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世说新语》看玄学对魏晋文学的影响

2023-03-23 16:49:24
名家名作 2023年28期
关键词:世说新语玄学名士

高 野

魏晋南北朝时期政权更迭频繁,社会政治黑暗。魏晋文学的总体特征是乱世之文学。在这一时期,由于大一统王朝的崩溃,社会动乱、民不聊生,文学创作里蕴含的主观情感多是消极悲观或洒脱旷达,文学创作内容多是生死、游仙和隐逸,同时文学中渗透着儒释道的思想内涵。人们对现实倍感失望,而追求玄学。在玄学的影响下,文学家们进行诡辩清谈,使得玄学之风盛行,重视对人生意义的思考,达到慰藉心灵的目的。玄学对魏晋时期的文学作品创作也有着极深的影响,主要体现在对文学语言、文学艺术特点及文学思想的影响。《世说新语》是一部文言志人小说巨作,主要记录东汉后期到晋宋间一些名流的言行与轶事。通过研究《世说新语》的内容,探讨玄学对魏晋时期文学创作的影响。

一、玄学对魏晋时期文学语言的影响

魏晋南北朝时期,文学逐步脱离了历史和哲学范畴,加上社会动荡,原来广受推崇的儒家学派受到佛教、道教的冲击,文学得以摆脱经学的附庸,焕发出生机与活力。文学语言也从先秦及汉代以来的工具性转为专注自身语言表达的本体性。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这本书中谈道:“记言则玄远冷隽,记行则高简瑰奇。”魏晋时期的语言文字极具美感,突出特点是崇尚自然和追求自由。

(一)崇尚自然

魏晋时期,玄学作为哲学思潮之一出现并在名士中流行。玄学的主要内容就是对老庄哲学和《周易》进行解释说明,形成一种风气。文学作品中有越来越多的笔墨描写山水自然,例如山水诗。但是崇尚自然在志人小说中也有所体现,代表性的作品便是刘义庆编写的《世说新语》。

以《世说新语·文学第四》为例,郭景纯诗云:“林无静树,川无停流。”①余嘉锡:《世说新语笺疏》,中华书局,2011,第224 页。短短八个字就把玄学家对自然景物的细致观察和深入思考表达得淋漓尽致,充满哲思和对自然的崇敬。魏晋士人对山水自然的品位,表现在对动态生命的发掘。按照以前的山水审美观念来看,实际上更看重的是山水的静态之美,而非山的四季变换之貌与水的流动冲击之态。而魏晋时期开始崇尚生气活泼、崇尚自然美。阮孚云:“泓峥萧瑟,实不可言。每读此文,辄觉神超形越。”②余嘉锡:《世说新语笺疏》,中华书局,2011,第225 页。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水深山高,林木萧瑟,实在无法形容。每当读到这些诗句,总会感觉精神与形体更为高远超脱”。通过这句话,我们可以得知对自然的品位欣赏,魏晋士人的心态变得平和,精神上逐渐豁达洒脱。

(二)追求自由

魏晋时期的文人雅客多处在庙堂和山水之间,他们有的身处朝堂之中却向往山中的自由生活,有的隐逸偏远之处却心系朝堂仕途。但是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便是追求自由,追求流连山水之间的自由、追求隐逸生活的自由以及这些名士心境超脱的自由。而玄学则推进了人们对自由的向往,它对理想世界的描述使得无数文人追求自由,这种追求自由在语言文字中得以展现。

玄学是敬畏自然的,是“越名教而任自然”的表现。正所谓“山水自然”,山水田园的风景也能让名士们停下追逐世俗的脚步,处在山水之间便可以体会出庄子思想中的“自然而然”。故而在山水之间清谈论玄远。例如,《世说新语·言语》记载了王武子、孙子荆各自说家乡风土人情。王云:“其地坦而平,其水淡而清,其人廉且贞。”①余嘉锡:《世说新语笺疏》,中华书局,2011,第378 页。通过对故乡美景的回忆,字里行间都充满着对山水自然的赞美与热爱。在《世说新语》中,对山水自然的欣赏也充分显示了魏晋士人的一种心态立场,即一种“恣肆山水间,绝世出尘”的隐逸心理状态。例如,《世说新语·栖逸》一篇记载了有关康僧渊的故事。康僧渊避人独居,倾心于义理旨趣。栖逸,便是指避世隐居。自古就有隐士,但在魏晋时期,隐士之名是一般名士也想获得的称号。但真正的隐者不惧世俗,他们徜徉山水之间,所言所行皆是自由。玄学在魏晋名士的精神世界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通过谈论玄学、哲理思辨来追求心境上的自由,这也使得文字拥有自由的滋味。《世说新语·德行》中介绍了王平子、胡毋彦国等人,他们放荡不羁,甚至有人时常赤身裸体。他们以这种方式标榜自由,认为这是一种自由自在的生活方式,但是作为清谈领袖的乐广认为,名教中自有令人快意的境地,真正的自由并非随心所欲、恣意妄为。玄学认为,人来自生命本能,只有靠精神超越,才能为自己的人生赋予意义。

二、玄学对魏晋时期文学艺术的影响

(一)魏晋风流与文学自觉

魏晋时期的文学是战乱下的文字创作,创作者很容易感受到生命的短暂易逝和命由天定。玄学的出现和盛行使得士人从黑暗的现实世界逃离至他们所描绘的理想世界。所谓魏晋风流,是指魏晋士人的人格美,它不仅是对“玄”的精神世界的外显,而且是在困难时期之下痛苦之心的反应,是对汉代儒家行为准则的否定,这种行为准则促进了对永恒的打破、对障碍的消除和对其真实面目的保护。它表现在外部就是颖悟、旷达、真率且充满艺术气息的生活方式。

魏晋名士有他们独有的超脱与雅量,他们重情怀,更重情怀的自由,从容由性。王徽之曾雪夜访好友戴逵,到戴的住所,却未入门到访,有人问为何,他便答:“我乘兴而去,兴尽了便返,为何一定要见到他?”此类故事在王徽之去世之后便再没听到了。在他们看来,每时每刻都为自己的内心所想而活,即刻即永恒。还有张翰“即使我有身后名,不如现在一杯酒”“人生在世,贵在适意,安能为当官而跑千里之外”的豪放自由情怀。

(二)以清谈为主的文学创作

清谈是盛行于六朝乃至魏晋时期的一种文化现象,清谈与玄学之风密切相关。“清”是魏晋士人最看重的审美价值之一,就这一点来说,清谈本身无涉政治,所谈内容皆为玄之又玄的思辩之题,并且注重其美学意味,本身和“清”的审美意识与价值标准相符合。进行清谈的过程也是文学创作的过程,这些清谈之话又大多被记录在《世说新语》中。

清谈多是贵族为休闲娱乐所准备的活动。正始时期,吏部尚书何晏常常在家中召集并且参与清谈之中,可以说,何晏是开启魏晋清谈第一人。《世说新语·文学》记载:“何晏为吏部尚书,有位望;时谈客盈坐。王弼未弱冠,往见之。晏闻粥名,因条向者胜理语弼曰:‘此理仆以为极,可得复难不?’弼便作难。一坐人便以为屈。于是弼自为客主数番,皆一坐所不及。”②余嘉锡:《世说新语笺疏》,中华书局,2011,第171-173 页。何晏好与人谈玄理,他善于辩论,且潇洒出尘,于是大家纷纷模仿,魏晋士人清谈的风尚就是由何晏引领的。

西晋年间,裴遐迎娶了王衍的第四个女儿,婚后在王衍家中举办了一次宴会,其时名士齐集,玄学大家郭象也在其中就座,他和裴遐谈玄论道,不亦乐乎。他们的清谈内容被所有宾客认可。这些多为名流之间的清谈,他们的清谈多具有娱乐性和私密性。

三、玄学对魏晋时期文学思想的影响

魏晋南北朝之前的汉代文学主题强调文章教化、经世致用,思想格局变得局促,尊儒及策问取士成为最普遍的现象,可以说魏晋之前儒家思想在文学思想中有着重要地位。魏晋南北朝时期,由于社会因素,儒释道呈现合流的现象,在道家玄学的地位逐渐上升,玄学成为风行一时的主流价值观。在这种价值观影响下的文学思想表现为面对生死不同的人生态度、对神仙式理想世界的向往和追求以及对现实生活的逃避和隐逸。

(一)面对生死的人生态度

人生短促,如何对待生死是士人的人生选择题,更何况在战乱频发的魏晋南北朝时期,他们或选择居庙堂之高来提高生命的质量,或选择服食丹药来增加生命的长度,用及时行乐来增加生命的密度,用隐逸生活顺应自然的生死。其中,后三者多是在玄学影响下的生死观。

魏晋士人有服药的习惯,他们所服之药是五石散。鲁迅先生在《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这篇文章里谈道:“五石散是一种毒药,是何晏吃开头的。”服用五石散后,人的身体会变得忽冷忽热,吃了之后会先发烧然后全身变冷,神志不清,之后便要“散发”,所以服下五石散的人一般需要脱衣,魏晋名士多穿宽大的衣服,这样的姿态被当时的人竞相模仿,因为他们认为这是高逸的表现,这也是魏晋士人认为的增加生命的“长度”。

魏晋名士不愿被世俗之事束缚身心,他们追求自由,行事放荡不羁,更甚者自由懒散,过着纵情酒色的生活,也就是享乐主义。《世说新语》中描写了许多“重物欲”之人。比如,《世说新语·汰侈》中记载,石崇家连厕所都十分奢侈;王济在家宴中竟以人乳为食的小猪做菜;王恺、石崇令人惊叹的斗富等等。《世说新语》真实地写出了魏晋时期名士们骄奢淫逸的生活,这个阶层的腐败反映出他们奢靡享乐的人生态度,也是魏晋士人认为的增加生命的“密度”。

除了以上两者,还有顺应自然生死的人生观。在玄学的影响下,人们希望自己可以如庄子一般“齐物我、齐是非、齐生死、齐贵贱”,学会庄子的处世哲学,即安时处顺、逍遥自得,人生在世须得旷达之泰然。如《世说新语》中记录了嵇康跟山涛这样推举自己的人绝交。范宣甚至发誓此生绝不入世,以此保持清高洒脱的人生态度。他们有的隐居山中,清静无为,但是内心却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二)向往神仙的理想世界

社会动荡、政治黑暗,在严酷的现实中,魏晋士人不得不重新评估他们的生命价值,这让他们感到沮丧和绝望,从而更加向往神仙般的理想世界。

《世说新语》曾记载桓温与谢安之事,谢安在面对桓温诛杀大臣之举,做到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他沉着、从容不迫,边仿效洛阳书圣的声调,吟诵着玄学代表人物嵇康的“浩浩洪流”之句,边缓缓入席。桓温被谢安旷远高大的气度吓到了,只得下令撤走埋伏的士兵。谢安的所言所行都在竭尽全力缓和东晋内部存在的阶级矛盾,在临危受难之际,他沉着冷静地处理事情的同时不忘提防桓温篡权夺位的野心。后人认为他是“东晋的管仲”。在清谈玄学的影响下,谢安的人生观得到塑造,面对生死不畏惧,变得坦然和超脱凡世。堪称魏晋名流之一的谢安,也倾心于玄谈,玄谈中的“虚无”可以让人在纷繁复杂的时局找到心灵的归宿,找到精神的寄托。

(三)以隐逸逃避现实生活

魏晋士人在玄学的影响下,由于政治的失望,转而流连山水田园,向往隐士的生活,追求简单闲适的生活方式。

嵇康蔑视权贵而隐。《世说新语·栖逸》中记载:“山公将去选曹,欲举嵇康,康与书告绝。”①余嘉锡:《世说新语笺疏》,中华书局,2011,第563-564 页。嵇康之前将山涛视为知己好友,好友却不知自己真正的人生理想,故而写信与山涛告绝,这就是《与山巨源绝交书》的由来。嵇康旷达狂放、自由放纵,不愿以己侍权贵,更是鄙视门阀士族,与自己政治意见不一致的绝不妥协。他经常“头面常一月十五日不洗,不大闷养,不能沐也”,他所追求的是自由不羁的生活方式。

殷浩坚定避世而隐。殷浩,年少时便美名远扬,其见识广泛、眼界开阔,尤其精通玄理。三府曾征召殷浩为官,他都推辞不就。隐居荒山,接近十年,当时的人常把他和管仲、诸葛亮作比。有人还探查他的出仕和隐退的意向,后来知道殷浩有坚定的避世的决心。虽然之后再次入朝为官,抗衡桓温,最终被贬,但是他的隐居生活带给他精神上强大的支撑,面对罢黜流放,他毫不畏惧,神情坦荡,即便是自己的亲人也看不出他有一丝一毫被流放的悲伤。殷浩之流,可谓隐士之代表。

四、结语

刘义庆的《世说新语》是一部融合文学价值和史学价值的巨著,它所代表的是魏晋时代思想潮流的志人小说,它体现出的玄学思想,引领了一个时代的价值观,影响了一个时代的文学创作。玄学中“自然”的思想观念使魏晋文学语言上凸显崇尚自然、追求自由之意。自魏晋起,文学自觉的发展和魏晋风流的潮流有着密切关系,而玄学又是影响魏晋风流的重要因素,所以可以说玄学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文学自觉的发声。除了文学自觉性,清谈之风丰富了魏晋时期文学创作的内容,他们谈玄远、论现实,所论观点都被记录在《世说新语》中,部分篇章还化作成语广为流传。玄学除了丰富了文学语言的特色,推动了文学自觉,还深刻影响魏晋士人的思想状态和魏晋文学的思想内涵。它对魏晋名士面对生死的态度、对理想世界的追求、对现实世界的不满都有不同程度的影响。

从《世说新语》创作看玄学影响下的魏晋文学,字里行间都能看出玄学的深远影响。当然玄学对魏晋文学的影响不仅仅只是这些,还需要我们更深入地去发掘、研究。

猜你喜欢
世说新语玄学名士
《世说新语》里的三种名士
皇侃论“学”与南朝玄学的经学化理路
原道(2022年2期)2022-02-17 00:57:26
《世说新语》:在奇闻轶事中感怀魏晋名士风骨
学生天地(2020年3期)2020-08-25 09:04:10
当代玄学报告之“解压”——YY嘛,谁不会啊
名士雅趣——谈王镛砚铭艺术
艺术品鉴(2017年9期)2017-09-08 02:23:08
浅析风水玄学在环境艺术设计中的作用
丝路艺术(2017年5期)2017-04-17 03:12:29
论李白诗中《世说新语》典故
从《世说新语》看士族女性的魏晋风度
《世说新语》中的名士品格
文学教育(2016年11期)2016-12-15 18:55:15
《世说新语》中两晋士人的文学审美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