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生生中的“健”“顺”关系

2023-03-09 03:00
黑龙江社会科学 2023年5期
关键词:生生易传王夫之

李 承 贵

(南京大学 哲学系,南京 210023)

生生不仅具有刚健性,而且还具有柔顺性,刚健性、柔顺性在生生过程中表现出的功能不同,并各自对生生作出自己的贡献。由于“生生之谓易”,《易》以乾为大生、坤为广生,因而两者在生生中作用不同,乾是始,坤是成,始由健,成由坤,因而顺对于健来说,属于顺从、辅助,但顺从、辅助,不是等级差异,而是各得其位。《易传》云:“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乃统天。”(《易传·彖传》)至健乃万物始,“天”即万物,万物生生,乾元为生生者所以然,统,即统领,因而统领万物。《易传》又云:“至哉坤元,万物资生,乃顺承天。”(《易传·彖传》)天地生养万物至善至极,坤承天,即顺天而为,化生万物。而乾之性为“健”,坤之性为“顺”,《易传》云:“夫乾,天下之至健也;夫坤,天下之至顺也。”(《易传·系辞下》)因此,健之性、顺之性是生生所本有。那么,作为生生本有之性的健、顺是怎样的关系呢?

一、健主顺辅

儒家认为,生生不已,健、顺为助,但健、顺源自乾坤,而乾天坤地、乾阳坤阴,所以乾坤之于生生的作用不同。《易传》云:“乾知大始,坤作成物。”(《易传·系辞上》)这句话清晰地表达了乾坤或健顺在生生中的角色。而《周易》其他卦也有这种观念的表达。《易传》云:“天地交,泰。后以裁成天地之道,辅相天地之宜,以左右民。”(《易传·象传》)即谓天地二气相交感,化生万物,圣人应该效法天地阴阳结合之道,辅助天地化生万物,以护佑天下百姓,使他们安居乐业。既然是效法乾坤阴阳结合,那也就是认为效法健、顺合而互动,相互合作,以济生生。而健、顺合而互动的性质是健主顺辅,其表现如下。

其一,健内顺外。儒家认为,在服务生生过程中,健居内,顺处外。《易传》云:“内阳而外阴,内健而外顺,内君子而外小人,君子道长,小人道消也。”(《易传·彖传》)这是对“泰”卦的解释,“泰”卦内卦为乾,属阳,外卦为坤,属阴,乾性刚健,坤性柔顺,乾象征君子,坤象征小人,由于“泰”卦三阳居下,有渐长之势,所以说君子道长,三阴居上,有渐消之势,而小人道消。据崔憬解释:“阳为君子,在内健行于事;阴为小人,在外顺以听命。”[1]无疑,《彖传》关于“泰”卦词“小往大来”的解释,也就是生生过程中的现象。一方面,其认为生生机体中有刚健,另一方面,认为生生机体中亦有柔顺,刚健代表的是生命之阳的力量,或阳气,而柔顺代表的则是生命之阴的力量,或阴气。对于生命而言,这两种力量都是必要条件,只是刚健处于强势,柔顺处于柔势,但它们是互补的。《易传》云:“刚中而柔外,说以利贞,是以顺乎天,而应乎人。”(《易传·彖传》)即谓“兑”卦的内容就是喜悦。兑卦九二和九五均为刚爻,而且在上下体之中位,所以是“刚中”,六三和上六分居上下体之外,即“柔外”,因此,刚中象征君子内心刚毅外表柔顺,君子这种内刚外柔的气质,既顺应天理,又符合人心。这就说明,刚健柔顺是生生所需,而且刚以健内、柔以顺外,刚健是生生之道。

其二,顺蓄刚健。儒家认为,在服务生生过程中,刚健为柔顺所畜止。程颐说:“小畜,序卦:‘比必有所畜,故受之以小畜。’物相比附则为聚,聚,畜也。又相亲比,则志相畜,小畜所以次比也。畜,止也,止则聚矣。为卦巽上乾下。乾在上之物,乃居巽下。夫畜,止刚健,莫如巽顺,为巽所畜,故为畜也。然巽,阴也,其体柔顺,唯能以巽顺柔其刚健,非能力止之也。畜道之小者也。又四以一阴得位,为五阳所说,得位得柔,巽之道也。能畜群阳之志,是以为畜也。小畜谓以小畜大,所畜聚者小。所畜之事小,以阴故也。彖专以六四畜诸阳为成卦之义,不言二体,盖举其重者。”[2]745畜就是聚,也是止,乾在上,巽在下,天在上,风在下;畜止刚健,莫如顺,为巽顺所畜,所以叫畜;巽体柔顺,属阴,所以能止刚健,而非外力使然;巽为五阳所拥,得位得柔,所以说畜众阳。按照二程的解释,巽卦较为典型地表现了柔顺品质,柔顺止刚健、畜众阳,正是顺的品质。但这并不意味着柔顺牢固地控制刚健,二程说:“乾之刚健,而为巽所畜。夫刚健之性,惟柔顺为能畜止之,虽可以畜止之,然非能固制其刚健也,但柔顺以扰系之耳,故为小畜也。”[2]745这就是说,刚健虽然为柔顺所畜,但并不能为其控制,柔顺只能产生微弱的影响,这是由柔顺的角色和功能决定的。

其三,健上顺下。朱熹认为,健是乾之性,所以与天、阳、父相配,顺是坤之性,所以与地、阴、母相配,至健与至顺为父母之道,子道便是混合无间。朱熹说:“天,阳也,以至健而位乎上,父道也。地,阴也,以至顺而位乎下,母道也。人禀气于天,赋形于地,以藐然之身,混合无间而位乎中,子道也。然不曰天地而曰乾坤者,天地其形体也,乾坤其性情也。”[3]141依此,朱熹对健之性、顺之性的角色功能做了进一步说明。朱熹说:“‘忠信进德,修辞立诚’,乾道也;是流行发用,朴实头便做将去,是健之义。‘敬以直内,义以方外’,坤道也。便只简静循守,是顺之义。大率乾是做,坤是守。乾如活龙相似,有猛烈底气象,故九五曰‘飞龙在天’,《文言》说得活泼泼地。到坤,便善了,六五只说‘黄裳元吉’,《文言》中不过说‘黄中通理,正位居体’而已。”[4]1991-1992在朱熹看来,健主发用流行,顺主简静循守,健是做,顺是守,既然健主动、顺主静,所以健主顺辅。

其四,健尊顺卑。在《周易》中,乾尊、坤卑观念已非常明确,后儒对此完全继承。王夫之阐述了健 、顺两者的主辅性,他说:“唯其健,故浑沦无际,函地于中而统之,虽至清至虚,而有形有质者皆其所役使,是以尊而无尚;唯其顺,故虽坚凝有实体之可凭,而静听无形之抟垸,不自擅而唯其所变化,是以卑而不违;则于尊卑之职分,而健顺之德著矣。”[5]507这就是说,健能函地于中而统之,所有有形质者皆为健所役使,顺则坚凝有实体,静听无形物之自成,不干涉而听任其变,顺而不逆。可见,健、顺之不同职而尽显其特性,此特性的精髓是健尊顺卑。因此,刚健就是裁成,柔顺即是辅相,王夫之说:“‘裁成’地者,天也。‘辅相’天者,地也。天道下济,以用地之实,而成之以道。地气上升,以效用于天,而辅其所宜。‘后’则兼言裁、辅者:于天亦有所裁,而酌其阴阳之和;于地亦有所辅,而善其柔刚之用。”[5]143健因裁成而为主,顺因辅相而为辅,一主一辅,共济生生。

二、健顺互补

如上所言,健、顺是生生本有之性,而且刚健主生,柔顺主成,功能不同,所以健、顺之于生生,其功能有异而互补。对于《周易》而言,生生是由乾坤和合作用而成,《易传》云:“八卦成列,象在其中矣。因而重之,爻在其中矣。刚柔相推,变在其中矣。系辞焉而命之,动在其中矣。吉凶者,贞胜者也。”(《易传·系辞下》)刚柔和合产生变化,《易传》又云:“有天地,然后万物生焉。”(《易传·序卦传》)天地合而生万物。天者,乾,阳,刚,即健;地者,坤,阴,柔,即顺。所以乾健、坤顺互补是《易》之本义。因乾健、坤顺互补以促生生。《易传》云:“乾阳物也,坤阴物也。阴阳合德,而刚柔有体,以体天地之撰,以通神明之德。”(《易传·系辞下》)董仲舒认为,阳健、阴顺互补才能有益生生,反之必对生生造成阻碍。董仲舒说:“阳兼于阴,阴兼于阳,夫兼于妻,妻兼于夫,父兼于子,子兼于父,君兼于臣,臣兼于君,君臣、父子、夫妇之义,皆取诸阴阳之道。君为阳,臣为阴,父为阳,子为阴,夫为阳,妻为阴,阴阳无所独行,其始也不得专起,其终也不得分功,有所兼之义。”(《春秋繁露·基义》)这就是说,健、顺相兼但健为主,如此方能生生不已。

邵雍继承了《周易》乾坤互补以生万物之观念,他说:“天之大,阴阳尽之矣。地之大,刚柔尽之矣。阴阳尽而四时成焉,刚柔尽而四维成焉。”[6]阳健、阴顺通力合作才能化生万物、成就万事。张载认为,健以知险,顺以知阻,正是由于健、顺功能的差异,才会有助于生生,他说:“至健而易,至顺而简,故其险其阻,不可阶而升,不可勉而至。”(《正蒙·大易》)至健则所行无难,故易;至顺则所行不繁,故简。然其于事,皆有以知难,而不敢易以处之,是以其有忧患。健,自高临下,对险一清二楚;顺,自下趋上,对阻了如指掌,所以不会陷于险,不会困于阻。至健至顺是生生本有,所以只要其表现出来,便能清楚生生之险阻,这是生生内在逻辑使然,因此健、顺各有所长而应互补。二程认为,乾健、坤顺合而生万物,正说明健、顺在服务生生中需要互补。程颐说:“天地交而万物生于中,然后三备,人为最灵,故为万物之首。凡生天地之中者,皆人道也。天地不交,则不生万物;是无人道;故曰匪人,谓非人道也?消长阖辟,相因而不息。泰极则复,否极则倾。无常而不变之理,人道岂能无也?既否则泰矣。”[2]759人生天地之中,即人道;天地不交,万物不生,故无人道;无常而不变之理,人道亦然,而且泰否相互交替。朱熹认为,健直行而顺曲成,即谓乾健和坤柔的功能、特性不同,乾之性情是雷厉风行,坤之性情是循理而作,所以两者需要互补以助生生。朱熹说:“‘乾以易知’者,乾是至健之物,至健者,要做便做,直是易。坤是至顺之物,循理而为,无所不能,故曰简。此言造化之理。至于‘可久则贤人之德’,可久者,日新而不已;‘可大则贤人之业’,可大者,富有而无疆。易简有几多事在,岂容易苟简之云乎!”[7]既然乾健是努力去做,坤顺是循理而为,即两者对于生生的作用完全不同,但又缺一不可,因而必须互补。

王夫之借助气论解释健、顺在生生中的功能不同而互补,认为至健是气自生之根源,至顺是气自成之根源。王夫之说:“父母者,吾之所生成者也, 因之而推其体,则为天地;因此而推其德,则为乾坤。天地大而父母专,天地疏而父母亲,故知父母而不知乾坤者有矣,未有不知父母而知乾坤者也。思吾气之所自生,至健之理存焉;思吾形之所自成,至顺之理在焉;气固父之所临也,形固母之所授也。故敬爱行而健顺之实、知能之良,于此而凝承以流行于万理,则见乾于父,见坤于母,而天地之道不违矣。是以可名乾以父,名坤以母,而父母之尊亲始昭著而不可昧。六子,皆乾坤之所生也,则吾之有身,备六子之体用性情者,无非父母之所全以生者也,无二本也。”[5]631气之自生,才有至健之理;形之自成,才有至顺之理。健、顺之性凝于生生。这里还将自生与健顺联系起来。至健之理因气自生,至顺之理因气自成。气出于父,形出于母,健顺、知能在对父母行敬爱中凝承并流行万理,天地之道因此而不违。乾坤健顺来自气,父母成生不同,也就是健、顺不同。生生无离父母,即无离乾坤,无离健顺。健、顺全生,生生非健、顺不可。因此,与天德合,健以存生之理,尽人道,动以顺生之机。王夫之说:“圣人尽人道而合天德。合天德者,健以存生之理;尽人道者,动以顺生之几。”[5]890就天德而言,健以存生生之理,就人道而言,动以顺生生之机,无论尽人道还是合天德,皆以健、顺为要。因此,阳健、阴顺相互合作而成生生。

总之,生生之健、顺,是生生本有之性,生生之健,表现为刚强、不息、自立之品质;生生之顺,则意味着顺生生之理、顺健而刚、顺以存存之品质。健、顺之为生生之本有属性,但健、顺的角色、功能不一,健、顺必须中正才能发挥积极作用,因而健、顺必须合作,形成强力互补,以辅助生生。万物之生,具阴阳方可,阴阳作用不同而互补。天具阴阳、地具柔刚,方能生物,也就是说,天不能为本体,地不能为本体,阴阳也不能为本体,阴阳构成物,物因阴阳而生变,所以生生是物自身,物自身是个体的、实物的、具象的,物自身则因为其具阴阳,而需要将物自身与阴阳统合,方为本体,如此,生生最合适、最有资格。生生必须有体,必须有阴阳,必须发用,阴阳相互作用即发动,故生生即体即用。概言之,健、顺之于生生,必须相互补充,诚如王夫之所说:“刚以自强;顺以应物。”[5]75既然一者为“自强”,另一者为“应物”,分工不同而目标一致,故生生非健、顺不可。

三、健顺互渗

乾坤之于生生,不唯有主辅,不唯有互补,而且相互融合渗透,就是说作为生生的两种特性的健、顺,也是相互渗透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两者合而互渗进而形成对生生的最佳效应。那么,健、顺是如何互相渗透的呢?其实,《周易》所有爻辞,都说明了乾坤阴阳的合而互渗。《易》谓乾坤合为大生、广生。乾坤动而生万物,故是自生。乾是阳,象征生物之大;坤是阴,象征生物之广。这样,《易》以乾、坤二卦的性质说明乾、坤二卦在万物化生中的作用和特点。《易传》云:“八卦以象告,爻彖以情言,刚柔杂居,而吉凶可见矣!变动以利言,吉凶以情迁。是故,爱恶相攻而吉凶生;远近相取而悔吝生,情伪相感而利害生。”(《易传·系辞下》)所谓刚柔杂居、所谓爱恶相攻、所谓远近相取、所谓情伪相感,都是阳健、阴顺相互渗透的反映。《易传》又云:“二与四位,同功而异位,其善不同,二多誉,四多惧,近也。柔之为道,不利远者,其要无咎,其用柔中也。三与五,同功而异位,三多凶,五多功,贵贱之等也。其柔危,其刚胜邪?”(《易传·系辞下》)所谓“二四同功异位”“誉多惧多”“三五同功异位”“凶多功多”,亦皆是健、顺合而互渗之结果。《易传》解释“否”卦云 :“否之匪人,不利君子贞。大往小来,则是天地不交,而万物不通也;上下不交,而天下无邦也。内阴而外阳,内柔而外刚,内小人而外君子。小人道长,君子道消也。”(《易传·彖传》)这段话认为,健、顺合而互渗不彻底、不顺利,就会导致小人道长、君子道消。

董仲舒认为健、顺互渗且合并于健。程颐认为,坤顺与乾刚的交融,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他说:“以含、弘、光、大四者形容坤道,犹乾之刚、健、中、正纯粹也。含,包容也;弘,宽裕也;光,昭明也;大,博厚也;有此四者,故能成承天之功,品物咸得亨。遂取牝马为象者,以其柔顺而健行,地之类也。行地无疆,谓健也。乾健坤顺,坤亦健乎?曰非健何以配乾?未有乾行而坤止也。其动也刚,不害其为柔也。柔顺而利贞,乃坤德也,君子之所行也,君子之道合坤德也。”[2]707这就是说,坤顺之含、弘、光、大四德,与乾之刚健中正纯粹同,有此四德,便可承天品物而得功,如健行地而无疆,因而坤顺也就是乾健,所以,健行坤亦行,健柔顺亦柔,顺刚健亦刚。这样,程颐就从乾健、坤顺品质上的相同说明两者的互渗,健、顺作为生生本有之特点,本来就内含彼此。朱熹对健、顺互渗毫不怀疑,这段对话非常清晰地呈现了他的主张:

问:“牝马取其柔顺健行之象。坤顺而言健,何也?”朱熹说:“守得这柔顺,亦坚确,故有健象。柔顺而不坚确,则不足以配乾矣。”问:“‘柔顺利贞,君子攸行’,如何?” 朱熹说:“‘柔顺利贞’,坤之德也。君子而能柔顺坚正,则其所行虽先迷而后得,虽‘东北丧朋’,反之西南,则得朋而有庆。盖阳大阴小,阳得兼阴,阴不得兼阳。坤德常只得乾之半,故常减于乾之半也。”[4]2318

柔顺只要能坚守,便是健。健大顺小,健兼顺,而非顺兼健,这是因为坤德只是乾德之一半。柔顺只是刚健之一半,这说明顺与健必须相互渗透。在刘宗周看来,顺不过是健分离出来的,所以顺必然承健,他说:“坤,顺也,真阴之德也,言其顺乎乾也。上下皆坤,纯坤体也。按:阴画偶者,左畔一画即阳也,其右乃仿而偶之,有顺道焉。故阴即阳之余气,而坤道即乾道之成者也。是故有元亨利贞之象,牝马顺而健也。顺而健,所以顺也。”(《刘宗周全集·周易古文抄上》)由于乾坤合而生万物,因而健、顺必在其中发挥作用,其中“顺乎健”至关重要,柔顺成为“健”,就是因为“顺乎健”,所以坤顺在乾健中,乾健亦在坤顺中。因此,刚是柔之所依,“阴”愿从“阳”,王夫之说:“刚者,柔之所依,一阴固愿同于众阳;柔者,刚之所安,众阳亦欲同于一阴。”[5]155而“柔”是“刚”之所安,所以“刚”亦愿同于“顺”。可见,“柔”顺“刚”的意义,不仅是从刚,亦可“柔”“刚”。健、顺的互渗在生生过程中得以实现,王夫之说:“‘天地之大德曰生’,统阴阳柔刚而言之。万物之生,天之阴阳具而嘘吸以通,地之柔刚具而融结以成;阴以敛之而使固,阳以发之而使灵,刚以乾之而使立,柔以濡之而使动。天地之为德,即立天立地之本德,于其生见之矣。位也,财也,仁也,义也,圣人之立人极不偏废者也,所以裁成辅相乎天地,而贞天下之动者也。”[5]579万物之生,有健无顺不行,有顺无健也不行。健虚吸以通,顺凝结以成,顺敛之而使固,健发之而使灵,健以乾使之立,顺以濡使之动,可见,健、顺功能不同而互补。总之,参天地赞化育,不过是健、顺之理的完成。朱熹说:“夫阴阳之气,刚柔之体同出乎万物之一原而无间也。古之圣人所以参天地而赞化育者,岂有他哉?亦顺此理而无所逆焉耳。”[8]万物生生不离阳健、阴顺之机,王夫之说:“唯万物之始,皆阴阳之撰。夫人之情,皆健顺之几。天下无不可合之数,无不可用之物,无不可居之位,特于其相易者各有趋时之道,而顺之则吉,逆之则凶。”[5]42基于此,王夫之对老庄毁灭健、顺的观念进行了批评,因为毁灭健、顺就是毁灭生生之理。王夫之说:“昧者不察,乃谓因动而生四者,吉一而凶三,欲人之一于静以远害,此老庄之余渖,毁健顺以戕生理,而贼名教者也。”[5]577

综上,儒家生生中的健、顺关系表现为主辅、互补和互渗三个层次。这三个层次的关系,与健、顺的特性密切关联。张载说:“乾至健无体,为感速,故易知;坤至顺不烦,其施普,故简能。”(《正蒙·大易》)对张载的这段话,王夫之做了进一步发挥,极有参考价值。王夫之说:“乾,气之健也。无体者,至健则不滞于一事,随方即应,可以御万理而不穷,故无所迟疑,洞达明示而易知。坤,情之顺也。顺天而行,己无专见之能以烦扰争功,而乾之所至,随效法焉,故不言劳而功能自着。此以乾、坤之德言。”(《张子正蒙注·大易》)在《周易》中,乾为阳气,所以是气之健;坤为阴气,所以是气之顺。由于至健,所以不会滞于一事,而随方即应,统御万理而不穷,无所迟疑,由此洞达明示;由于至顺,所以顺天而行,无专见之能以烦扰争功,随时效法乾阳,由此不言劳苦而功自着。王夫之的这个解释,较为详尽,也很合理。其无非是说,乾、坤各有其性,一者为健,健无体而不滞,另一者为顺,顺不烦而有功,所以两者表现为主辅、互补、互渗的关系。

四、健顺合助生生

既然生生中的健、顺关系表现为主辅、互补和互渗三个层次,而且各有所长,那么,作为生生之两种特性的健、顺,又是怎样助力生生的呢?既然健之于生生影响离不开顺,顺之于生生影响也离不开健,只有健、顺合才能真正促进生生,如此可以进一步透过健、顺对生生的影响,考察两者的关系。

其一,健以化凝滞,顺以通阻碍。依《周易》,乾为大生,坤为广生。《易传》云:“夫乾,其静也专,其动也直,是以大生焉。夫坤,其静也翕,其动也辟,是以广生焉。”(《易传·系辞上》)乾德为健,坤德为顺,所以乾坤合才有生,亦即言健、顺合便生生,因此,生生离不开健、顺。《易传》云:“乾坤其易之缊邪?乾坤成列,而易立乎其中矣。乾坤毁,则无以见易;易不可见,则乾坤或几乎息矣。”(《易传·系辞上》)若无乾健、坤顺则不能生生。因此,生生不已源于乾健、坤顺之矛盾。王夫之继承了《周易》的思想,认为健、顺具有不同的功能,健、顺乃生生利器、法宝,所谓效法天地,不过是做到健、顺而已。王夫之说:“在乾唯健,在坤唯顺,疑不足以尽万变。乃天下之理,虽甚深而不易测,然唯有所怠废者则有所疑惑。纯乎健而自强不息,则无所凝滞,而吉凶消长自可旁通其数;抑唯矫物立意,则势穷而阻。纯乎顺而承天时行,则无所阻,而悔吝忧虞皆曲尽其材。在天地,则不劳而造物之功化无以御。其在人,则知行皆一以贯而道无多歧。”[5]511可见,健、顺之德乃生生本有,健、顺表现为乾坤不同特性,这种观点是儒家的共识。由这里的论述可以看出,儒家除了认定健、顺之性是生生本有之外,还对健、顺的其他特点有所涉及,所以王夫之说:“圣人效天法地,唯健顺而已矣。”[5]535

其二,健、顺以“知”之不同功用助力生生。《易传》云:“夫乾,天下之至健也,德行恒易以知险。夫坤,天下之至顺也,德行恒简以知阻。能说诸心,能研诸侯之虑,定天下之吉凶,成天下之亹亹者。是故,变化云为,吉事有祥,象事知器,占事未来。天地设位,圣人成能,人谋鬼谋,百姓与能。”(《易传·系辞下》)健是“恒易以知险”,顺是“恒简以知阻”,生生之险阻,皆在乾健、坤顺化解之下。更言之,乾的功能是天下最刚健的,其德行恒常容易却知道艰险所在,坤的功能是天下最柔顺的,其德行恒常简易却明白阻碍所在。因此,《易》之理能使此人知道彼人想什么,能断定天下事物发展的趋势,能成就天下盛大事业。所以在天地间的一切变化及人的言行中,由事物表现出的各种现象就能知道事态的结局,占断事情就可以知道未来。此即健、顺之认知能力。王夫之对此进行了解释,他认为乾能够大明终始,坤则行地无疆,乾具有“明”的性能,坤具有“行”的性能,而乾之大明终始,乃是因为至健,坤行地无疆,乃是因为至顺。王夫之说:“夫人知天之大始而不知始之者,唯乾以知之;人知地之成物而不知成之者,唯坤以作之。故乾曰‘大明终始’,坤曰‘行地无疆’。然则苟有乾之知皆可以始,苟有坤之作皆可以成。而非至健,则明不出于一颍,而无以豫万变;非至顺,则道隐于小成,而无以善永终。故以在人之知行言之:闻见之知不如心之所喻,心之所喻不如身之所亲;行焉而与不齐之化遇,则其拒之情、顺逆之势、盈虚之数,皆熟尝之而不惊其变,行之不息,知之已全也。故唯乾之健行而后其‘知’为‘大始’也。志之所作不如理之所放,理之所放唯其志之能顺;气动而随,相因而效,则无凝滞之情,而顺道之所宜以尽事物之应得,勉焉而无所强,为焉而不自用,顺之至,作之无倦也。故唯坤之顺承而后其‘作物也’也。”[5]510所谓“大明终始”,是因为乾之健德,而乾之健在于“行”之不息,能掌握所有事象,从而到达“知之全”,所以“乾曰大明终始”;所谓“行地无疆”,是因为坤之顺,谓志顺,气动而随,相因相效,所以无有凝滞,从而达到“尽事物所应得”,此谓“坤曰行地无疆”。可见,王夫之将“乾知大始”解释为由健行而无不知,将“坤作成物”解释为由顺承而无不成。既然乾因为具“健之德”而“知大始”,坤因为具“顺之德”而“作成物”,乾坤乃《易》之始,生生之始,所以“健” “顺”是生生所本有。因此,如果没有“至健”,则明不出于一颍,而无以豫万变;如果没有“至顺”,则道隐于小成,而无以善永终。质言之,乾知、坤能,非至健、至顺不能也。因而,生生非至健不能测变,非至顺不能善终。由此看来,乾并不一定至健,坤并不一定至顺,所以还需要努力至健、至顺。

其三,健顺相感以利生生。健、顺如何相感?怎样相感?程颐通过对咸、恒、渐三个卦义的解释,阐明其中的健、顺相感义,健、顺合也是一个过程。物物各有一乾坤,各有一阴阳,各有一健顺,因健顺合而生生。二程说道:“早梅冬至已前发,方一阳未生,然则发生者何也?其荣其枯,此万物一个阴阳升降大节也。然逐枝自有一个荣枯,分限不齐,此各有一乾、坤也。各自有个消长,只是个消息。惟其消息,此所以不穷。”[9]正是万物内在的健、顺之德促进生生不已。

其四,健顺作为志以统帅生生。如上所论,乾健、坤顺之于生生的意义,也表现在对生生的统帅上。就是说,乾作为万物的开始(资始),其特点是“健而无息”,坤作为万物的形成(资生),其特点是“顺而有常”,健顺各有其义,合而互助生生。朱熹说:“乾者,健而无息之谓,万物之所资以始者也。坤者,顺而有常之谓,万物之所资以生者也。是乃天地之所以为天地,而父母乎万物者,故指而言之。”[3]141生生的刚健性凸显,不等于否定生生的柔顺性,但对生生而言,其刚健性象征生命的强大、茂盛。健,开启万物之始,顺,使万物得以成,因而乾坤、健顺对生生的作用不同,一个是开启,另一个是成就。至健是乾之性,至顺是坤之性。这是沿袭《周易》说明“乾”“坤”的刚健、柔顺之性。由于健而无息、顺而有常,所以万物得生。健知而大明终始、顺作而行地无疆。健属于知,故明终始;顺属于作,故行无疆,但两者都是乾坤的属性。从行为上看,健、顺乃生生之性。乾坤乃生生,既然健表示乾之知、顺表示坤之行,所以两者就是表示生生的知与行。乾阳、坤阴与乾健、阴顺不同,前者是气,后者是志。因而健、顺可以统帅阴阳,也就是主宰气。那么,健、顺为什么是生生之性?乾健、坤顺是天地之志,主宰气,从而成为人、物之性。朱熹说:“乾阳坤阴,此天地之气,塞乎两间,而人物之所资以为体者也。故曰天地之塞吾其体。乾健坤顺,此天地之志,为气之帅,而人物之所得以为性者也。故曰天地之帅吾其性。深察乎此,则乾父坤母混然中处之实可见矣。”[3]141这样,健、顺的统帅之性就显而易见了。

总的说来,对生生的作用而言,健离不开顺,顺离不开健,只有两者通力合作,才能畅通生生、完善生生、成就生生。王夫之说:“阴非阳无以始,而阳藉阴之材以生万物,形质成而性即丽焉。相配而合,方始而即方生,坤之‘元’所以与乾同也。‘至’者,德极厚而尽其理之谓。乃其所以成‘至哉’之美者,唯纯乎柔,顺天所始而即生之无违也。”[5]76他又说:“健顺本予天下以险阻,按其怀来,知其情伪,达其性情,辨其药石。使非至足者交乘乎向背以相往来,亦孰从于其不足知其有余,于其有余知其不足,以备悉乎险阻之故,而通其消息哉?夫不至而险阻生,至而易简得。不至者因于至,故险阻亦至者之必有,易简亦不至者之赅存。向背往来,蒸变参差而无所少,其数全也,其位全也,数全、位全,而时亦全也。故曰:无有乾而无坤之一日,无有坤而无乾之一日,无阴阳多少不足于至健至顺之一日。要所用者恒以其数位之半,相乘于错综而起化。故气数有衰王而无成毁,蒸陶运动以莫与为终始,古今一至,而孰有不至者哉 ?”[5]1070-1071就是说,至健可以清以动,至顺可以浊以静,意味着生生可以自我调整和完善,因而不会停滞,也不会消失。因此,生生过程中的变化,可归于健、顺的合而运作,《易传》云:“易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是以自天佑之,吉无不利,黄帝、尧、舜,垂衣裳而天下治,盖取诸乾坤。”(《易传·系辞下》)因此,健、顺是生生须臾勿离之德,朱熹说:“《大传》所谓‘易不可见则乾坤息者’,乃所以明乾坤即易,易即乾坤,乾坤无时而毁,则易无时而息尔。”[10]诚哉,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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