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 伟,颜甜甜
(西北工业大学 公共政策与管理学院,陕西 西安 710129)
神灵信仰及巫术文化,是旧时代中国社会的普遍现象,反映了人民群众对世界的认识。陕甘宁边区自开展大生产运动以来,巫神、二流子等好逸恶劳的社会边缘群体,与崇尚劳动、自力更生的边区社会现实格格不入。为了改善人民生活,同时配合二流子改造以及群众卫生运动[1],中国共产党在陕甘宁边区展开了“反对巫神的斗争”①(1)①王建华教授在《乡村观念世界的现代转型》一文中关注了延安时期对巫神的改造,但其侧重于改造过程中乡村观念世界的转型,并且未能清晰区分巫神与二流子,虽然二者有不少联系。马春花在《延安文艺“仙姑”改造叙事研究》中则侧重从文学叙事角度,分析仙姑形象及其改造叙事。。通过文化教育、医疗保障、群众运动等多种方式,实现对巫神的改造,提高城乡社会文明度。
“巫”在《说文解字》中释为“祝也,女能事无形,以舞降神者也”[2]。以巫为业的女性居多,因为她们更易“降神”,但实际生活中,男性做巫神亦不少见。巫神在广大乡村地区能够生存,与地方的社会文化有密切的关系。陕甘宁边区文化教育十分落后,群众文盲率超过九成,普通农民有着很深的迷信思想。在陕北榆林,城内与近郊庙宇林立且建筑华丽,每年的骡马大会、迎神赛会以及各种庙会非常盛大。星象、占卜、阴阳、巫神应有尽有,普通百姓婚丧嫁娶,乔迁行商,无不需延请神官。遇上旱灾,常常要抬“神楼”祈雨。甚至在延安整风学习时,很多当地百姓不明白“整风”之意,认为风是“风神”,怎么敢和它斗争,“刮起暴风来,人畜庄稼都要受到灾害的”[3]。边区有时闹蝗灾,粮食生产受到很大影响,但农民出于对蝗虫的迷信认识,不敢予以捕杀。1944年,陇东分区出现了羊瘟,本来是饲养不良造成的后果,应该采取掩埋隔离的办法解决,但羊死了不敢埋,“这是老百姓的旧习惯,也是他们的迷信,因此得传染病而死的羊也很多”[4]。类似的事例,都反映出旧的思想文化在陕甘宁边区仍然根深蒂固。
正因为迷信盛行,陕甘宁边区巫神数量众多。据调查,有神官、师婆、巫神、法师、梦仙、迁送、马脚七种,骗人的方法五花八门。从性质上看,巫神分为两种,一种是自己装神弄鬼,自称“官岳王”之类来欺骗病人;“一种是专门做些捉鬼驱鬼打鬼的勾当,后一种更野蛮和残酷,一切打钢针、烙皮肤、睡砸刀、烧阴毛等残酷行为,他们都做出来的。因此他们害死的人也最多”[5]。这些巫神不仅存在于城市,还活跃在广大乡村地区,其主要作用一是可以“驱鬼”,常见的捉鬼治病、“安庄子”均是;二是可以通神,乃至呼风唤雨,如抬神楼祈雨等。所以,巫神法师看似社会边缘群体,但在思想封闭、文化落后的区域,又是不可或缺的社会角色。
医疗条件落后是当时中国乡村地区的普遍问题,陕甘宁边区也不例外。巫神得以生存,很大程度上与其“巫医”的身份有关。陕甘宁边区医疗卫生条件极为落后,缺医少药,疫病猖獗,生活在贫苦中的人民的生命健康毫无保障。据当时统计,“志丹县侯家河湾三年人口死亡率平均为9.2%,延市新正区死亡率达10%。在死亡人口中婴儿之死亡较成人更大”[6]。妇女、婴儿死亡率高,多是由于愚昧迷信,不掌握现代医疗知识,只能请巫神来看造成的。为人“治病”是巫神的主要工作之一,“我当过十五年的巫神,大大小小不知治过多少人的病,实际上也就是不知误过多少人的命”[7]。事实上,很多巫神自己并不信神,他们生了病反而要找医生医治,他们表面上反对中西医,目的是为了欺诈取财,谋自己的生计。
巫神表面上替人治病、祈雨消灾,实际上有广泛的社会危害性。他们中有很多人是二流子、吸毒者,在陕甘宁边区,巫神“每年消耗边区人民的钱财以万计,害死的人也实在不少”。据延安县的统计,某村巫神“安庄子”一次花费九万元,另外一个巫神自己闹鬼,老百姓出十一万元请他“安庄子”“他却一定要三十万元”,仅到会的五十多个巫神“共治死二百七十八人”[8]。子长县的《大众报》揭露了巫神骗人的把戏:移民邓六巴的女儿生病,请了巫神来看,巫神要用一头驴来医治,邓六巴没有,被骗去一万八千元作为买驴的钱,还骗走两千元路费,“病不但未好,反更加厉害”[9]72。更严重的是,一些巫神二流子在抗战初期趁机混入基层党组织,造成极坏的影响:一种是“二流子党员”,他们利用工作的名义不参加生产,沉迷于抽烟、赌博、当阴阳巫神,虽然他们仅是个别的少数,但却是“害群之马”,在群众中影响极坏[10]。
在个别基层党员干部中,也存在着对巫神的迷信。延川县中区一乡,指导员王玉说他的姨兄弟走了几年无音信,姨母害了病,就请神官跳神。神官说赵世义在前方死了,要“招魂”埋葬,姨母的病就会好。王玉听信了神官的话,又将这些话传到了赵世义丈人家,导致“抗属改嫁”[11]。
还有一些巫神为了获取不正当利益,假造、渲染鬼神,引起社会恐慌,严重影响生产生活。如延安蟠龙区巫神“闹鬼”,“村民都搬到外庄去了,附近很多秋田荒着没人锄”,保安助理员、区长等几次捉鬼未果,后来县政府派保安科长带领警卫战士前去“捉鬼”。经过一番调查才发现,原来是巫神程项和二流子鲁四合谋“闹鬼”。鲁四说:“是程项叫他藏在破窑里,等半夜给这院里丢土疙瘩;他放过两次火,洒过三次血,丢土疙瘩的次数记不清了;是程项叫他在村子里捣乱,老百姓就会出很多钱请程项安庄子,挣下钱好给他娶个老婆。”[12]查明真相后,村庄才恢复了安宁。
1941年皖南事变以后,边区受到军事和经济封锁,财政经济面临极大困难。1942年,毛泽东在边区高干会上作了《经济问题与财政问题》的报告,提出要开荒增产,轰轰烈烈的大生产运动开始了。伴随着大生产运动,边区进行了多方面的社会改造:一是开展劳模运动,改变旧的“劳动”观念;二是开展了改造二流子运动,因为好吃懒做、欺蒙拐骗的二流子是社会的蠹虫和祸害,与大生产运动的精神相悖,对之进行改造意义重大。陕甘宁边区对巫神的改造开始于1944年,即抗战后期。在边区全面的社会革命中,巫神已经成为一个影响社会进步的突出问题,亟需加以有效的治理。
中国共产党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坚持唯物主义,奉行科学、进步的价值观。伴随着近代自然科学诞生的唯物主义,要求理性地看待世界,充分认识人民群众的智慧和力量。新民主主义社会必须要挣脱封建主义思想文化的奴役,实行“民族的科学的大众的文化”。巫神与新民主主义社会民主、科学、进步的价值导向无法相容,必须进行改造。
然而,巫神的存在毕竟迎合了地方群众的思想观念,与之斗争并非易事。1944年的一件惨案,为发动改造巫神运动提供了契机。1944年4月,延安市白家坪巫神杨汉珠用酷刑拷打“捉鬼治病”,造成惨案,受到了公开审判:
地方法院特将该巫神逮捕,并于本月十六日联合市委、市府、市抗联等,于市商会广场举行公审大会,附近群众二千余人均到会听审,一时群情激愤,不可抑止,纷纷提出杨汉珠过去欺诈钱财与治死病人的种种罪状,并一致要求将该巫神当场枪决。该巫神在此公开审问揭露下,亦不得不承认以上罪行句句是实,并说鬼神是假的,过去所为全是利用迷信欺骗群众谋财。最后,经法院判决:该巫神罪该死刑,但念其动机在于迷信欺骗,尚非故意杀人,为长期教育计,特从宽处理,处有期徒刑五年[13]。
鉴于该案具有典型性,延安《解放日报》不仅详细报道了该案,还刊发了社论《开展反对巫神的斗争》,提出巫神与新民主主义社会是不能相容的,必须要开展反对巫神的长期斗争。“希望各地党政军民,以白家坪惨案的事实经过,配合当地巫神作恶的具体例子,向群众做广大的宣传”“就是要刻不容缓的进行医药卫生建设”[14]。自此,一场反对巫神的运动在陕甘宁边区开始了。
巫神与二流子虽有诸多类似特性,但又显著不同。二流子好吃懒做、不务正业,普通百姓深恶痛绝,巫神在很多地方则属于精明人,表面上类似于“文化精英”。尽管此种“文化”属于落后的旧文化,但由于它属于超验的信仰层面的文化,再加上其在治病、“安房”中偶然灵验,导致一般百姓对其无条件地服膺,这就使巫神改造中的群众动员更有难度。巫神善于伪装变通,“据说现在农村中的巫神知道政府展开反巫神的斗争,为了隐藏自己的面目,又采取‘中医化’的办法了。给人治病的时候,嘴里也念着一连串的中药名”[9]18。这表明对巫神的改造并不容易,既有巫神的各种策略性应对,又有来自普通百姓根深蒂固的落后思想观念。在某种意义上,他们认同巫神的行为与言语,这与其对二流子的厌恶形成鲜明的对照。为此,就必须发挥党的引领作用,从根本上改变人们的思想观念以及落后的医疗条件。
党政引领推动对巫神的教育改造。1944年夏,陕甘宁边区召开巫神大会,到会男女巫神五十多人,“会前高岗同志、贾拓夫同志、曹力如同志曾去同他们谈话。高岗同志对他们恳切讲话,多方以实例证明神鬼是没有的,当巫神是欺害人民、伤天害理的事,劝他们再不要干这勾当了,好好生产,做个好公民”。大会结束后,又分组举行个别谈话,很多巫神不仅主动坦白和转变,还向少数顽固的巫神展开尖锐的斗争,促使所有的巫神都愿意改邪归正。
庙会是乡村农民非常重视的活动,也是巫神进行活动的主要场所。利用庙会宣传医学知识、反对巫神也是陕甘宁边区改造巫神的重要方式。延安清凉山庙会期间,东区区长王德胜带着改造好的巫神韩文培、白存海到庙会上去宣传。韩文培向群众说:“我们这些巫神都是胡做弄的,你们有病还是找医生去!”大家听了十分惊异,有的群众看到庙会旁边的石崖下贴着大幅的生育挂图,桌子旁边坐着医生,便走到医生跟前。郭尉氏住在白家坪,几天以前,她的大儿子郭金钱患肺炎,危在旦夕,由党校二部介绍到中央医院,几天后病就渐渐好了[9]63。
神灵信仰在陕甘宁区普遍存在,特别是在疫病和灾荒的特殊情形之下。巫神法师乘机活动,党员干部不闻不问,甚至参与赞助的“尾巴主义”是错误的。如合水县群众要祈雨,派人到区上征求意见,区上同志就无所谓地答复了,群众于是大胆地抬起神,还宣扬说区上允许了。甚至有些党员干部也参与巫术活动,“六区一乡长抬神楼子把肩压肿了,表示诚心”[15]。然而,强迫禁止的“命令主义”同样难以奏效。“群众抬神楼子,区政府劝阻不住。在‘下普雨、救万民’的呼声中,神楼子抬出来了。政府并不采取当场禁止的办法。为使群众认识‘没有神,更不会造雨’的道理,干部们了解情况后,和群众一起抬神楼子,准备在适当时机说服教育群众。群众抬起神楼子,跑了几天,疲劳不堪,而天仍不下雨,地里的洋芋却快被害虫吃光了”[16]。
党员干部参与“抬神楼子”的做法曾一度引发讨论。有意见认为,“抬神楼子祈雨,不论其形式和内容,纯是一种最落后群众的愚昧表现。对于它,应区别于一般群众赶庙会的求神拜佛。因此,我们对于抬神楼子祈雨的态度,就没有参加进去的必要”。党员干部这种参与未必能起到反对迷信的效果,有时适得其反。《解放日报》编辑部认为,“尽管抬神楼子是最落后的迷信表现,但当群众没有觉悟,我们尽力劝止仍未收效时,我们仍应有计划的和群众一起,设法教育他们。如果不管群众情况如何,死板地规定绝对不能参加任何抬神楼子,基本上并未能解决问题,而且实际上是放弃了对群众的领导,让巫神法师毫无阻碍地欺骗群众”[17]。这一争论非常值得注意,它反映了党的先进文化引领、群众路线在实践中的两难,无论出自进步文化自觉的强迫命令,还是任其发展或无原则参与的“尾巴主义”,都不利于破除迷信,有时甚至在与巫神的斗争中丢掉了党对群众的领导权。因此,重要的是党员干部自身要有科学精神,破除迷信思想,在此基础上,通过抬神楼子的形式融入群众,逐渐地启发教育,引导他们认识迷信的错误[18]。深入群众,在理解和互信的基础上改造旧俗,这才是与巫神斗争的最好方式。
在党的领导下,陕甘宁边区各地发动群众改造巫神。边区专门举办“卫生展览会”,用通俗易懂的方式讲解科学道理,帮助人们破除迷信。展览会上有“反巫神连环画”,还有“神官”现身说法,许多老乡,“听了神官劝说,很感动,表示以后再也不信巫神了”。在富县,巫神田三儿乘人疾病造谣惑众,说是有“邪气”,一定要“送神捉鬼”病才能好,结果造成病人小肚受伤,血流不止。此事很快传遍全村,引起群情愤慨,巫神田三儿随即被自卫军追捕,押送政府处置。富县召集群众举行反巫神大会,民教馆和完全小学针对这些惨事进行破除迷信、讲究卫生的宣传,民教馆出版了大幅卫生简报、反巫神连环画,完全小学在会上演出了“田巫神自新”秧歌,田巫神也现身说法,告诉群众是旧社会的罪恶、粮款繁重,害得他一家人赤贫如洗,无法度日,只得走上骗人的歧路,借以欺诈民财,维持自己的生活[9]59。他劝大家不要再信鬼神。这次大会到会群众有四五百人,产生了积极的效果。
边区新戏剧、秧歌的演出,成为反对迷信的重要途径。独一旅战力剧社下乡宣传防旱备荒,可老百姓要求演神戏,剧社不答应,老百姓却坚决要求,“不还这个愿是去不了老人们的心病的”。在此情况下,剧社编了许多新的台词,比如“水地比龙王强,担水浇地莫烧香,加紧生产多劳动,省吃俭用备灾荒”。演出以后,台下老乡们鼓掌大笑,说:“编的好!编的好。”[19]
制定政策法令,是改造巫神的重要方式。在党的领导下,边区群众制定了一系列法令,与巫神作斗争。延川县召集巫神坦白大会,揭露了巫神的种种罪恶,通过了《反对巫神办法》,对巫神构成制度性的约束。有乡村制定了《反巫神公约》,提出:“讲究卫生,破除迷信;各样嗜好,都要改正;参加生产,闹好家务;互相监督,教育别人;违犯此约,甘受处分。”这些改造办法或公约,虽然属于民间规范,但由于得到了人民群众的广泛认可,因而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当然,各种群众“公约”能发挥效力,除了群众自治的力量,更重要的在于党的积极领导。如子洲双湖峪区,制定了改造二流子公约,“该市治安小组、民兵及市镇县属机关支部都召开会议,具体布置孤立二流子,检查村民公约,每个党员干部、民兵、治安人员随时随地加以注意清查,如发现犯者,立即报告市府”①(2)①见陕西省榆林市档案馆:子洲县政府.《双市二流子集体生产的办法》(1949年)。。反对巫神的公约,有群众的监督,同样有基层党政的保障。
督促巫神参与劳动生产,改变其不劳而获的旧思想,是改造巫神的重要途径。很多人做巫神,是为了解决生计问题,如延安县巫神赵世贤承认巫神多是不务正业,看见巫神骗人能赚钱,“于是我们就借神鬼的名义来混饭吃”。因此,从经济基础上予以改造,帮助其树立正确的劳动观念,是改造巫神的根本途径。“巫神坦白了马上要抓紧他们生产,不然没吃的又会重干起来的”[9]54,边区通过土地改革、开荒等多种方式,分配给巫神一定数量的土地,并借助基层政府和群众组织的力量监督他们,让他们通过劳动获得生活所需,巩固了巫神改造的效果。
边区不仅通过分配土地帮助巫神改善生活,还通过公约、生产计划等方式,积极督促巫神参与劳动生产。在子洲县双湖峪,“有个刘巫神,不参加生产,捣鬼治病,后来在群众大会上,对他进行了批评和斗争,他坦白了过去一套装神弄鬼的把戏。区干部帮他定出生产计划,经常进行检查,他向群众说,再不骗人了。以后他生产很努力,工作有办法”[20]。在不事生产、游手好闲方面,巫神与二流子是类似的,要通过监督其参加生产,逐步改造他们的思想。
巫神的存在,根本上是由于当时人民群众思想观念的落后,以及客观上科技特别是医疗卫生水平的低下造成的。因此要彻底改造巫神,就必须改变巫神存在的社会土壤,这就需要从科学教育和医疗卫生工作做起。
抗战以来,边区政府积极推动国民教育及各类社会教育,致力于提高群众的科学文化素养。边区将反对迷信的内容纳入各类教育活动中。在富县一完小,政治课程讲破除迷信,制作了“宣传讲卫生,反对巫神”等板报[21]。在绥市基础教育中,教师刘佩珍两个多月教娃娃认了一百多字,“唱会了十八个歌子,还将报上的‘怎样讲卫生’‘杨巫神害死人’等消息讲给大家听,她还教儿童们自己学会再教给家里人”[22]。在富县太乐区,“该区反对迷信,也从小学生开始,八合中心小学的侯广宗,他妹妹病了,他妈叫他去帮助‘叫魂’,他说:‘我宣传不信鬼神,要首先从自己行动做起,我不去!’”[23]这表明,科学教育产生了反对迷信的积极效果。
医疗卫生关系人民群众的身体健康,也是巫神存在的重要前提。改善医疗卫生条件,同样受到党和边区政府的重视。边区政府派出大量医务人员深入乡村宣传卫生知识并治病,取得了极大的成效。如安塞在五月召开中医和巫神座谈会。四区七乡的二十二个巫神会后都放下了三山刀,宣誓务正。巫神被扫除,乡村的医疗工作更加迫切了。群众说:“过去信巫神,是因为没办法,总要尽尽人事,才相信鬼神。以后真能办到一乡一个医务所,谁还信神信鬼呢!”[24]又如延川县召开全县医生座谈会,“为了表示大家共同信念起见,可商订公约,好共同遵守,大家一致同意。公约全文如下:讲究卫生,破除迷信。关心群众,治病救人。不分穷富,有请必到。”[26]医疗技术带来的实际治疗效果,更坚定了群众对破除巫神迷信的信念,如陇东分区医院派出医生下乡诊病,“很多人都感激地说:‘咱们没有去请,人家找到咱们家里来看病,哪里有这样好的医生。’原来过去群众得此病者,不是请阴阳,便是拜菩萨,夜虎沟的一个阴阳被请去念经,被传染,结果还是找到医院同志才治好了,因此打破了群众的迷信。”有农民说,“咱们烧香拜佛一点不灵应,看看人家的手术多高,治一个好一个,才真是活神仙哩。”[26]可见,现代医学的实效是反对迷信的最好武器。
无论是天旱祈雨,还是有病求治,巫神的参与都是源于群众的迷信思想。真正消除巫神这种社会角色,根本上还是要从思想观念的改造入手。边区医疗条件的改善,疾病诊治的实效,破除了群众的迷信。基础教育、社会教育中科学内容的渗入,更是从思想根源上改变了群众的行为习惯,消除了巫神存在的社会文化土壤。
边区反对巫神的大规模斗争持续了一年多,虽然各地的实际情况有差异,但总体上产生了非常积极的社会效果。经过广泛的宣传与斗争,巫神到处害人的现象大为减少,人民群众认识到巫神迷信的本质,增加了对现代科学的认同。通过对巫神、二流子的改造,边区乡村社会文明程度大幅提高,进而也增进了人民群众对新政权的信服度。
巫神改造促进了干部群众对现代医学知识的认同。陕甘宁边区始终推行现代医学技术,通过扩大卫生学校,开展卫生运动来保障人民健康,但迷信思想、巫神却成为医学卫生知识传播的障碍。在与巫神的斗争中,不断地揭露出巫神的罪恶,以科学道理破除巫神的把戏,使群众逐渐理解了现代医学知识,认识到要保持清洁卫生的习惯、通过现代医药技术治病,边区的医药卫生水平不断提升。在定边马川,一位婆姨得病腹痛,阴阳神官多次扎针无效,后来到医院治疗才好。“我的汉子走过来亮着手对着我说,这是你肚子里的针,这是针!阴阳神官把我们真是害苦了!”[9]26经过这些具体的医疗事例,人民群众破除了迷信,更加信服科学。“边区乡村逐渐形成了相信医学科学,反对迷信的良好风气,大多数百姓有病不再请巫神马脚,而去看医生”[27]。就此而言,医疗条件进步与巫神改造是一体两面,医疗条件落后的地区巫神就会盛行,而随着医药条件的改善,人们的科学素养提高,巫神自然失去了存在的空间。
与巫神的斗争节约了社会财富,增加了农业劳动力与产出。巫神及其迷信活动常常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如抬神祈雨,“每处平均有二十至四十人参加,祈雨天数最少三天,最多一月。共计耗费人工五千二百九十一个,化费香表、灯油等约值边币三百余万元,耗费粮食二十五石多,仅三区八乡一个村祈雨即用三十九万多元”[15]。巫神改造后,不仅减少了迷信活动造成的浪费,很多巫神还把三山刀等跳神工具打造成农具,开荒种地。延川清延区巫神赵占银被认定为二流子后很快改正,提出把三山刀打成一把老镢,准备开荒。“他从二月初五到二十四开荒十四亩,还准备再开四亩,他还在赵家河组织变工队,天天领着八个人上山,现在成了一乡的一个开荒积极分子”[9]81。各地不少巫神思想转变后积极开荒种地,增加了农业劳动力,提高了农业产出。
反对巫神的斗争推动了乡村文明的进步。根据地的乡村中,卫生观念落后迷信思想盛行,衣服洗涤得很少,每天洗脸、刷牙的习惯更是没有。老百姓说:“衣服洗了容易破烂,不经穿。”“洗了脸容易使皮肤不结实”“洗了澡容易伤风”[28],这些成为他们不洗脸、不洗澡的理由。巫神为了生计,常有意制造恐慌,在“看病”时造成各种纠纷。如延安柳林区马布塔河村,白巫神看病不当,害了不少村民,还造成乡村的矛盾纠纷。区长尹登高获悉后,坚决与其斗争,把他带到山上开荒。白巫神改邪归正后,马布塔河村群众开始讲究卫生,全村两年半没有一个人生病,成了一个清洁卫生的“模范村”。改造巫神不仅改善了边区的医疗卫生条件,还有效促进了社会和谐,改变了乡村面貌。
改造巫神不仅有助于社会文明,对巫神自身而言也具有积极意义。乡村地区很大一部分人成为巫神,也是由于生活艰难。如陕甘宁边区的郭遂运,过去全家共有父母兄弟姐妹九口人,只有沙地五垧,年成不好时常常青黄不接。后来,“我住的那村里也红了,革命起来了,把我种的一大块山梁地——有五十垧——都分给我了,窑也分了五孔,从此我全家弟兄老少就能过活,真是到死也不会忘记共产党的好处”[9]79。与郭遂运一样,很多巫神经此转变,个人及家庭开始了新的生活。
陕甘宁边区改造巫神、反对迷信的运动持续了一年多,尽管过程十分曲折艰难,但取得了很大的成效。在此运动中,党的正确领导和注重思想文化教育,以及区分正当宗教与迷信,成为有益的历史经验。
一是在改造巫神过程中,党员干部起到引领作用。从1944年反对巫神斗争的发起,到医疗教育等工作的开展,党员干部始终发挥着核心引领的作用。在党组织内部,“要求加强科学知识的学习,从自己思想上先来解决有无神鬼的问题。特别是农民干部更是如此”。不仅如此,“对于破除迷信工作,同样要利用农村中的先进分子、青年人、劳动英雄等作桥梁”[29]。在启发和领导群众的过程中,避免“尾巴主义”或强迫命令,而是用具体事例去说服引导。如本文提及的有关“抬神楼子”的争论,体现出党政干部开展反对迷信能坚持原则性与策略性的结合,更好地辅助了反对巫神的斗争。
二是将短期的巫神改造与长期的思想教育结合起来。巫神的迷信活动能长期存在,与边区社会特定的文化土壤有关,集中地打击和强制改造巫神只能起一时之效。要真正地杜绝巫神迷信,还需要改变社会文化与群众观念,使群众认识到迷信的错误和危害。因此,通过法律惩治犯罪的巫神,监督巫神集中生产都是暂时的办法,更长远的措施是改善城乡生活条件,特别是乡村医疗条件,以多种形式推动现代科学教育深入乡村,故“中心问题仍在教育干部、教育群众”[17],只有改变迷信的社会土壤,才能在根本上杜绝巫神的出现。
三是在与巫神的斗争中,区分正当的宗教活动与封建迷信。共产党人虽然是无神论者,但尊重各民族的宗教习俗,实行宗教信仰自由政策。在陕甘宁边区,“尊重蒙、回民族的宗教信仰和风俗习惯”。[30]抗战时期,提倡保护清真寺,平等对待天主教、基督教,受到宗教界人士的肯定,“保证信仰自由后,将前对政府之疑惧,为之一扫”[31]。巫神与正当的宗教不同,他们假借鬼神之说借机敛财,扰乱社会秩序,损害人民生命健康。在与巫神的斗争中,尊重正当的宗教信仰,以唯物辩证法让人们在社会实践中去认识真理,逐渐从迷信思想中解脱出来。
毛泽东说过,陕甘宁边区是民主的模范区,也是中国共产党各项政策的试验田。延安时期改造巫神的做法和措施,取得了显著的效果。与巫神斗争的经验,对于当代中国的社会文化治理,以及合理解决社会剩余劳动力问题,都具有一定的借鉴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