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 源,庞伟涛,杨金玲
(广州番禺职业技术学院 《高等职业教育探索》编辑部,广东 广州 511483)
开放获取运动肇始于20 世纪60年代,拉丁美洲的地区医药卫生学图书馆(BIREME)的建立可视为最早的、公共的且不受限制的存储库。1992年国际科学理事会(ICSU)建立了国际科学出版物获取网络,成为开放获取运动的里程碑。[1]开放科学(Open Science)一词由斯坦福大学教授保罗·大卫提出,他认为科学知识应在出版后以公开、透明的形式为全社会所共享。[2]此后,开放科学逐步进入公共政策研究机构的视野,2015年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CED)发布报告《让开放科学成为现实》,2016年欧盟委员会(EC)开启“欧洲开放科学云”计划,2018年美国国家科学院(NAS)发布报告《开放科学设计:实现21 世纪科研愿景》。[3]2019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UNESCO)发布了《开放科学建议书》,作为唯一被授权规划开放科学事务的全球组织,UNESCO 提出开放科学应向所有人零门槛开放获取科学知识和数据的途径,通过数据、协议、软件和基础设施的开放共享[4],缩小数字、技术和知识差距,打破传统科学研究的壁垒。
在《开放科学建议书》的架构中,“开放科学出版物”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组成部分,其中包括经过同行评议的期刊文章、书籍、研究报告及会议论文。应当说,学术期刊刊发的论文在其中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而当今学术期刊出版的全过程又被开放科学赋予了全新的评价标准。从开放获取开始,期刊必须适应网络时代知识传播者的角色;同时,作为知识生产者,期刊必须调动力量,号召作者、审稿人等参与开放数据、开放方法、开放同行评议等与以往单盲或双盲审稿截然不同的互动方式。对于期刊的发展来说,这场始于知识共享的革命可谓前所未有的创新。李军认为,开放科学是一场传播革命,数据经济是一场生产革命,而对期刊来说,这次颠覆性的改变可称之为“开放出版”,并将催生出学术出版的新模式、新范式、新格局。[5]
我国的学术评价体系主要以论文和期刊为中心,但是“以刊评文”“以影响因子评刊”的做法导致一些原本单纯的期刊评价指标与职称评审、评奖评优直接挂钩,最终导致期刊学术评价功能的异化。要重塑科学合理的学术期刊评价生态,必须引入多元的评价指标,而开放性指标正逐步在评价体系中被重视和被引入。近年来,我国积极加入开放科学计划,并且也有学者及时关注到开放科学与期刊评价之间的关系。如程铭等人提出了开放科学视角下的期刊影响力评价思路[6],亢列梅等人对开放科学环境下的同行评议环节进行了制度设计[7],郁林羲等人则研究新一代评价指标体系TOP Facor 如何推进开放科学[2]。总的来看,不仅研究者注意到了这一点,办刊者、评价机构乃至作者、审稿人等都受到了开放科学潜移默化的影响,进而也改变了我国学术期刊综合评价的标准。
我国学术期刊评价的历史仅三十余年,之所以陷入西方的“量化指标陷阱”,究其原因是评价标准过于单一。而开放科学正是我国学术期刊评价体系走向多元化的一个重要动因。开放存取的深入推广使有限开放的各大数据库的传播方式仅仅成为期刊二次传播的一项指标,通过自有网站、微信公众号等金色OA 渠道传播后,传播效率极大提高,而中国知网(CNKI)等数据库统计生成的影响因子在整个评价体系中的占比相应地被削弱。随之而来的则是期刊开放数据的挑战。无论是通过预印本还是增强出版等其他形式,如果期刊能够要求作者公开其研究过程中的数据、代码及实验室笔记,以便这些研究能被重用、复制、重新分发,这将是期刊特色化、开放化发展的重要指标之一。此外,传统同行评议的形式也正在经历变革,开放同行评议逐渐被期刊和审稿人所接纳,近年来我国的学术期刊领域也有一定的创新性尝试。同时,同行评议不仅仅应用于期刊的出版过程,也是期刊评价的重要一环。除了需要处理量化数据外,专业大评委和小评委的多次评议也是期刊评价的重要环节。目前我国的期刊评价也接受了更多开放性的评价方式和标准,例如通过向专家征集评价思路、综合各方意见与建议以改进评价指标体系等。
虽然部分期刊对开放科学的影响认识不足,但目前我国权威期刊评价机构已经对开放科学的影响力作出了回应,从中国社会科学评价研究院对人文社科期刊AMI 综合评价的指标设计就可见一斑,其2018年评价报告中的“吸引力”版块引入了“开放获取”这项指标,尽管还是相对笼统的①参见:http://casses.cssn.cn/kycg/201904/t20190419_4866728.shtml。;2022年的评价报告尚未公布,但期刊自评表中已经详细列出了“开放情况”的选项,具体包括“不开放”“开放获取论文”“开放共享数据”“开放评审(同行评议)”“其他情况”。我国的人文社科类学术期刊对开放科学的接纳相对滞后,但评价机构对于开放性评价标准的设定无疑将对其产生一定的提示和推动作用。目前,我国能被用户免费获取的科技期刊数量逐年增加,但是符合OA 出版规范的并不多。目前已有的开放获取平台有国家科技期刊开放平台、ChinaXiv、GoOA 等,开放数据平台有国家科技资源共享服务平台等[8],部分期刊也启用由中国编辑学会出版融合编辑专业委员会、国家新闻出版署出版融合发展(武汉)重点实验室发起的开放科学计划(OSID)。目前就总量和深度来讲,我国学术期刊主动参与开放科学的占比较低,部分期刊被动进入,但囿于自身的运营管理制度,开放的程度较为有限。但是无论如何,开放性评价指标已经对期刊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足以倒逼期刊进行创新性的全流程改革。
当前,国外的OA 期刊已经衍生出巨型期刊(Open-access mega-journal)的形式,以扁平化的出版经营模式和高效的审稿速度,实现了学术交流与传播的目的,使公共性与盈利性最大程度地结合[9],但我国尚不具备推广这种出版模式的土壤。究其原因,与开放科学引起的一些争议和我国学术期刊的种类样态有关。首先,伦理问题可能是最根本的原因之一。有研究表明,多数评审专家认为公开身份信息会对他们的评价过程产生较大的负面影响。[10]其次,数据安全问题也是不少人顾虑的因素。有学者认为,要求作者以非正式发表的形式公开研究数据是不合理的,况且大量科研数据的收集难度很高,一旦公布,可能会被有心者利用。[11]最后,与西方专业学科分类较为清晰的科技期刊生态不同,我国有不少综合性学术刊物的学科研究范式较为传统,与开放数据联系并不密切,开放科学对这些刊物的影响非常有限。但总体来说,期刊的开放程度不仅与综合影响力相关,也必然与期刊评价挂钩。因此,主动地、积极地寻找契合自身情况的开放途径,综合考量集体利益、法律、伦理及安全等因素,是我国学术期刊有限、逐步地向开放科学平稳过渡的必由之路。
学术期刊评价在西方已有二百余年的历史,而影响因子评价仅仅是一定时期的历史产物。无论是国外还是国内,期刊都必须遵循科学性、社会性、公共性的原则。融媒体环境下,开放科学作为一种透明度更高,公益性、交互性更强的理念促进了媒介深度融合,也引领了学术期刊的发展方向。如前所述,虽然开放科学对我国学术期刊评价的影响是渐进性的,但是它仍能有效帮助期刊评价实现学术与社会(市场)领域之间、理论与实践应用之间的跨越,也必然会超越单纯的学科评价,最终指向学术评价。
期刊评价是学术评价的重要组成部分,与作者评价、论文评价、科研评价息息相关,从反馈来看,用户评价正在悄然影响着期刊的综合评价。目前,期刊外部评价的导向已经出现,但尚不明显。评价机构即使相对权威,其建构的评价指标体系也完全可能会因权重的调整而呈现出不同的排名情况,通常二、三级指标所占的权重不会被完全公布出来。由于开放科学的影响力还有待挖掘,用户评价偏弱,新媒体工具的交互性尚未充分体现,我国期刊评价对于开放性指标的权衡相对审慎,但是开放性元素引入期刊多元评价是大势所趋。
当前,我国学术期刊评价的主流方法,一是以文献计量学框架为核心的影响因子类的评价指标体系,二是基于专家主观评价和打分的同行评议方式。尽管二者各为量化和质化评价体系的核心方法,但在实际运用中也都产生了一些明显的弊端。应当说,期刊评价正面临着主体的权威性、方法的科学化以及公共性悖论等困境,只有树立多元评价的理念,才能走出“唯影响因子”的怪圈。在更新的评价体系中,开放科学的作用是在影响力层面削弱影响因子在期刊评价中的比重,并且在同行评议中能够跳出小评委的圈子,汇集更多来自期刊发展利益相关者的意见与评论,例如作者、读者及更广泛意义上的关注者,即前文提及的外部评价导向。“去影响因子化”不是一个一蹴而就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开放存取的数据库、可共享的数据与方法以及更加开放、透明的同行评议模式将对期刊评价的全过程进行重构,使其更加公开、透明、科学、合理。
学术期刊要有长足的发展,就必须从编辑把关转换到共同体认同上来。一般意义上,同行评议应当审查文章的重要性、新颖性以及研究方法和视角的独特性,这是一种“有组织的怀疑”。[12]学术共同体通过学术交流、学术批评、学术评论表达“民意”和进行监督,对于评价的公正性来说至关重要。[13]作为影响期刊评价的重要形式,同行评议也因开放科学发生了变化。关于开放同行评议,有学者认为关键在于三个维度:是否公开审稿人身份、是否公开评审报告、是否开放评论[14],仅第一项目前在国内期刊实施就有一定的现实困难。因此,有限度地开放同行评议如“透明同行评议”和 “众包同行评议”,目前来讲可操作性较强。前者更多地应用于出版前开放式同行评议场景,可以在预印本审稿环节就公开评审意见,而此时大多数审稿人选择公开匿名评价。当然,像我国的《心理学报》《编辑学报》等刊物尝试公开部分论文(既包括已发表论文也包括未能通过审稿的论文)的评审意见,但未公开审稿人姓名,也属于“透明同行评议”的范畴。“众包同行评议”常常应用于出版后开放式同行评议场景,也可以应用于出版前场景,与传统同行评议最大的区别在于,参与评审的人员并非严格甄选的同行专家,而是有一定随机性的自愿参与评价的读者。例如以二维码形式将需要审阅的文章发布到特定位置供感兴趣的读者审阅、评论,也可以在文章发表后开放评论功能。当前,我国应用较多的当属开放科学二维标识码(OSID 码)。作者从投稿环节开始就把信息留在了OSID 码中,包括其愿意公开的图片、实验数据、实验过程、实验方法等内容。到评审环节,OSID 码可以承载审稿人与作者的互动。直到文章发表后,作者仍能与读者通过OSID 码进行互动,由此,可以实现学术出版的全程开放且可追溯。而出版后仍保留评论功能的目的就是吸引更多人参与学术论文的讨论,打破学术小团体的限制,形成更广泛的“学术聚居区”,带动学术社区自由讨论的气氛。
对于期刊评价来说,期刊本身的同行评议程度是衡量开放性的标准之一;而期刊评价的过程本身,也需要介入更加开放、透明的同行评议。正如许多研究者所诟病的,期刊评价的排名指标并未完全公开,二次评估虽然组织专家团队进行了同行评议,但这种“闭门小会”传达了何种精神?有哪些主观的人为因素?这种定性评价又在整个评价体系中占有怎样的比例……这些问题仍是“犹抱琵琶半遮面”。事实上,从指标体系的设计来看,所谓的观测点就是最末一级指标。[15]如果最末一级指标不公开,专家同行评议的关键结论不公布,人们就无从了解评价的真实情况,那么公开透明也就无从谈起。换言之,我国的期刊评价想要不断进步,不但需要公布更透明的量化指标,也需要更加开放的学术共同体的共识作为支撑。
以往,学术期刊评价指标体系中一直有社会效益的因素,例如出版周期、数据库收录情况、出版文献量、总下载次数、篇均下载次数、期刊荣誉等。在开放科学的影响下,期刊的社会效益会借助新媒体平台呈现出更强的推动作用。
其一,OA 期刊的发展、预印本的增加以及完全开放数据的趋势将极大地缩短期刊的出版发行周期。国际上很多SCI 期刊的审稿效率已经非常惊人,例如Elsevier 和Wiley 旗下多种期刊的审稿周期一般不超过2 周;MDPI 的特刊Sustainability的审稿周期一般为1 个月,快的1 周内完成。因此,期刊整体的出版周期有望成为衡量我国期刊社会效益的一个重要因素。其二,二次传播的途径与效率将被重新评估。目前只衡量期刊论文在各大数据库收录的情况将因开放存取平台的多样化发生改变,完全开放的自有网站、微信公众号以及非传统媒体平台(数据库)上的扫码量、浏览量、下载量和分享次数应逐渐被纳入评价系统,因为这些数据能体现一本期刊和单篇文章的影响力。[16]其三,读者受益于开放科学的个性化服务,今后基于用户画像的精准推送、定向推送等服务形式将成为评价期刊开放水平的重要标准。大多数发展较完备的OA数据库除了开放存取和出版两大功能外,还具有用户交互、用户聚合、个性化服务定制等功能,这都是与开放科学的发展齐驱并进的。当前,我国学术期刊有必要借助智慧出版继续完善用户体验,例如委托搜索引擎功能强大的数据库进行精准推送,或通过增强出版等形式增强用户黏性,并锁定积极活跃的用户群体。其四,学术期刊要引领学术,以开放的姿态带动学术繁荣。学术期刊能否倡导资源共享、推动学术进步、影响学术走向是其社会效益的重要体现,而开放科学恰恰加速了这一趋势。这意味着学术期刊不应“关起门”办刊,而必须借助大数据“走出去”。除了运用开放科学传播优秀学术成果外,还要通过学术共同体培育新兴学术聚落,组织学术会议,集合一批新锐学者。其五,开放科学使知识的公共性和盈利性不相矛盾,公益服务与增值服务有机结合。近年来,不少国际出版集团充分利用开放科学的红利,在保持专业优势的同时顺利开展增值服务。值得关注的是,在国际图书和期刊领域,与区块链技术直接关联的非同质化代币(Non-Fungible Token,NTF)把财产权利嵌入代码,首次实现了数字所有权。2022年3月,我国出版界出现了首个NFT 数字藏品,我们有理由相信我国学术期刊领域有一天也将应用NFT。当前,国际出版界衍生出一些掠夺性期刊,他们打着OA 期刊的旗号,盗用开放科学的理念,欺骗了一些急于发表论文的作者,可谓科研界的毒瘤。我们应当意识到,开放是一种态度,而具体的实施方式则需要考虑国情,我国期刊的发展现实也不允许我们照搬西方出版界的做法,一切变革都应以提升我国学术期刊整体水平,讲好“中国故事”为宗旨。在此大前提下,可尝试以智慧出版的方式涉足开放性指标中的更多分项,如知识付费通道,使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相融合成为可能。
总体而言,在世界开放科学的推动下,我国学术期刊必须正视当今出版业走向共享、互通、协同、透明和包容的总体趋势。它和传统的封闭式科学体系以及自说自话、闭门造车式的学术生产方式有着截然不同的特征,这就要求我们的期刊深化管理体制改革,从源头上影响学术产出的方式,改革学术出版的流程。同时,这种趋势也与“破五唯”的方向是一致的,符合新时代教育评价改革的宗旨与精神。期刊评价改革任重道远,不但需要权威评价机构制定更科学、公正的评价标准,更需要学术共同体成员的共同参与和监督。开放科学始于文献与数据领域,但并不止于此。新的发展趋势指向了数据评价、论文评价以及期刊评价,并最终指向学术评价。而期刊评价在与世界开放科学浪潮的互动中,又反过来影响期刊自身的发展。只有更多地把开放科学的成果应用于期刊评价,并结合我国实际情况进行消化吸收,有选择地运用开放性指标,才能更好地通过学术期刊综合评价指导期刊的内涵高质量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