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亚轩
内容摘要:《晚熟的人》是莫言在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之后出版的首部中短篇小说集,体现出作家试图突破“诺奖魔咒”的努力,可以看作是其“晚期风格”的开始。与之前的作品相比,莫言在这部小说集中的叙述视角从在场者的故事讲述转变为还乡者的冷静审视,叙述风格从汪洋恣肆到平实克制,描写方式从油画式的铺张渲染到中国画线条式的简单勾勒,使高密东北乡从寓言性的精神原乡转变为实实在在的故乡。新时代中的乡村“新人”形象是小说书写现实的着力点,通过这些“新人”形象,小说描绘了当今时代驳杂的乡村生活图景,传达出莫言对时代变迁与乡村人事变化的省思。
关键词:莫言 《晚熟的人》 晚期风格 叙事突围 现实书写
莫言是中国乃至世界文坛上最具知名度的作家之一,《红高粱家族》《丰乳肥臀》《檀香刑》《生死疲劳》《蛙》等小说站在民间大地上讲述民族历史,建构起高密东北乡这一文学地理空间。自从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之后,读者更加期待他的小说新作,而《晚熟的人》这部时隔八年出版的首部中短篇小说集无疑打破了读者的期待视野。
“植根乡土,小心聆听四面风雨;塑造典型,大胆挪借八方音容”①,图书封面上的这句话无疑是对小说内容最好的概括。《晚熟的人》收录了莫言从2011年到2020年创作的十二篇中短篇小说,虽然故事发生的地点仍然是高密东北乡,但莫言的叙述视角、描写方式、人物塑造等都发生了很大变化,可以看作是其“晚期风格”的开始。
一.诺奖魔咒与晚期风格
诺奖魔咒是指很多作家在获得诺奖之后,都会陷入一段时间的停滞或者无法超越自己的困境。2012年荣获诺奖使莫言站在了世界文学的顶端,他或多或少地承受着来自文坛和读者的压力,接连不断的访谈、会议、演讲等使他很难有足够的时间写作。加上莫言之前已经创作出了一系列讲述民族历史的作品,形成了鲜明的个人风格,所以想要推陈出新并创作出更加优秀的作品实属不易。在《晚熟的人》发布会中,莫言也认为诺奖魔咒是客观存在的,他一直在为克服它而努力着,这种不断探索的精神正是莫言“晚熟”的体现。“晚熟”指向的是大器晚成、后来居上的人生况味,他曾说,“要抵抗成熟,尽量使自己晚熟,我想这是一个艺术家对自己的严格要求,也是一种追求。”[1]莫言不愿重复自己之前的作品,试图寻找新的叙事路径,小说集《晚熟的人》的叙事突围与现实书写正是他“晚熟”意蕴的自证。
王德威将《晚熟的人》看作是莫言“晚期风格”的开始,认为“作家看尽一切,传奇不奇,他要书写平常里的不堪,也要记录那屈辱里的高洁。晚熟的作家冷眼观世,心照不宣,但更可以自行其是,笑骂由人。在这一转折点上,莫言开始实验他的‘晚期风格。”[2]60这里的“晚期风格”是对《晚熟的人》在莫言创作历程中的地位的判断,与德国哲学家西奥多·阿多诺所说的“晚期风格”有明显的不同。1937年,阿多诺在《晚年的贝多芬》中提出了“晚期风格”的概念,他认为贝多芬晚期的作品中有大量控制不住的素材,乐曲演奏常常出现暂停,“变成了原型般的现代美学形式。”[3]12而自称“阿多诺的唯一的真正的追随者”的萨义德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开始对“晚期风格”进行深入研究,他将晚期作品分为两类,一类作品呈现出经由岁月沉淀出的宁静平和,另一类则“包含了一种不和谐的、不安宁的张力,最重要的是,它包含了一种蓄意的、非创造性的、反对性的创造性。”[3]5萨义德认为前者体现了艺术家对时间和现实的妥协,后者才是艺术上真正的“晚期”,“只有在艺术没有为了现实而放弃自身权利的情况下出现的东西,才属于晚期风格。”[3]7因此,萨义德的“晚期风格”有明确的限制,即作家在生命晚期创作出的不和谐的、充满矛盾的和自我放逐式的作品。而《晚熟的人》与莫言之前的作品相比是内敛节制的,明显不属于萨义德所说的不和谐的“晚期风格”。
在获得诺奖后,莫言只有《晚熟的人》这一部小说集问世,所以目前还很难给他晚期的创作风格下一个定论。但与之前的作品相比,《晚熟的人》在叙事特点、人物塑造等方面都呈现出明显的不同,小说趋于平静节制的文风中透露出的从容与宽厚正在赋予莫言新的艺术生命,因此可以将这部小说集看作是其晚期创作和“晚期风格”的开始,并探讨其叙述方式和人物塑造的特征。
二.叙事突围:从汪洋恣肆到冷静克制
在之前的作品中,莫言常常选择以儿童视角、动物视角等展开叙事,讲述被遮蔽了的民间历史,建构起高密东北乡这一具有寓言性和传奇性的文学场域。其中,《红高粱家族》以儿童视角讲述“我爷爷”和“我奶奶”的故事,并以一个具有现代思想意识的叙述人对人物和事件的评说作为补充,对民间场景进行大杂烩式的描写,呈现出高密东北乡的生命野性。《丰乳肥臀》以作为二十世纪中国知识分子化身的“上官金童”为叙述者,运用狂欢化的手法呈现中国历史的变革,以及上官鲁氏在与政治的纠缠中苦难的一生,以人类学视野中的生命意志弱化了正统的伦理意志。《生死疲劳》则以天马行空的想象力讲述了西门闹的六世轮回,以颇具魔幻性的驴、牛、猪、狗、猴、大头婴儿蓝千岁的所见、所做、所想揶揄社会历史,通过对暴力的反复书写揭示出生命的受难本质。因此,莫言在小说叙事方面进行了独特的探索与实践,他践行了自己所说的“作为老百姓的写作”,真正站在高密东北乡这片厚重的民间大地上,“书写了个人心中的历史和作为生命美学的历史”[4]54。
在上述作品中,莫言书写的民间历史是沉重的,但小说的整体气质却有着少年的张扬与激情。而在《晚熟的人》中,莫言选择另辟蹊径,以不动声色的口吻进行还乡视角下的乡土书写,作品中的紧张感与荒诞感被现代乡村社会的琐碎和凡庸取代,为我们呈现出了一个更加平静、从容、节制的莫言。
《晚熟的人》记述了知名作家“莫言”返乡后见到的故乡人事,并通过刻意袒露自己的身份信息,模糊了小说与纪实散文之间的界限。但小说中的“莫言”并不等于作者本人,而是一个镜像和分身。这样,“莫言”不仅是小说的叙述者,同时也成为了作者审视的对象。按照“莫言”在叙事中的参与程度,可以将小说分为两类。一类是以旁观者的视角讲述故事,比如在《斗士》《等待摩西》《火把与口哨》和《贼指花》中,主人公的故事都是借故乡其他人之口讲述出来的,作家“莫言”只是扮演了聆听者的角色。另一类则是作为亲历者参与到故事当中,比如在《左镰》《晚熟的人》《地主的眼神》中,小时候的“我”都与故事的主人公有过一定的交往。在《诗人金希普》《表弟宁赛叶》《澡堂与红床》和《红唇绿嘴》中,小说都以“我”和主人公的对话展开情节。总体来看,故事的叙述者“莫言”与故乡人事保持着一定距离,使小说叙述更加冷静。在莫言早期的作品《白狗秋千架》中,“我”也是一個返乡的知识分子,但故事的色调与笔法却显得格外冷峻,“‘负疚与‘忏悔是这篇小说的基本旋律”[6],主人公“暖”的生下一个健康孩子的愿望是对命运绝望的反抗。将《白狗秋千架》的沉重与《晚熟的人》的冷静疏离相比,莫言在小说叙述方面的变化清晰可见。
从叙述风格来看,莫言之前的小说往往呈现出叙事欲望的放纵,汪洋恣肆的语言、应接不暇的画面等使小说场面波澜壮阔。而在《晚熟的人》中,莫言的叙述风格更加平实克制,并主要表现在时空跳跃、白描和留白的运用三个方面。
首先,小说集《晚熟的人》中除了《天下太平》之外的所有篇目都将过去与现在联系起来,并且各个时空之间没有过渡,而是直接以拼贴、穿插的方式组合在一起,小说在时空的闪转腾挪之中产生了幽深的宿命感和历史感,具有极强的艺术张力。在《贼指花》中,“我”第一次参加作家集会是1987年6月,随后小说直接跳跃到“我”在2017年坐船游长江的场景,并遇到了当年的作家尤金。接着,“我”想起了1989年偶遇武英杰的场景。在这篇小说中,作者没有按照时间顺序讲述故事,而是将三十年的时间切割为三个片段,使故事显得亦真亦假。在《红唇绿嘴》中,作者先写2019年底“我”回乡时遇到了已经成为“高参”的覃桂英,再回忆起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覃桂英的故事,随后时空跳跃到1995年和2018年“我”听同乡人讲起他们的近况,最后回到2020年覃桂英向“我”卖谣言的事情。这篇小说似乎是叙述者信笔而写,故事讲述完全按照叙述者所思所想的顺序来安排。在跳跃的时空中,覃桂英人生经历的前因后果被呈现出来。
《晚熟的人》中大量留白和白描的运用也使小说的整体风貌更加平实朴拙,莫言在接受访谈时说道:“我过去的小说是西方式的、梵高式的、现代派油画的表现方式,现在这个小说是中国画的线条式的表现方法。”[5]162在之前的作品中,莫言经常对高密东北乡的风物和故事进行浓墨重彩的渲染,比如《红高粱》通过大段内心独白展现了“我奶奶”濒死时的内心活动,“我爱幸福,我爱力量,我爱美,我的身体是我的,我为自己做主,我不怕罪,不怕罚,我不怕进你的十八层地狱”[7]69,充分表达出“我奶奶”对既定伦理道德的反抗与自由的生命意志。而在《晚熟的人》中,所有的描写都变得简洁质朴起来,小说的篇幅也大幅度缩短。如《表弟宁赛叶》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是“我”和宁赛叶的对话,双方各执一词、针锋相对,使人物情绪的表达更加直接。《澡堂与红床》极少出现叙述性语言,前半部分是“莫言”和昔日工友的對话,后半部分是“我们”和按摩店姑娘的对话,小说在一问一答中揭示出底层小人物的生存困境。在唯一一篇具有民间传奇色彩的小说《口哨与火把》中,作者在叙述三婶杀狼的故事时也十分克制,“三婶又在母狼头上劈了一斧,斧刃陷在狼的头骨里,拔不出来了。三婶把火把触到母狼身上,又是一阵恶臭的焦糊气味扑进我的记忆。”[8]370对于这样血腥和残忍的场景,莫言用寥寥几笔勾勒出来,叙述十分淡定平实。
小说中也有大量留白,给读者留下了广阔的想象空间。比如《左镰》中父亲把儿子的右手剁下来的场景被省略,取而代之的是对打铁、割草、找蛇等生活场景的描写。在《等待摩西》中,“我”本想找摩西问清楚他失踪的三十年到底去了哪里,但当“我”到门口时却选择了离开,由此留下了解不开的谜团。从花费大量笔墨描写自己想象中的画面,到将想象空间留给读者,莫言明显克制了自己的叙述欲望,使这部小说毫无以往的紧张感。
综上,在《晚熟的人》中,莫言的叙述视角从在乡者对亲身经历的讲述转变为还乡者的冷静审视,并一改之前汪洋恣肆的叙述和浓墨重彩的渲染,运用时空跳跃、白描和留白的手法营造出时空的纵深感,叙述更加克制从容,使高密东北乡从民间大地的象征变成了时代变迁之下万千普通乡村中的一个,体现出莫言在小说叙述方面新的尝试。
三.“新人”塑造:人性探究与社会反思
除了叙事突围之外,莫言小说创作的变化还体现在新农村“新人”形象的塑造中,这些人物在莫言之前的小说创作中往往不作为呈现的重点,而在《晚熟的人》中,每篇小说都是围绕一个或几个乡村“新人”展开的,这些人物是莫言书写社会现实的着力点,他们利用市场经济大潮和发达的网络牟利,凸显出当今时代金钱至上的价值观念、文坛乌烟瘴气等种种社会问题。正如莫言在《红唇绿嘴》中所说,“新农村之所以新……更重要的是新人,二十岁三十岁的农村青年是新人,像我们这些‘50后实际上也与时俱进地发生了巨大的变化。”[8]235因此,通过对这些人物的塑造,我们得以窥见当今时代中乡村驳杂的生活图景,体现出作家极强的社会责任感。同时,在这些“新人”形象中,莫言对人性的关注和对历史的思考是一以贯之的,体现出其变化中的坚守。
在《晚熟的人》中,莫言书写了乡村“新人”对金钱的崇拜,并且可以根据其特质将人物分为两类。其中,“晚熟的人”指的是审时度势、厚积薄发,在时代不允许的情况下通过装傻来迷惑众人,而一旦时机到来就能立刻把握机遇的人。“熟透的人”则是指过度卖弄小聪明,在任何时代环境下都以不正当的方式来获取利益的人。
在《晚熟的人》中,蒋二其实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只是在过去那个不便于施展自己才华的年代,他通过装傻来保全自己。小说写到七十年代“我”回家探亲时看到的场景,“石桥上坐着四个人,都光着膀子,挽着裤腿子,把脚伸到桥下的流水中,问他们在这儿干什么,他们说用脚丫子钓鱼。”[8]39这其实是一种带着荒诞色彩的对社会的消极反抗,是一种大智若愚。新世纪以来,蒋二立刻抓住市场经济的机遇,利用“莫言”的名声赚钱,一跃成为了高密东北乡地龙文化公司的蒋总。在滚地龙拳的表演中,他们特地给观众演了一出戏,找人扮演日本人,并安排几个人被日本人打败,以此调动人们的民族情绪,最终才让滚地龙拳的正统传人单雄飞上场。由此可见,他对金钱的追求中包含着欺骗的成分,这样的晚熟“充满铤而走险的投机,无所顾忌的盲动,还有完全扭曲的正义逻辑”[2]59。但作者还是对蒋二持一定的欣赏态度,“为什么他们晚熟?因为没有得到一个让他们展示才华的机会,只要有这个机会,他们成熟起来都会大放光彩。”[5]165
小说集中也有一些“熟透了的人”,莫言书写了他们人性的含混,在用戏谑的口吻和温和的讽刺呈现其可恨之处的同时,也对其可怜之处寄予了同情。在《晚熟的人》中,单雄飞是已经熟过了好几茬的典型,在作为知识青年下乡时,他和乡村青年常林打架,小动作一个接一个,令人防不胜防。但出于种种原因他没能回城,便只好在乡村扎根。之后,他对国家的计划生育政策视若无睹,钻空子生了三胎,并对自己大肆包装,以在家乡牟利。在《红唇绿嘴》中,覃桂英因为被同学发现了自己身体的残缺而感到屈辱,所以在十一岁时用鞭子抽打了李圣洁老师并导致了她的自杀,这直接使她的人生走向发生了巨大变化。后来覃桂英被金钱至上的价值观念浸染颇深,甚至丧失了基本的良知。她去县政府门口卖孩子以逃脱计划生育罚款,不顾村里人的生活环境开办废弃塑料处理厂,还利用网络兴风作浪,通过发布谣言赚钱,“在网络上不能讲仁义道德,越无耻越狠毒越好!”[8]286在时代变动中,覃桂英总能适时调整自己以顺应时代潮流,她骨子里的虚伪与欺骗始终不变,但她却从未认识到自己的问题。不过,“莫言”虽然对她十分不满,但又通过她的丈夫谷文雨得精神病的事情揭示出她生活中辛酸的一面,并没有对她进行太尖锐的批判。
从他们的人生历程来看,蒋二、单雄飞、覃桂英等人都经历了中国当代社会历史的变迁,从六七十年代的文革,到八十年代的改革开放,再到九十年代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发展和新世纪社会经济的改革与创新,他们跌宕起伏的人生历程似乎成了时代变迁的隐喻,其人性的卑劣与异化都有着深刻的社会历史因素,他们生命的病态也正展现出时代病态的一面。因此,虽然莫言在小说中对社会历史事件的书写是有限的,但也体现出了他对历史始终如一的关注,使小说对人性的探究与对历史的反思交织缠绕在一起。
文坛弊病是莫言另一个关注的重点,也是他之前的小说创作中没有出现过的内容。在《贼指花》中,曾做过警察的武英杰在帮他人追回钱包后写下一首诗《贼指花》,但他自己正是个不折不扣的小偷,只是平日里带着文人的面具。作家们的集会也颇有《围城》的影子,他们左右逢迎、互相吹捧,男女作家间亦有着超越界限的交往。《诗人金希普》中的金希普自诩为普希金之后最伟大的诗人,他利用信息差游走于社会上层与下层之间,极尽攀附之能事。他标榜自己有才、善良、常常被误解但从不解释,实际上总是打着文人的幌子坑蒙拐骗。《表弟宁赛叶》中的宁赛叶自恋自大、眼高手低,总是把自己没有扬名立万归咎于生不逢时和他人有眼无珠。他甚至怀疑《黑白驴》没有发表是因为“莫言”嫉妒他。但他又总是托“莫言”的关系找工作,并借着他的名声逃离祸端。不过,在与“莫言”你来我往的对话中,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似乎又都作出了合理的解释,凸显出了时代价值的多元混杂。
在访谈中莫言提到,小说中的人物几乎都有现实原型但又都经过了文学虚构。在当今时代,乡村因为深受网络浸染而变得鱼龙混杂,人们总是擅长审时度势、左右逢源,这便是乡村“新人”之新。小说体现着莫言一以贯之的對人性的深刻洞察,“在历史的宏大叙事面前,他独辟蹊径地寻绎出那些得以制衡历史发展的不和谐之声音,并旗帜鲜明地加以张扬;在个体的日常叙事面前,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那些得以维系个体生存的不完美之处境,并不置可否地中庸处理。”[9]
综上,莫言通过对一系列乡村“新人”形象的塑造,呈现了当今时代人性的扭曲与生命的异化,展现出人性的善恶一体、美丑交融的复杂难解状态,在对时代痼疾的揭示中暗含对历史的反思。同时,在《晚熟的人》中,莫言讽刺世态人情有节制、有分寸,小说戏谑的话语和温和的讽刺充分体现了他中庸与和谐的精神气质。不过,由于《晚熟的人》缺少对社会问题针锋相对的锐气和大胆直露的书写,这部小说集整体还是略显平淡,其气度和力度还有待提升。但对于莫言来说,这也只是他对新的创作路径的尝试,如果莫言将这种创作风格延续下去,并结合以往的创作经验加以新的创造,或许能够达到新的艺术高度。
从20世纪80年代登上文坛以来,莫言就是中国当代文学史上颇受瞩目的作家之一。2012年诺贝尔文学奖的获得让他在进一步走进大众视野的同时,也承受着许多来自于外界的压力。为了克服“诺奖魔咒”,莫言作出了许多努力,在写小说的同时还进行着多方面的探索,创作出了戏曲《锦衣》《高粱酒》,歌剧《檀香刑》和不少诗歌、书法作品,彰显着他的创作活力。2020年《晚熟的人》的出版更体现出莫言在小说叙述视角、叙述风格、人物形象塑造等多方面的开拓。
在叙事艺术方面,他以自己的镜像“莫言”的口吻讲述还乡后的所见所闻,冷静审视乡土社会的变迁和乡村人民的变化,其叙述风格因为时空跳跃、留白和白描手法的运用而变得平静节制。新时代的乡村“新人”形象是小说书写社会现实的着力点,表达出莫言对于当今社会金钱至上、唯利是图的价值观念的讽刺,并揭示出“假文人”的卑劣行径。这些乡村“新人”的人生历程也与社会历史的变迁相伴相随,隐含着莫言一以贯之的对历史的思考。同时,莫言在小说中的批判与讽刺始终是温和的,这种宽厚与从容也体现了莫言个人人格上的“晚熟”。
因此,在《晚熟的人》中,莫言进行了全新的创作实践,他以“晚熟”的姿态面对写作,这也正是他将小说集命名为“晚熟的人”的原因。莫言也曾谈到,接下来可能会创作一部与之前不同的长篇小说,“要有一种能够被大家接受的陌生化的语言效果,以及对故事、对人物的追求,并且希望能够在作品里有未来”[5]166,体现出莫言极强的创作活力和不断探索的进取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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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释
①此句为人民文学出版社2020年版《晚熟的人》的封面文字。
(作者单位:兰州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