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学中的“共鸣”现象

2023-04-27 20:10王秋淳
文学教育 2023年4期
关键词:共鸣

王秋淳

内容摘要:文论界中“向内转”的倾向唤起人们对文学理论的基本理念的重新讨论与重视,而“共鸣”现象是文学鉴赏活动中普遍存在的状态,是文学鉴赏时情感活动的表现。读者在具体的文学鉴赏活动中,当主体与文本之间达到一种契合的时候,就会产生共鸣的状态。如果说审美的情感活动是鉴赏过程之中的根本性特征,那么共鸣就是这个过程达到高潮的一种标志。本文将从“共鸣”的概念、成因及意义等方面进行探讨。

关键词:共鸣 文艺心理 文学鉴赏

“共鸣”一词在《现代汉语词典》之中的解释有两个:首先是由于物体之间产生共振而发声,如两个频率相同的音叉相互靠近,当其中一个振动发声时,另一个也会随之发声,这便是物理意义上的“共鸣”;其次是由别人的某种情绪引起他人心理上相同的情绪①。前者是物理学之中的概念,后者则是社会生活中的概念,并在日常生活之中被广泛运用,一般情形下被用来描述人的心理状态,而文学理论中所存在的“共鸣”,正是在社会生活的基础之上被阐释和理解的。

根据著名文艺理论家艾布拉姆斯在其《镜与灯——浪漫主义文论及批评传统》一书中所提出的“文学的四要素”的观点来看,作者、读者、作品、世界这四个文学要素,是难以割裂开的整体。作者可以根据自身的内在世界与外部的外在世界产生“共鸣”从而创作出作品,同样,读者也可以通过自己的内在世界去照看外部的世界从而对文学作品进行“共鸣”。所以作者、世界、读者、文本这四个要素彼此与彼此之间都存在着“共鸣”,共鸣在“文学的四要素”的整体之中无处不在。各家的理解和使用“共鸣”的概念时,也体现出其中的不同,而这些对“共鸣”的不同的看法,在实际上也表现了其自身对文学基本问题的理论观点。

例如作者可以通过自己的内心世界和外部的世界产生共鸣,在我国古代便有人提出相关理论,如唐代作家韩愈曾提出在创作中的“不平则鸣”这一说法,认为正是因为人在创作之前,心中有了不平之气,才会选择通过创作来表达。正如曹雪芹创作《红楼梦》,首先是因为他自己在进行創作之前有着满腹的见闻经历和不平之气想要表达,常言道“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②,可对于曹雪芹来说,也正是因为在创作之前有了这“一把辛酸泪”,他在创作时才能写出“满纸荒唐言”。对于作家的创作而言,他所独有的生活经验、经历,以及个人与世界之间的情感的共鸣等都是创作的重要动机。

再如不同读者之间即使跨越了时空的限制,也能在彼此之间存在着共鸣。岳飞慷慨激昂的《满江红》一词在不同的时代都引起过许多读者的共鸣。这首词本是写于宋代抗金时代环境之中,但由于词所传达出的对祖国统一的殷切愿望与浩然的正气,为后世有相同环境或情绪的读者所共鸣,尤其是处在民初危急存亡的时代背景之下,更加能够引起当时人们的切身体会。抗日战争时期的读者与南宋抗金时期、与元朝和清朝的外族入侵入主中华的时代的读者之间通过岳飞的这首词产生了共鸣。

虽然“共鸣”在“文学四要素”之中无处不在,但本文主要从文学接受的角度来探讨“共鸣”,即作为文学接受的主体—读者和文学作品之间的共鸣。文学接受作为文学活动中的最后一个环节,其本身是读者对作品阅读、理解、欣赏的活动,而读者与作品则是形成文学接受的最主要两大因素。

一般指人们欣赏文艺作品时,常在思想情感上引起同作品中所表现的思想情感达到某些想通、类似,或基本一致的心理感受。文学作品是文学接受过程中“共鸣”的对象,而“共鸣”的主体则应是读者。这也对于接受美学中“读者中心论”的观点也极其符合,认为文学活动中唯一对象是读者,未经接受者即读者阅读的作品在文学活动中只能算是一种“可能的存在”。在文学接受过程中通过读者与作品之间的共鸣,将作品从静态的存在中解放出来,这也是赋予它新生命的唯一途径。

因此读者在文学活动中的阅读行为并不是被动地去接受,而应是一个主动参与的过程。对于同一部的作品,不同的读者可以对此作不同的理解,每一个读者心中都有着属于自己的哈姆雷特,我国汉代的儒学家针对这个问题也提出了相近的观点,即“诗无达诂”,认为对于《诗经》而言,没有完全不变动的解释。我国古代的很多的诗论家都不要求读者的理解和作者的表达意完全一致,并且肯定不同的读者在面对同一首诗可以有不同的理解与独一无二的情感的共鸣。譬如清代的王夫之阅读《诗经》时指出,在文学接受过程中存在“作者用一致之思,读者和各以其情而自得”的现象,但仔细去探其原因是“人情之游也无涯,而各以其情遇”而已。作者有他自己的表达的意思,但是作品一经完成,便成为一个已经完成的客观成品,读者在阅读时,即使读者存在着与作者完全不同的境遇与心理状态,二者相遇的时候,读者也会依据自身的经验、见闻和体验来对作品进行理解,从而也必定会产生丰富多彩的阅读的效果与情感的波动起伏,而这便是读者与作品之间的共鸣,是读者在进行文学鉴赏活动中去主动参与,与文本之间获得共鸣的一个过程。

一.产生共鸣的因素

文学“共鸣”作为文学理论的基本概念、文学接受的主体,其产生的因素也围绕着读者与作品之间的关系而展开。

1.生活经验的相似

在实际的社会生活中,人与人之间有着错综复杂的关系,但人的思想情感、性格上的特点等都是由客观的生产关系占据主导位置,然而在文学作品之中,占据主导位置的却是人与人之间的主观的相互关系。鲁迅先生曾说:“文学虽然有普遍性,但因读者的体验的不同而有了变化,读者倘没有类似的体验,它也就失去了效力。”③再如西方接受美学的重要代表姚斯曾提出“期待视野”的概念,其认为:在进行文学接受活动即阅读之前,读者的头脑中并非是完全空白的,当一部全新的文学作品呈现在其面前时,之前的所具有的阅读经验和残留于脑海中的阅读记忆,会即刻参与到文学接受活动中,使读者沉浸在某种自己所营造的特定的情感氛围中,并且对作品产生阅读期待。

读者作为文学接受的主体,其接受能力的形成和提高都是来自生活的体验积累和文化教育等方面的素质的养成。而读者所积累的生活经验与文学的接受活动之间具有较为紧密的联系。一般来说,读者喜欢的文学题材、风格、思想内涵都与自己的生活领域、体验、经验等产生关联,读者在文学接受活动中常常联系自己经历的生活、思考与情感,从而和作品产生共鸣。

如曹雪芹在《红楼梦》第二十三回中详切地描写了林黛玉欣赏《牡丹亭》的心理发展过程:

“……忽又想起前日见古人诗中有“水流花谢两无情”之句,再又有词中“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之句,又兼听方才所见《西厢记》中“花落流水红,闲愁万种”之句,都一时想起来,凝聚在一出。仔细忖度,不觉心痛神痴,眼中落泪。”④

这一片段详细地阐明了黛玉在听戏时的整个情感变化,使我们清楚直观地感受到读者在对作品进行鉴赏的过程中,通过联系自身的经历,用自己的经历与作品所产生巨大的“共鸣”。

《牡丹亭》这出戏文之中的曲词与林黛玉的个人感受产生了共鸣,当黛玉最开始听到墙内笛声与歌声悠扬婉转交织应和的时候,对于戏文的具体内容并没有非常清楚,而最开始的触动也完全是被乐声所感动,在接下来当听到“原来是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内心便有了更进一步的想法,觉得“感慨缠绵”,这时聆听戏文的黛玉与之前相比听清了戏文的内容,内心也产生了更复杂的情感。当戏文发展到“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这两句时,黛玉已经渐渐地融入到戏文之中,不自觉地点头自叹,这是黛玉联系到自己当时的经历于所处环境进而在情感上引发的共鸣。接下来随着戏文的发展,黛玉已经“心神摇荡”,身与心都震动了起来,戏文所营造的特定的情境让黛玉情不自禁地进入其中想要一探究竟,这时的黛玉与作者和戏中人物的情感也产生了进一步的交流,与戏文所要表达的认知产生共鸣。随着戏文内容的发展,黛玉便越发地沉醉到戏文之中去了,甚至“站立不住”,思想不停地在戏文之中激荡,直至感到心痛神驰,眼中落泪。这时的黛玉已将自己的身心都沉浸式地融入到《牡丹亭》的戏文之中,与戏文中所欲表达的情感产生了交流与融合,达到一种志性程度的共鸣,让我们恍然之中了悟:性格孤傲而又敏感的黛玉因身世不得不寄人篱下,而在这段戏文之中黛玉体会到了因经历相似而产生的心灵相通般的“共鳴”,《牡丹亭》戏文中本身所具备的悲剧为听戏的黛玉添加几分淡薄的凄凉感,同时也通过戏文的内容在侧面加重了黛玉这个人物形象的悲剧意蕴。

读者的生活体验的积累越丰富,对于文学的理解也就更深刻,同时读者阅读文学作品时所产生的文学共鸣也就更加多样。人们在不同的年龄阶段阅读同一本书,所得到的理解与情感的波动不同。

文学“共鸣”能够产生的基础就在于,当读者在进行文学接受活动的过程中,并不是以一个“白板”的状态来接收信息,只像一张白纸、一面镜子那般完完全全客观地去对所呈现的东西进行阅读,读者在阅读时已经调动了自己的全部的生活体验与经验去理解作品,也就是意味着,作者提供的只是已完成的、凝固化了的、被记录了的话语或作品。维姆萨特也曾提出“意图谬见”这一理论,认为文学作品本身就是一种独立于作者的一种存在,就文学作品阐明作者意图这一点而言,如果作者成功地在创作中实现了自己的创作意图,那么作品本身所表达的内容就是作者的创作意图,如果他在创作作品的过程中并不能成功地自己的意图表达出来,那么读者在阅读时再以作者的创作意图去评判作品则显得不足为据。读者进行阅读或者共鸣时,其实是在将这些作品所呈现的话语通过自己的生活体验,纳入到自己的理解和情感之中。

在阅读中其实始终是伴随着读者自己的审美体验,如青年时代的冰心在阅读印度诗人泰戈尔的《吉檀迦利》后感触颇深,触发了她对自己日常生活体验的回忆,从而与文本之间引发了共鸣,并且通过阅读也形成了属于自己的独特的审美体验,促使她写出了《繁星》、《春水》等对读者具有深刻影响的诗篇。在文学接受过程中,文学作品中所包含的经验与读者自身所独有的体验之间产生呼应与共鸣,于是在这样的心灵共鸣之下,读者便能更深层次地发现自己在生活中未曾留意到的生活经验的意义和内涵。

2.心理机制

“共鸣”的产生与读者的心理机制也有着密切的关联。主要有以下几个心理特点:

(1)读者同作品中的人物的意志愿望相通

因为读者期待范畴之中的意志愿望和作品之中的人物所表达出的意志愿望相通,从而产生了共鸣。文学艺术是人的思想情感的产物,而共鸣现象产生的重要原因便是这些思想情感能够相通,在具体的文学鉴赏活动中,这样的现象随处可见。

如在王维所写的《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之中“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一句,表现的就是一种思念家乡思念亲人的情感,而这首诗之所以流传开来,便是因为这种感情无论是生活在哪个时期属于哪个地域都会普遍存在的,当读者在进行鉴赏活动的时候,不自觉地就能通作品之中的人物所要表达的思乡之情相互联通,产生情感的波动,达到心灵与情感的共鸣。又再如曹操的《龟虽寿》中“烈士暮年壮心不已”所引发天下文人墨客的强烈共鸣,主要是因为读者有着与作品所传达的意志愿望相一致的壮志雄心,才引发了读者与作品之间的共鸣。

(2)读者同作品中的人物的情感经验相似

由于读者自身所经历的情感经验与作品中人物所经历的情感经验相似而在文学鉴赏活动的过程之中产生共鸣。如在上世纪七十年代,短篇小说《班主任》的发表给当时的中国文坛带来了不小的震撼,有人曾称这篇小说是一部血泪史,小说在之后被誉为“伤痕文学”的开端作之一,通过一个班主任的视角,忧闷地反映着青少年学生在“文革”时期的思想变异,宋宝琦和谢慧敏两个少年的形象在小说中也具有深远的意味,尖锐地揭露了“四人帮”到新逆流不仅造成了经济崩溃,社会混乱,而且严重地侵蚀了新生代的精神,使盎然的民族精神失去生机。但这篇文章之所以能引起整个文坛的动荡,不仅仅是它敢于揭露当时混乱的社会秩序,更在于作品之中的班主任、宋宝琦、谢慧敏这三个主要人物身上的情感经验与当时的参与这篇小说阅读活动的读者相似,小说所披露的大背景下的学生与老师等的心理状态,与当时的读者所经历过的心理状态相吻合,因此读者们很容易通过自己所具有的相似情感经验而和作品产生共鸣。

而同样在十八世纪西方作者歌德的《少年维特的烦恼》问世之后,万千读者都对书中人物维特的感情经历和遭遇感触颇深,就因为他们具有同维特一样,都具有失恋这一相似的生活经历,甚至当时的读者还有很多人效仿维特选择自杀来逃避现实,这些读者已然和作品中主人公维特的情感产生了巨大的共鸣,陷入到了一种无法自拔的地步。实际上读者在产生共鸣的同时也将自己代入进到作品之中,所谓借他人之酒,浇自己胸中之垒,便是这个意思。

(3)读者同作品里的理性观念相近

由于作品中所想传达的理性观点同接受者即读者自身所具备的理性的思想想通而产生共鸣。总的来说,通过理性情感而在理智层面上达到的志性的“共鸣”,对于读者来说总是能产生出较为深切的影响,因为它并不是外在世界强加给读者的“共鸣”,而是读者自身的理性观念与作品之中所传达出的理性观念相通,从而被读者内化产生的“共鸣”。

如少年列宁在阅读了契诃夫的小说《第六病室》之后在心理上感到十分害怕,他在房间里呆不住,站起来朝门外走去,觉得自己待在房间里就如通过被关在“第六病室”里一样。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思想上的共鸣,才能促使当时的列宁对沙皇俄国的黑暗的社会现实背景与腐朽的社会制度获得一种较为清楚的理性观念上的认知,这也同样的促使他唤起对美好社会生活的幻想与想象,最终走出了自己的故乡,选择了走向革命的这条道路。《第六病室》的作者契科夫自己也曾经谈论到,他的作品其实就是为了使读者观察并了解到生活的可怕与无聊之处,从而激发或启发那些有志之士进行社会变革,从而促进更加美好的社会的诞生。

3.作品之中的空白

文学作品通过作者的创作后,往往在意义上都具有不确定性与空白之处,等待着读者在文学接受过程中去解释。现象学美学和接受美学所提出的“未确定点”和“召唤结构”等理论认为,文学在被创造后所产生的文本自身,其实只能算是一种“图式”,在图式的构架之中,文本还包含有空白、未确定点等,也正因为文学作品中充满了“空白”与“未确定点”,所以读者通过阅读对文本进行填空则显得非常必要。读者通过文学接受即阅读实现作品,读者连接作品创作后的断裂,去填补作品中所呈现的意义的空白,进行推测再去验证推测。而文学作品本身是一个充满了暗示性与开放性的结构,文学文本是对读者的一种邀请,邀请读者进入作品之中,对其进行再次创造,使得文本之中所蕴藏的丰富意蕴能得以实现。如《红楼梦》第五回之中“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⑤在文中一句言有尽而意无穷,“白茫茫一片”与前文的“为官的、富贵的”交相辉映,在作品之中营造了一片空白,吸引着读者在阅读时去想象、去再创造。

在语言方面,文学作品对于读者而言,不同于新闻报道或者学术著作,因为后者用的是“解释性语言”,而文学作品为了反映具体的生活与生动的情感,一般使用的是“描写性语言”,其中包括大量的气氛的渲染、情调的表现、比喻的使用、节奏的变化等等,这就使得文学作品必然要留下“意义的空白”与“意义的不确定”。小说之中的人物形象,如《红楼梦》里的晴雯、尤三姐,《西厢记》中的红娘,《聊斋志异》里作者笔下描写的各式各样的女性人物,她们的性格在小说里已经描写的非常的鲜明,譬如刀子嘴豆腐心的晴雯、刚烈泼辣的尤三姐,可是这些性格鲜明的人物的外形却不似图画里那样描绘得非常具体,读者在想象时总是不能完全具体地把握她们的外形,所以读者可能把自己在实际生活之中的所见与所闻的印象与这些人联系起来,来填补作品语言描写时所留下的空白,从而形成读者脑海中的具体的艺术形象。

在文学作品之中的文字是天然内敛的东西,文学作品之中的这种“不确定性”与“意义的空白”,为读者在接受过程中的再创造提供了空间,同时也为读者在再创造过程中与作品产生共鸣提供了空间。

二.共鸣的意义

1.对于生命的意义

人类的生命的旅程是极其短暂的,人类在这狭窄的生命范围之中,将自己置身于文学之中,享受“共鸣”的快感,从而拓展自己的生命的体验。所以在文学接受过程之中共鸣的基本的意义,便是让每一个人在有限的生命范围之中有多多体验生活的机会,让每个人有限的生命的内涵和感悟通过共鸣能够得到无限的拓展与丰富。

(1)生理直至心理的愉悦

共鸣是读者在文学鉴赏活动之中的一种较为非凡的心理感受,從生理的角度来看,当共鸣产生的时候,人的情绪会产生一定的波动,心跳加快,达到一种情感高涨、物我两忘的心理状态。在经历了紧张的心理活动后,人往往会感到身心的放松,有豁然通达的畅快之感。就如同我们在阅读完朱自清先生的《荷塘月色》这篇文章一样,心情总会感到愉悦畅达,内心之中对那片袅袅荷塘感到无限的向往,又如读完福尔摩斯的侦探系列小说时,我们的思绪往往是随着故事情节的发展而发生变化,时而紧张,又时而放松,故事情节仿佛主宰了读者情感的发展。从文学传播的角度而言,古今中外的许多经典的作品的广泛流传与被阐释和共鸣是分不开的。

(2)阅历的拓展

在进行鉴赏活动时的共鸣,能带给我们思想情感的波动,能带我们去领略不同的领域的风景。譬如当我们阅读郁达夫的《沉沦》时,会不由自主带入进文本之中,会在最后主人公因对理想的自我背弃而选择自杀时感到感伤,能让我们在文本之中体会与感受到独属于郁达夫的一种孤苦之感。又如同当读者在阅读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时,那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寂寞感油然而生,仿佛亲身站在苍茫的大地上,看天地幽幽而怆然涕下,内心一片的茫然,不得不思索人生。

我们在文学接受过程中通过共鸣的方式进入到一个专属于文学的世界之中。更为重要的是共鸣产生了机会让不同时空的人进行了生命与精神的对话和沟通,让它成为人生之中“乌托邦”似的存在。

2.对于文学作品的意义

读者在文学接受过程之中通过理解和共鸣,促使潜在的作品向现实的作品转化。由作者创造但没有经过读者阅读的文学作品称为“物”的客观存在,此时的它们仅仅具有潜在的审美意义。文学作品未被读者阅读、欣赏并产生共鸣之前,它的价值还处于一种睡眠的状态,还只是存在于物质载体(如书报杂志等)中的一个物,与其他的客观存在物并无不同。“客观的存在物”只有经过读者的阅读、欣赏与共鸣,潜在文学作品之中所蕴藏的意义才能够被唤醒,成为活的文学作品。

如毛泽东的《沁园春雪》,这首词的上阙中“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描写的是北国的风景,展现了所见山河的壮美。这篇作品是毛泽东1936年2月在陕北的清涧之中偶遇雪景后的创作,但碍于时局的各种因素一直没有公开发表。直到1945年抗战胜利后,作者赶赴重庆进行谈判时,该词才在公开发表,一经发表便受到广大读者的好评。从时间的历程来看,毛泽东在完成这首词的后九年中,从未将其发表,因而这篇作品尽管已经属于客观存在物,但对于读者来说实际上还处于潜在状态。词作公开发表之后,经过广大读者的阅读欣赏和共鸣,它潜在的审美意义就展现在读者的面前,成为现实中鲜活生动的文学作品。

文学作品只有经历过读者的阅读、理解与共鸣,才能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文学作品。进一步说,文学作品之中具备的潜在的艺术魅力及其思想感情的深刻性、艺术上的微妙性,也只有依靠读者们在进行文学鉴赏时的共鸣,才能得以实现。对于文学而言,作家在写作时斟酌字句所产生的微妙变化的审美效果,如果在阅读时不仔细去鉴赏,便很难得以领会。

如王国维在《人间词话》第七则之中:

“红杏枝头春意闹”,著一“闹”字,而境界全出。“云破月来花弄影”,著一“弄”字,而境界全出矣。⑥

但是“闹”与“弄”究竟好在哪儿呢?单独来说这两个字用得准确且传神,总有些隔靴搔痒之感,觉得这样的解释并不是非常得当,但如果把“闹”换成“满”“浓”等字,将“弄”改作“戏”“映”等字,再进行对比,“闹”与“弄”二字的妙处便不难去感受了。由此可见只有通过读者的鉴赏体味和共鸣,语言符号所构筑的作品内蕴的“美”才得以显露,潜在的作品才能转化成为现实作品。

三.中西方关于共鸣的理论

共鸣作为文学鉴赏活动中的最基本的概念,在中国与西方都有相关的理论研究。

1.中国关于共鸣的理论

(1)刘勰《文心雕龙 知音篇》

《文心雕龙》作为南北朝时期的一部论述细致的文学理论专著,其文学鉴赏的思想,自然是体现和贯穿于《文心雕龙》全书之中的,但专门阐述“共鸣”相关理论则是在《知音》篇。

该篇在开头便发出了知音难寻的怅惘,进而指出了这有主观与客观两个方面的因素。客观方面是由于“篇章杂沓,质文相交”,“文情难鉴,谁曰易分”,即文学作品中风格多种多样,不易从中区分鉴别去寻找知音。主观方面有二:一是世人的偏见,并且在文中列举了“贵古贱今”、“崇己抑人”等理论;二是由于批评鉴赏是一种精神活动,难免会掺杂主观好恶:“会己则嗟讽,异我则沮弃”,其实就是读者在阅读作品的时候,难免会因为自己主观的体验经历而去对作品产生鉴赏,这就导致其产生的共鸣,主观性占据大多数。

刘勰还认识到,“夫惟深识鉴奥,必欢然内怿”,随着批评鉴赏活动的深入,主体在与作品进行交互共鸣时,身心在这个过程中也必然会获得美感的享受。譬如当我们聆听《月光下的凤尾竹》时,清新悠远的乐曲仿佛带领着我们踏入了一个夜色静谧的小村庄,一时间心中填满了宁静之感,在静谧之中察觉到世间的美好,乐曲创造出了一个现实生活中的童话世界,让人在片刻间脱离了现世的苦恼,对艰难的生活充满了希望与向往,而通过其他途径是很难获得这种对生命与生活的力量。

(2)钟嵘《诗品序》“滋味说”

钟嵘在《诗品》之中“辨彰文体,掎摭利病”,在书中通过对当时众多诗人及其诗歌的品评,树立了良好诗歌创作与评价的准则,对当时的诗歌创作起到了良好的指导与规范作用。虽是从诗歌创作的角度来完成编著,但对于读者与作品之间的“共鸣”在“滋味说”之中也有提及。

味,《说文》的解释为“滋味也”,指从人体构造角度,人的器官对于事物的感觉或对气体最为直接的感受。《说文》的注释是:“滋,言多也。”由此可见,滋味,原指在味觉上的一种快感,后来才被引申到文学领域为指审美快感。钟嵘是第一个将“味”作为评判诗歌的艺术审美标准,在《诗品序》中说:“五言居文词之要,是众作有滋味者也”,这阐明了在钟嵘心目中五言诗之所以能位居与文辞中的首位,是因为在阅读时能对其丰富滋味产生多样化的共鸣。在诗歌美感意蕴之上的“滋味”,是指作品中蕴含着深厚动人的感情,能够引起读者的激动、联想和共鸣。“指事造形,穷情写物,最为详切”突出的便是诗歌中形象性的这个特征。如在“孤岛文艺”之中的戏剧与杂文,通过于连和阿英等的戲剧创作,山河破碎而随时准备雪耻报仇的历史人物、饱含着暗示和讽刺的台词,其中所蕴含的滋味,与当时民众内心的抗日的正气相共鸣,虽遭数次禁演,但仍然连续上演数月不衰。

2.西方关于共鸣的理论

(1)“移情说”

文学鉴赏活动中的“移情”是中外文学艺术中共有的原则之一,而在读者进行“移情”的过程中,伴随着的还有读者与作品内容之间的“共鸣”。早在亚里士多德时期他就注意到移情现象,但直到19世纪,“移情说”才成为西方关于审美欣赏的理论。

审美欣赏的本质是读者在进行文学接受过程中移情的过程,而文学接受过程中的移情现象主要是由两个因素构成,一方面,审美主体即读者把自己的情感、意志等主观方面投射到审美对象即作品上去,从而对作品产生了移情的现象;从另一方面来看,审美主体的审美对象并不是事物本身,而只是事物在主体心目中的“空间意象”。此时的审美作品便是读者的主观化的呈现,而读者在这整个过程之中与作品所产生的交互便是“共鸣”。虽然“移情说”有发展变化,但都把作品之中的美看成是由主体思想情感所赋予的;其次,研究的重点都进行了转移,到主体在心理方面对客体的体验这个角度;第三,都把情感、想象等非理性因素提到了首位,认为主体即读者自身的审美态度和情感等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艺术的审美活动;第四,非理性的主客体的融合归结为审美活动的本质。

如在《红楼梦》第二十三回黛玉听戏《牡丹亭》,其实质就是“移情说”的典型例证,当读者与作品或作品之中的思想情感之间相互交融相互体察,这时便能引起读者情感的波动同时引起读者的共鸣。但它的前提是读者必须完全融入到作品所为贡献的主观情感世界或文本的情感语境当中去,与作品中表达的情感达成一种相互共鸣的默契,在此过程之中,读者需要进一步的进入到作品所营造出的情感世界中,同作品中的人物感同身受,设身处地地体察作品中人物的所感及所受。这种过程其实就是“移情”的过程,同时也是读者对作品产生共鸣的过程。

(2)“期待视野”

“期待视野”这一术语是在文学鉴赏中从读者角度进行论述的,最早见于英国科学哲学家卡尔波普和德国社会学家曼海姆等人的相关著作,指的主要是人们在进行文學鉴赏或阅读之前,对于文本并不是处于完全的一无所知的状态,阅读者自身也具备有一定的相关知识储备与相关的理论框架等等。受这些人的影响,20世纪60年代,德国接受美学的代表人物之一姚斯,将其进一步引入到文学的阐释之中,此后“期待视野”逐渐成为“接受美学”的核心术语。

姚斯认为,读者在阅读前所具有的经验与体验,会立刻参与到阅读活动或文学鉴赏中,使自身沉浸在某种特定的情感状态中,并产生阅读期待。而这些“阅读期待”会在文学鉴赏活动之中,发挥自己独特的作用,促使读者更为具体地理解作品内容,并且和作品之间产生一定的共鸣。譬如张爱玲的小说名称往往带有一定的隐喻色彩,比如《红玫瑰与白玫瑰》,小说的标题便蕴藏着两种截然不同的恋爱观,红玫瑰象征着欲望,而白玫瑰象征着道德。当读者阅读到这个标题时,便会在进行文学鉴赏前调动自己的知识框架与理解的结构去理解它,形成自己的期待视野,在阅读时便形成了自己对这部小说的“共鸣”。

3.中西方文学理论的差异

中西方的文学理论之中都有与文学“共鸣”相关联的理论,中国的文学理论从南北朝时期就有相关的论述,西方则是在近代随着接受美学的发展集中在读者角度的文学理论随之增多。

但中国的文学理论与西方相比,更为集中在作者创作的角度,从作者创作的角度去观看读者的文学“共鸣”以便更加有助于自己的创作。这与当时的士农工商的社会背景有关,当时的文学接受群体普遍不是普通人,读书人的创作也只是在读书人之中流传,因此在对文学理论进行总结和归纳的时候,更倾向于从作者如何创作作品促进文学传播的角度,而不是从读者接受作品从而产生共鸣来促进文学的传播的角度。

但西方则是越发地注重对于读者接受的本质的探讨。如罗兰巴特在《作者的死亡》一文之中就批判了传统的作者的观念,传统观念认为,作者创造了作品,作者就占据了对作品的绝对阐释权,但作者在当代的社会已经慢慢步入他的死亡,文学叙述不再仅仅是为了对现实发生相关的作用,而更多的是为了一些没有对象的目的,如反讽比喻象征等的活动本身。因此对于读者接受的探讨则显得更为重要,而文学“共鸣”作为连接读者与作品之间的一座桥梁,在对读者接受本质的探讨时,更是不容忽略的。

在读者、作品、世界、作者这四个要素中,本文着重从文学接受,即读者和作品之间的关系的角度来理解“共鸣”。文学“共鸣”作为文学鉴赏中的最基本问题,其产生的因素有多方面的原因,但读者作为文学接受的主体,其自身的经历、心理等方面对于文学“共鸣”的产生具有极为重要的影响。文学的“共鸣”现象也连接着读者与作品这两个世界,而文学“共鸣”除了能带给读者独特新颖的身心体验以外,对于文本作品本身也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因为通过“共鸣”能赋予“固化”的作品以新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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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释

①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现代汉语词典[M].商务印书馆,2005:479

②曹雪芹.红楼梦[M].光明日报出版社,2013:4

③鲁迅.看书琐记鲁迅全集第五卷[M].人民文学出版社,1957:192

④曹雪芹.红楼梦[M].光明日报出版社,2013:216

⑤曹雪芹.红楼梦[M].光明日报出版社,2013:53

⑥王国维.《人间词话》[M],北京联合出版社,2015:24

(作者单位:西南交通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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