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龙
过年时,我的老家开封家家户户都要蒸扣碗。这也成了我们庆祝新年的一种仪式,甚至可以说,扣碗就是开封人年夜饭的灵魂。
扣碗总是在年夜饭上压轴出场。在蒸笼袅袅的白雾中,混合着油脂与大料香气的八个瓷碗争相亮相。与此同时,年夜饭的气氛也达到了高潮。大家推杯换盏,大快朵颐,一个个吃得满嘴流油。
我们当地又把“扣碗”叫作“八大碗”。这八碗分别是芥菜肉、腐乳肉、小酥肉等。可别小看这些扣碗,奶奶为了准备食材,往往提前一周就开始采买。今年奶奶更是一早便风风火火地前往超市。
过年时超市里最热闹的就是生鲜区。人群摩肩接踵,柜台前被挤得水泄不通。但是奶奶却显得游刃有余。她如同一条灵巧的鲤鱼,在人流的间隙中来回穿梭。不一会儿,老人家便推着小半扇猪肉凯旋。小老太太器宇轩昂,腰杆挺得笔直,浑身上下写满了骄傲与得意。
我看着小推车里的猪肉问奶奶,买这么多是否能吃完。奶奶却告诉我,吃不完就对了,吃不完才叫作年年有余。
回到家,奶奶十分忙碌,又是打扫卫生,又是煎炒烹炸。过年之前的这几天,她忙得连最爱的麻将都没有时间打。
有一天,天刚蒙蒙亮,月亮还睁着惺忪的睡眼,奶奶便已经起床准备分割猪肉。她老人家挽起衣袖,磨刀霍霍,风采丝毫不减当年。
我躺在床上,听着刀刃与磨刀石有节奏地反复碰撞,恍惚中感觉新年也在此刻叩响了门扉。
“二十六,去割肉;二十七,杀只鸡;二十八,蒸枣花……”奶奶哼歌的声音如同呓语。
窗外是朦朦胧胧的星星,屋內有暖和的被窝。我喜欢这样的人间烟火气,喜欢这份独属于家的气息。
过年炸东西时,我们这里有许多规矩,其中一条就是不能随便说话。因此,奶奶炸猪肉前总会关上厨房的门。但今年我悄悄跟了过去,屏息凝神地扒着门缝偷看。
“刺啦”一声,我看见整块猪五花肉沿着锅边下进油锅。下一秒,锅内噼啪作响,油点奔腾四溅。原本惨白的猪肉经过高温的洗礼,渐渐泛起莹润的光泽。上面的脂肪不再肥腻,而是多了份金灿灿的贵气。
片刻之后,炸肉的香气飘飘袅袅地溢出厨房。我贪婪地吮吸着香味儿,感觉口鼻均被肉香灌满,五脏六腑充满了肉食所特有的香腻厚重。
接着奶奶开始做芥菜肉。她将炸好的猪五花肉切片,码入碗中,再放入事先腌好的芥菜,然后加入酱油、葱姜等调料,再将碗放进蒸锅。
一个小时之后,一碗香喷喷的芥菜肉就做好了。奶奶蒸的芥菜肉肉块肥而不腻,入口即化,里面的芥菜也因为浸透了满满的油脂与大料香气,让人满口生香。
小时候我常说,奶奶做的扣碗是“金不换”。 奶奶听完,总是乐得合不拢嘴。我吃得越香,她老人家就越高兴。连我吃饭时“吧唧嘴”的坏习惯,在她听来也成了动听的褒奖。
今年吃扣碗时,我更是超常发挥,一口气干掉大半碗芥菜肉。奶奶一边替我擦着嘴角溢出的汤汁,一边还不停地劝我说,大孙子,多吃点,再多吃点。
奶奶知道我也很喜欢腐乳肉,所以腐乳肉上桌后,她一把将盘子推到我的面前。老人家一筷子夹起三大块肉,直接塞进我的嘴里。一瞬间,南乳汁的香气扶摇直上,直冲灵魂。我感到肉质纤维在舌尖层层崩裂,口腔里的每个味蕾都在雀跃。
奶奶在腐乳汁里加了冰糖,因此腐乳肉不像芥菜肉那般是种直来直去的咸香,它入口回甘,咸中透甜,别有一番江浙风味。
吃完腐乳肉,我摸摸鼓鼓的小腹,打了个响亮的饱嗝。奶奶拍拍我的肚子,满脸笑意。老人家一再叮嘱我说,等走的时候,一定要多带走几碗扣碗。
我知道,在奶奶他们老一辈人心中,“吃”是生活的头等大事。他们永远也不会讲“我想你”“我爱你”,但他们会将这些寄托于日常的一蔬一饭里。
当十二点的钟声敲响,我与奶奶还有一众亲戚围坐在一起。大家举起酒杯,异口同声地说着“新年快乐”。我迅速按下快门,将这一瞬永远定格。
照片里,奶奶红光满面,笑得眉飞色舞,大伯与小叔也互相揽着肩膀,喜笑颜开。
我喜欢过年,喜欢这红红火火的中国年。我们过的是其乐融融的热闹劲儿,是欢欢喜喜的阖家团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