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荣
内容摘要:《文城》是余华时隔八年推出的长篇新作,表层主要故事线呈现的是主角林祥福寻妻之路上的坎坎坷坷,实际围绕林祥福在定居“文城”后的生活展开一个个故事的讲述。爱情故事线路之下潜藏着对于人物的丰富描写和对人性的淋漓刻画。其中的男性角色偏多,展现给读者阳刚、有力、温情、又悲凉的别样美感。《文城》向我们展示了中国传统观念和传统封建环境下锻造出来的典型男性人格,在应接不暇的传奇故事当中展示他们的刚柔并济与浪漫坚毅。
关键词:余华 《文城》 男性形象 人物塑造
“总有一个地方叫文城”
从前的月色走得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一.此生,为伊消得人憔悴(林祥福)
初见小美的第一眼,林祥福便为之动容。初到北方的南方女子小美有一张在晚霞映照下显得格外柔和、秀美的脸,这张脸取下头巾时向右边歪斜了一下,这个动作让林祥福心里为之一动。阿强谎称他和小美是兄妹,聪明的林祥福已然看出他们并不是兄妹,但还是在阿强解释他们兄妹俩一个像父亲一个像母亲时笑出声了。他在“兄妹”俩初到的这天晚上冗长地讲起了自己,在“爱的圈套”中越走越远。
林祥福是个粗犷的北方汉子,他五岁丧父,十三岁丧母。他继承了父亲的木匠手艺,母亲安静爱看书的习惯。母亲离世后便只有和管家以及家中农佃一起生活。宽敞的大院里只有他独自一人。他能干却又孤独,林祥福独自一人将几百亩的家产和府中事物管理得井井有条。也正是由于从小在生活在辽阔又高峻的黄土高原,见惯了无垠的大漠和浑圆的落日,林祥福身上散发着豪气、坚毅和果敢。这份豪气让他在土匪提出要枪支,村民不敢送往的时候站了出来;这份坚毅让他独自带着女儿一直南下寻找妻子,经历种种苦难却从未言弃;这份果敢让他在妻子理解后不顾未知立马决定南下寻找,乱世之中,在女儿长大后当机立断送她去上海念女校,在土匪侵城时做出判断和选择。溪镇匪乱,土匪头子提出要溪镇村民送去枪支弹药,林祥福明知这一趟是有去无回。但他依旧选择独自前往交予枪支换回商会会长顾益民。在清末民初,溪镇这个不起眼的小镇在土匪眼里只是可以掠掳钱财的肥肉一块,而溪镇村民只是蝼蚁般的存在。对于村民来说土匪是梦魇一般的存在,是活阎罗。土匪的残忍手段和“英勇事迹”在当时广为流传,林祥福不是不知道这些,所以他在最开始听到土匪头子的要求的时候并没有立马站出来。因为他是平凡老百姓,他是个普通的木匠而已。他没有十八般武艺,也不会飞檐走壁。作者没有回避林祥福这份源自于内心原始的恐惧使得小说刻画的人物形象真实立体。没有人不害怕死亡,没有人天生就是英雄。但是在土匪的暴行和死亡的恐惧面前,林祥福最终选择了站出来,这无疑彰显了其为民为友的无私和大义。林祥福大义赴死同样是余华老师对至善至美人性的凸显和对优秀男性至高至勇的品格追求。这一份义气是真实而沉重的,这来源于他的性格和经历,也源于中国人骨子里所透露出的古老而优秀的人格品质——真善美。
林祥福是浪漫、内敛而深沉的男子。浪漫不仅仅是《文城》营造的整体氛围,更是林祥福这位粗犷的北方汉子所具有的温柔和细腻。虽然林祥福是在贫瘠的黄土地里长大,可是他本人却一点也不贫瘠。看书、写毛笔字、学习木工手艺、下地视察等等,林祥福将中国传统社会最看重的两件事都拿捏的死死的——读书和掌握一门手艺。在爱情里,林祥福会在小美想念阿强的时候宽慰小美,在小美待产时对她呵护备至。比起这些浸入日常生活中的细节而言,最浪漫的事莫过于林祥福究其一生都在找寻和等待他的爱情。找寻和等待的过程中没有憎恨,没有厌恶甚至没有埋怨,有的只是满心期许和掖在心底沉重的爱。
你随口说的文城,我一找便是一生。对于林祥福来说,一生真的太短,只够爱一个人。在林祥福眼里,小美只是孩子的母亲,是他的妻子,妻子去了南方,这一切跟阴谋和欺骗无关,她只是去了南方。那他就要找到妻子和妻女一起生活,一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是独属于中国男性的一种浪漫,他们受到中华传统礼义和道德规范的浸染,受到封建思想和人伦礼节的约束,他们内敛、隐忍、不善言辞。与此同时,男性主导的不发达文明将男性地位抬得格外高,他们往往是一个家庭的主要生产力和劳动力。所以他们在获得至高的家庭权威的同时也肩负了独属于男性的养家责任。这使得他们深沉、专一、责任感爆棚。我们无法想象这样一个浪漫的爱情故事如果放在当下社会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开端和结局。快节奏和高速度似乎将车马慢、月色慢的唯美景色图抹灭的不见踪影,现代式的浪漫也变得新颖、开放了许多,而中国传统式的浪漫似乎已经变得陌生甚至被冠以老套的形容词。那时候的爱情是一方小小的罗帕,是心上人眼睛里的星星,是人面桃花相映衬。反观现在的爱情,都市快餐爱情甚至接受不了一封手写的告白信。诚意满满的手写书信好像没有名牌奢侈品来的动人……总而言之,浪漫千千万万,唯有信任与等待最为动人。
二.换我心,為你心,相依相忆深(陈永良)
陈永良初见林祥福是在溪镇一个大雪纷飞、天寒地冻的冬天。陈永良第二个儿子的啼哭声将林祥福引到这里,他敲开了陈永良家的们。第一次见面,陈永良这个善良的男人就将林祥福温暖到了。他给林祥福一个凳子让他坐到炭火旁边,他和林祥福主动说起自己的过往,他和妻子分给他一碗热气腾腾的汤粥。正如余华老师所说,在这个雪灾严重的寒冬,陈永良分给林祥福的这碗汤粥不仅仅是汤粥,而是相当于分给了林祥福他们夫妻俩的一部分生命。陈永良对林祥福这样一个完全陌生又未知的人是完全慷慨又完全信任的。这源于他本性的善良与纯真,一种带有中国农民色彩的朴素和热情将林祥福感动,也将读者融化。最难能可贵的,是陈永良对林祥福的信任。初次见面的友好或许是基于人与人之间的客套和他我形象的塑造,但是在灾难面前,在自我难保时,真诚的给予和帮助以及是只有内心至善并且品格高贵的人才能做到。
陈永良家本在五百里开外,因为旱灾逃难至溪镇,他举家一路南下以打短工为生,挑担扛包拉板车 、船夫的活儿都做过,还学过木工。这说明陈永良是一个勤奋、耐劳的人。从夫妻俩给顾益民做事的细节我们可以看出,陈永良和妻子都是十分随遇而安,坚强勤奋的。因为陈永良的责任心和坚韧的性格给了妻子安全感,所以妻子始终带着微笑。林祥福留宿陈永良家后,俩人慢慢合伙开起了木器社,给周边的老百姓翻新或者制作家具。眼见生活慢慢富裕起来,孩子们一天天长大,但林百家却和陈耀武这个一起长大的哥哥慢慢暗生了情愫。这件事被陈永良知道后,他先是将陈耀武吊起来打,后来干脆直接搬离到百亩之外另外安家。对林祥福的女儿陈永良不仅仅有怜悯,还有像亲生女儿一样的疼爱。这不仅仅时因为他和林祥福不是亲人胜似亲人,更是因为人性中的善与大气使得他在一天天的生活中自己给自己冠以亲人的责任感和义务感。这对夫妻偏心的爱(偏向林百家)才让林百家在那样一个封闭的时代快乐的成长。哪怕和哥哥有些些微的肌肤之亲,犯了错误,她也没有被责怪或者惩罚。对比小美,只是因为偷偷接济了一下自己娘家的亲弟弟就要被婆婆休,女儿林百家好像生活的格外幸福。无论是上学情况、吃穿用度等等林百家应该要比同龄的女孩子拥有的更多。在清末民初这样一个封建思想依旧束缚着人们,三纲五常依旧捆绑着女性的时期,林百家获得的自由、平等与欢乐一半来自与无比宠爱他的父亲林祥福,另一半则来自于同样疼爱她的陈永良夫妇。
看到余华老师用“随遇而安”这个词描写陈勇良时,我本以为他只是个会跟着林祥福的“弟弟”,打打下手、帮帮妻子,做个居家好男人。但在之后溪镇遇匪,陈永良的表现令人改观。陈永良和儿子陈耀文打头阵,假装给土匪送晚饭然后便和土匪扭打起来,接着在村民的接应下一起救出了顾益民并且亲自将顾益民送回了溪镇。在溪镇生活了这么多年的陈永良不可能不知道土匪的凶残,尤其是自己儿子还被土匪抓取割下了耳朵。但是在面对自己曾经的救命恩人,自己尊敬的商会会长时,他选择不顾性命、豁出去。后来林祥福被杀,痛失兄弟的陈永良更是下定决心定要将土匪张一斧亲手了结。他集结村民,成立队伍却不贪恋权势,他让经验众多的和尚(土匪)来做首领。陈永良的队伍和张一斧激战,张一斧落败成算命瞎子。在一个平静的午后,在一条热闹的街道,陈永良亲手将尖刀插入了土匪张一斧的耳根,替自己的兄弟报了仇。从陈永良离开家开始召集村民营救顾益民起,他就显现出完全不同于以往的勇猛和大气。召集村民、制定计划、殊死相搏、陈永良在营救过程中勇敢又不莽撞,在护送顾益民回溪镇的路上,他轻声地谦卑地回顾益民的话;林祥福死后,他成立队伍,一心报仇。本对于生活和金钱没有太多追求的他却为了朋友与土匪拼死拼活。这样一个不贪恋钱财与权贵又十分具有江湖义气的人让我们在溪镇的悲剧中看到了一丝希望。陈永良甚至成为了正义的化身,成为英雄形象,我们将希望寄托于他,希望他能战胜千万个张一斧,希望他能代表正义消灭土匪的恶、消灭人性的恶、消灭时代的恶。
三.何处相逢非故人,一心为民(顾益民)
顾益民是溪镇老百姓的主心骨。他不仅富裕而且睿智,顾益民是本地钱庄的主人也是山西金矿的主人,在溪镇、沈店等开设多家绸缎商号专门与上海苏州杭州一带的绸缎掮客来往。他不是坐收其利,而是让伙计经常走街串巷地招揽顾客,极具商业头脑的他拥有的买卖多而广。商会会长的职位和常年经商积累的见识赋予他自信和意气。在溪镇,顾益民的身份地位堪比宗族族长。
《文城》选择顾益民而不是某个宗族人物作为一个核心政治人物,由此也可见在溪镇这样的江浙一代,人们更加重视的是商业经营与财富管理而并非宗族血亲或政治权谋。当溪镇村民听说北洋军官即将入城时,大家惶惶不可终日。想方设法四处逃命,唯有顾益民此刻展现出了异于常人的冷静和睿智。他包下所有的餐馆、妓院,将良家妇女保护起来,决定列队迎接、热情款待北洋军官。军阀混战,官兵如匪,无人知晓野蛮官兵的真面目。他这是在进行一场豪赌,拿自己和全村人的性命进行的一场豪赌。事实证明,他赌赢了。顾益民机智列队迎接北洋军官兵,为身着单衣的士兵制发冬衣,照发军饷。顾益民的真心相待也得到了回应,军队旅长特地吩咐士兵不许抢劫百姓,不许奸淫妇女。顾益民能赢得这场赌局是有迹可循的。江浙一代以最早以丝织业闻名,丝绸品以及其他当地特色产品被销往全国多地。南北商业被蜿蜒在大地的支支碧道和摇曳于山水间的条条商舟打通,作为走南闯北的大商人,顾益民收获的不仅仅是财富和财富带来的地位,更重要的是见识和格局。这种见识和格局使他能在北洋官兵来临之际想出重要的对策,使他在面对军队长官时能够落落大方,使他能机智周全地庇护全镇百姓,使他能巧妙地俘获北洋官兵的心。
这样的商人形象与传统意义上的商人角色有所不同,刻板印象中的商人形象总是富甲一方但又老奸巨猾。商人的财富势力往往能和政治权力勾连,富贵滔天的商人总是利用金钱将自己的爪牙伸进政治圈层,将资本渗透进权力,然后以此为庇佑在民间为所欲為。顾益民却是余华老师笔下一个有着将领风范并且善良、高尚的商会会长。当村民被土匪掳走,顾益民没有轻举妄动,他给银票派人打探土匪情况。林祥福死后,他将林祥福的后世安置好了之后给林百家写信。这些的举动不仅仅是因为林百家将要嫁予他的儿子,更重要的是在数次和林祥福并肩战斗的经历中,顾益民已然将这个本不属于自己阶层的下等人看作了战友甚至是兄弟。
中国社会存在阶级之分,三六九等之别。在封建时代这是人与人之间不可打破的屏障甚至是难以逾越鸿沟。尊卑从出生那一刻开始就毫无余地渗透进底层人民的血液里,无地位者生来卑贱。他们和权贵人士交谈时需要点头哈腰,卑躬屈膝。《乡土中国》中提到中国社会长期以来所施行的是一种中央集权,即自上而下进行管治的皇权行政制度。但是这种行政制度对中国社会的治理管辖到县衙门和知县就结束了,而再向下延伸到百姓家中的治理实际上则是依靠乡绅。这种由乡绅进行管理的层级即基层社会,在这个基层社会中,大多是依靠血缘关系支撑起来的。依靠血缘关系建立起来的基层管理体系难免出现管理者权力至高无上的局面。血缘圈层内圈的人将会依仗乡绅成为其权力的附庸者,而血缘脉络之外的底层人民将会陷入苦难的泥沼。但是顾益民管理的溪镇并没有形成这样的局面,顾益民心系整个溪镇的村民:为了溪镇他宁愿自己陷入险境,遭受非人的折磨;他也没有疏远林祥福这样的外地人,没有轻视陈永良这样的农民。他与这两个朋友一起保护了溪镇人民,守住了整个溪镇。在顾益民这里阶级与尊卑似乎并不重要,重要得是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心与心之间的碰撞,重要的是一个人的品质和能力。他敬佩勇猛的陈永良,更对土匪嫉恶如仇。在陈永良集结自己的队伍打算给林祥福报仇时,他向林祥福送去巨额银票表示支持。同样他也欣赏能干的林祥福,所以才会同意林百家嫁进顾家。两个都是外来“难民”,两个都是普普通通的百姓,但顾益民并不在乎身份的高低贵贱,他看到了林祥福和陈永良身上所具有的坚韧品性和顽强的意志。所以当田氏兄弟抬着林祥福的棺材离开溪镇时,顾益民才会在青石巷里驻足目送。在顾益民的领导下,溪镇村民多了一份安心,少了许多苦难。虽然悲剧漫漫的《文城》并没有给这位乡绅一个完美的人生,反而让他遭受了土匪非人的折磨,变得虚弱无比。但比起林祥福、阿强或者小美,活着也不失为一个好的结局。
四.山河不足重,有你足矣(田大)
自古忠义难两全,田大是《文城》中将忠和义都做到的人。林祥福从十三岁开始就跟着田大在田间地头查勘察、学习。田大从小驮着林祥福在村里到处走动,帮他照料家产,陪他一起长大。这让笔者不禁想到了《追风筝的人》当中的哈桑,哈桑亦是从小陪伴阿米尔长大的伙伴,他们一起玩耍,一起生活。哈桑给阿米尔熨折好衣服放在床头,照顾他的生活起居,为他参加追风筝的比赛……正如善良的哈桑对阿米尔所说“为你千千万万遍”,为了阿米尔我想哈桑可以付出的远比他正在付出的更多。田大也是如此,在听说少爷林祥福要背井离乡南下寻找小美时,他再三恳求少爷带上自己,路上好有个照应;少爷走后,他将四百多亩家产打理并将收成的小金条千里跋涉亲自送到了林祥福手中。在田大南下寻找林祥福的路途中遭遇了多少,吃了多少苦头我们无从知晓。但是从文中我们可以猜到一二。田大一共走烂了四双草鞋,等他找到林祥福的时候已经是衣衫褴褛,狼狈不堪。小朋友是不会撒谎的,林百家看到乞丐般的田大时眼里尽是害怕,可想而知田大当时的模样是多么狼狈。
不远万里长途跋涉只为寻找主人家,不识字却能在街头认出主人家的字迹,这足以印证田大对林祥福的忠诚。管家是主人家的心腹,属于家庭奴仆中的重要中心地位,承担着重要的家庭管理与协调。管家对其他的奴仆有一定的管理、指挥、调度、惩戒的权力。一个成功的管家是全能并且多面的,他需要具备忠诚、机敏、圆滑、识大体等方面的能力。管家形象在中国传统小说当中褒贬不一。有泼辣但才能颇强的王熙凤,她恩威并施、赏罚分明。刘全作为和珅的大管家与和珅一起四处收敛钱财,作恶多端。忠厚老实的田大是典型的老黄牛般的管家,他忠心耿耿、无私奉献。哪怕主人家特地吩咐家中一年的收成归他所有,他也没有接受主人家的一分钱,更不用说私下偷敛林祥福的钱财。田大清楚地记得林祥福已经离开两年两个月零四天,他从开春收到林祥福的信后就开始赶路。他不似哈桑那样会说出“为你千千万万遍”那样深情又动人的表白语,但是他会用实际行动告诉主人家何为忠,何为义,何为最长情的守候。
如果说仆人是身份低微的象征,那么管家就是不幸的底层劳苦身份当中幸运的角色。它拥有一定的权力和自由,在主人家的仆人们这一生态体系中居于首要地位。田大没有半点利用这份小小权力的私心,勤勤恳恳劳作一辈子的田大最后也是死在追寻林祥福的路上。我不知道对于田大来说成为林祥福的管家是否如同某些对管家的分析那样——管家是个不得已才选择的职业。但是对于林祥福而言,能和田大成为主仆是一种幸运,是一种福气。林祥福深谙这一点,所以他心疼田大,珍惜这份主仆情义。让他住自己的房子;让他将打理田地的收成作为己用;给他盘缠和拐杖……林祥福没有像阿米尔那样不珍惜这段主仆情谊,他们之间没有伤害只有彼此付出。超出“合理范围”的给予田大几乎都没有接受,他身上仿佛没有半点的人性的恶,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不足那就是不够体恤自己,他画地为牢,时刻谨记自己是仆人,林祥福是少爷,不得越界半分。林祥福初下江南时,他用已经磨烂的衣角擦干不舍的眼泪,他舍不得用林祥福给他的拐杖……他忠诚到无私的,无私到令人心疼。
五.江湖梦一场,如痴如醉
世上根本没有《文城》,一个邪恶的骗局也好,一个浪漫的不得已也罢。林祥福和小美终究是生不能同床共衾,死不能同茔而眠。一个林祥福花终身找寻和等待的人早就在十七年前就和自己擦肩而过、天人永隔。我找了你一生,却是到死也没能再见一面。只有死后我的棺椁和你的墓碑短暂的重逢了一会儿,何其悲哀,也正是这样悲剧式的结尾才使得这场找寻变得更加浪漫。期待落空、爱而不得最是遗憾,遗憾才令人难以忘怀。
《文城》是个悲凉、传奇又浪漫的故事。在余华老师的作品中苦难的人生形式各异,这次关于爱情的苦还是笔者第一次“吃”到。一次又一次的匪乱、一个又一个的故事、一个又一个丰满的人物,共同铸就了这段清末民初的传奇。不善言辞又细腻浪漫的林祥福;勇猛又勤勤恳恳的陈勇良;睿智并且大气的顾益民,还有忠心講义气的田大……每一个鲜活的男性人物形象在跌宕起伏的江湖故事中跃然纸上。纵然关于土匪、官兵的暴力描写占据了小说的大部分篇幅,故事叙事中依旧带有先锋文学的影子。但正是在这样凶残、暴力的匪乱之中才能展现人物的另一面,才能刻画出立体的人物形象。若是没有土匪入侵溪镇,林祥福只是个经营木器社傻等妻子的痴心汉;陈永良只是跟着林祥福做做硬木工的耕地农。有匪乱是清末民初的真实社会乱象,土匪猖獗、匪乱反复、民不聊生恰恰反映出乱象社会背后的权力缺失和时代动荡。
抛开微观层面对人性的剖析,宏观的社会现状同样值得人们关注。余华老师强调的是人,无数个人组合起来就是人民。民众对于黑恶势力的恐惧程度,黑恶势力肆意妄为的程度令人震撼,村民们面对即将到来的官兵都是惴惴不安。我们无法想象在溪镇这样一个自给自足封闭又安逸的江南水乡,这群残暴的人究竟 做了多少骇人听闻的事。梦魇般的存在使得人们焦躁不安,对生的渴望和对政治权力的失望让他们不得不四处奔命、流离失所。我想文字不仅仅是讲述一个故事,更重要的是故事能够发人深省。《文城》带给我们的不仅仅是高超叙事带来的阅读快感,还有对于丰富人性的窥探和对于小说背景和故事环境形成的思考。溪镇匪乱成灾却没有官府救命,全靠着一个乡绅带着民兵团抵抗。村民们甚至是要联合善良的土匪来“自力更生”。我们在赞美这些勇士的同时也不免对当时的权力者感到失望。
《文城》中的一个个人物好似这场破碎江湖梦中的点点繁星,泛撒于暗黑的天空中,星光熠熠、格外亮眼。一段故事至此看似结束,实则还有许多浪漫空间供人遐想。陈耀武和林百家的懵懂心动是否会使他们最后走到一起?林百家本该嫁的顾家公子被贩卖之后又将发生什么故事?三人是否会在民国时期演绎一场惊天动地的爱情纠葛?上一代的故事已经落笔,新一辈的时代正在到来。但我们将永远铭记《文城》中那些难忘和令人钦佩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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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单位:西南政法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