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布提语言生态的演变与思考①

2023-05-13 15:05索马里伊斯曼AbdilahiIsmailAbdilahi马琰琪
关键词:官方语言民族语言阿拉伯语

[索马里] 伊斯曼(Abdilahi Ismail Abdilahi) 马琰琪

内容提要 吉布提不同时期语言生态的历史演变体现了吉布提国家认同的构建过程。殖民时代之前,民族语言和宗教语言组成了吉布提的语言生态。殖民时期,法语冲击了吉布提原生的语言生态。独立后,吉布提形成了官方语言、民族语言和外来语言共生的多元语言生态环境。吉布提是具有战略地位的非洲之角地区国家,对其语言生态开展研究有助于构建对吉布提的整体理解,进而加深对非洲之角地区的认识。本文按照时间脉络,梳理了殖民前、殖民时期和独立后三个时期吉布提的语言概况和语言生态的演变,分析吉布提官方语言确定的成因及其对吉布提民族认同的影响。

吉布提共和国地处非洲东北部,东南与索马里接壤,西北与厄立特里亚相连,西部和南部与埃塞俄比亚为邻,东临亚丁湾,与曼德海峡相对,处于非洲之角②非洲之角由四个国家组成:索马里、埃塞俄比亚、厄立特里亚和吉布提。其中索马里和吉布提在殖民前是一个国家,厄立特里亚是从埃塞俄比亚独立出去的。的重要地缘位置。1979 年吉布提与中国建交,双方保持良好的外交关系已有四十余年,是非洲之角地区国家与中间相互尊重、互利合作的典范。中国提出的“一带一路”倡议契合了吉布提政府的“2035 年远景规划”,中国提出的“非洲之角和平发展构想”也受到吉布提政府的欢迎和支持。两国今后的合作将进一步加深,推动该地区的和平发展。本文通过对吉布提的语言概况以及殖民前、殖民时期和独立后三个时期的语言生态演变进行梳理,分析吉布提官方语言确定的成因和其对民族文化认同的影响。

一、吉布提错综复杂的语言谱系

吉布提具有多元的语言生态,全国使用7 种语言,其中法语和阿拉伯语是官方语言,索马里语和阿法尔语是民族语言,英语、阿姆哈拉语和奥罗莫语则属于外来语言。

1. 官方语言

(1)法语—地位牢固的官方语言

法国在吉布提建立殖民统治后,法语成为该地区唯一的官方语言。1977 年吉布提独立后,延续了殖民时期的语言政策和教育制度,法语依然是吉布提的官方语言、工作语言、媒体语言和最重要的教学语言。据统计,吉布提使用法语的人口有453 500 人。③数据来源于Ethnologue 2020(吉布提民族志2020)。行政文件也使用法语书写。独立后,吉布提为期2 年的学前教育、6 至11 岁孩童的5 年制初等教育④2000 年教育改革后的教育体系,之前小学是六年制。、4 年制中等教育、3 年制高中教育和高等教育也均以法语为教学语言。⑤吉布提公立学校都是以法语为教学语言,只有极少数私立学校是以阿拉伯语和英语为教学语言。一年级学生接受浸入式法语学习,并有望在二年级结束时掌握法语口语流利度和读写能力。三年级学生开始学习阿拉伯语,民族语言则未进入课程体系。吉布提在法国的资助下通过国民教育系统教授法语。1999 年5 月,伊斯梅尔·奥马尔·盖莱(Ismail Omar Guelleh)当选总统后,吉布提与法国的政局发生了变化。这一变化促使法国政府计划让法国公务员和教师逐步返回法国。⑥1995 年起,法国逐渐从吉布提教育系统撤出教职人员。1980 年在吉布提有700 名法国教师任职,1989 年仍有400 人在吉布提任教,1995 年仅剩340 人在吉布提的学校任职。根据非洲开发基金(AfDB)教育项目III 的报告,2003/2004 年只有11 名法语教师在吉布提任教。法国还减少了吉布提学生赴法国大学的奖学金生名额,特别是在当时的法国总统萨科齐紧缩预算之后。2005 年1 月23 日发表在 《青年非洲》(JeuneAfrique)的一篇文章报道:吉布提外交部已致函法国外交部,决定尽快终止所有在吉布提法国文职人员的合同。⑦数据来源于Ethnologue 2020(吉布提民族志2020)。随后,法国召回了在吉布提工作的最后一批法语教师和顾问。但是这些变化并没有动摇法语在吉布提牢固的官方语言地位。

(2)阿拉伯语—吉布提的宗教语言

吉布提是一个伊斯兰教国家,全国人口的94%都是逊尼派穆斯林。⑧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吉布提国家概况》,http://cja40.fmprc.gov.cn/gjhdq_676201/gj_676203/fz_677316/1206_677704/120 6x0_677706/. 本文电子资源最后访问时间:2023 年9 月16 日。独立后,阿拉伯语和法语一同被确立为吉布提的官方语言,这一方面是由于阿拉伯国家和组织对吉布提宗教、文化和经济发展提供了大量的资助。例如:1977 年,沙特阿拉伯提供了574 万美元在吉布提援建了小学,同时还提供了322 万美元援建了昂希里(Arta)、迪基尔(Dikhil)、塔朱拉(Tadjoura)和阿里沙比(Ali Sabieh )4 所中学。⑨顾章义,付吉军,周海泓.《列国志 索马里 吉布提》. 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6,第281 页。此外,伊斯兰开发银行资助了624 万美元帮助发展基础教育,1000 万美元帮助加强吉布提教育中阿拉伯语和英语的教学系统。2013 年,吉布提大学设立了阿拉伯语系。有超过5000 名吉布提学生在阿拉伯国家接受教育,阿拉伯国家还愿意接受和教育越来越多来自吉布提的大学生。⑩Said Djama Dirie. “What is the future language policy in Djibouti? ”. Cahiers AFLS eJournal, 2017, 21(1): 52—53.据统计,阿拉伯语的使用人数约为188 500 人。⑪数据来源于Ethnologue 2020(吉布提民族志2020)。吉布提的阿拉伯语分为三种变体:标准阿拉伯语、也门地区的阿拉伯语和阿曼地区的阿拉伯语,而吉布提人一般统称阿拉伯语。虽然阿拉伯语也属于吉布提的官方语言,但事实上,阿拉伯语在吉布提更像一门外语,政府官方文件大多以法语完成然后翻译成阿拉伯语。尽管如此,阿拉伯语所代表的宗教信仰和文化的力量在吉布提是不容置疑的,伊斯兰教作为吉布提人共同的宗教,凝聚着索马里人与阿法尔人因内斗而分裂的社会。

2. 广泛使用的本土语言

吉布提有两个主要民族:索马里人和阿法尔人,分别使用索马里语和阿法尔语。

(1)吉布提最重要的民族语言—索马里语

索马里人占全国人口的60%,主要居住在吉布提北部,据统计,吉布提有585 000 人使用索马里语,是吉布提最大的语言群体。⑫数据来源于Ethnologue 2020(吉布提民族志2020)吉布提的索马里人有三个部族:伊萨(Issa)、伊萨克(Isaaq)和加达布尔西达(Gadabuursi)⑬伊萨部族和加达布尔西达部族都来自索马里迪尔部族的分支,伊萨克部族在索马里是三大部族之一,另外两个是达鲁德和哈维耶。,均以游牧民为主,在东非的大片地区,包括索马里、埃塞俄比亚和肯尼亚都有着悠久的历史。如今吉布提市四分之三的索马里伊萨部族都居住在市中心,成为吉布提的多数人口,并在政府和军队的各个领域占据着重要位置。索马里语在历史上只有口语流传,没有文字记载,后曾用阿拉伯文字和拉丁文字以及索马里人自己创造的本土文字书写索马里语。索马里独立后,确定索马里文字的书写规定以来,标准索马里语迅速在整个非洲之角普及⑭索马里全境以及肯尼亚索马里地区和欧加登地区。,包括吉布提境内。索马里语在吉布提的行政服务中被广泛使用。此外,2012 年12 月的索马里正字法40 周年大会也是在吉布提召开。索马里语作为吉布提最重要的民族语言,在团结部族力量方面,为吉布提的独立和发展都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索马里民族和国家分裂的殖民历史⑮欧洲人在1884/1885 年的柏林会议上计划实现著名的非洲之角争夺战。索马里民族生活的地区被迫分裂成英国(英属索马里哈尔格萨)、意大利(意属索马里摩加迪沙)和法国(法属索马里吉布提)的殖民地。为了得到支持,欧洲人还将索马里的两块领土(欧加登地区和朱巴兰部分地区)交给了埃塞俄比亚人和肯尼亚人。深刻影响了索马里语在吉布提的发展,但索马里语使用者在吉布提是最大的语言群体这一点是不容置疑的。

(2)吉布提—非洲之角标准阿法尔语的诞生地

非洲之角的阿法尔人分布在埃塞俄比亚、厄立特里亚和吉布提。阿法尔人约占吉布提人口的35%,是吉布提的第二大民族,主要居住在吉布提南部。据统计有196 000 人使用阿法尔语。⑯数据来源于Ethnologue 2020(吉布提民族志2020)阿法尔人在吉布提没有较大的政治影响力,也没有担任过最高的政治职位。直到1970 年以前,阿法尔语还是没有文字的语言。1975 年,吉布提文化发展联盟(UDC)的两名成员迪米斯(Dimis)和偌德(Redo)改编了西方殖民者以拉丁字母书写的阿法尔语,借用了大量法语、英语、阿拉伯语和一些意大利语的词汇。迪米斯和偌德改编的阿法尔语成为今天标准阿法尔语的书写标准,并在整个非洲之角阿法尔人的地区使用。虽然阿法尔语促进了阿法尔人的团结和发展,但从民族认同的角度看,阿法尔语成为鉴别“我族”和“他族”的标签,反而不利于吉布提国家身份认同的建立。

3. 不同母语人群之间的通用语言—英语

吉布提的港口服务于欧洲、中东和亚洲之间的贸易运输。由于其重要的战略地理位置,法国、美国、沙特、日本、俄罗斯、意大利、德国、西班牙等国都在吉布提设有军事基地,中国设有补给基地。吉布提还是阿盟、伊斯兰会议组织、非盟、东南非共同市场、萨赫勒-撒哈拉共同体和东非政府间发展组织(伊加特)等诸多国际组织的成员国,伊加特的总部也设立在吉布提。2010 年以来,英语在吉布提的就业市场占据主导地位,因为它是大多数外商投资公司的工作语言。2013 年,吉布提的工程学院使用英语授课,吉布提大学还开设了多门全英文授课课程。这些大学英语专业课程侧重于商业、工程和科学。教授英语的私立语言学校也在吉布提各地迅速成立。英语在吉布提越来越受年轻人的欢迎,有进一步削弱法语在该地区影响力的趋势。现如今英语已然成为在吉布提工作的不同母语人群之间的通用语言。

4. 重要的区域语言

(1)阿姆哈拉语—最大贸易国埃塞俄比亚的官方语言

阿姆哈拉语是埃塞俄比亚的官方语言和第二大语言,埃塞俄比亚也是吉布提最主要的贸易伙伴。20 世纪末期,法国殖民当局修建的“亚吉铁路”将吉布提与埃塞俄比亚的贸易紧密相连,埃塞俄比亚90%以上的货物都通过吉布提港出口。⑰中华人民共和国商务部驻吉布提共和国大使馆经济商务处.《吉布提经济受到埃塞俄比亚战争的沉重打击》,2021-11-25,http://dj.mofcom.gov.cn/article/jmxw/202111/20211103220833.shtml.阿姆哈拉语在吉布提的存在正是吉布提语言文化多样性的体现⑱与吉布提其他本土语言不同的是,该语言的使用者不是穆斯林,大多数属于基督教。,也间接证明埃塞俄比亚对吉布提具有一定的影响。

(2)奥罗莫语—邻国最大的语言群体

奥罗莫语是埃塞俄比亚的第一大语言,奥罗莫人是埃塞俄比亚人口最多的民族,过去也是游牧民族,信仰伊斯兰教,主要居住在埃塞俄比亚中南部地区。奥罗莫人因为宗教信仰和游牧习俗与吉布提本土民族一致,很容易适应在吉布提的生活。虽然奥罗莫语是非洲之角使用人数最多的语言,但在吉布提使用的人数并不多。⑲奥罗莫人是吉布提邻国埃塞俄比亚的第一大族裔,根据Ethnologue 埃塞俄比亚民族志2018 年的数据,全球使用奥罗莫语的有37 446 700 人,其中埃塞俄比亚有3660 万人使用该语言。然而,由于多种原因,在吉布提的阿姆哈拉和奥罗莫人多为非法滞留的移民。鉴于此,在吉布提的很多奥罗莫人和阿姆哈拉人不会公开说自己的语言来表明自己的族群身份。而在他们取得吉布提的合法身份时,亦会自称是吉布提人(说法语或者阿拉伯语)。此外,因为非法的身份,他们不会参与语言统计等调查计划,所以在吉布提民族志里并没有阿姆哈拉语和奥罗莫语的语言统计。综上,笔者认为奥罗莫语在吉布提只属于家庭语言,而非流通语言,在吉布提使用人数不多。在非洲之角的动荡中,奥罗莫人是吉布提最多的移民人口。

二、吉布提语言生态的历史演变

殖民之前,吉布提是非洲之角地区的游牧地,由数个苏丹统治,除了宗教语言阿拉伯语外,这个地区的主要语言是索马里语和阿法尔语。当时的家庭教育、民族语言和宗教信仰构建了人们的认同视角,这一时期的语言生态基于部族和宗教。西方殖民者入侵后,法语成为该地区唯一的官方语言,然而法语存在阶级性和地区性。⑳因为法语只是该地区白人和殖民者培养的吉布提精英的语言。吉布提文盲率高,大部分吉布提人用民族语言交流。在殖民时期,吉布提复杂曲折的殖民斗争历史也是吉布提语言生态演变历史的一部分。该国的殖民历史和特殊的地理位置造就了该国语言的多样性和认同的复杂性。

1. 殖民前时期:部族口语和宗教语言相结合

至少13 个世纪以来,非洲部落一直居住在非洲之角。漫长的历史中,部落争斗对非洲之角产生了重要的影响。大约在9 世纪前后,随着伊斯兰文化传入该地区,阿拉伯语作为宗教语言随着伊斯兰教的传播而普及。在殖民之前,该地区由豪萨、塔朱拉和奥博克三个苏丹王统治,由索马里人(主要是索马里伊萨部族)和阿法尔人的游牧民组成,使用非洲之角沿海地区的本土语言索马里语和阿法尔语。㉑索马里语和阿法尔语同属库希特语种,没有流传下来的文字记载,以世代相传的口语传承。伊斯兰文化传入该地区后,部族长老和酋长使用阿拉伯文字书写民族语言。这一时期人们的认知深受部落文化的影响,各自部落的历史和隶属关系左右着人们的认同意识。该地区没有形成独立的国家,也不存在统一的语言政策,以传统的“家庭教育”为主,索马里人和阿法尔人的家庭教育都是通过各自的语言来进行的。阿拉伯语是该地区的宗教语言,宗教发挥着凝聚部落的作用。在殖民时代之前,该地区形成了索马里文化(最大的部族)与阿拉伯文化(宗教)结合的混合社会,部族口语与阿拉伯语(文字)相结合。

2. 殖民时期:殖民语言法语占主导地位,本土语言地位不高

1859 年,法国驻亚丁领事莱昂斯·拉加德(Léonce Lagarde)与塔朱拉苏丹(阿法尔人)签订条约㉒殖民时期的条约都是以殖民国家的语言签订条约,该条约也是以当地人不懂的法语签署。,取得了奥博克港的租借权并占领奥博克。后来法国殖民者又与当地的索马里伊萨部族酋长签署条约,占领了塔朱拉湾以南索马里伊萨部族的领地。因为法国在塔朱拉湾南岸的出海口修建了港口(吉布提港),于是法国和英国通过协议,划线把索马里伊萨部族的领地一分为二,一半属于英国(英属索马里),一半属于法国(法属索马里)。法国把塔朱拉湾以南和以北以及在该地区的全部占领地合并成一个殖民地,统称为“法属索马里”(Côtes Françaises des Somalis),行政中心设在吉布提。㉓1890 年莱昂斯·拉加德创立了吉布提市,他在吉布提的中央建造了一座总督府和一个欧洲住宅区。法国任命莱昂斯·拉加德为驻吉布提的第一任总督,兼任法国驻埃塞俄比亚的大使,他与埃塞俄比亚皇帝签订条约,划分吉布提与埃塞俄比亚的边界线。㉔这个条约不仅划定了法属索马里与埃塞俄比亚的边界,还规定吉布提港是埃塞俄比亚对外贸易的正式港口,法国修建一条从吉布提港口通往埃塞俄比亚首都亚的斯亚贝巴的铁路“亚吉铁路”。至此法国完成了对“法属索马里”的全部占领。

殖民时代,教育是法国向当地人教授和传播其语言、思想和文化的首选渠道。随着第一所法语学校在吉布提的开办㉕1885 年,天主教会首先在奥博克开办了一所学校,数十年后搬至吉布提市,并于1949 年建立了第一所小学,1961 年建立了第一所中学。,当局实施了欧洲人的“文明运动”。当地居民被剥夺了一切政治权利,各级官员均由法国人担任,政府公文一律使用法语,法语成为了该地区唯一的官方语言,吉布提人民忍受着法国殖民主义者对其语言、文化的贬低和压制。二战结束后,法国于1946 年颁布了法兰西第四共和国宪法㉖根据这部宪法,法兰西共同体取代原来的法兰西帝国,包括本土法国、法国海外各省、海外领地和原来的保护国。同时根据宪法,法属索马里可以选派一名参议员和一名众议员参加法国议会。,吉布提被视为法国领土,仿照法国体系进行运作。1957 年吉布提举行了第一次普选,索马里伊萨部族的马哈茂德·哈比·法拉(Mahamoud Harbi Farah)领导的共和联盟赢得议会的全部席位㉗马哈茂德·哈比·法拉是法国殖民统治下吉布提政府委员会的第一位土著副主席,他领导的共和联盟不仅代表伊萨部族和阿法尔部族的大多数,也代表当地的阿拉伯居民。,但是马哈茂德·哈比·法拉是一位不愿妥协的独立运动领袖。㉘他后来遭到殖民当局的罢免、流亡、判刑,最后在1960 年因为殖民者安装在飞机上的定时炸弹而遇难。随着意属索马里和英属索马里相继独立且合并成一个国家,以及越来越多法国殖民地的独立,吉布提民众想要独立的决心更为坚定。1967 年,法国当局迫于压力同意组织第二次公投。这次公投后法国议会将该地区改名为“法属阿法尔和伊萨领地”(Territoire Français des Afars et des Issas),删除了“索马里”一词,把索马里人排除在主要决策职位或公共职位之外。同时也重新挑起吉布提的两个主要族群索马里人和阿法尔人之间的内斗㉙法国殖民者的执政选择具有煽动性,他们交替支持这两个族群。,这场内斗阻碍了两个民族共同反殖民战略的努力,导致吉布提独立进程多次推迟。1976 年,吉布提迎来第三次公投,获得独立。㉚在国际舆论的谴责与联合国和非洲统一组织(OAU)的相关决议下,法国最终妥协。投票在联合国和非统组织以及国际观察员代表团的见证下进行,两大民族主义组织合并成立的“非洲人民争取独立联盟”政党以超过98%的票数赢得了选举和公投。索马里伊萨部族的哈桑·古莱德·阿普蒂敦(Hassan Gouled Aptidon)成为总统,他提名阿法尔族的艾赫迈德·迪尼(Ahmad Dini)为总理。吉布提的三次公投代表着民族意识的不断觉醒,反殖民主义斗争不断深化,过程虽然充满了曲折,但是也阻挡不了历史前进的步伐。

独立之初,吉布提经济十分落后,全国只有一所高中,首都吉布提只有一条街道以及两名医生。法国在吉布提建立的少量学校主要还是为了方便在吉布提工作的法国人,以及培养吉布提的精英来帮助管理吉布提。据文献资料显示,1947 年吉布提只有600 名学生,1966 年有6 500 名学生,1973年有10 000 名学生。㉛Dubois C. “Djibouti: Nineteenth Century to the Present: Survey”. World History. 2015-05-09. https://www.worldhistory.biz/sundries/37627-djibouti-nineteenth-century-to-the-present-survey.html. 访问日期:2023 年1 月17 日。殖民期间,吉布提的文盲率居高不下,只有政府精英和知识分子会说法语。大部分吉布提人还是使用民族语言。学校也只使用法语,殖民政府禁止本土语言进入学校,认为本土语言对殖民地的稳定构成威胁。这一时期法语占据主导地位,本土语言地位不高。

3. 独立后:多种语言并存

1976 年6 月8 日,法国海外领地(DOM-TOM)国务秘书和吉布提的三个政党在巴黎签署了吉布提独立协议。㉜这些合作协议赋予法国多项特权,例如法语的官方地位、教育、外交政策、军事防御和在吉布提的居留权。此外法国政府于1976 年7 月至1977 年5 月11 日建立了吉布提过渡政府。1977 年6 月27 日吉布提宣告独立,国名为吉布提共和国,两个多月后加入阿拉伯联盟,宣布法语和阿拉伯语都为官方语言。殖民时期的语言政策以及法国的教育体系仍然存在。法语作为吉布提的官方语言,彰显了法国对吉布提强大的影响力,吉布提也是法语国家与地区国际组织的成员。在吉布提独立仪式上,吉布提总统和总理都使用法语发言,因此不难看出,一百多年的法国殖民统治还是给吉布提带来了深刻的影响。法语已然成为吉布提社会的一部分。1992 年吉布提出的第一部宪法和2010 年宪法修正案的第一章第一条的最后一句话㉝“其官方语言为阿拉伯语和法语。”原文:Its official languages are Arabic and French.从法律层面强调了法语和阿拉伯语官方语言的地位。

1999 年,伊斯梅尔·奥马尔·盖莱总统上台。2000 年,宪法承认民族语言索马里语和阿法尔语为“国语”。㉞吉布提教育体系第96 号法律第一章第五条:“教育和培训以官方语言和民族语言进行。部长会议发布的一项法令规定了使用法语、阿拉伯语、阿法尔语和索马里语教学的条款。”原文:L’Education et la Formation sont dispensées dans les langues officielles et dans les langues nationales. Un Décret pris en Conseil des Ministres fixe les modalités de l’enseignement en français, en arabe, en Afar et en Somali.这一时期民族文化和民族语言的崛起,外来文化和语言的进入,泛阿拉伯的政策和宗教语言的权威性,都使吉布提的语言生态愈加复杂。2004 年4 月11 日,吉布提总统回答了《 青年非洲》的记者关于法语对外交流的问题,他指出,法语固然很重要,其他外语的学习同样很重要,特别是英语的学习。前总理迪莱塔·穆罕默德·迪莱塔(Dileita Mohamed Dileita)也回答了有关吉布提法语未来的相关问题。他希望法语一直是吉布提的官方语言,同时他也承认法语在吉布提面临着越来越多的问题和挑战。可以看出,吉布提人倾向于学习对他们来说利益最大的语言。

两种官方语言的地位依然牢固,两种民族语言快速崛起,外来语言也更进一步发展。尽管阿姆哈拉语和奥罗莫语在吉布提地位较低,也没有纳入教育系统和学习范围,但并不影响吉布提多语言并存的格局。

三、吉布提独立后语言生态的思考

1. 务实的官方语言的选择

独立后,吉布提面临国民身份认同混乱和民族分裂的局面。选择法语和阿拉伯语作为官方语言,一方面是吉布提不想放弃殖民遗产,另一方面,在多语言的环境中,没有办法找到令所有人都满意的官方语言方案。虽然吉布提民族语言使用者众多,但是殖民者为了殖民统治的利益挑拨吉布提两个民族之间的不睦关系,这种关系影响深远㉟1991 年,阿法尔部族因不满索马里伊萨部族的统治,发动内战,两个部族间的内战直到2001 年才完全结束。,不只影响了吉布提政府的政治稳定和团结,也影响了吉布提民族语言的号召力。倘若从吉布提两种民族语言中选择一种作为官方语言,会引起另一个民族的不满。而且在一百多年的殖民统治时间里,殖民当局在行政、教育和公共机构中不遗余力推行的法语还是对吉布提产生了深刻影响,特别是在吉布提上层社会中。在一部分人眼中,法语是高等语言,有利于学业和地位的提升,反之,民族语言是没有价值的语言。此外,民族语言缺乏有力的支持,不论是把索马里语当作官方语言的索马里,还是埃塞俄比亚阿法尔人最多的地区,亦或是吉布提,都没有完善的语言政策和充足的师资力量。㊱索马里语正字法在1972 年才正式确定,阿法尔语文字在1975 年改编完成,所以在信息流通方面,民族语言词汇不足以支撑国家教育和科技发展需要。除此之外,选择法语为官方语言还基于以下原因:法语有标准化的书面形式,便于政府工作,也利于学校开展教学活动;法语所具有的政治、经济价值对于新生的吉布提而言意义重大;法语已经拥有一定的使用者基础;且早在争取独立的曲折过程中,吉布提两个部族间就曾借助法语来进行沟通。而阿拉伯语被确定为官方语言,是集体政治认同诉求的一个方面,是为了获得阿拉伯国家的认同和支持,以及发展与邻国之间的关系。

2. 语言问题折射下的民族认同

由于殖民历史和宗教因素,法语和阿拉伯语都有其自身的优势。然而随着时间推移,两种官方语言之间的矛盾也渐渐显现,阿拉伯语在吉布提除了是宗教语言,更像是一门外语。法语与民族语言之间的矛盾也日益突出,法语往往被当地的精英群体所推崇,垄断殖民语言成为该群体维系自身特权地位的途径。特别是吉布提法语自上而下的推广使用,也加深了精英与平民、城市与农村教育资源的不平等。此外,法语作为殖民者的语言,难以唤起情感认同,也无法满足文化认同的需求,难以承载吉布提独特的本土文化,所以无法起到民族身份认同的效果。

学界还认为,长期以法语主宰吉布提的教育造成了诸多问题,并导致了两个现象:其一,几十年来,母语为民族语言的吉布提青年一代错误地觉得自己的语言(文化)并不重要,这导致了许多人对民族语言只会说不会写的局面;其二,大部分吉布提人在家中并不说法语,因此多数儿童入学后不能理解教学语言,以致学习新知识、培养批判性思维等教学目的被单纯的语言学习所取代,后者更导致了基础教育延迟入学、辍学率高以及教育质量偏低等直接后果。而索马里语和阿法尔语为当地的通用语言,是当地民众自古以来就广泛使用的日常交际语言和主要族群的母语,是维系族群乡土情结的纽带,是地域文化的重要载体,也是区域传统文化的象征。2000 年宪法承认民族语言索马里语和阿法尔语为“国语”,反映了吉布提民族文化认同的诉求。

结 语

发展语言是发展教育和建设国家的前提条件。吉布提是一个语言多元化的国家,多元化的语言生态给吉布提的国际地位和经济发展提供了便利,但却给民族和国家认同构建带来了一定困难。虽然吉布提政府选择法语和阿拉伯语作为官方语言具有战略性和务实性,但是国家的建设不可忽略民族的现实,在缓和民族间关系的同时,还要尊重各民族的权利并重视自身的文化,为吉布提认同构建坚实的民族基础。未来,吉布提应当坚持以国家认同为核心,发展具有向心力的民族认同作为支撑,以应对全球化所带来的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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