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中国是历史悠久的文明古国,是世界闻名的礼仪之邦,其礼制文化在世界文明中极具特色。清朝虽为少数民族建立,但也认同传统儒家礼制文化。清朝通过前中期几位帝王的大力建设,国家礼制体系确立并发展起来。清朝作为我国封建社会最后阶段的大一统王朝,将中国数千年的礼制文化发展到极致。清朝治下各族人民共行中华传统礼仪,这是中华民族形成过程中凝聚力不断增强的重要体现。
[关键词] 清代;帝王;金代拜天礼;国家礼制
[中图分类号] K249[文献标识码] A[文章编号] 2096-2991(2023)03-0001-08
古代中国的礼文化在世界文明中极具特色,是东方文化魅力所在。一个王朝建立之初就要制礼作乐,国家有礼制,庶民有礼俗。可以说,从国家的政治典制、军事活动,到民间的婚丧嫁娶,无一不涉及“礼”。明万历四十四年(1616)建州女真首领努尔哈赤统一女真各部,建立“大金”,建元“天命”,史称后金,努尔哈赤成为清王朝的奠基者。努尔哈赤统治期间,并未进行汉制礼仪建设。后金与明南北对立,努尔哈赤在《后金檄万历皇帝文》中宣称:“朕虽屡获天祐,志气未骄,在人上不敢分毫生事。公正之人,尔南朝偏护边外他国,要杀之,方昭告皇天而起兵,不想天怪南朝而祐我。”[1]295这说明他承认明朝为“南朝”,自认为是“北朝”,尊奉明为“中国”,认同“大中国”的框架,认为不论华夷,只要有德,都可以承天命而为天下之主。努尔哈赤的接续者皇太极虽然开始建设后金礼制,但其将主要精力还是放在拓展统治范围和稳固政权根基方面,直到清朝建立,皇太极才认识到儒家思想对巩固统治的重要性,开始加大对国家礼制的建设,后经过清前中期几位帝王的努力,有清一代的礼仪制度最终得以确立和发展。关于清朝礼制的研究,目前学界已有一些研究成果1,而对清代帝王与礼制建设间关系的探讨比较少,本文拟就此进行梳理,不当之处,敬请方家指正。
一、治国之要,莫先安民:制约后金(清)礼制建设的因素
努尔哈赤自幼接触汉文化,熟读汉籍《三国演义》《水浒传》等,向慕中原王朝的礼仪文明,礼聘汉人教授子弟,学习汉人的统治智慧,同时也防范汉人,保护本族文化。努尔哈赤积极学习汉文化的态度,对其后继者接受中原儒家思想产生了一定影响。
在努尔哈赤统治期间,并未举行汉制祭礼。他自认为是受天命而延续金国的统绪,曾言:“我本大金之裔,曷尝受制于人,或天命有归,即国之寡小勿论,天自扶而成之也。”[1]295据《清实录》记载,努尔哈赤25岁时“取辽东广宁诸地,创立弘业,天佑人归,混一区宇之基,实肇于此”[2]25。努尔哈赤把金朝皇帝视为建州女真的先世。努尔哈赤在东京、盛京等地建立堂子,这个阶段的堂子祭天非常频繁,主要是在誓盟、节庆、出征、凯旋之前举行。后金的堂子祭祀不是源于中原王朝的祭祖祭天,而是主要承自女真传统的祭天礼俗,也就是金代的“拜天”1。虽然后金的堂子祭祀不仅祭天,而且还祭萨满和先祖,但在堂子之外,为祭天而立杆,这是金代拜天礼传续到后金的明显表征。金代的拜天地点有鞠场、内殿和都城外,“其制,刳木为盘,如舟状,赤为质,画云鹤文。为架高五六尺,置盘其上,荐食物其中,聚宗族拜之。若至尊则于常武殿筑台为拜天所”[3]826。后金在堂前所立之杆上面也设斗盛食,喂食鸦鹊,这与金代拜天礼中的“刳木为盘”相类,这种立杆祭天明显不同于汉制的郊天。因此,在努尔哈赤和皇太极统治初期,后金基本没有仿效中原礼制,只是延续和发展了本族礼俗传统。
天命十一年(1626),皇太极即位,诸贝勒大臣、文武官员行朝贺礼。受历史因素及政治形势制约,皇太极对礼仪制度的建设是有限的,此时他尚未将儒家以“礼”治天下作为政治思想。皇太极诏以明年丁卯为天聪元年(1627),颁赦国中自死罪以下,悉数免除。天聪三年(1629),皇太极曾派人祭拜金太祖和金世宗,希望在接下来的与明征战中,金朝“二帝英灵,昭鉴而默佑之”[4]83。从中华礼制史来看,历代中原王朝几乎都施行对先代帝王的祭祀。但皇太极祭祀金朝皇帝属于祖先认同的范畴,当时的后金作为地方政权尚未继承中原王朝祭祀炎黄及历代帝王的礼制传统。
皇太极实行了一系列改革,完善八旗制度,天聪九年(1635),皇太极废除原来的族名“诸申”(女真),定族名为“满洲”,使女真共同体被满洲共同体所取代。崇德元年(1636),皇太极由大汗进位为皇帝,改国号为“大清”。皇太极建立清朝之时,中国传统的礼仪文化已历数千年,其丰富的内涵已经渗透到社会生活及精神文化的方方面面。明清易代导致社会动荡,经济文化都受到破坏,士民思想混乱,摆在清统治者面前的首要任务是在上层建筑方面确立统一的社会思想,制定一套切实可行的制度体系,以维护社会秩序,巩固统治,达到长治久安的政治目的。
在复杂的政治、文化背景之下,皇太极要治理国家,首先需要使百姓安定,而不是进行礼仪文化建设。他认为:“治国之要,莫先安民。我国中汉官汉民,从前有私欲潜逃,及令奸细往来者,事属已往,虽举首概置不论。嗣后惟已经在逃而被缉获者,论死。其未行者虽首告,亦不论。”[5]26皇太极对传统的儒家思想有一定的认识,即位时他自誓曰:“谨告于皇天后土:今我诸兄弟子侄以家国人民之重,推我为君,敬绍皇考之业,钦承皇考之心。我若不敬兄长,不爱子弟,不行正道,明知非义之事而故为之,兄弟子侄微有过愆,遂削夺皇考所予户口或贬或诛,天地鉴谴,夺其寿算。若敬兄長,爱子弟,行正道,天地眷佑,俾永膺纯嘏。或有无心过误,亦祈天地鉴之。”[5]25他认为自己是作为皇天之子统御万民,要求自己敬兄长、爱子弟、行正道,祈求天地眷佑。这个时期的皇太极尚未真正重视汉人儒士,他推行满汉一体政策,只是为缓和清朝的社会矛盾,“满汉之人,均属一体。凡审拟罪犯,差徭公务,毋致异同”[5]26。对当年隐匿得以逃脱的人免除奴籍,并通过考试进行分等,对其中优异者进行赏赐,且全部免除差役徭役。皇太极此举是试图利用这些汉人知识分子,以备咨询,这是一种政治策略,他并没有真正改变鄙薄文人的民族传统。崇德二年(1637)秋七月,皇太极就表示过对汉官的不满,还把汉官与旧臣为国家所做的贡献进行对比,“以旧臣之功,较之尔等,彼此悬殊,无俟朕言。然而朕待尔等,曾不减于旧臣。昔年尔诸臣中,有与明国往来行谍、背叛逃亡者,事泄被诛。父母、兄弟、妻子离散,又管辖尔等者,强取财物。尔等如在水火之中,若无容身之地,自朕嗣位以来,尔等诸臣,有先与明交通者,朕知其罪而赦之。其无故诛求者,复行禁止,别立旗分,予以生全”[6]486。他强调自己即使对那些与明行谍者,也都赦免,并妥善安置,认为自己对汉人已经恩养有加,但他们仍欺诈虚伪,不可信任,在战场上不肯效力,遂怒斥他们:“夫鹰犬无知之物,畜养日久,尚收其益。尔等人也,虚縻廪禄,毫无报效,曾鹰犬之不若耶?”[6]487皇太极对汉官和汉文化深怀戒心,这在一定程度上制约了他对儒家礼制思想的接纳和吸收。
皇太极唯恐子孙受汉文化影响,而忘记本族骑射武功。他命内弘文院大臣读《金世宗本纪》,告诫满洲贵族们金朝亡国的教训乃是废除旧制、效仿汉俗。他认为金太祖、太宗法度详明,本可垂之久远。然而,至金熙宗及完颜亮之世,尽废之。归之原因,除了他们耽于酒色、享乐无度之外,还有效仿汉人习俗之缘故。他肯定金世宗是贤君,赞其“奋图法祖、勤求治理,惟恐子孙仍效汉俗,预为禁约,屡以无忘祖宗为训。衣服语言,悉遵旧制。时时练习骑射、以备武功”[7]404。当时儒臣屡次建议皇太极改满洲衣冠,效汉人服饰制度,都未被纳谏。皇太极强调自己坚持故俗的原因是担忧汉化之后,子孙不再尚武,会丧失战斗力。如遇人袭击,“我等能御之乎?若废骑射,宽衣大袖,待他人割肉而后食”[7]404。皇太极认为,金世宗出于为子孙万世之计,当年竭力保护女真文化,以抵制汉文化的浸染。到自己统治的时候,也无变更之理,其根本原因是“恐日后子孙忘旧,制废骑射,以效汉俗,故常切此虑耳”[7]404。清朝从立国到入关以前的这个阶段是满汉文化剧烈冲突、碰撞的时期,满族作为边疆少数民族,对传统礼仪文化接受的过程是渐进式的。随着政权的巩固和统治区域的扩大,清统治者意识到巩固政权比维护民族传统更为重要,遂开始改变本民族的落后状态。
二、一代之兴,必有其制:皇太极、顺治帝创制清朝礼制
礼的社会功能在于建立和维护井然有序的社会秩序,自先秦儒家礼制创始、兴革,至西汉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儒家学说与“礼治”逐渐被确立为封建王朝政治统治思想的核心内容。统治阶级以此强化政权的合法性,并以礼教化民众,要求君臣上下各安其分,以达到维护社会秩序的目的。儒家的礼制纲常成为历朝历代帝王进行政治文化建设的重要内容。
皇太极时期的清朝虽地处东北,但他有一统天下的愿望,有意接续中原王朝的“正统”,而金国只是灭辽和北宋,并没有实现全国统一,国祚仅百余年。皇太极不再认可自己是女真后裔,他此时的志向是继承秦汉隋唐至元明以来一脉相承的帝王统绪。天聪五年(1631),皇太极在劝降明朝名将祖大寿时,强调自己屡次致书欲和,“而明君臣,惟以前宋帝为鉴,竟无一言回报。然大明帝非宋帝裔,我又非先金汗之后。彼一时也,此一时也。天时人心,各有不同”[8]1140-1141。皇太极虽然否认自己是女真后裔,但承认自己的“夷狄”身份。皇太极在崇德三年(1638)的文书中称:“昔辽金元三国之主,当征战时,西伐厄讷忒黑,东抵朝鲜,北及黑龙江,南至于海,无远弗届。朕今日正与相等也。”[9]522他认为自己与辽金元三國之主一样,都能以平等的身份与中原王朝抗衡,甚至可以一统天下。
皇太极欲为天下之主的意愿还可以从他举行奏告天地的天子之礼中体现出来。改元称帝前夕,皇太极在盛京建圜丘坛、方泽坛,告祀天地。此时所祀之“天”已经超越努尔哈赤时期族俗信仰的“天神”范畴,所采取的是儒家礼制中具有政权统治意义的汉制祀天模式。虽然行礼具体仪节还有待进一步规范,但以这种祀天方式彰显政权合法性的用意却非常明显,这与其先世金代女真统治者确立的双轨祭天模式异常相似,[10]清与金都是在保留族俗祭天传统的同时,又确立了另一套汉制的祀天礼制,即南郊圜丘祀天。此时皇太极尚未一统天下,明知只有天子方有“告祀天地”与“郊天”的特权,却依然行此盛大典礼,这从一个侧面表明他有为天下之主的意愿。
萌生大一统观念的皇太极开始调整治国方略,推行“满汉一体”,一方面维护本族传统以强化内部凝聚力;另一方面积极学习儒家传统礼制,意图得到广大汉人对清政权的认同。此间,清代的祭祀孔子之礼得以确立。据《清朝通典》载:皇太极“始创大业,即崇文重道,建孔子庙于盛京”[11]2309。崇德元年,“遣大学士范文程致祭。奉颜子、曾子、子思、孟子配。定春秋二仲上丁行释奠礼”[12]2532。祭孔祀典,“命仿旧制”[13]387。所谓“仿旧制”,是指清袭明制,明朝的祭孔之制乃宋金元时期崇孔传统的延续,及至清初,以传承儒家道统为主旨的释奠礼继续为统治者所推重。这对清朝而言,无论对思想文化发展,还是对政治传统传承,都意义重大。皇太极在全国推行祭孔之礼,表明自己和满洲贵族都已经认同孔子的儒家思想,他们推行“文治”“武功”并举的政策,以武功戡祸乱,以文教佐太平,为巩固清朝统治奠定了坚实的基础。[14]此外,皇太极还崇尚孝治传统。为尊亲崇孝,在盛京建立了皇家宗庙——太庙,追尊始祖、高祖、曾祖、祖父分别为“泽王、庆王、昌王、福王”,加以奉祀。清初这些国家礼制建设举措对一个新兴政权意义重大,从此清朝帝王认同了中原传统礼仪文明和古代帝王政治文化,并将本族及域内各族文化融合起来,增强了中华民族形成过程中各族的凝聚力。
清朝入关后,将统治范围扩大到具有几千年农耕文明的中原地区。清朝皇帝如何在思想上有效控制域内汉族士人,使其为清王朝效力,成为亟待解决的问题。“特别是汉族士人、士大夫在文化上的认同,不仅要让他们首肯清朝代明而立、鼎故革新为名正言顺,而且更要承认清朝是历史上推尊服膺儒家文化的正统皇朝合法的延续”[15]。汉文化的浸染使清朝皇帝遇到了严峻挑战。在这种形势之下,清朝统治者选择了革除本民族的陋习,认同先进的汉文化。同时,清朝结合本族礼俗,建立起一整套适合本朝的礼仪制度,具体内容包括阐发崇儒思想、弘扬重礼传统、修纂本朝礼典、举行国之大礼,试图通过全方位吸收传统礼仪文明,来实现各民族政治、思想、文化“大一统”的终极目标。
顺治帝是清朝入关的首位皇帝,其对清朝礼制建设的推进程度是空前的。顺治元年(1644)九月,清朝自盛京迁都北京,随后宣布“兹定鼎燕京,以绥中国”[16]91。十月初一,福临即皇帝位于武英殿,告祭天地、太庙、社稷,仍用大清国号,顺治纪元,率由初制。皇帝登基举行了奏告天地、祖神之礼,这是典型的汉制皇家礼仪制度,顺治帝行之,说明这一时期其大一统意识已从统一疆域的政治理想,提升到统一思想文化的层次。清朝入关标志着清王朝已由地方政权向统治全中国的中央王朝过渡。
顺治二年(1645)十二月,江南道御史杨四重奏言:“一代之兴,必有一代之制。今皇上大统既集,而一切诸务,尚仍明旧。不闻有创制立法,见诸施行者。恐非所以答天下仰望之心也。请亟敕臣工,讨论故实,求其至当,定为画一之规,永矢不刊之典。庶法度修明而民志以定,至于中外一家。而满汉字法,尚未见同文之盛,请将满书颁行天下,使皆得习而译之。皇上亦于万几之暇,通汉音,习汉字。文移章奏之间,昭然与天下共见。则满汉合一,而治效不臻上理者无有也奏入报闻。”[17]196清朝大臣此时也认识到实现“满汉合一”的紧迫性,为国家兴盛计,积极向皇帝进言,建议创制并实施一代之制。顺治帝采纳此建议,开始大规模建设国家礼制。顺治三年(1646),顺治帝诏礼臣“参酌往制,勒成礼书,为民轨则”[18]2483。顺治十年(1653)正月,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傅景星在奏言中再次重申确立国家礼制的重要性:“自古帝王,一代之兴,必有一代之制。黄帝、尧、舜,垂衣裳而天下治。衮冕黼黻,代有不同。朝有朝服,祭有祭服,所以肃臣民而格上下也。我皇上祀天飨庙,与升殿大典,体制尚有未备。臣愚以为燕居、常服及出军、行幸,固宜从便。若遇朝祭大事,当酌古今之宜,定为一代之制。”[19]562在制度初创时期,这些建设性的提议无疑会发挥重要作用,清代皇家祭祖礼中的满汉两个祭祀系统就是在“满汉合一”思想指导之下确立的。
顺治帝在统治期间,承袭中国几千年来的礼制文化传统,制定本朝礼仪制度,如天子籍田礼、历代帝王庙祭等。顺治帝进一步完善皇家宗庙制度,如在北京建立太庙,后又改建,并保留盛京太庙1。顺治帝在京城西阜城门内兴建历代帝王庙,延续对历代帝王的祭礼,使之成为国家礼制的重要组成部分。同时,又增祀北方金帝王,使其作为历史上正统王朝的统治者享祀,这超越了其父祖只将金代帝王作为本族祖先的族源局限,将少数民族帝王纳入中华传统帝王统绪,[20]从而使这项传统的祀典得以升华。
顺治帝继续崇祀孔子,优礼孔子后裔。在传统帝制时代,皇帝封祀孔子,立孔子后裔为衍圣公,已经成为这个王朝正统性的象征。自汉代起,孔子即被冠以种种头衔,其嫡系子孙也受到王朝的优遇。唐朝继续给予孔子后裔以特权,封孔子三十五代孙为文宣公。北宋封孔子后嗣为衍圣公。在多个政权并立或少数民族入主中原的时代,各朝君主仍然争相立孔子后裔为衍圣公,孔子形象及其后裔的地位得到进一步提升。在新旧政权交替之际,作为王朝正统象征的衍圣公更是倍受重视。就清朝而言,不仅继承了以往王朝的衍圣公制度,而且还有所创新。顺治十四年(1657)六月,清朝加封衍圣公孔兴燮为少傅兼太子太傅。[21]861少数民族建立的王朝能够如此尊孔祀孔,还为其后裔加官晋爵,凸显王朝正统性的政治用意十分明显。
三、治定功成,以礼治国:康雍乾推进清朝礼制建设
康熙帝接续顺治朝崇儒重礼的文治理念,将以礼治国的为政理念付诸实践,同时继续倡导“满汉一体”,将儒家伦理道德规范推广至社会各阶层,积极建构社会新秩序,推动全国思想文化一统的进程。康熙自幼学习儒学典籍,他说:“朕自五龄,即知读书。八龄践阼,辄以学庸训诂,询之左右,求得大意而后愉快。日所读者,必使字字成诵,从来不肯自欺。及四子之书,既已通贯,乃读《尚书》,于典谟训诰之中,体会古帝王孜孜求治之意,期见之施行。及读大、易,观象玩占于数……实觉义理悦心,故乐此不疲耳。”[22]228
康熙帝对儒家礼制的重要性有很深的认识,他在《礼乐论》中讲道:“朱熹曰:‘严而泰,和而节。夫严者礼,和者乐,而所谓泰与节者,非礼之中有乐,乐之中有礼欤?然此特言其礼乐之理尔,若夫治定功成,制礼作乐,以渐摩天下,则必上之人履中蹈和,秉至德以为之基,而后可协天地之极。”[23]177他认为,一国之君要以“礼”治世,德泽天下,而不是停留在礼乐表面的义理上。康熙读《周礼》之法时,阐述道:“若夫帝王法古致治,总在师其意,而不泥其迹。”[23]705-706他认为,礼不是一成不变的,应因时代变化而有因革损益,如此方可得礼之精意。康熙二十三年(1684),康熙帝亲至曲阜祭孔,对曲阜的一切“圣物”倍加赞赏,特命扩大孔林面积,令孔子后嫡孔尚任在诗礼堂为自己进讲经书。康熙二十九年(1690)至康熙三十一年(1692),清朝重修孔庙,继续扩大其规模。
雍正帝继续建设国家礼制,即位初期,不仅亲诣历代帝王庙行礼,还对此项祀典进行改革,改变了明朝在祭祀历代帝王时只选择一朝开创之君的惯例,大幅度增加了历代帝王庙的祭祀对象,将历代143位守成之君列入祭祀的范畴,并且增加了数十位陪祀大臣,受祭君臣人数之多远远超过前代。雍正帝还亲自为历代帝王题写神牌,并以前所未有的规格行三上香大礼。
雍正帝继续父祖的尊孔政策,優礼衍圣公,雍正元年(1723)十一月,孔毓圻病逝,雍正帝亲自下谕悼念,这是给予孔子后裔极高的礼遇。雍正五年(1727),雍正帝谕礼部:“孔子以天纵之至德,集群圣之大成,尧、舜、禹、汤、文、武相传之道,具于经籍者,赖孔子纂述修明之。而《鲁论》一书,尤切于人生日用之实,使万世之伦纪以明,万世之名分以辨,万世之人心以正,风俗以端。” [24]905雍正帝从传统道统及人伦风俗的角度,强调孔子“至德”对后世的重要性,并进一步指出,如果不推崇孔子之道,人就会背弃礼义,“若无孔子之教,则人将忽于天秩天叙之经,昧于民彝物则之理,势必以小加大,以少陵长,以贱妨贵,尊卑倒置,上下无等,干名犯分,越礼悖义,所谓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虽有粟,吾得而食诸?其为世道人心之害,尚可胜言哉!惟有孔子之教,而人道之大经,彝伦之至理。……此孔子所以治万世之天下,而为生民以来所未有也。使为君者不知尊崇孔子,亦何以建极于上,而表正万邦乎?”[24]905-906雍正帝表示自己推崇孔子是为彰显孔子之道之大、孔子之功之隆,是欲使臣民明伦纪、辨名分、正人心、端风俗。
雍正帝不仅继承发展中华传统文化,而且坚决维护中国文化的尊严。罗马教廷意图通过传教士控制中国,西方宗教传入后,其宗教神权与中国“天人合一”的儒家皇权思想发生激烈冲突,不可避免地发生中西方“礼仪之争”。雍正帝大规模驱逐传教士,捍卫中国传统礼仪文明的权威。雍正五年,针对罗马教廷规定天主教徒不许祭祖祭孔,雍正帝在召见西方传教士时,怒斥道:“作为一个满洲人……朕岂能帮助尔等引入那种谴责中国教义之教义?岂能像他人一样让此种教义得以推广?喇嘛教最接近尔等的教,而儒教则与尔等之教相距甚远。尔等错了。尔等人众不过二十,却要攻击其他一切教义。须知尔等所具有的好东西,中国人的身上也都具有,然尔等也有和中国各教派一样的荒唐可笑之处。”[25]145他强调中国有中国之教,西洋有西洋之教;西洋之教不必行于中国,就如中国之教岂能行于西洋是一个道理,坚持中国圣人传下来的规矩丝毫不可更改,指出以儒学的标准衡量天主教,则天主教无异于邪说异端。雍正帝在这场“礼仪之争”中,不仅向西方人诠释了中国文化的深厚内涵,而且还维护了国家形象。
清朝历史上出现的康乾盛世,与皇帝注重以礼治国的思想和实践是分不开的。经筵是汉唐以来封建帝王为讲经论史而特设的御前讲席,清朝皇帝崇儒重道,经筵典礼由顺治帝首开,康熙帝举行的经筵典礼次数最多,他在位61年,御经筵60次。清帝研习儒家经典,以其指导现实政治,传承道统。“上(康熙)亲制《日讲四书解义》序曰:肤惟天生圣贤,作君作师,万世道统之传,即万世治统之所系也。……道统在是,治统亦在是矣。历代贤哲之君,创业守成,莫不尊崇表章,讲明斯道”[26]899。乾隆帝在位60年,御经筵51次。清前中期重新开始了“临雍讲学”之礼,乾隆朝将这项仪注载入礼书:“豫期,行取衍圣公、五经博士、孔氏裔俊秀五人,东野氏、孔氏、颜氏、曾氏、孟氏、仲氏、闵氏、冉氏、言氏、卜氏、颛孙氏、端木氏、有氏裔各二人,乘传赴京,及各氏子孙见列朝官者,直省在京之进士、举人、贡监生、各学教习、肄业诸生咸诣太学观礼。”[27]359这项礼仪实践彰显清朝皇帝崇儒重礼的为政理念,更是对中华传统礼仪制度的传承和发展。
乾隆朝还开展了大规模的礼书修撰工作。乾隆帝强调:“治天下之道,当以正风俗,得民心,敦士行,复古礼为先。”[28]322-323乾隆帝注重追溯周礼,又根据礼宜从变的原则,既遵古又变古。乾隆“御定《三礼义疏》,网罗议礼家言,折衷至当,雅号巨制。若《皇朝三通》《大清会典》,其经纬礼律,尤见本原”[18]2483。至于清朝专书之最著者:“一曰《大清通礼》,乾隆中撰成,道光年增修;一曰《皇朝礼器图式》,曰祭器、曰仪器、曰冠服、曰乐器、曰卤簿、曰武备;一曰《满洲祭神祭天典礼》,其始关外启荜,崇祭天神暨群祀祖祢,意示从俭。”[18]2484这些都是乾隆帝在国家礼制建设方面取得的功绩。此外,乾隆帝还继续完善清代其他礼制,以历代帝王祭祀制度为例,乾隆二十九年(1764)以最高等级的皇家庙宇规格为参照,大规模改建历代帝王庙,将景德崇圣殿的等級提升为与故宫乾清宫相当。不仅如此,还“以南北朝不当意存轩轾”[29]492为由,对历代帝王的位次重新调整、排序,进一步发展这项礼制。
乾隆帝继续优礼衍圣公,于乾隆三十六年(1771)三月,亲诣阙里致祭,当时看到所列各器为后汉时所造,且色泽已旧,认为祭祀圣人应陈列法物以备观美,诏令内府将所藏铜器慎选邮发,交与衍圣公孔昭焕,备列孔子庙廷,世守勿替,以表达自己崇敬孔子的至诚之心。可见,清朝统治者为树立王朝的正统形象,提升孔庙建筑等级、优待衍圣公、传承道统,从而昭示了王朝统治的合法性。在外交方面,乾隆帝非常重视捍卫“中国”的至尊地位,作为“中外一统”的“天朝”,在当时与缅甸往来的文书中,有大臣劝缅甸“归汉”,乾隆帝对此十分不满,谓:“传谕外夷,立言亦自有体,乃其中有数应‘归汉一语,实属舛谬。夫对远人颂述朝廷,或称‘天朝,或称‘中国,乃一定之理。况我国家中外一统,即蛮荒亦无不知大清声教,何忽撰此‘归汉不经之语,妄行宣示,悖诞已极。”[30]643乾隆帝对大臣偏颇的错误之举加以斥责、纠正,将国家认同意识融入外交实践和礼仪之中。
四、余 论
从朝代更迭看,明清相接,清朝在礼制方面受明朝影响最大,在王朝初建阶段,很多典章制度基本直接袭自明朝。清朝初期的几位帝王都弘扬儒学,延续中国传统文化,以争取正统地位。而礼制作为传统文化的精髓,自然成为清初统治者用来维护帝国秩序、论证本朝正统性的有效工具。
清朝基本承袭了传统的汉制礼仪,这点在清初所制定的祭祀礼制中表现得尤为明显。如凡祭三等:“圜丘、方泽、祈谷、太庙、社稷为大祀。天神、地祇、太岁、朝日、夕月、历代帝王、先师、先农为中祀。先医等庙,贤良、昭忠等祠为群祀。乾隆时,改常雩为大祀,先蚕为中祀。”[18]2485清朝随着全国的统一,大一统王朝最终确立,在完善政治制度的同时,也将中华传统礼仪文化发展到集大成的程度。《清史稿》记载:“自虞廷修五礼,兵休刑措。天秩虽简,鸿仪实容。沿及汉、唐,讫乎有明,救敝兴雅,咸依为的。煌煌乎,上下隆杀以节之,吉凶哀乐以文之,庄恭诚敬以赞之。纵其间淳浇世殊,要莫不弘亮天功,雕刻人理,随时以树之范。故群氓蒸蒸,必以得此而后足于凭依,洵品汇之玑衡也。酌之酌之,损之益之,修明而讲贯之,安见不可与三代同风!”[18]2483可见,清前中期帝王继承中华传统礼制是从追溯三代以前的古制开始,又结合历朝历代的繁复礼制,定本朝之礼,使清朝礼制与三代同风。
值得强调的是,清朝在建设本朝礼制时,不仅传承了本族先祖女真人的部分礼俗礼制,而且在这个大一统帝国的礼仪文明中,还融合了治下各族的文化成分,极大丰富了中华礼仪文明的内涵。清朝作为我国封建社会最后一个大一统王朝,在将中华礼仪发展至文明集大成者的同时,亦将中华民族的凝聚力和国家认同意识都提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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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约编辑 龙 晟】
The National Ritual System Construction of the Emperors in the Early and Middle Qing Dynasty
XU Jie
(School of History and Culture, Baicheng Normal University,Baicheng,Jilin 137000,China)
[Abstract] China is an ancient civilization with a long history and a world-renowned country of etiquette. Its etiquette culture is highly distinctive in world civilization. Although the Qing Dynasty was established by minority nationality, it also recognized the traditional Confucian ritual culture. The Qing Dynasty established and developed the national etiquette system through the vigorous construction of several emperors in the early and middle stages. The Qing Dynasty, as the last unified dynasty in Chinas feudal society, developed Chinas thousands of years of ritual culture to the extreme. Under the rule of the Qing Dynasty, people of all ethnic groups practiced traditional Chinese etiquette together, which was an important manifestation of the continuous strengthening of cohesion in the formation of the Chinese nation.
[Key words] Qing dynasty; emperors; the Worship Ceremony of Jin Dynasty;national etiquette syste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