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画面形式是水墨人物创作过程中提到的高频词之一,中国传统水墨人物画在诞生之初就展现出独具特色的形式美,线条、色彩、题字、刻印,每个部分都是传统水墨人物画面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然而,随着时代的发展,传统水墨人物画不得不做出改变,于是结合西方的绘画写实技法,在平民主义思潮和新时代人文思想的影响下,中国当代水墨人物画应运而生。
[关键词]水墨人物;画面形式;趣味性;发展
[中图分类号]J222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5-7556(2023)36-0060-03
本文文献著录格式:赵春艺.浅谈水墨人物作品中形式趣味的探索[J].天工,2023(36):60-62.
如何展現绘画作品中的形式美是每个创作者都无法逃避的课题。绘画艺术本身就是一种形式,它可以用来表达个人情感,可以宣传社会理念,也可以服务于政治文化。作为艺术家主观创作的产物,艺术作品必然包含了创作者的主观感受,这种主观感受通过画面形式体现在绘画作品中,而画面形式在诞生的同时具有了形式趣味。
一、画面形式的构成
何为形式?在讨论这个问题前,首先思考一下什么是水墨画?广义上的水墨不外乎用笔、墨、纸、砚等基本创作素材,结合作者自身的绘画技法,经过选材、构思、创作、修改等过程,最终得到一幅构图完整、主题清晰的国画作品。而抛开广义上的文字定义,水墨画更多地代表了一种气韵,一种审美倾向;水与墨,白与黑,这些最简单的元素,在一张纸上自由碰撞,最终呈现出带有强烈个人主观思想和冲击力的画面效果,这种将水与墨进行排列组合的过程被称为“形式美”。
“画面形式”这个表述最初来源于西方,英国艺术理论家克莱夫·贝尔在《艺术》中提出了一个著名的美学观点,即“有意味的形式”。他认为在各种不同的艺术作品中必定存在一种既普通又特殊的性质,而这种性质必定激发出一种特殊的情感,即审美的情感。审美情感为“有意味的形式”所激发,而“有意味的形式”则是各种艺术作品中线条、色彩等“形式因素”之特殊的结合①。结合西方绘画历史来看,西方艺术有两大特点:其一重视写实;其二以数学(几何学、比例等)为原理追求均衡、悦目的形式美。而贝尔接受了康德等人的美学观点,认为在写实的绘画中“再现因素”与“有意味的形式”并不能很好融合,正如他所说的:“不要认为再现本身是不好的,现实主义的形式如果在创作中运用得当,也可以和抽象的形式一样富有意味。但是如果一个再现的形式具有艺术价值,它是作为一种形式,而不是作为再现而具有价值的。”②
中国传统水墨绘画中的美学观点与“有意味的形式”这一论点有很多相似之处,但叙述与论证却更加严密。吴冠中曾经说过“绘画是通过形式来体现美感的”“美,形式美,已是科学,是可分析、解剖的”③。中国传统艺术审美自古就有“文章尚风骨,书法尚骨力”之说,这些都贯穿着以本质为先、以内容为主的精神。人物画创作也是相同的道理,以墨为骨,写出人物的生命、气韵,是创作的目的,正与贝尔提出的“有意味的形式”不谋而合。在“有意味的形式”这个概念中,意味可以理解为韵味,而形式也就是水墨中的骨法。韵味与骨法的统一、内容与形式的统一,如此理解起来,所谓“有意义的形式”其实与中国传统绘画理论殊途同归,表达的正是艺术审美的共同境界,也就是中国传统艺术创作的中心——意境。
追溯中国早期的绘画形式,最早出现在祭祀、庆典或者墓穴中,这时的早期绘画还不能称为作品,但随着布帛、皮制、丝织品的出现,画面效果得到进一步完善。在战国帛画《马王堆T字形旌幡帛画》中,中国人物画的形式感已经初具雏形,画面部分留白,不做过多复杂修饰,人物线条流畅圆润,上色颇具后期“工笔重彩”的风韵,此时的画面已经隐约有了“意境”的韵味。
生产力的持续提升使绘画者找到了比布帛更加适合用来创作的材料——纸。汉唐时期,造纸术逐渐成熟,但由于年代过于久远且纸质保存困难,宋元以前的纸本古画留存至今的并不多。自元以后,纸本创作的绘画作品被大量发现,时至今日,纸仍然是中国水墨创作的最主要载体。水墨画所使用的宣纸有松散的内部结构与绵长的纤维,创作者可以通过调整纸的吸水性与着色力,使墨与水形成绝妙的“黄金搭档”。不同的纸,不同的墨,加上不同的用水方法,结合画面所要表达的物象及韵味,会产生完全不同的效果。正如《天庸庵随笔》所说:“虚而为实,是在笔墨有无间——故古人笔墨具此山苍树秀,水活石润,于天地之外,别构一种灵奇。”这恰恰是水墨创作中独特、高级、无法描述的形式美。
除了创作材料和载体外,“画什么”以及“怎么画”同样是重要的形式感来源。从古至今,画家究其一生所研究的就是如何把“正确的东西”用“正确的技巧”画在“正确的位置上”。哪怕是同样的表现主体、同样的绘画手法,因其构图不同、位置不同,整幅画面的气韵与美感将完全不同;相似的绘画主体促使创作者从手法和画面布局上着手,来奋力寻找属于自己的艺术符号,形成精彩纷呈的色彩、构图、技法,这也成了画面形式趣味的来源之一。
二、形式中的趣味性
绘画诞生的初期,最主要的目的便是娱乐性,也就是“趣味”。“趣味”一词是一个广泛的概念,相对于趣味而言, “无趣是机械的, 缺乏想象力的, 缺乏洞察力而又一成不变的”①。这种趣味并不是凭空产生的,而是由创作者运用色彩、线条、图形去表达自己心中蓬勃而出的表现欲望,从而在各种或抽象或写实的画面造型中诞生的。早期的绘画作品受到客观条件和社会生产力的限制,创作材料简陋,绘画内容模糊,但我们欣赏时仍能体会到画面丰富的趣味性。湖南长沙出土的早期人物帛画《人物御龙帛画》,画面以人物为主体,一条龙呈环绕状欲腾空而起,构图生动饱满,隔着画面仿佛都能感受到衣袂翻飞,画中主角迎风乘龙的气息,无不流露出强烈的梦幻色彩与理想主义。这个时期的人物绘画作品大都表现出对自然的敬畏及对未知事物的幻想,画面构图与造型方式呈现出一种纯天然的质朴拙稚之趣。
发展到隋唐时期,此时的人物画审美相较早期的人物画发生了极大变化,由于生产力水平提高,绘画工具得到改进和升级,创作者开始追求更加精细与写实的人物造型和更加微妙的色彩变化。以阎立本的《步辇图》为例,此时作品中的人物皆体型丰满、面色红润、色彩丰富,这正是当时社会整体的审美趋向所造成的。唐代国力强盛,社会繁荣发展,此时的人物绘画作品端庄典雅、落落大方,画中人物的造型也不再充满幻想色彩,而是祥和威严、衣着华贵。
在当今社会,画面趣味的标准又有所改变。在科学技术发达的当下,创作者所追求的不单单是某种“造型”或“气韵”,而是如何用笔墨表达自己的所感所想。人们对单纯地探究自然失去了兴趣,相比之下,更乐于挖掘人类自身的内心世界。这促使当代人物水墨画出现前所未有的革新局面,风格之多样、造型之独特、画面形式之有趣,都是前代所无法比拟的。
三、水墨人物画形式的发展历程
水墨人物画脱胎于传统中国写意人物画,但有不同之处。20世纪初期,受到西方绘画审美和观念的冲击,在蔡元培、徐悲鸿等诸位先生的努力下,中国传统绘画历经改革阵痛,走出了一条属于自己的艺术道路。但自20世纪80年代起,越来越多的创作者意识到想要让水墨人物画走向世界,就必须对创作思维进行变革。水墨人物作品开始注重表现性,画面形式和水墨语言变得荒诞、抽象、夸张,这正是时代影响下创作者勇于表达的体现。
(一)20世纪初期的风格剧变
在我国的近代美术史上,水墨人物画的发展变革是从任伯年、苏长春等画家开始的。但这些画家的作品仍属于传统的人物绘画,没有脱离传统国画创作中模式化的审美需求。经过一段艰难的探索,主动进行自我变革的水墨人物画家逐渐分为两派:一派以林风眠为首,旨在改革画面内涵与构图形式,以寻求展现自我意识的表现主义;另一派以徐悲鸿为首,旨在改革传统绘画技法和人物造型,以寻求更真实、更有代入感的现实主义。
在林风眠看来,画面形式与结构性是所有水墨人物画创作者无法回避的课题。一幅画面的构成绝不仅仅是人物本身,还有各种各样的次要元素,如纸张的形状、大小,边框的颜色、宽窄,所有一切会出现在视觉范围内的要素,在相互作用下最终构成一幅完整的作品。林风眠早年接触了大量西方现代美术,后半生则致力于中国水墨画创作与改革。他提出了“艺术的根本是感情的产物”这个观点。诚然,艺术诞生之初就是源于人类对于自身内心情感的表达,但除了表达自身情感,艺术还承载着展现当代社会和人们普遍审美的美育责任,而中国传统水墨画在这个方面仍有所欠缺。林风眠则在结合西方现代艺术的基础上,对传统水墨人物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如作品《樱花小鸟》中,大面积运用重墨重彩,并充分吸收了表现主义、立体主义、抽象主义中的审美理念,在画面中表现出极其强烈的个人特色,浓烈的色彩与丰富且具有空间立体感的构图,使欣赏者能轻易感受到作品所蕴含的宁静、沉重的气息。
徐悲鸿所推崇的则是西方绘画中的写实主义与科学探究精神。与林风眠相似,徐悲鸿也是在早年学习阶段接受了系统的西方绘画教育,决心回国改变传统水墨国画现状。但与林风眠不同的是,徐悲鸿认为,中国水墨画应该在求真务实与科学解析层面上做出突破,不论是人物造型还是用笔用色,在表现山水、动物、花鸟等主题时,应遵循事物本身的客观现实结构。在他看来,写实是绘画中最基本的技术要求,“艺术以‘真为贵,‘真即是美”。在他的作品中,我们能明显看出西方写实绘画技法与国画传统技法的融合,如透视学、解剖学、形体、光影、明暗等,他巧妙地将人体结构与传统国画中提倡的“骨法用笔”相结合,对以线条为基础的塑造方式进行变革,不仅继承了笔墨技法的优良传统,并且大胆融入西方人体解剖学中的肌肉骨骼走向,使线条更加结实严谨,更具表现性与张力。如作品《船夫》,人物位于画面的黄金分割处,且大都为裸体,身軀健壮,是典型的欧洲绘画审美产物。画面中人物比例和结构严谨、准确,动作生动有力,不仅展现了他扎实的造型素描功底,也反映了他对生活和人物的细致观察。在他的不懈努力下,中国水墨人物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现实主义水墨风格不仅成为中国绘画届的主流,也引领同样抱有改革想法的创作者找到了前进方向。
(二)新思潮的诞生
新水墨之所以“新”,是由于它与传统水墨及徐悲鸿式现实主义水墨存在不同。新水墨是在继承传统水墨技法的前提下,在材料选择与精神传达上更加适应多元文化为主流的当代社会。这种“新”不再局限于绘画技法和构图设计上的“新”,而是作者自身创作观念的“新”。
周思聪的作品《矿工图——王道乐土》是新水墨人物代表作之一。画面中运用写实的勾线技法描绘五官和表情,同时又对人物的身体结构和画面背景中的山峰、房屋进行了一定程度的夸张和变形,并通过大段贯穿的线条和黑白对比分明的色块对画面空间进行切割,使欣赏者体会到画中人物正置身于一个破碎且混乱的时空,整幅画面色调深沉,乱中有序的切割方式使气氛极其压抑,让欣赏者不由得感到沉重。
田黎明也是受新水墨影响较大的画家之一,他的作品风格宁静悠远,极少运用重墨和大线条,这种新的绘画方式被称为“彩墨画”,其作品《在那遥远的地方》,以浅灰蓝色调为主,画面主体是一个侧卧的藏族少女,左右两侧则聚集了一群羊,人物动态趋于平行,羊群与背景中的云彩线条也几乎平行,这种重复强调的画面平行感搭配对比柔和、色彩淡雅的彩墨晕染技法,使整幅画面呈现出抚慰人心的安宁祥和之感。
与新水墨相似,新文人画同样是由创作者对传统水墨框架进行思考与重塑所创造的。新文人画的创作者认为,文人画与其他水墨画相比,并不过分苛求绘画笔法、人物造型、笔墨设色等复杂的创作技巧,文人画的创作审美应是画面中自然流露出的清雅、闲逸的笔墨趣味与画面意境。新文人与过去的士大夫阶层文人有所不同,生活方式和审美理念更贴近人民群众,思维更加自由开放,这使得新文人画中的人物多为日常生活中雅兴盎然的随笔创作,简略随性的用笔使画面形式趣味有了更大的表现空间,这种绘画理念使得新文人画作品的风格轻松诙谐,少有沉重的历史斗争或充满压力的现实题材,仅仅是表达创作者心中自然流露出的闲适态度和生活感悟而已。
如刘二刚的作品《卧松听月》,画面中人物的外形被简化为几何图案,但人物支起的胳膊和悠然放松的神态却在几笔间生动展现出来。除了两个人物,画面中还有一棵用笔拙稚简略的老树和一轮圆月,没有任何多余的笔墨,却意趣生动、蕴含哲理,彰显了作者我行我素的创作态度,使欣赏者在啼笑皆非后不由得认真思考作品所蕴含的意蕴。正是这种“不规矩”的绘画方式,给画面带来松弛自然的形式趣味,作者可以在其中自由表达内心情感,真正做到了“画融于书,书融于画”,形成了强烈的个人风格,也影响了后来的一大批当代水墨画创作者。
从水墨人物画的发展历程来看,传统水墨人物画在技法、审美、画幅、形式上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在几十年的发展中,中国水墨人物画创作不仅要对西方艺术思潮进行回应,而且要顺应中国社会、文化的发展,符合人们的审美需求。使中国水墨人物画在世界艺术格局中占有一席之地,成为世界艺术之林的重要一员,是当代艺术工作者不可推卸的责任。这不仅要求市场更加包容,更要求年轻艺术家的思想更加开放和先进,更加踏实地学习,努力创作出具有独特风格和趣味性的水墨人物画,立足当下,抛开华而不实的表面概念,展现作者内心真实的情感,描绘出真切感受到的世界才是最重要的事。
注释:① (英)克莱夫·贝尔:《艺术》,江苏教育出版社,2005,第4页。
② (英)克莱夫·贝尔:《艺术》,江苏教育出版社,2005,第13页。
③ 吴冠中:《绘画的形式美》,《美术》1979年第5期,第33-35,44页。
注释:① 张鹏、彭贵军:《“无趣则无画”——试论当代国画人物画的图像特征》,《艺术评鉴》2019年第9期,第34-3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