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 树 满
(暨南大学 新闻与传播学院, 广东 广州 510632)
“立场”是马克思主义科学思想体系的根本出发点[1]。“人民立场”不是人民和立场的简单组合,而是一种动态的、多元的民生观的呈现。它既是马克思主义的根本立场,也是中国共产党在革命、建设和改革中始终坚守的立场[2]。中国共产党更是将“人民立场”贯穿于新闻事业的发展中,由此产生了报刊人民性、新闻人民观以及党性和人民性相统一等重要思想。20世纪中国新闻巨子范长江用通讯作品报道书写中国的西北边塞。他以人民疾苦为披露内容,以民心稳定为目标追求,以民族平等为诉求呼唤,坚定地传播“人民立场”的重要理念,为无产阶级人民观的新闻实践和新闻教育作出了贡献[3]。梳理范长江新闻思想的“人民立场”可以进一步丰富中国共产党新闻理论研究。立足百年未有之大变局,新闻思想中“人民立场”的价值越发凸显,具有“人民立场”的新闻报道方能更好地维护人民利益、发挥人民力量、保障人民权益[1]。
范长江新闻思想中的“人民立场”话语并不是空穴来风,而是有坚实的思想来源。范长江的“人本观”直接受到孙中山的三民主义的影响。在接触马克思主义并加入中国共产党后,范长江才逐渐具有人民史观和阶级思想的“人民立场”[4]。
在南京求学期间,范长江主要受到旧三民主义的影响。他认为,只有孙中山的三民主义才能救中国。之后,他又转向改良主义的思想。但他发现,“蒋介石和国民党上层实质上全是贪污腐化、口是心非的家伙,谁也没有实行三民主义,每星期背诵孙中山遗嘱,全是骗人的”[5]1163。范长江在早期的实践和思考中,一直未能找到解决中国问题的出路。直至1937年与毛泽东的延安谈话后,范长江逐渐理解并认同了共产主义思想和共产党的方针。他的思想实现了从三民主义到人民史观的根本性跨越,形成了成熟的“人民立场”。总的来说,范长江的人民思想的来源是三民主义,而马克思主义思想以及中国共产党的理论则为他的新闻思想不断注入“人民立场”的新内涵。
解释世界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如何用实践去改变世界[6]。除了三民主义的思想基础,范长江的实践经历也建构了他的“人民立场”。范长江的一生都在不断实践与革命,他的实践经历大致可以分为三个时期。(1)青年时期。范长江逐渐与自身的封建家庭相割裂。1927年他离开家乡,前往重庆投身反对封建地主的革命运动。后遇武汉政局突变,范长江只身一人前往汕头。此时的他选择了一条先读书,再投入革命的出路,为的就是弄清中国问题的“谁是谁非”。范长江先后在南京、北平(今北京)读书,这期间他对中国革命的看法发生变化,更加关注中国实际问题,关注农村与农民。(2)革命思想转变时期。1933年,范长江投入抗日战争。他渐渐发现,无论是读书还是单纯的个人投入实际革命都不是解决中国革命的办法。于是,他开始为《北平晨报》《益世报》《大公报》投稿,成为特约通讯员。(3)革命思想形成时期。促使范长江新闻实践发生革命性转变的是他开始接触和了解中国共产党。“西安事变”之后,范长江前往延安采访中国共产党领袖毛泽东。之后他在《大公报》上发表了轰动全国的《动荡中的西北大局》[5]1157-1185。这一次访问让范长江看到了中国的出路,结束了他在政治上十年的辛苦摸索。从此,范长江在中国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总方针下进行新闻报道工作。新中国成立后,范长江担任中央人民政府新闻总署副署长,主管中国的新闻事业[5]1186-1201。
作为一名记者,范长江一生都在为新闻事业工作,时刻将实践与新闻事业紧密结合。范长江不仅在实践与革命中寻找自身的出路,而且也寻找中国和中国人民的出路,不断形塑了自身的“人民立场”。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不亲身经历的事情,就不容易了解事情的真相,所谓“事非经过不知难”[5]250。范长江在近40年的新闻生涯中,始终践行真实性的原则。他以线性时间为叙事逻辑,以空间转移为叙事过渡,将所见之景真实地呈现出来。1935年,26岁的范长江从成都平原出发,前往人迹罕至的中国西北边塞进行调研和采访,先后到达四川、陕西、甘肃、青海和宁夏等地,沿途所见尽被记录。范长江重视对中国西北地理和人文形势的分析,关注当地的农民,尤其是少数民族的生活现状,竭力描绘真实的社会民生图景。如在《行纯藏人区域中》和《大夏河回藏两要地》这两篇通讯中,范长江报道了藏族人的骑马习惯、饮食、喇嘛寺庙、学校、“乌拉”的特殊运输制度、藏族男女等内容。这些都与藏族人民密切相关。通讯报道基本采用时间线性的叙事逻辑,随着空间的推移,对所见景象的报道内容也发生转变。以时空所见为依托,范长江将20世纪中国西北边塞和农村地区的社会现实进行报道,不仅凸显西北民生实情,而且也为当时东部了解西部打通信息渠道。正是基于自身的真实所见,范长江的“人民立场”才能不断得以巩固。
范长江“人民立场”内涵第一个特征是关心民生疾苦。范长江所到采访之处,是20世纪中国社会鲜有公开报道的地方,民生矛盾十分尖锐。他对边塞百姓民生问题的关注体现出他对边疆地区广大普通人民命运的深切同情[7]。
范长江的新闻通讯尤其是《中国的西北角》一书,对中国西北地区百姓的困苦进行了大篇幅的报道。范长江从成都平原出发,行至古城时,他将沿途的萧条状态进行详细描述:老妪携粗恶之饼团沿街售卖,闻着令人作呕,却不乏争相购买食之者。路边的房屋有被焚毁的,少妇也有衣不蔽体的。范长江说道:“生于乱离之世,不死于枪炮,亦丧于徭役,哀我农民,奈何无自救之方。”[8]12-13在《宁夏民生的痛苦》一文中,范长江将宁夏的十年变乱与剥削逻辑清晰、层次分明地进行阐述。他提到宁夏日积月累所产生的社会畸形,一是农民的逃亡,二是高利贷的横行,三是粮食投机的普遍,四是繁重的税收[8]185-186。范长江用简洁而深刻的语言将宁夏地区的社会问题进行描述,深刻地揭露和批判了军阀政府、大地主的残暴行径,以强烈的对比凸显百姓的疾苦。范长江重视对民生新闻的报道,奠定了他新闻思想的人民性和人民立场。他扎根于百姓,扎根于生活,通过将所见之景真实再现,真实地报道西北地区民生的疾苦。
范长江“人民立场”的第二个特征是着力寻找稳定民心的具体方法和道路。民心向背的问题关系到社会的稳定。在范长江的通讯报道中,他曾多次对如何做好民生、稳定民心提出自己的建议。
首先,范长江认为,需要重视交通对于边疆民生发展的作用。范长江主张,公路应由国家经营方能发挥独特的稳定边塞和国防的作用。交通的阻塞不仅在地理上阻断了人们的出行,更在心理上加剧了边疆民心的不稳。中国西北有着重要的战略地位,尤其是作为我国西北对外交通门户的新疆,其交通必须打通并得到控制。其次,范长江认为需要对当前的军队做出整顿。在西北各省中有很多土著军队。各军队和集团都在为自己的利益而相互争夺,这样只会不断出现内耗。因此,他建议应该由中央完全掌管西北地方军务,并且选用西北地区的军事人才,以开诚布公的方式消除私见,整理西北大局,稳定民心。最后,范长江认为,教育应具有人民性。人民教育的思想融贯在范长江不同的通讯报道之中。他多次提到少数民族地区的学校和教育情况,并对西北地区教育和宗教之间的关系进行了科学地分析。范长江认为,对百姓的教育教化固然十分重要,一方面可以更好地聚拢民心,但另一方面,解决西北民族问题的本身不是教育。在当时的情况下少数民族的青年教育会让宗教问题变得更加复杂。从少数民族教育的“人民立场”上来看,范长江的思考是辩证的。
范长江“人民立场”的第三个特征是对民族团结平等的呼吁。范长江“人民立场”思想的升华是对中华各民族尤其是中国西北地区各民族平等的思考。民族问题既是中国西北的固有问题,也是中国政治的现实问题。在范长江的通讯报道中,呈现出的民族问题是错综复杂的[9]。
对民族的团结与平等,范长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首先,范长江认为真正团结民族之方法,是各民族平等地联合。所谓民族平等的真义,是政治上的“比例平等”,文化经济上的“发展机会之平等”。各民族在生存上相依为必要,经济自然融通,文化上之自然交流,如是必能造成巩固之团结,育酿出充实而崭新的文明[5]106-107。其次,以民族自治形式管理少数民族。范长江在通讯《西北当前几种急务》一文中较早地提出民族自治区的思想雏形。他提到,将新疆、甘肃、青海、宁夏等四省的省界取消,以民族为单位,划为“某民族自治区”,直属中央,并选拔该民族人才主持民族经济文化,军事和外交则归属中央管辖[5]365。最后是统一民族阵线的思想。范长江在西安事变之后深入中国红军后方根据地,访问毛泽东后他找到了中国以及中国人民革命的方向,即消除国内对立、倡导人民阵线,先完成新民主主义革命,再进入社会主义革命,而这一切都依靠统一民族阵线的形成。民族统一阵线思想鲜明地体现了范长江拥护中国共产党的缘由,成为范长江新闻思想不断成熟的重要标志。
范长江在《中国人民的立场》一文中十分坚定地表明了自己的“人民立场”。他赞成以人民大众的利益为内容的“国家立场”,并且提出人民是国家的主体,人民是国家的主人,人民大众的利益才是国家的利益[5]907-908。这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人民至上的观点不谋而合,也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民主观和马克思主义新闻观紧密联系。
中国的国家主体是人民,人民的利益始终是中国共产党带领中国人民追求的终极目标。范长江通讯报道中无处不在的人民情怀,与当今人民至上的时代利益相照应。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蕴含着鲜明的人民立场、深厚的人民情怀,是为中国最广大人民服务的科学理论[10]。对民生疾苦的揭露、对民生问题解决的思考,表明范长江以人民为中心、从人民利益出发的报道原点。范长江关心边疆人民的幸福,也与新时代人民幸福观有相似之处。范长江认为,社会的发展如果脱离以一般社会福利为中心的正轨,让“钱”与“势”交相为用地集中在一部分人之手中,必生不平之鸣[8]59。他主张,要为社会和人民谋福利、谋幸福、谋发展。这为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发展提供历史借鉴。
范长江的新闻思想前瞻性地论述了中华民族共同体理念。滕尼斯说,共同体的时代是以家庭生活和睦、农村习俗、民族宗教见称[11]。范长江的西北之行,对边疆社会的农村、底层人民和宗教进行了详细的调研与报道。他关注少数民族的家庭情况尤其是妇女和青年。他的大部分行进路线为农村地区。他运用大量具体地理信息和所见景象描绘边疆农村地区的风俗习惯,尤其是藏族、回族聚居地的农村风俗和人文景观。而对于民族平等问题,范长江的思想则显得更系统和专业,他从政治、文化、经济上预先性地指出来中华民族共同体的构建思路。民族发展与共同体维护历来是中国的重要命题。20世纪的中国积贫积弱,面临着民族的危亡。范长江亲自前往中国西北地区,考察当地民族情况,为当时民族问题的解决提供详实和宝贵的历史资料。而在新时代,范长江的民族共同体意识则鼓舞了新闻从业者与人民同呼吸共命运的精神,积极投身到共同体的新闻实践中[12]。
人民和人类既是马克思主义新闻观的出发点,也将是它的终极指向[13]。范长江新闻思想中的人民导向与马克思主义新闻观的人民性相契合,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一是新闻报道的实践性,坚持新闻真实。真实性是新闻的生命,只有通过切身的实践才能获取新闻报道的事实素材。范长江有着丰富的与人民相关的革命和实践经历,他以第一手的所见所闻进行忠实报道;二是新闻报道的阶级性,依靠广大群众。马克思主义新闻观的阶级性表明新闻报道必须代表最广大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范长江在实践中不断形成人民关怀意识,从人民出发,走群众路线,始终坚持新闻报道“取之于民,更用之于民”的思想,这一观点与马克思主义新闻观相吻合;三是新闻报道的组织性,重视民族团结稳定。历史的经验告诉我们,群众的团结积蓄着强大力量。马克思主义新闻观认为,新闻报道者既是宣传员、鼓动员,更是组织员,新闻具有组织群众有序发展、团结稳定的作用。范长江多次在通讯作品中谈到民族团结稳定的问题,通过新闻语言将群众团结、民族稳定的思想在中国大地上传播。
新中国成立后范长江主管中国新闻工作,先后担任《解放日报》社长、《人民日报》社长、新华社总编辑和中央人民政府新闻总署副署长。范长江“人民立场”的新闻思想也深深影响了中国共产党人新闻工作的理论和实践。
范长江新闻思想的“人民立场”从产生、发展到践行,彰显了专业新闻人的坚守。它的核心是用人民话语报道中国故事,具体表现为以新闻通讯为民揭苦、为人谋福、为民族寻稳定,与人民同呼吸、与民族共命运始终是范长江新闻生涯最本质的特征。范长江的“人民立场”之路深受20世纪民族危亡的国情影响。在国家和民族大义面前,他选择深入中国西北边疆报道民之实情,用切身的新闻实践推动了中国救亡图存的历史进程。新中国成立后,范长江的“人民立场”进一步成熟和升华,契合了马克思主义新闻观的根本要义,丰富了中国共产党新闻思想。以史为鉴,继往开来。在新时代范长江新闻思想的“人民立场”必将不断推动中国新闻事业发展,其蕴含的重要理念和时代价值将为中国共产党新闻理论和实践提供坚实基础和源源不断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