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民族共同体韧性建设:内涵要义、理据考察和实践进路

2023-05-02 07:47黄明元李永政李洪运
民族学刊 2023年9期
关键词:中华民族共同体

黄明元 李永政 李洪运

DOI:10.3969/j.issn.1674-9391.2023.09.002

[摘要]

韧性原指物理学意义上物质受到外力冲击时的复原能力,后拓展应用到社会科学研究中,表现为特定系统基于自身学习、适应和调节实现自身发展的稳固性和持续性。就共同体系统而言,韧性蕴含着对于内部差异整合、外部风险抵御、动态发展进化的逻辑内涵,与共同体强调内部成员的有机联系相契合,对多民族共同体研究具有高度适切性。从中华民族历史考察和现实发展看,国家制度整合带来的政治韧性保障、成果发展共享促成的经济韧性基础、文化开放包容凝结的文化韧性纽带和民族密切交往推动的社会韧性资本赋予了中华民族共同体稳固韧性的内在特质。中华民族共同体韧性建设并非“完成时”,而是一直“在路上”,其内核在于持续增强内部“共同性”。新时代中华民族共同体韧性建设的实践进路要从领导体系、政策体系、治理体系、话语体系等多个维度共同发力,确保各民族发展同向同行、同频共振、同心协力、同声共气,从而有效增强中华民族对外部风险的应对能力和内部改革发展的凝聚力、战斗力。

[关键词]中华民族共同体;韧性建设;内涵要义;理据考察;实践进路

中图分类号:C95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9391(2023)09-0010-08

基金项目:

西南民族大学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研究中心资助项目“新时代有效防范化解民族领域重大风险隐患的协同机制研究”(ZLGTT20220103)阶段性成果。

作者简介:黄明元(1987-),

男,四川宜宾人,东华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助理研究员,研究方向:行政管理理论与实践、大学生思想政治教育;

通讯作者:李永政(1980-),男,山东寿光人,西南民族大学公共管理学院副研究员,研究方向:公共管理;

李洪运(1987-),男,湖南娄底人,新余学院马克思主义学院讲师,研究方向:社会治理创新与思想政治教育。

中华民族作为一个多民族大家庭,它超越单一民族的狭隘视角,成为具有强烈感召力的符号象征、概念理论,可以凝聚各民族力量共同奋斗、共同发展。中华民族不是各民族简单连接构成的聚合体、联合体,而是一个富有生命活力的有机整体,在长期的历史发展过程中,中华民族由自然自在走向自觉自为,形成一个稳固韧性的民族共同体。习近平总書记着眼于新时代民族大团结大发展,于2014年5月在第二次中央新疆工作座谈会上创造性提出“牢固树立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理念,并先后多次在不同场合进行阐述和强调,是中国共产党民族理论的重大创新,为推动我国民族团结进步提供了根本遵循,引起学术理论界的广泛重视与深入研究。

总结现有关于“中华民族共同体”研究成果,主要体现为“本体”和“意识”两个向度,本体向度主要是对于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客观存在研究,如分析研究“中华民族以共同体形式存在和发展的状态和实质”[1],或从共同体概念内涵出发指出“中华民族共同体是中国各民族的民族命运共同体、中华文化共同体、经济发展共同体、政治生活共同体的复合性特征”[2],或从内部结构分析阐释“中华民族‘多元一体的形成过程和整体结构”[3],着眼于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实体进行研究阐释。意识向度主要是“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培育、树立和铸牢路径的研究,如有学者基于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内容构成探析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实践逻辑,提出从“认知体验、价值信念和行为意愿等三个关联共存要素把握铸牢路径”[4],还有学者考察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培育面临众多内部和外部的挑战,提出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培育路径在于“强化对中华民族历史的正确认知认同,增强对中国共产党的政治认同,实现各民族共同繁荣发展,弘扬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先进文化”[5]。中华民族共同体既是客观发展也是能动建构的过程,本体建设和意识铸牢向度研究构成中华民族共同体研究的基本理路,得到来自政治学、人类学、民族学、心理学等学科视角大量的研究,极大丰富了中华民族共同体理论认识。笔者在此回归中华民族共同体概念本源,立足中华民族共同体内在韧性,引入韧性理论概念,深入思考中华民族共同体韧性的内涵要义、理据考察和实践进路,从而为深化拓展中华民族共同体研究论域提供新的理论视角。

一、共同体韧性内涵阐析

(一)“韧性”的内涵深化与应用拓展

韧性是一个物理学概念,表示材料吸收外力能量不易发生折断破裂的特性,韧性越好,说明材料应对使其发生形变的抵抗能力更强,不致发生脆性断裂而保持材料结构功能完整。韧性概念首先应用于工程技术领域,工程韧性基于物理系统的稳定性,其特征主要强调系统整体的恢复能力。1973年,霍林(Holling)基于生态系统视角,系统阐释了韧性的内涵,指出韧性即“自然系统应对自然或人为原因引起的生态系统变化时的持久性”[6],系统不仅能在受到干扰以后恢复到原始的稳定状态,还可以从原始的稳定状态转向新的稳定状态,生态韧性对工程韧性的单一稳定性进行了修正与发展。随着时代的发展和学科领域的交叉融合,韧性研究逐渐引入社会科学领域,相比物理系统、生态系统,社会经济系统内部更加复杂多变,相应的外部扰动因素更加纷繁复杂,演进韧性理念得以产生。相对于工程韧性、生态韧性强调物体、系统在外力作用时的一种恢复力、复原力来说,演进韧性侧重关注制度安排和知识结构变化对系统的动态影响,强调系统的持续学习力、适应力以及发展力[7]。根据“工程韧性-生态韧性-演进韧性”这一逻辑理路,韧性的应用范围得到不断拓展,其概念内涵不断发展变化,从注重研究对象的恢复力转向注重存续性,再到注重学习与适应能力。

中华民族共同体的韧性是一个值得深入研究的课题,旨在说明中华民族共同体不是松散的结合。从韧性的涵义来看,韧性主体可以包括个体、机构、行业等不同的层级和规模的系统,中华民族共同体的本质是人与人、群体与群体之间的紧密关系,强调共同的目标、认同与归属感,中华民族共同体本身也是一种系统,探讨其韧性成为韧性理论应用研究的题中应有之义。结合当前韧性理论内涵要素理解,中华民族共同体韧性建设的核心要义在于共同体在风险冲击下保持稳定并持续发展的能力。当前,韧性研究主要集中在灾害应对、风险治理、应急管理等领域,韧性城市、韧性乡村、韧性社区等成为学术研究的重要热点。系统的韧性不仅是被动式的应急韧性,只是针对非常态的或者突发性的紧急情况应对,而更应该是一种主动式的常态韧性。中华民族共同体能够基于自身建设消解脆弱性的方面,是面向未来的韧性能力构建。因此韧性研究可以从灾害风险治理、安全应急管理等领域进一步拓展,共同体的内涵可以更加丰富,如从各类经济共同体、社会治理共同体乃至民族、国家视野的共同体,积极探讨中华民族共同体韧性建设问题。

(二)中华民族共同体韧性建设的逻辑意蕴

人们总是生活在不同类型的共同体之中,如家庭、社区、村落、城市等等,这些为人们稳定生活提供了基本保障,人们追求美好生活需要富有韧性的中华民族共同体,能够有效凝聚共同体成员。中华民族共同体作为一种超大规模的共同体类型,具有空间向度内外环境和时间向度发展变化的特殊复杂性,中华民族共同体面临着内部结构差异、外部冲击风险以及时代发展变化等现实问题,这些问题说明中华民族共同体需要韧性思想加以理论回应。

1.内部差异整合,中华民族共同体韧性建设的前提

一般而言,规模越大、结构越复杂的共同体,其韧性构建的难度越大。韧性不是共同体成员之间的强力勾连拢合,共同体成员并不是完全同质性,共同体韧性需要面对成员之间差异问题的挑战,需要合理协调处理内部关系,促进共同体归属聚合的功能发挥。相对于单一民族构成的共同体,多民族构成的共同体成员之间的差异更加明显,不同的民族具有显著的文化传统、宗教信仰、风俗习惯、经济水平等各种差异,这种差异对于“我是谁”和“我们是谁”形成一定張力,直接影响共同体的稳定性,民族关系如果处理不当,使得民族隔阂不断扩大,可能导致共同体限度的突破,进而引起共同体的分离或者解体,因此实现对差异性的整合是中华民族共同体韧性的前提。共同体的韧性主要是人与人之间关系上的韧性,民族差异是一种客观存在,关键是要“求同存异”,在包容、尊重各自差异的基础上达成共识,从而提升共同体的韧性强度。中华民族内部各民族之间联系紧密、有机统一,绝非多民族的简单拼接,这就需要基于关系理性,从“互依性”的角度来理解个体之间、民族之间的关系,不断培育和积累共同性,在利益、文化、观念、情感、意识等层面寻找“公约数”,以共同性化合差异性,从而构建起中华民族共同体韧性的内在能力。

2.外部风险应对,中华民族共同体韧性建设的关键

从韧性最基本的内涵出发,共同体有韧性说明系统本身具有较强的抵御外在冲击或压力的能力,犹如“减震器”具有缓冲作用[8],使得系统不至于解构消亡。中华民族共同体除了内部的关系韧性,韧性还体现在对外部势力介入破坏的成功抵御,外部势力通过或明或暗的方式,对于内部成员施加舆论诱导、资源支持或者直接干预,促进共同体内部发生裂痕,当裂隙扩大时容易引致分离危机,从而破坏共同体关系结构,导致共同体格局发生变化并处于持续不断的动荡之中。就我国历史发展而言,诸多民族分裂活动都是外国势力借机策动的,利用意识形态、宗教纷争等不断进行侵扰和渗透,企图以民族问题为突破口破坏中华民族共同体的稳定性。因此,中华民族共同体持续面对外部风险,一定要采取韧性思维,通过韧性建设抵御外部风险。

3.动态发展进化,中华民族共同体韧性建设的方向

从演进韧性内涵要素出发,共同体的韧性不仅是静态意义上的韧性结果,还是一种过程导向的韧性建构努力,不是短期性的“治标”举措,而是拉长时间的向度,着眼于长期性的发展进化,从“已经存在”向着“更好状态”发展。民族是一个历史范畴,中华民族共同体形成本身也是一个长期而复杂的过程,随着民族间交往联系日益紧密,共同体逐渐发展稳定。中华民族共同体不全是自然自在的随向发展,韧性包含着韧性主体有意识的建构。“中华民族”概念从提出到被广泛接受,与国家民族的历史命运紧密相连,伴随近代中国先进分子对于“救亡图存”道路的艰辛探索,众多政治精英和知识精英对其进行理论论证和实践探索,“中华民族”逐渐成为各民族的代称,“中华民族观”趋向于成熟和稳定,真正走向“民族自觉”。每个系统都具有一定程度的韧性,探讨中华民族共同体的韧性建设,目的就是基于未来的维度,如何创造和改变中华民族共同体内外环境条件,使得中华民族共同体的韧性质地更加优良,促进其韧性的进化跃升。

二、中华民族共同体韧性建设的理据考察

中华民族共同体是长期历史发展和多民族深度融合的产物,在内部结构上具有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等多维属性,作为复合型共同体,中华民族共同体的韧性具有多源性,其韧性理据主要有如下方面:

(一)族际整合:国家制度整合维度的政治韧性保障

民族作为一个外来概念,是由梁启超首先引入中国的,并与“中华”概念相结合提出了“中华民族”这一概念,使之具有强大的社会思想动员作用。一方面是对各民族长期交往交流交融历史的归纳统称,另一方面是各个族类群体独立性和主体界限依然存在的情况下的族际整合,各民族在“中华民族”这一族称下进一步凝聚,中华民族是国内诸族“组成的一个民族”,包含着对“国内诸族”的肯定。近代中国屈辱历史促进“中华民族”作为有韧性的共同体加速形成,这个过程并非单纯是认知观念层面,中华民族的具体构建过程也是一个国民群体的国家整合过程。民族与国家相互塑造是现代民族国家的鲜明特征,民族具有深厚的国家基础,离不开国家政治高度的构建整合。民族具有社会属性和政治属性,因此现代民族国家必然是国家意义上对于各民族的政治整合,完成社会民族向政治民族的转变,通过国家实现各民族力量的有效和有序统纳,从根本上为民族国家的稳固发展打下坚实基础,构成中华民族共同体的政治韧性保障。

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开启了中华民族发展的新纪元,建立起了现代意义上的民族国家,再次使中华民族组织起来且具有了国家的形式,从“想象”走向“现实”,中华民族获得了来自国家形式和国家力量的保障。中国共产党作为执政党,不仅只是实现中华民族独立解放,更重要的是以马克思主义民族理论为指导,积极构建新型的社会主义民族关系,大力探索更具适应性和韧性的族际整合方式,有效维护了国家的统一和稳定。社会主义制度的确立,从根本上消灭了旧社会民族压迫、剥削制度。为保障各族人民当家作主的权利,国家层面最为重要的制度整合的方式就是实行民族区域自治制度,充分尊重民族地区的自治权,促进自治民族和其他民族共同发展,切实有效维护各民族的平等、团结、互助关系,促进民族地区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国家制度中这样一系列专门的安排,在全国与地方之间,建立了一个能够将他们衔接起来的框架或渠道,既维护和保障了国家政权和制度的统一,又满足了民族地区对于政治权利的诉求。这种整合策略的核心,将统一性与差异性或特殊性结合起来,在统一的制度体系中维持一定的差异性,同时将差异性作为实现统一性的手段[9]。从制度整合的实践发展来看,坚持和完善民族区域自治制度消除了民族间不平等关系,增强了内部的结构稳定,有效抵御国际的各种敌对势力干扰,相对于国外很多脆弱的民族共同体,国家不断发生冲突与斗争,中华民族共同体有着良好的政治韧性保障。

(二)经济依存:发展成果共享维度的经济韧性基础

以地理空间为基本依托,各民族基于自身资源禀赋、自然环境和生产技术,在一定时期形成相对独立稳定的经济形态,各区域、各民族物质上的相互需求,茶马古道、丝绸之路等各种商贸往来,说明在长期的历史发展过程中形成了民族主体之间直接或间接的经济依存关系,这种依存关系作为一种历史客观存在,成为中华民族共同体的韧性依据逐渐巩固发展。经济关系是最根本的社会关系,现代经济的高度社会化和一体化是民族内部聚合力最牢固的基础[10],使得各民族各地区凝结成相互依存、不可分割的经济共同体。在现代经济发展格局中,民族地区作为我国重点的生态功能区和资源涵养区,其资源丰富多样、生态环境优美、民族文化多姿多彩,一方面说明民族地区经济成为国民经济的重要支撑,另一方面说明民族地区经济与国家范围其他区域经济具有互补性,客观上增强了经济依存度。现代中华民族共同体韧性建设可以从“参与”和“共享”两个方向予以增进。中华民族共同体从传统走向现代,其韧性除了通过各民族的政治参与来建立共同体的韧性,还有来自经济层面相互依存、相互嵌入。社会主义以实现共同富裕为根本目的,积极推进发展成果共享,基于这种共享建立起中华民族共同体经济上的韧性。

发展是促进民族团结进步的根本动力,社会主义经济发展是一种包容性的经济发展,强调各民族各地区共享经济发展成果有助于成员之间建立信任关系,有助于增强中华民族共同体成员之间的凝聚力。从现实来看,少数民族地区由于资源禀赋、区位交通、基础设施等多方面因素的制约,经济发展活力相对不足。因此促进和帮助少数民族地区经济繁荣发展,推动各民族在经济高质量发展道路上携手同行,是党中央坚定不移的方针。毛泽东同志指出:“帮助各少数民族,让各少数民族得到发展和进步,是整个国家的利益”。[11]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增强团结的核心问题,就是要积极创造条件,千方百计加快少数民族和民族地区的经济社会发展,促进各民族共同繁荣发展。”[12]中国共产党和中央政府始终坚持少数民族和民族地区加快发展的策略,新中国成立以来,优先安排建设如兰新铁路、包兰铁路、包头钢铁基地、西气东输、西电东送等一系列基础设施和工业建设项目,不断夯实民族地区发展基础,初步探索走出了一条立足资源优势、具有自身特色的工业化道路。同时,不断加大财政支持力度,通过转移支付方式协调区域发展和公共服务均等化,“1978年至2008年,中央财政向民族地区的财政转移支付累计超2万亿元,年均增长15.6%”[13],2010年建立转移支付规模稳定增长机制,持续转移支付政策有力促进了民族地区经济社会发展。内蒙古、广西、贵州、云南、西藏、青海、宁夏、新疆等省区生产总值由1952年的57.89亿元[14],增长到2021年117921亿元[15],为促进各民族繁荣发展奠定了坚实的物质基础。国家充分发挥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推进全国一盘棋,大力组织实施地区之间对口支援,1979年确定了由北京支援内蒙古、河北支援贵州、江苏支援广西和新疆、山东支援青海、上海支援云南和宁夏、全国支援西藏。1996年,国务院确定15个东部发达省市对口帮扶西部11个省(自治区、直辖市),同时动员中央各部门对口帮扶贫困地区。“全面建成小康社会,一个民族都不能少”,通过全国范围内的精准扶贫、对口支援帮扶,脱贫攻坚战取得决定性胜利,全国28个人口较少民族全部实现整族脱贫,民族地区经济落后面貌得到根本性改变,各族群众的获得感幸福感安全感显著增强,通过各民族共同努力实现了第一个百年奋斗目标,为中华民族共同体打下了坚实的经济韧性基础。

(三)文化融合:开放包容自信维度的文化韧性纽带

德国古典社会学家滕尼斯最早提出了“共同体”的概念,他以形成时间为依据,将共同体分为血缘共同体、地缘共同体和精神共同体等類型。中华民族共同体已经突破最初氏族、部落规模层面的血缘共同体,也不是简单基于共同地域国土上的地缘共同体,更重要的是根植于历史文化脉络的文化共同体,是有着共同的文化价值纽带联系的有机统一体。“文化是中华民族共同体的血脉”[16],中华文化是各民族在历史长期相互交往中共同创造的,各民族各地区文化不断吸纳、融合,共同发展积累成为一个整体,中华文化集各民族文化于一体,多样性与统一性并存,有着深厚的历史根基。中国、夏、华三个名称,最基本的涵义还是在于文化[17],所谓“华”“夷”之别并非血缘、地缘或种族上的分别,而是礼乐制度、道德观念等文化意义上的差别,“文以教化”说明四方诸族在与华夏民族联兵、结盟、通婚等过程中逐渐融合,华夷界限逐渐消失,华夏文化得到逐渐扩展,推动着多民族中国的形成与发展。司马迁在《史记》中提出了“华夷共祖”的民族思想[18],认为华夏与夷狄同源共祖,皆出于炎黄二帝。各民族都是炎黄子孙,这成为各族人民自身的文化身份认同,文化超越了种族界限,具有强大的内聚力,经过漫长历史的巩固发展,逐步构建起中华民族共同体的文化记忆。

时间是衡量共同体韧性的重要维度,但社会时间是质的,而不完全是量的,文化韧性根源于中华文化五千年的历史发展,其韧性品质不仅在于各民族互动融通的长时间积累,还在于中华文化开放包容、兼收并蓄的文化特征赋予了文化韧性的优良质地。中国传统文化中强调“天人合一”“和而不同”“天下一统”“华夷一体”等思想,赋予文化具有包容性、多元性和整合性特质,使各民族文化“我中有你、你中有我”和“各具特色、融为一体”,文化将不同民族凝聚为统一性的中华民族,与中华民族共同体在文化上的韧性内涵相契合。正因如此,钱穆在《民族与文化》一书中深刻指出:中华民族具有两大特性,一是经千锤百炼后展现的坚韧性;二是在化合异民族异分子过程中展现的强大融合性。民族由文化而融成,使得中华民族能够绵历久、展扩大[19]。从韧性演进历程来看,在近代中国经历的种种挫折与冲击中,中华民族结合自身实际不断吸收世界各国优秀文明成果,最终确立了马克思主义思想的指导地位,推进中华文化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伴随中国革命、建设和改革发展历程,形成中华优秀传统文化、革命文化和社会主义先进文化一脉相承的中华文化韧性纽带,它以其强大的精神韧性,建立起文化自信,从而有力夯实了中华民族共同体的稳固根基。

(四)社会互嵌:民族密切交往维度的社会韧性资本

这里的社会并非广义上的“人类社会”,而是在“人类社会”之中划分出政治、经济、文化等相对应的社会领域,包括社会民生、群团组织、基层自治等社会日常生活事务。中华民族共同体作为一种实体存在,其具体运行体现在公共社会事务之中,社会领域表现出来的关系网络反映着中华民族共同体的韧性情况。各民族在交往融合过程中逐渐形成的亲切感、信任感和认同感,最终联结成稳固的社会关系网络是民族向心力、凝聚力的最好黏合剂,构成中华民族共同体韧性的社会资本。社会资本以社会关系与社会网络的形式存在,是社会结构与功能的润滑剂,可以促进主体成员的行为发生,发挥着“资本”的增殖作用。社会资本可以推动社会网络扩展、社会关系密切,促进群际互助与协同,这对于复合互嵌的多民族社会而言也是如此。

我国少数民族分布的地域十分广阔,呈现出多民族大杂居、小聚居、交错杂居的特点,这种分布格局把各族人民紧密联系在一起,有利于各民族相互交往和团结合作,有助于形成多民族嵌合的关系与网络。新中国成立尤其是改革开放以来,伴随人口流动加速,我国民族人口分布格局不断深化,呈现出大流动、大融居的趋势。新世纪以来,随着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深入发展,各民族之间的经济交往日益频繁,客观上推动了少数民族人口的加速流动,2014年少数民族流动人口超过了3000万[20],成为21世纪以来我国人口结构性变化的显著特征之一。各民族的有序自觉流动,尤其是从原聚居地向城市的流动,使得城市民族构成更加丰富,显著扩展了民族交往的地域范围,加深了民族交往的密切程度,使得不同民族的群体在更广泛的地域中通过经济交往、政治参与、文化互鉴等多个维度全面互嵌,逐渐建立起相互依存的社会关系,而这种关系“既是社会资本的创造者,又是社会资本的维护者”[21]。

社会资本作为一种重复性、累积性的社会资源,就像黏合剂一样,不但可以稳固、拓展现有民族关系,还以现有民族关系为基础,保持共同体内部结构的开放度,不断塑造提升民族关系的韧性,从而促进全社会范围内的民族团结。同时,社会资本具有凝聚作用,它宛若一张巨大的网,每个民族成员都是网络中的一个连接点,社会资本的体量越大,这个关系网便越结实,人们脱离该网络的难度就越大,社会资本还暗含着多元、参与、互惠、包容等要素,同一网络中的人们共荣辱,成为一个利益与命运攸关的共同体[22],中华民族共同体有着丰厚的社会韧性资本。

三、新时代中华民族共同体韧性建设的实践进路

中华民族共同体韧性建设并非“已完成”,而是一直“在路上”,特别是存在着诸多共同体内外部风险,中华民族共同体韧性还存在不少薄弱环节,其韧性建设是一个持续性的系统工程。从学理上看,共同性是共同体的命脉,没有共同性就没有共同体,共同性的“稀薄”与“浓稠”决定着共同体韧性的弱与强[23],中华民族共同体韧性建设的根本在于增进共同性,主要做到以下四个方面:

(一)堅持党的领导,确保各民族发展同向同行

中国共产党始终把“为中国人民谋幸福,为中华民族谋复兴”作为自己的初心使命,在民族复兴的历史进程中,始终伴随着中华民族共同体的主体性建设[24]。中国共产党经过28年的浴血奋战,实现了中华民族独立与解放,完成中华民族的现代国家形式建构,通过70多年发展摸索,找到了一条适合中华民族的现代化道路,实现中华民族从“站起来”到“富起来”再到“强起来”的伟大历史性飞跃,把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成为一个富有韧性的超大现代民族。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的政治前提是坚持中国共产党领导,中国共产党根据中国历史与现实特点,认真吸取国外民族问题处理的经验教训,把马克思主义民族理论创造性地运用到革命、建设、改革各个时期民族工作之中,一以贯之地坚持和加强党的全面领导,为强化中华民族共同体韧性建设提供根本保证。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只要牢牢坚持党的领导,民族团结统一在政治上就有充分保障,就没有任何人任何政治势力可以挑拨我们的民族关系”[25]。党的十九大把“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写入党章,成为全党团结带领全国各族人民奋力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新征程上的共同意志和强大号召。新形势下,必须始终坚持中国共产党对民族事业的领导,通过强有力的共同体韧性领导体系,推进党的民族工作高质量发展,确保各民族群众发展同向同行。

(二)加强政策体系支撑,促进各民族发展同频共振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内部成员之间平等互助不仅体现上层建筑的设计架构,还切实体现在现代化的发展建设中。社会主义基本制度在中国的建立,从根本上消除了民族压迫和剥削,全面建成小康社会,中国人口较少民族全部实现整族脱贫,民族地区经济发展水平获得极大提升,显著增强了各民族的共同性。民族差异的一个重要体现是发展阶段上的差异,中华民族共同体韧性建设必然是一个“发展中稳固”和“稳固中发展”的长期进程,关键是通过社会主义制度把各民族组成统一的经济机体,以推进各民族共同发展、共同繁荣、共同富裕为旨归,增强各民族群众的获得感和幸福感,夯实中华民族共同体的经济韧性基础。在新时代,对于已经被实践证明了的科学合理、效果突出的正确政策,必须坚决贯彻和有效推动,对于过时的、不适应时代的政策要积极调整。政策设计要更好地促进民族因素和区域因素有机结合,突出区域化和精准化,能够切实解决民族地区发展不平衡不充分的问题,确保各民族同胞都能共享发展成果,促进各民族发展同频共振,从而实现中华民族共同体韧性的发展进阶。

(三)加强治理体系建设,促进各民族发展更加同心协力

中华民族凝聚力、向心力的增强有赖于公平正义、和谐稳定的良好社会发展环境,而良好发展环境的营造需要现代化的治理体系作为依托,充分发挥各民族成员的主体作用,推进发展成果全员、全程和全方位共享,促进社会公共利益的最大化。民族事务治理现代化,意在发挥社会组织和自治组织的社会功能,协调好治理主体之间的关系,通过协商合作、交互共享方式,建构形成自治、法治、共治等“三治”融合的治理体系,促进各民族能够达成彼此满意且具有约束力的合意,有效弥合族群分歧和民族冲突,促进富有韧性的治理共同体的形成。适应时代的发展转型,坚持和完善民族区域自治制度,要与新时代国家治理的内在取径相一致,以解决关涉国计民生的实际问题为宗旨[26],将民族区域自治切实转化为治理效能,切实回应各民族群众的内在心声。面对多流动、大融居的态势,交往中的民族事务、社会层面、族际关系层面的民族事务不断增多[27],要以民族区域自治为基础,以少数民族社团自治组织为依托,以自我管理、自我教育、自我服务为手段,积极引导少数民族群众主动参与民族事务治理。同时,坚持法治方式促进民族事务治理现代化,培养公民对民族交往、民族关系的法治化思维,对于社会交往中存在的破坏民族团结发展的行为进行依法约束和惩戒,切实保障中华民族内部的共同利益。通过民族事务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推进民族平等团结互助等理念得到真正的传导转化,促进各民族发展更加同心协力,增进中华民族共同体韧性强度。

(四)加强话语体系建设,促进各民族群众同声共气

话语是阐述意义世界的重要媒介,是人与人之间交流对接的重要桥梁,强调话语体系建设的意义在于说话者能够具备这样的能力,即通过巧妙的话语方式提起受众的兴趣和促进接受理解,从而能够有效传达思想内容、知识观念。2021年8月,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央民族工作会议上强调:“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是新时代党的民族工作的“纲”,所有工作要向此聚焦。”从“中华民族”到“中华民族共同体”,是我们党创新民族领域话语体系的一次成功探索,在新时代语境中,积极加强中华民族共同体话语建设,首先在话语内容上要把民族地区经济发展、中华民族传统包容性特质等促进民族团结的素材纳入进来,同时采用恰当的话语技巧,通过网络、自媒体、广播等多种方式切实讲好中华民族故事。中华民族共同体韧性建设,需要加强话语体系的建设,促进国内各族人民能够有效理解中华民族共同体的意义、内涵,把各族人民的目光吸引过来,把各族人民的共同意志凝聚起来,使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深入人心,促进各族群众同声共气,形成良好的发展氛围,不断提升中华民族共同体的韧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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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23-02-11  责任编辑:叶  楠

Resilience Construction of the Community for the Chinese Nation:

Connotation Essence,Rational Investigation, and Practical Approach

Huang Mingyuan1, Li Yongzheng2, Li Hongyun3

(1. School of Marxism, Donghua University, Shanghai, 201620;

2. School of PublicAdministration, Southwest Minzu University, Chengdu, 610041, Sichuan;

3. School of Marxism,Xinyu University, Xinyu, 338004, Jiangxi, China)

JOURNAL OF ETHNOLOGY, VOL. 14, NO.9, 10-17, 2023 (CN51-1731/C, in Chinese)

DOI:10.3969/j.issn.1674-9391.2023.09.002

Abstract:

Resilience refers in physics to  restorability even when a  substance has been  impacted by an  external force. If one applies this to social science research, it presents  robustness and continuity that  a specific system realizes as  its own development on  the basis of its own  learning, adaptation, and  adjustment. The community for the Chinese nation is  a  community with  resilience. Its resilience possesses the isomorphism of “two sides in one”, and is a procedure of objective development and subjective construction, therefore, the research returns to  the conceptual origin of the community for the Chinese nation, introduces  the theoretical concept of resilience, deeply analyzes connotation essence,  motivation, and  practice approach in resilience construction of the community for the Chinese nation, provides new theoretical perspectives for deepening and expanding the research on the community for the Chinese nation.

The resilience of the community for the Chinese nation possesses polyphyly, and it has been proven that there are four main resilience elements in it: Politics, economics, culture, and society. As for politics, research indicates it achieves an  effective and orderly integration of the forces of various ethnic groups  through the state, and the people of all ethnic groups are the masters of the country, constituting  a political resilience guarantee  for  the national community. In the case of  economics, it seriously promotes economic development of ethnic regions. Moreover,  development achievements are shared by various ethnic groups, creating common  prosperity and accelerating a continuous promotion of mutual trust and cohesion among various ethnic peoples, forming an  economic resilience basis of the community for the Chinese nation.   The characteristics of Chinese culture, such as openness, inclusiveness, and an all-embracing attitude, have brought different ethnic groups into a unified Chinese nation. Indeed, different ethnic groups have developed a strong cultural identification with the Chinese nation, forming  hereby the cultural resilience bond of the community for the Chinese nation. The close communication among different ethnic groups has demonstrated to form a stable social network between them, and to facilitate mutual assistance and collaboration, incorporating all of this into the social resilience capital of the community for the Chinese nation.

Resilience construction of the community for the Chinese nation has not been a “perfect tense”, but always “an ongoing operation”, and its essence lies in continuing to enhance an internal “inter-community”.  In sum, a practical approach to the resilience of the community  for the Chinese nation in the new era should exert force from more dimensions such as the leadership system, policy system, governance system, and the discourse system. Concretely speaking, it can be inferred that  one should 1) uphold the leadership of the Party at all times and ensure the development of various ethnic groups in the same direction; 2) continuously reinforce policy system support, and promote simultaneous resonance of the development of all ethnic groups; 3) steadily strengthen the construction of the governance system  and advance the development of all ethnic groups to unite in a concerted effort; 4) intensify the construction of a  discourse system  and motivate the masses of all ethnic groups to struggle towards  the same goal; 5) inject enduring and robust endogenous power for the community for the Chinese nation to grow in a  more permanent and tenacious direction, further strengthen the capacity of the community for the Chinese nation to cope with external risks, and imbue it with cohesion and combat capability of internal reform and development.

Key Words:

community for the Chinese nation; construction of resilience; connotation and essence; rationale investigation; practical approac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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