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国姣
音乐剧《命大福大的蛋宝宝》精彩亮相第九届全国优秀儿童戏剧展演,又恰在“六一”当天在四川南充大剧院演出,现场座无虚席,非常火爆,受到大小朋友们的热烈欢迎。这是一部本土化的原创音乐剧作品,该剧以世界经典童话故事《丑小鸭》为创作基础,讲述了这颗“天鹅蛋”是如何到的鸭棚,又是怎样躲过不少的“好吃佬”和坏家伙的曲折故事,并成功塑造了温柔美丽的红嘴鹅妈妈、冷酷无情的红嘴鹅哥哥、善良朴实的鸭妈妈、狡黠贪婪的黄鼠狼夫妻以及一群追随天鹅又颇具争议的癞蛤蟆等形象,阐发了“爱”的主题和对命运的关注,既充满童真童趣,又富有想象力。
从现场演出和线上展播来看,《命大福大的蛋宝宝》得到了市场票房和观众的双重认可,现场有不少小朋友甚至扒着舞台边沿,瞪大眼睛聚精会神地看,散场后更是争先恐后与演员合影。能在全国优秀儿童戏剧展演的平台绽放光彩,收获掌声和追捧,这对于该剧的创演团队而言无疑是最强有力的支持和肯定,对当代国内儿童音乐剧的繁荣发展也提供了不少启示。
有评论家指出,“戏剧本来就是诗,无论用诗体还是散文体,都应该富有诗意。”[1]也有人给戏剧下了这样的定义,“从本质上讲,戏剧就是一首可以上演的诗。”[2]音乐剧作为一种独特的舞台戏剧艺术形式,其语言风格偏向更加诗化,并突出表现在附有音乐的唱段上,语言的诗性品格在该剧中有鲜明的表现。
《命大福大的蛋宝宝》全剧共由22个唱段组成,作品通过唱词集中抒发感情,并一步步推动剧情,呈现出独特的韵律和节奏,具有鲜明的剧诗特征。作品不是单纯的以诗入戏,而是将诗与戏有机地融合,可以说从诗的角度看,是剧化的诗,从剧的角度看,是诗化的剧。这一首首“唱出来的诗”,语言对仗工整,韵脚整饬,读起来朗朗上口,唱起来抑扬顿挫,具有文学上的现代诗歌的格律化,不仅文学色彩浓郁,同时又紧密贴合故事情节和人物的性格特色,极富文学性、艺术性和欣赏性。这体现出创作者不仅仅是完成一部有歌有舞的娱乐性作品,而是希望在锤炼文本上下足功夫,透过文本的语言升华,向着更高的审美层次发展,提升文学意义上的艺术审美价值。
剧作的语言,在韵律和节奏之外,还巧妙运用了比喻、想象、象征等诗的特征,呈现出诗歌本身的美,同时抒发浓郁的情感。比如,在红嘴鹅妈妈诞生宝宝,却又无奈要飞向远方时,有一个唱段的唱词是这样写的:“如果没有天空,白云住在哪里/如果没有森林,鸟儿住在哪里/如果没有海洋,鱼儿住在哪里/如果没有风儿,蒲公英住在哪里/如果没有妈妈,你会住在哪里……”歌词通过铺排、比喻的修辞手法,表达出红嘴鹅妈妈不忍分离的苦痛,也表达出她对孩子怜爱的慈母之心,不禁令人潸然泪下。
而歌词里提及的“蒲公英”这一意象,是值得注意的,它在全剧前后共出现了六次之多,实际上形成了一条故事的暗线。为什么开篇小女孩会手持“蒲公英”,为什么在结尾处,会合唱起“总有些真情说不尽,愿你像蒲公英般坚定”,蒲公英意味着什么,与“丑小鸭”的命运有何关联呢?仔细想来,正是蒲公英寓意的自信勇敢、探索尝试,与丑小鸭的经历以及品质高度契合,通过巧妙运用这一意象,将“丑小鸭”的命运和品格进行了暗指。
在和导演谈论起这一设置的时候,导演向雪方曾动情地说,“蒲公英它不能选择自己的家在哪,一切顺风而动、顺其自然,落在哪儿就在哪里奋力生长,具备一种顽强的生命态度。当找到这个意象的时候,我是非常激动和感动的。舞台呈现上,一直希望蒲公英在贯穿始终的基础上,在全剧尾声时让整个舞台都铺满蒲公英,营造一种极致的梦幻和诗意空间,应该会带给人更加强烈的视觉冲击和心灵的感动,但这除非是驻场演出才能实现,也就暂且搁置了。”
我们在谈音乐剧作为一种综合性的舞台戏剧艺术形式的时候,是将其包含的文学、音乐、舞蹈、舞美、灯光等作为一个统一体而言的。黄定宇在《音乐剧概论》一书中认为,音乐剧,应该是以戏剧(尤其是剧本BOOK)为基本,以音乐为灵魂,以舞蹈为重要表现手段,通过音乐、舞蹈、戏剧三大元素的整合来讲述故事、刻画人物、传达概念的表演艺术娱乐产品。[3]该剧在舞台呈现的结构和手法上,始终将诗意贯穿其中,呈现出来诗的意境和情趣。
该剧取材于安徒生童话,独辟蹊径地讲述了“丑小鸭”前传的故事,充满了奇妙的想象和梦幻的色彩。在剧目整体结构上,尤其让人觉得天马行空的是,全剧是一个小女孩的梦境,一位叫“小丫”的女孩看着《丑小鸭》的故事书睡着了,“我真想变成蛋宝宝,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于是,她钻进了蛋壳,变成了蛋宝宝“本宝”,亲身经历了这跌宕惊险的过程,这个构思童趣盎然,让人拍案叫绝。在这场奇幻的梦中,蛋宝宝“本宝”化身讲述人,为我们讲述了它从孕育、出生到孵化的坎坷历程,充满了悬念和趣味性,牵动着现场观众的心。作品既“蹭”了“丑小鸭”的热点,同时实现了作品的原创性和本土化生产,应该说是一部精心构思,融合了东西方文化的艺术产品。
浓郁的抒情性是形成该剧诗意的重要因素。《毛诗序》中曾说,“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咏歌之。咏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正如上文中谈到的,《命大福大的蛋宝宝》具有浓郁的剧诗风格,写意的诗句,优美的唱腔,共同制造出浓郁的抒情气氛。难能可贵的是,音乐的制作与角色、剧情贴合紧密,该剧作曲刘威曾表示,他在创作中反复与导演沟通讨论,通过抓住角色的主要特征,紧扣剧情的发展,并结合演员自身的音域特点和表演风格,进行有针对性的个性化的音乐创作。该剧基于中国五声调式进行创作,并大胆运用和声序列,在排练过程中不断进行调整,最终形成音乐语言的高度统一,给人一种和谐之美。
有趣又好玩的个性化舞蹈的加持,同样给人以极大的视听满足。伴随着帅气的身形和动感的音乐,一对黄鼠狼夫妇的出现,让人眼前一亮,“褐色的毛发是我的漂亮披风,头顶覆盖着幽暗苍穹。河谷土坡黑洞穴我们藏身之中,闻我大名逃之匆匆……”两位演员动作潇洒流畅,音乐时尚饱满,观众的情绪也瞬间被点燃。黄鼠狼的动作设计,抓住了黄鼠狼的动作精髓,他们以妖娆而不失力量的肢体语言,让人忍俊不禁,孩子们看到后,简直不要太疯狂。鸭妈妈的舞蹈,也是融合了爵士等流行元素。最后谢幕的唱跳结尾,既起到了揭示升华主题的作用,更是掀起了演出的高潮。
舞美的诗意化制作也是剧目成功的重要因素。当大幕拉开,我们看到空灵的舞台上,一轮月光皎洁明亮,美丽的天鹅妈妈也正沉睡梦乡,故事一开端便营造出极其梦幻的色彩。在整个演出过程之中,舞台的空间也有意摒弃了大的制作和繁复的设计,以一股灵动、简约之风,给观众带来了极简又极净的审美感受,做到了“简约而不简单,美丽又不失梦幻”,以做减法的舞美设计,让观众沉浸在虚化的诗意的情境之中。
强调诗意表达,从根本上说是该剧导演艺术审美的具体体现,这对于当下音乐剧、儿童剧市场都有着积极的现实意义。我们看到,随着经济社会的快速发展和人们物质水平的大力提升,音乐剧、儿童剧的发展前景广阔,它们不仅可以产生不菲的商业价值,更具有思想教化、艺术美育的特殊功能。但国内不少这类剧目的制作品质是令人担忧的,有些作品甚至可以说是粗制滥造的。该剧总导演向雪方强调,孩子是祖国的未来,我们给其输送的任何内容,都要尽量追求完美,因为这可能会影响他们一生的审美。要带着一种使命感和责任心去创作和制作优质的舞台作品,去引领孩子们的审美,为大小朋友带来真正的艺术的享受。
该剧在创作初期,向雪方就提出一个理念,或者叫追求目标,她希望将“蛋宝宝”打造成一部从3岁到100岁都爱看的音乐剧。她以精益求精的态度和近乎偏执的坚守,始终恪守着对美的追求,带领团队共同打造这部优秀儿童音乐剧作品,力求在人物语言、音乐、舞蹈以及舞美等方面,达到一种和谐的、唯美的意境,这种意境最终表现为“诗”的意境。熟悉中国戏曲创作的朋友,对张庚的“剧诗说”应该不陌生,他曾说过这样一段话,“如果我们把剧作提到诗的水平来要求它,不管它是歌剧和话剧,可能对剧作水平的提高有好处,甚至有很大的好处也说不定。”[4]当然,张庚的“剧诗说”内涵丰富,这里不做深入的分析,但是将剧作提升到诗的水平,是他对当时剧目创作的期待,也表明了他对于剧作中的“诗意”的肯定,因为这也正是对作品中艺术美的不懈追求的肯定。
诗意化的创作风格,让该剧成了极具市场价值的优秀作品,它将故事的趣味性和诗意化创作相结合,做到了两者的和谐统一。正是在一次次的磨炼和提升中,编创演整个团队不断优化版本,才有了今天我们看到的样子。本次参加全国展演,又再次根据观众反馈进行调整,舞台的呈现变得更加简洁、精致,凸显了主题及形象的塑造,该剧顺利进入展演,也收获了很好的口碑。文艺评论家、原总政宣传部艺术局局长汪守德评价该剧,认为这是一部富有内涵又有新意、舞台呈现具有高品质的作品。表现的是生命与爱的主题,也讲述了生命与自然的关系。面临巨大的生命危机,如何成活,最后因为爱而存在,这不仅仅是蛋宝宝接受的挑战,人类从出生到老,我们的生命一样要经历重重挑战。该剧让我们思考这样一个主题,具有很深刻的意义。
回顾该剧的发展历程,它从诞生就表现亮眼,曾两度上演于武汉琴台大剧院,每每演出完,观众都久久不愿离开,排起长龙与演员合影;曾于国庆档登陆湖北的“汉秀剧场”,近万人观看;参加了“第十一届上海优秀儿童剧展演”,并赴青海、湖南等多地演出。2018年该剧还作为对外文化交流的使者,走出国门赴西班牙巴塞罗那,抵达当地孔子学府演出,获得了巴塞罗那华侨青少年的热捧,《欧洲时报》《西班牙华侨周报》给予了报道。
我们经常会谈到一个话题,就是中国音乐剧的发展相对滞后,特别是本土化创作亟需努力的问题。其实,中国有着深厚的歌舞戏剧的传统,本土的文化养分充足,结合全球化语境和新时代人们的追求来看,音乐剧发展大有可为。《命大福大的蛋宝宝》做出了积极的探索和尝试,取得了一些成功的经验,在市场票房方面也取得了较好的收益,是一部思想性、艺术性表现俱佳的作品。黑格尔在《美学》中谈到,戏剧无论在内容上还是在形式上都要形成最完美的整体。该剧在短短一个半小时内,以一种诗意的表达风格,完成了完整故事的叙述、形象的塑造和主题的表达,给人带来美的享受。但作品在主题呈现和形象刻画等方面同样有值得商榷之处。比如,对于鸭妈妈的形象塑造笔墨还是略少,另外老蛤蟆的“跨界”的爱是否有些过于夸张等,还可以处理得更加合情合理更丰满一些等。当然,最后要期待作品有更优异的表现,在音乐剧的道路上越走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