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姝
(安徽大学新闻传播学院,合肥 230000)
移动通信技术的快速发展使人们的生活与互联网息息相关。随着智能手机的普及,每个独立的个体都具备了成为内容创作者的潜质,从而形成了新一轮基于用户生产内容的互联网红利,网络直播就是这轮红利的典型表现之一。
直播是直播者与广大网民建立的社会关系网络。对于新媒体观众而言,主播不再是传统社会里遥不可及的存在,主播通过弹幕与粉丝进行实时互动交流带来的陪伴感不亚于现实生活中的人际沟通。主播通过粉丝经济来获取利润,而受众也通过这种方式来满足自己的社交需求。当下如火如荼的电商直播是网络直播发展的新阶段,通过建立主播和粉丝之间的有效互动,建立信任关系,提高品牌的口碑和销售额。
2020 年新冠疫情暴发,受疫情影响的商家转为线上直播卖货,政府部门也通过直播形式进行招商、推广农产品等活动,直播带货迅速“升温”。电商直播主要指通过视频直播的方式推荐商品并完成网上交易的一种方式。虽然电商直播始于移动直播内容分发平台,但是直播与电商结合,其已不仅仅是线上娱乐内容,还是场景、关系、人、货、渠道、内容多维一体的融合[1]。据2021 年中国新媒体发展报告显示,截至2020 年12 月,电商直播用户规模达3.88 亿,占直播用户规模的62.9%,占网购用户规模的49.6%[2]。
鲍德里亚在《消费社会》中提到,未来人们不会再担忧物质的匮乏,反而是物质的过剩[3],各种物品会被肆意消耗。现代社会,技术的高度发展使得沉浸式网络购物不再是梦想,人们可以轻点屏幕来实现跨越物理空间的交流,而消费的便捷又促使各种消费体验在网络中出现。譬如场景式的网络直播日益成为展现商品、售卖商品的重要方式之一,受众热衷于在家躺着就可以实现消费及消遣。主播们亲切的口吻更是让消费者感受到一种朋友的关怀和温暖。现实社会中约束人社会交往的空间和时间障碍在互联网社会中被消弭了,人们回到了麦克卢汉所言的“地球村”,人们之间的交流不再局限于单一的文字,而是可以全方位地沟通交流。隔着一块小小的屏幕,消费者可以根据主播的全方位展示及介绍来选购自己所需的商品,并且随时可以通过弹幕与主播互动沟通,与主播形成一种良性的准社会交往。直播带货愈加成为一种人们喜闻乐见的购物方式。
然而,直播带货的根本目的是销售商品。在利益的驱使下,直播者为了吸引消费者驻足观看进而购买,往往利用夸张的渲染口吻及精心打造的直播间来吸引消费者,而平台则通过算法来精准掌握消费者的兴趣爱好,将其所需及时准确地推送到消费者面前。在商品社会里,物质的极大丰富及各式各样的场景刺激了人们的消费欲望。下文从技术、社会和文化三个维度分别分析直播带货的产生背景、兴盛原因及其所带来的影响。
当代社会,消费成为人们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个环节,外卖食品、衣着服装、生活用品、旅游景区无一不与人们的消费息息相关。
在消费社会中,一小部分产品用以满足人们生存的第一需求,而其余大部分产品则被用来满足人们被制造和刺激出来的消费欲望。这些欲望正是被一个个消费符号所创造出来的。人们在消费了被赋予符号意义的商品或品牌后,能得到身份认同感或群体归属感,此时,消费要么成为用以区隔阶层的手段,要么成为个体与他人进行关联的纽带,是社会关系的彰显。购物和消费是富有意义的社会实践,而不是盲目的积累行为。人们通过私人物品发现自己,表达自己[4]。与其说消费社会是被欲望统治的社会,不如说是一个被消费和符号操纵的社会。
鲍德里亚提出了“符号政治经济学”的概念,他认为消费符号成了资本主义社会正常运转的核心议题。传统社会对物的消费着重于其功能性,而现代社会是一个高度符号化的社会,整个社会从对商品的盲目崇拜转为对符号的崇拜,对物的消费聚焦于物的符号意义[5]。首先,一切生产出来的产品都可以成为消费品,消费的选择不再局限于商品的物质性,无形的服务也可以成为人们消费的对象。在相关电商平台上,随处可见各种各样陪聊服务、记忆面包、考试必过锦鲤符,甚至是某地的空气都可以被装入瓶中成为货架上的商品。
其次,消费的目的不再仅限于其使用价值,“意义消费”“精神消费”的产生和存在正是对其的恰当说明。很多时候,消费者并不仅仅是因为缺少某样产品而进入直播间选购,更多的是为了排遣时间而观看直播,又或是为了支持自己喜欢的主播而购买某样商品。甚至有的消费者购买商品仅仅是为了追随潮流,以确保自己紧跟社会潮流。与此同时,主播的陪伴也是消费者长时间驻足直播间的原因之一。
再次,传统社会的生产是为了满足生存所需,而消费社会显然把消费作为比生存、生活更必需的存在。对于大部分消费者来说,消费已经成为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件事,有时并不仅仅是因为自身的需要而去购物,更多是因为观看直播、选购商品、同主播聊天已经成为生活中的一种习惯,以至于当熟悉的主播停播时消费者会感到无所适从。
最后,网络成了符号视觉盛宴的场所。平等的消费行为解构了传统的贵族与精英文化,成了一种大众消费的流行文化。网络购物的消费者被置于理想的消费场景中:各个维度的精美实物照、标榜身份的暗示性文字、新颖有趣的视频展示、成千上万的销量与评价,甚至还有别具一格的商品标题、页面风格、编排设计和客服热情回复的对话等。这些信息都成为一个个符号,对消费者的购买决策起诱导作用,组合起来成为一个巨型的网络符号诱惑链。
居伊·德波在《景观社会》的开头写到:“在现代生产条件占统治地位的各个社会中,整个社会生活显示为一种巨大的景观的积聚。直接经历过的一切都已经离我们远去,进入了一种再现。”[6]
景观指少数人演出,多数人默默观赏的某种表演。少数人通常指作为幕后操控者的资本家,他们制造的景观性演出充斥在当今生活的方方面面;而大多数人则指广大被景观所支配的观众,他们沉浸在一种痴迷和惊诧的全神贯注状态中,沉醉地观赏“少数人”所制造和操控的景观性演出,这种入迷性的“看”意味着被控制和默从、分离和孤独[7]。因为景观和真正生活中的公共事件不同,它既不是人们能够参与的,也不是人们能够控制的,甚至,它本身对人们也是隔离的。
如果说在消费社会下物质的丰裕是符号消费形成的主要原因,那么网络购物和电商购物节的产生则强化了这种符号性消费。电商媒介通过符号景观制造虚假需求,再通过不动声色的诱惑手段营造一种消费者自由、主动的消费假象。而实际上消费者的行为在这个过程中被诱导、被操纵,消费者真正沦为了一个为消费而消费,以消费为存在方式的“消费人”。人的主体性在景观的诱导下逐渐丧失,不断的物质追求也使得消费者理性思考的能力减弱。
网络直播吸引力的起点是与电视直播一脉相承的真实感及其中所孕育的娱乐性。网络直播自诞生之日起,就主打未经剪裁的原生影像。在电商直播中,不同的粉丝被冠上新粉、铁粉、钻粉、挚爱粉等不同的称号。这些称号依据粉丝观看时间及购买商品的数量来排序,无论是抽奖,还是选择商品款式,或是得到主播的关注,级别越高的粉丝总是拥有更多的“特权”。
正如福柯对权力的定义那样,权力是一个网络,没有明确的统治者和中心,每个人都是权力的代理者,既可能是压迫者,也可能是被压迫者。这种权力不仅是压制性的,还是生产性的,能够积极地产生新的话语。被规训的粉丝用同样的要求来规制新来的粉丝,而主播们为了维持粉丝的黏性,往往会将自己的前台后台合并为一个场景,无论是吃饭、睡觉,还是休息的时间,主播都尽量开放自己的直播间,甚至24 小时不停歇直播。粉丝在技术的引诱下也利用自己的空闲时间成为“数字劳工”的一员。
乔纳森·克拉里在《24/7:晚期资本主义与睡眠的终结》中分析了当代全球资本主义系统无休止的需求。他认为,清醒和睡眠的界限正在被侵蚀,办公与私密生活的界限在消融,我们白天工作时间在劳动,夜间回到家中也还是保持着随时待命的状态。虽然信息技术的发展迭代旨在促进知识工作者在工作和生活之间达成一种动态、灵活的平衡,但现实情况则不然,技术带来的自由成为新的奴役机制。
符号消费的蓬勃发展与技术的推动密切相关。随着5G 互联网的到来,人们对网络的期待已不仅仅是作为生活的一部分,而是将全部的生活嵌入网络中。正如彭兰所说,场景化时代,技术不仅仅是虚拟平台,而是与现实生活相勾连,成为人们生活、娱乐、工作的重要场所[8]。
微信在建立之初就强调了其强连接的属性。相比微博,它的隐私话题权重更高;相比QQ,它的网络圈层属性更亲密。然而由于社会媒体的发达,人类利用微信实现的强连接已经逐步发展成了过度连接,上班和下班的时间界限消失,工作和娱乐的时间界限消失。这些“无时无刻的在场”占用了人们的私密空间,耗尽了人们的社交热情,使人们生理上疲劳、心灵上疲惫。强连接意味着高频且持续的互动,当连接对象过多的时候,这种互动所要付出的时间、精力等社交成本会直线上升。更糟的是,过度连接还导致了后台的消失。美国社会学家戈夫曼曾提出拟剧理论,也被称为前台/后台理论。他认为,人生就像一出戏,而社会是一个大舞台,人们在社会生活中以不同的角色、在不同的场次进行表演[9]。在满是观众的“前台”上,人们会遵守社会规则,回应社会期待,扮演想要别人看到的自我,而在无人观赏的“后台”,人们才能露出那些不被社会接纳的样子。
然而当表演成为一种生存模式时,人们又去哪里寻找真实和真正的自我呢?这就是技术下人性的迷失。“过度连接”让人们无处遁形。究其原因是人们对社交媒体中无时无刻的在场感到疲惫和恐慌,个人空间与公共空间的界限在“连接”中被逐渐压缩和侵蚀,因此,人们需要被遗忘,想要不被找到。
电商直播满足了人们这种随来随去、随看随走的“弱连接”取向。在电商直播中,观看者可以随意点开一个直播间,认为不合自己的胃口便可以随手下滑进入另一个直播间,这种完全根据受众喜好,无须为自己的来去抱有任何心理负担的“弱连接”是受众在工作之余,将观看直播视为自己休闲娱乐的一大爱好的重要原因。不少消费者表示自己更愿意在直播间买东西而不愿意去实体购物就是因为社交倦怠和社交恐惧,比起客套的寒暄及“被推销”的烦恼,消费者更愿意以匿名的身份在直播间观看直播,解除了“被看见”的烦恼,受众的内心更加自由。
今天,人们正处于一个图像生产、流通和消费急剧膨胀的非常时期,处于一个人类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图像资源富裕乃至过剩的时期[10]。色彩斑斓的视觉效果对人们的影响巨大,人们被笼罩在一个前所未有的视觉时代。
而电商直播正是利用对人的视觉感官产生的冲击来渲染产品,进行售卖。五颜六色的直播间里,展示着琳琅满目的商品,配合着主播卖力地吆喝,吸引人们驻足观看。不少观众表示,其实自己一天逛很多直播间,也并没有买什么东西,但就是忍不住点进去。视觉时代,直播电商色彩斑斓、稍纵即逝的视觉刺激,鼓励的是一种“娱乐文化”。波兹曼指出,印刷时代造就了理性思考的美国人,这和阅读文化有关,因为文字本身就传递了思辨性的观念,而电视则相反,自电视年代起,人类就逐渐沉迷于影像[11]。因为文字激励人们持续的思考,而影片则鼓励跳跃的欢愉。媒介不仅是传达信息的工具,媒介自身就蕴含着信息,它会为人类创造出一种全新的“整体心理”[12]。媒介产生的影响是通过一种潜移默化的隐形力量来实现的。比起“讯息”,媒介更像是一种隐喻。
一般来说,人虽然有感觉和常识判断,但很少跳脱出自己去感觉自我的存在,以及与外界的联系,但又有向他人或向世界证明自己存在的渴望。在这种情况下,人很容易被消费主义所误导,产生“我只能通过消费行为来证明我的社会存在”的念头,即“我买故我在”。由此,消费对人的控制逐渐渗透到人的意识结构中,其目的性也被极度放大,商品几乎成为绝对的主导者,而人的真实需要被遮蔽,主体性被弱化,成为商品肆意摆弄的对象。而在商品的世界中,与“人”相关的欲望、激情、理性等不再具有意义,真与假、美与丑、表象与本质的区分也失去意义,同时,人的独立思维、分辨能力也被不断削弱。最终,消费品成为衡量一个人社会地位的重要标准,人的精神和灵魂被消费品替代。
同样,在电商直播中,一个个直播间的商品为人们带来视觉愉悦,主播们声嘶力竭的吆喝以及与观众插科打诨的嬉笑怒骂固然为人们带来了娱乐和消遣,但这种娱乐消遣一旦长期影响人们的思维模式并作用于人们的认知结构,那么整个社会将变成一个“娱乐至死”的社会,人们将成为“娱乐至死”的物种。不仅如此,为了向年轻人靠近,一些主流媒体开始使用饭圈用语及二次元拟人化表达,例如,火神山医院直播建造期间,“蓝忘机”“呕泥酱”的饭圈化表达也得到了《人民日报》等媒体一定程度的认可。公众话语日渐以娱乐的方式出现。媒体需要承担社会责任,唤起公众情感共识,而娱乐至死的后果不仅影响传播机构的公信力,也会误导受众,助长不良的社会风气,让受众日益丧失了对现实生活冷静思考的能力。
在消费社会,符号代替商品的实用价值,成为人们消费的重要组成部分,而符号作用于人们的精神世界,通过绚丽的符号吸引人们购买商品,与此同时也对社会的文化产生了形塑与被形塑的影响。本节将通过虚假狂欢、饭圈文化及群体性孤独三个方面来探讨符号消费对社会文化的影响。
斯蒂芬森在《大众传播的游戏理论》一书中提出传播游戏理论,认为传播就是一种主观性的游戏,传播是在“传播快乐”[13]。
“互动仪式链”理论认为个体在社会中呈现的形象是在与他人的交往和互动中逐渐形成的,互动能够强调彼此的关系并促进相互间的情感共享。在如今“情感转向”的时代背景下,互动仪式既是集体记忆的来源,又能够激发情感共鸣。如今,不管是在土生土长的传统节日还是外来洋节或像“618”“双11”这种电商自造节,商家在节日进行促销已成为各行各业商家之间无形的默契,他们借助节日的欢庆心理来制造和满足人们的消费需求。电商平台最主要的造节内容,就是在节日期间为消费者设计一个好玩、有趣又省钱的狂欢活动来掀起购物高潮,这也是电商造节最主要的目的。
而为这些狂欢买单的永远是受众,霍克海默和阿多诺在《启蒙辩证法》中提出“文化工业”的概念,认为“文化工业”是一种娱乐工业体系,它凭借现代科技手段大规模复制、传播商品化的、非创造性的文化产品。从消费的视角出发,资本和粉丝其实是一种不平等的关系,资本通过一次次的狂欢吸引人们的参与,唤起人们的激情,但这种狂欢的背后依然是流水线、批量化生产的“文化工业”。从“双11 光棍节”到“618 大促”,资本不过是通过一次次的活动让粉丝成为其“数字劳工”和“情感劳工”,榨取其剩余价值,无偿地获取人们的经济贡献和情感支持。
娱乐本是快乐,而这样的娱乐带给消费者的只有负担和枷锁。原因在于这种快乐是来自外在的刺激,而不是发自内心的满足与喜悦。物质的刺激所带来的快乐是短暂而易逝的,它与人们发自内心的快乐与满足大不相同。物质原本是一种维持生存的需要,却在消费主义社会下被抬升为精神性的追求,而原本的艺术、文章等精神性的追求却被抛掷脑后,甚至成为物质的替代品。
从本质上来看:狂欢是一种反霸权主义的文化力量,宣泄性、颠覆性是狂欢最大的特点,它表现出了强烈的反叛精神。这些狂欢行为的背后实际上为他们在虚拟世界提供了一条对现实世界宣泄、抵抗的路径。可是狂欢、宣泄之后,只剩下一地鸡毛,人们依然要回到现实生活之中。
从社会环境来看,“数字”是衡量一个人能力和价值的重要依据。直播间粉丝数量的多少、购买量的大小直接关系到主播的业绩和对消费者的热情。粉丝数量少,销售量萎靡的直播间,主播往往更加缺乏热情;在马太效应下,粉丝量多的直播间占据榜单前几名,造成强者愈强,弱者愈弱的局面。
从主播与粉丝的关系来看,两者的关系连接基于信任纽带。带货主播站在市场一端为消费者挑选价格优惠、品质优良的商品,消费者在观看与消费过程中,逐渐与主播产生信任关系。有的主播甚至能够记清一些粉丝的网名,并熟悉对方的身高、年纪和喜欢的衣服类型,在讲解到适合这些粉丝的商品时,会如同老友一般亲切地招呼对方前来购买商品;而消费者也乐得轻松自在,不仅无须自己亲自去市场挑选合适的商品,还有宛如老友般的贴心关照。
主播担任的是消费者的信任代理。电商直播创造了具备娱乐属性的线上互动场景,实现了双向的沟通和互动,完成了“货找人” 的衔接,消除了产销分离过程中用户信息的不对称,增加了消费者的选择权和主动权,通过富有人情味的关系互动来促成情感共振[14]。2020 年,一大批主播加入了直播带货,但是有许多主播和平台都对直播带货有着错误的认识,把直播带货的核心“信任”误认成了“名气”“互动”或“老铁们”。而公众对于直播带货同样缺乏认识,同样把这种对选择商品的“信任”转化为了对这个人以往的美誉度、知名度的评价。那么这样一来,自然就不乏有利用自己以往名气变现的投机者。在主播的大力渲染下,消费者花费了大量的时间、精力及金钱去观看直播,为主播点赞、留言、冲榜,而购买回来的商品却与消费者最初想象的不同。
消费者原本是奔着商品本身进行选购的,结果却成了为支持自己心仪的主播而消费购物。真正有价值的商品被淹没在饭圈的狂欢之中。消费者为了支持主播所购买的商品远远超出了消费者原本的需要,在冲动购物下积累了大量的非必需产品,造成了资源浪费。这种饭圈思维被带入电商直播中会造成无序消费,进一步造成价值观的偏离。主播以饭圈文化吸引粉丝大量购买商品,归根到底是在利益的驱使下,利用网络直播技术营造自身的人设,吸引粉丝以其为偶像,来为自己的销量作保证。
从传播学的“受众商品论”的角度来说,商品本身只是一种诱饵,真正吸引人的是它所带来的关注度和注意力。而电商主播带来的流量,实际上是跳过了“主播—商品—流量”这个过程,直接将自己转化为诱饵,通过人设的塑造和粉丝群体的构建,直接将自己转化为关注度和注意力。主播不仅仅是一个卖货主播,他们已经演变成了流量,拥有专门的粉丝群,通过打造人设与粉丝互动,建构粉丝群体。
再者,观众会喜新厌旧,那些靠“美”“人设”带来流量的主播,就要担心容颜易逝。靠“忠诚”带来流量的主播,就要考虑是不是真的有坚守产品品质,否则只会造成自己的人设崩塌、产品的口碑滑坡。直播带货原本是将优质的商品通过直播展现给观众,并通过弹幕互动来解答消费者的疑惑、听取消费者的意见。而在直播中引进粉丝逻辑,固然可以在短时间内为自己引入大量的粉丝,带来可观的销量,然而,这种赚快钱的方式并不是电商直播的长久之道。
移动互联网时代,用户不仅需要视觉体验,还要有亲临现场的真实感受和“我”在现场的存在感。电商直播通过营造主观的第一人视角,减少了疏离感,营造了“在场感”。社交直播使得观众进入他人的私人空间,刻意暴露出一些属于“后台”的生活片段,拉近了和受众的心理距离。
在受众进入直播间观看直播的过程中,主播和粉丝之间结成了一个弱连接的数字部落,穿透屏幕形成了“云沟通”,配合弹幕更营造了一种流水席般的参与感和在场感,且随来随走,无须遵守现实中餐桌的社交礼仪,又不会产生“我一个人”的孤独感。电商直播基于商品所组成的社群饱含着一种情感依托,人们聚集在直播间里,通过弹幕交流,就像聚在一块聊天。而随着智能手机的普及和使用人群的下沉,陪伴式的电商直播无疑拥有广泛的潜在受众群。
电商直播让有共同兴趣爱好的人聚集在一起抱团取暖。圈子内的成员有情感共鸣,对于喜欢的商品会互相讨论推荐;主播具有亲和力的话语让同一个直播间内的观众会对其产生认同感和归属感。久而久之,用户更加愿意在同一个直播间停留,与其产生强连接。网络视频不仅是记录与展现方式,也是一种社交,是基于视频的相互陪伴。从内容看,电商直播是主播向消费者介绍商品,为了营造一种面对面的亲切感及消除商业气息,主播往往通过调侃及生活化的语言来营造一种气氛,直播场景的生活化,制造一种“进入”和“在场”感,拉近心理距离。
这种基于趣缘形成的网络社群与传统社会面对面交流的群体有很大不同。过去,人们通过血缘、地缘结成初级群体。如今,随着移动互联网、智能终端等新技术的普及,人们通过共同的兴趣爱好凝聚成网络社群。然而其中的成员有着相似的意见、态度、观点,容易导致“过滤气泡”“回声室效应”的出现,与群内成员意见相左的信息无法展现。譬如主播在介绍一款产品时,表达不同意见的观众往往会受到其他成员的攻击,比如“不喜欢可以不要看直播”等话语,形成品位区隔,将不同品位的个体排除在外,从而存在着形成“群体极化”“网络巴尔干化”的隐忧,导致社会共识的达成难度加大。
此外,电商直播及网络群体带来的满足感有利于缓解人们的学习、工作压力,一定程度上为用户提供了“消遣性”功能。但由于直播观看的便捷性以及大数据推送的精准性与瞄准性,使观众容易在线上直播投入过多的时间,形成媒介依赖,沉溺于虚拟世界的自我表现与社会认同,而忽略了现实世界的人际交往,从而陷入了雪莉·特克尔所言的“群体性孤独”的窘境。而且这种关系的形成本质上是基于物质的交换,与利益关系等同。粉丝只有不断地为主播“氪金”,才会得到主播的夸赞与注意,而一旦某位粉丝停止为其“氪金”,主播就会切断这种联系。不仅如此,直播并不是面对面的交往,粉丝可以看见主播,而主播却无法看见粉丝,仅凭粉丝的弹幕很容易曲解对方的意思,造成沟通障碍。
总的说来,所谓的陪伴和准社会交往不过是粉丝单方面的,与现实生活中纯粹的情感联系大不相同。
数字技术的发展远不是什么灵丹妙药,它帮助人们解决了很多问题,也给我们带来了很多问题。在电商直播中“买!买!买!”的行动看似赋予了受众无限的自由,突出观看者的主体性及个性,让看客们的表达欲望得以宣泄,跟随自己喜欢的“意见领袖”购买商品,娱乐狂欢,但这样的狂欢需要时间和金钱来支撑。再者,电商直播中毫无底线的表演及营销,在缺乏把关人的情况下,易损害未成年人的身心健康。青少年群体在这种物欲氛围的长期渲染下,容易影响自身的金钱观及物质观。
青少年长时间大量地接触这类信息,会造成其价值观向物质倾斜,成为彻头彻尾的物质追求者。因此,媒介素养教育需要培育青少年们识别、抵抗、摆脱互联网不良价值观的能力,让青少年自觉抵制不良网络直播,并学会用自己的所学来引导互联网上的其他原住民。
当技术轰轰烈烈发展时,保持警惕是我们每一个人的责任。人们在享受媒介化带来的诸多便利的同时,也可以站在它的背面去思考给人们带来了什么。“异化”思想中的哲学思想给人们打开了一扇认识之窗,希望人们也用好手中解除“异化”枷锁的钥匙,推开窗看到更广阔的世界[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