己,姐姐成其为自己以及“我”和妹妹成其为自己何其错位!半推半就,假戏真做,儿女们的自我分裂自觉不自觉已成“母亲”的一部分而存在,“母亲”固有的也早已是儿女们本来抵触却又不自觉所认同的主要内容。特别是关于“母亲”“势利”的叙事,更是意义丰赡、反讽重重。贵为人母,在众儿女面前,总是标榜一碗水要端平,可事实是,“母亲”往往私爱“成功者”哥哥和姐姐。尤其每每与商界精英哥哥照面,“母亲”则反而像个听话的孩子,言语、身体、神情包括立场,唯哥哥言听计从,“母亲”威严彻底崩溃,不能不说这是陈继明最为放肆的叙事。只有到了这一层面,关于“母亲”的象征叙事与作为象征体系的“母亲”叙事,才算深入和彻底。由此可见,《母亲在世时》是在个体拷问基础上的一次更加精细化的叙事,它由个体确认的危机扩散开来,进入到了造就个体的家庭、家族及其现代史层面。如此读来,《母亲在世时》真让人不寒而栗,它的上游是鲁迅及五四启蒙传统,下游能接续的只能是王蒙的《活动变人形》、张炜的《九月寓言》、礼平的《晚霞消失的时候》等不多的一些小说了。与此同时,和它们对立的作品,大体可归入“自我确认”或者“内在性生活”范畴,其队伍之长、容量之大、人数之众,实属罕见,都不同程度支持着文学史叙述和学位论文框架,毫不含糊也是主要奖项的备选篇目。

《母亲在世时》叙事的另一部分及人物当然是众儿女们和他们的故事,按照故事的自然发展流程,他们好像都有点落荒而逃,或者有点回到文化传统的意味,实际上这只是就“母亲”的叙事而得的结论。简而言之,无论他们物质富裕精神贫乏,还是精神自由物质空虚,亦或者陷入双重困顿,其根源本不在他们自身,也未见得就在“母亲”。那么,是什么呢?依据我对陈继明以往小说的了解,也根据本篇小说的纹理可以推知,他是不愿明晃晃出示答案的作家,也并不是把写小说当作智力游戏的脑筋急转弯式故事编排家,他的结论就在小说叙事过程中,哥哥、姐姐、“我”与妹妹,之所以谁也主宰不了自己的命运,是因为他们的环境缺乏现代价值机制的制衡。

通过简单对比可知,陈继明虽然没有进入现代文化的深层,但他是理解了现代文化然后再回头瞭望历史传统的叙事;毕飞宇显然是穿过现代文化,并且深知现代文化弊端———在现代社会机制不完善的前提下,关系到究竟怎样评价传统道德伦理,怎样评价正在发生的爱情观、婚恋观、人生观,因为最基本的稳定性生活均由此而来,也均因此而被颠覆。

看起来,《相爱的日子》的故事是相爱,其实叙事所指是匮乏苍白的现代文化;《母亲在世时》的故事是家族兴衰更替,其实叙事落脚点是纷繁芜杂的历史土壤。角度不一样,侧重点不一样,但叙事思想却不约而同达到了空前的共识,即它们不是就个体论个体,就危机论危机,而是直击个体的根本性危机。

本文开头,我之所以先抛出结论认为,在当下强劲的两股批评风气影响下,那些名为叙事研究的批评,实则多为无限干瘪或无尽扩张的故事所做的注解和阐释。这就势必导致两个后果,一是屏蔽了小说叙事中象征符号的合理化功能,取而代之的是“知识”和“社会信息”;二是取消了小说话语中的价值判断,取而代之的是自我经验和历史文化。应该说,当下批评话语与小说叙事,在这两点上是相当默契且十分得意的。所以,越读得多,一种朦胧的印象就会越显得清晰。小说中象征符号用得不好或干脆不知象征符号的叙事,其人物实际只是践行作者预期答案的工具,所有的行动直冲着一个目标而去,中间虽然不乏话语的杂花生树、辗转腾挪,但本质上人性却是静止的,甚至人都是死的。这也反过来解释了为什么多数批评文章不是强制阐释,就是过度阐释的原因了。虽然此“强制”,此“过度”不完全是创造这两个词的学者的本意,但当多数批评文章不强制、不过度,无以下笔时,也足以折射出小说叙事上的干瘪和扩张严重到什么程度了。

动用象征符号,如《母亲在世时》;或者直接从象征符号的隐喻开始叙事,如《相爱的日子》。看起来人物行动并未达到预期目的,或干脆是社会生活的失败者。一定程度上看,还可能是“静止”的,当然这首先取决于作者叙事前并没有现成的答案。可是从价值叙事的角度分析,人物却是活的,人性自然是成长的,因为他们的核心行动和关键成长,真正遇到了麻烦和障碍。作者正是从麻烦和障碍开始叙事,一路写来,读者所体验到的“静止”和一般意义的失败,其实是人类类属层面的共性东西。那种作者与人物合二为一的个性选择,始终是隐藏着的,至多也是通过类属共性的逐步彰显而被折射出来。其发展由暗到明、由破碎到整全过程,标志故事元素正在经历一步步脱离,终构成象征体系,进而叙事占主体的过程。这既避免了推演给定的现成答案而生的干瘪和乏味,也绕过了只有通过拉长故事长度才可以填充“饱满”的叙事结构。更重要的是,这样的压缩和删减,才是真正算得上思考的叙事。因为无论云淡风轻,还是滞涩凝重,作者最上心的不是怎样叙事好自我,而是打通自我与公共经验。而处理好后者,只能借助于象征符号和象征体系,否则,无法从社会学的公共经验中走出一条路来。这样的叙事,又岂是仅凭批评家的知识和经验能强制阐释得了的?又岂是仅凭批评家施展掌握资料的渊博和占有文学史思潮背景的底气所能谈到点子上的?

如果把当下小说的故事,粗略分为面向过去和关注当下两类,倘若真正为着关注现代人的处境和遭遇,无论还原历史坐标,还是进入当下状态,只关注当事人的具体遭遇,绝非现代性叙事。现代性叙事只能是、必然是动态的、不确定的——它并非由此自然而然被联想塑造的孤独、寂寞一类超个体神秘主义存在物。相反,它是最朴素、最一般、最世俗,也最容易看得见、摸得着、说得清的阻力。要完全触摸这一阻力,卸下强制与过度的重负,并达成批评与创作的基本共识,势必需要创作与批评两方面的共同用力,直到双方都感觉到强制和过度实在没必要为止,恐怕才能说当下叙事文学所营造的普遍性思想力量,多少具备了与以鲁迅为重点的现代叙事文学相互参照的资质。否则,总是靠强制,总是靠过度,总是那么直奔答案而去,总是那么拖沓冗长、汤汤水水,谅也难以抵达叙事文学应有的普遍共识层面,更遑论指望从私密化经验的无尽繁殖和自我化知识的无限膨胀中,拨云见日,呈现妄称“我们的”文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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