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 松,王新蕾
(贵州民族大学文学院,贵州 贵阳 550025)
“来”和“往”在古代汉语中是一对反义词。“来”表示空间上由远及近。如《诗》:“我行不来。”《毛传》:“来,至也。”“往”表示空间上由近及远。如《礼记》:“大夫有所往。”郑玄注:“往,之也。”“来”和“往”作语素构成了反义合成词“来往”。《汉语大词典》释义“来往”:(1)来去,往返;(2)偏指来、到;(3)交际往来;(4)谓重复多次;(5)犹言上下,左右,表示概数。[1]而《现代汉语词典(第七版)》中“来往”的义项仅有:(1)来和去;(2)交际往来。[2]对比可见,“来往”在《汉语大词典》中义项(1)(3)与《现代汉语词典(第七版)》释义相似,而义项(2)(4)(5)在《现代汉语词典(第七版)》中并未出现,说明“来往”的词义在语言发展中发生了变化。《汉语大词典》中义项(1)(2)(3)之间存在明显的衍生关系,而义项(4)(5)已和“来往”的语素义相去甚远。
罗丽丽(2018)曾将“来往”和“往来”的语用特点作了对比分析,认为“来往”产生于战国时期,常见于口语语体,而“往来”出现在西周时期,多用于书面语体或正式场合。[3]范一凡(2019)在分析“来往”“往来”的语法、语用情况时发现语法方面“来往”和及物动词、动态助词、范围副词搭配较多,不常与代词、数量词搭配出现;语用方面“来往”多用于述人主语,有明显的时间起止点,属于有界动词。[4]以上研究尚未能揭示“来往”语义复杂的演变规律及内在理据。
词义演变是词汇研究的重要领域之一。对于目前词义演变研究中存在的问题,吴福祥认为已有的词义演变研究在范围、框架、理论、视角等方面存在着不同程度的不足,拓展新思路,更新研究方法是深化研究的必由之路。[5]孔蕾等批评长期以来的词义演变研究关注变化的方式、结果、动因等,而对制约词义演变的底层机制触及较少。[6]对此,汪维辉、史文磊提出目前研究有待引入词汇类型学、语义图模型、认知语义学等最新成果,为把握词义演变的模式和方向、认知汉语历史词汇的共性和个性提供最新思路。[7]
语义图模型最早由安德森(Anderson)引入语言学研究,新世纪以来受到学界的广泛关注,主要运用于语法类型学、语义类型学、认知语义学等领域。吴福祥等介绍“语义图模型是研究多功能语法形式(特别是多功能语法语素)的重要工具”,其主要目的是“通过跨语言比较来揭示人类语言多功能模式的殊相(变异模式)和共相(普遍特征),特别是不同的多功能模式背后的跨语言规律性”[8]。因此语义图模型当前较多运用于汉语语义场研究及跨方言、跨语言的研究中,而在个别语义方面涉及较少。相较于其他研究方法,语义图模型可以直观地展现若干意义的相似程度和亲疏关系,动态解读“语义演变特别是语法化的路径和方向”[8]。鉴于此,本文在梳理“来往”词义线性演变现象的基础上,利用语义图模型对义位之间的相互关系和亲疏远近进行分析,并试图构拟语义的演变路径,揭示其中的变化理据。
“来往”产生于战国时期,演变历程横跨上古汉语、中古汉语、近代汉语和现代汉语。本文采用方一新先生的观点,将先秦至西汉划分为上古汉语,东汉至晚唐五代划分为中古汉语,北宋至清代划分为近代汉语,五四时期至今划分为现代汉语。[9]下面借助北京大学中国语言学研究中心(CCL)语料库进行分代检索,对“来往”各义位的产生作线性梳理。
单音词“来”和“往”在上古汉语中已经产生,构成并列结构时表示“来去,往返”,具有“来往”和“往来”两种组合形式。如:《国语》“是则少多、死生、出入、往来者皆可知也”中的“往来”与“少多、死生、出入”相对,作短语使用;《神女赋》“精交接以来往兮,心凯康以乐欢”中的“来往”与“乐欢”相对。
中古汉语时期,“来往”已逐渐双音化为复音词,语义透明度降低,产生的新义“交际,往来”在东汉、南北朝时期多作述语,其主体以人为主,北京大学中国语言学研究中心语料库中存在较为丰富的用例。如:(1)车不建戈,远迩咸服,允使来往,地宾毕极。(汉《大戴礼记》)(2)又欲迭送奔亡,禁其来往。(南北朝《宋书》)(3)五侯不相能,宾客不得来往。(南北朝《西京杂记》)同时,“来往”的“来去,往返”义继续沿用,主体包括人或物。如:(4)天以妙气为体,广远为量,弥覆无不周,运行来往不息。(南北朝《天象论》)(5)金车玉马,自相晖曜,玄鹤丹凤,飞鸣来往。(南北朝《礼佛唱导发愿文》)(6)图云雾之蔽亏,状神仙之来往。(南北朝《七召》)例(4)表示“妙气”来往运转,例(5)表示“玄鹤丹凤”鸣叫来去,例(6)采用比喻,描写云雾的样子像神仙来去的动态。
南北朝时期“来往”出现偏指“来,到”的用例。《全梁文》“兰觞沿溯,蕙肴来往”中的“来往”在《太平御览》作“沓来”,可证此处的“来往”当指来的意义。此义《汉语大词典》引例唐代,书证偏后。从语料库检索的结果来看,“来,到”义在历史中的用例较少,主要在口语性较强的文献中出现,如《敦煌变文选》之“远公迤逦而行,将一部涅盘之经,来往庐山修道”。
到了五代时期,“来往”还产生了表示“重复多次”的用法。如《敦煌变文集》之“三途地狱来往走,六道轮回作舟舡”,意指在三途地狱中重复走,“来往”表示重复、来回之义。《汉语大词典》引证明代,书证偏后。
清代时期,“来往”从动词虚化为助词,表示概数,义犹“上下,左右”。如:
(7)林士佩背后尚有四十余人,必然也归西廊下,共计二百来往的人数。(清《三侠剑》)
(8)高恒早把胜爷背到了稻田地去,那稻田地水深一尺来往。(清《三侠剑》)
(9)三侠遂抖嚼环,直撞王子的艾叶青发豹。二马相隔三丈来往。(清《三侠剑》)
(10)四尺来往的身材,身穿一件蓝破夹袄。(清《三侠剑》)
(11)和尚长得其貌不扬,身高五尺来往,头上头发有二寸余长。(清《济公全传》)
(12)因他自小父母替他在外娶了一个媳妇,今年方二十来往年纪,生得有几分人才,见者无不羡爱。(清《红楼梦》)
例(7)以“来往”表示人数的大概,例(8)表示水的大概深度,例(9)中“来往”指距离的长短,例(10)(11)的“来往”表示高度的概数,例(12)中“二十来往”表示大约二十岁左右。可见“来往”多与数词或数量短语搭配,广泛运用于深度、长度、高度、年龄等概数表达。
由上可知,“来往”的演变跨越上古汉语、中古汉语和近代汉语三个时期,中古汉语时期是“来往”义位产生的主要时期。其中“来去,往返”义起源于上古汉语,是短语“来往”词汇化为复音词时最早产生的义位。其后语义透明度逐渐降低,大约在东汉前后产生了“交际,往来”的意义。这两个义位出现较早,且一直沿用至今。到了南北朝时期,“来往”还产生偏指“来,到”的义位,但使用相对较少。“来往”在五代时期产生了表示重复多次的用法。近代汉语后期,“来往”出现概数助词的用法,多与数词或量词搭配,义同“左右,上下”。到了现代汉语中,“来往”的义位数量衰减,口语使用中仅可见“来去,往返”“交际,往来”两个义位,其他义位已基本消失。此外,在晋语、吴语、湘语等方言中部分保留了“来往”的概数用法。
前文通过梳理历代文献中“来往”的语义情况,明确在历史发展中产生了“来去,往返”“交际,往来”“来,到”“重复多次”和表示概数五个义位。虽然义位产生的先后顺序已经清晰,但是尚不能确定各义位之间是否存在关联。下面借助语义图模型理论构建“来往”的语义概念空间,定位词义演变的基础义,并根据语义范围关系解读义位之间的亲疏远近。
节点是语义图模型理论中用于构建语义地图的主要成员,通常以基元为基本单位。“基元”是拓扑学中描述事物关系逻辑及其运算变换的基本单位[10],在语义图模型中用于表示最小的功能单位。空间关系是认知域中其他概念产生的基础,经由空间关系可以构建出方位、时间、动向等概念。根据前文对文献的观察,“来往”词义的变化与“空间”有着密切的关系。因此,我们对义位在空间中的概念作简要界定:
其一,“来去,往返”义:即来和去,表示一定空间内重复的位移动作。
其二,“来,到”义:表示一定空间内由远及近的单向位移动作。
其三,“交际,往来”义:指人与人之间彼此往来,是抽象的双向位移行为。
其四,“重复多次”义:表示某一具体动作重复出现。
其五,表示概数:表示一定的数量范围。
义位的概念常常蕴含多个基元,穷举所有基元来构建语义图将过于繁琐。参考张定的筛选标准,节点的选择应当考虑充分性和针对性两个因素,先以较粗的颗粒设立节点,若粗粒度基元差别较弱,再设立颗粒较细的节点[11]。据此,“来往”义位的节点选择如下:
其一,来去,往返:空间;位移;动作;双向;具体
其二,来,到:空间;位移;动作;具体
其三,交际,往来:位移;行为;双向;抽象
其四,重复多次:动作;重复
其五,表示概数:范围
“任何一个语言中相关编码形式的若干功能必须占据概念空间内的一个邻接区域。”[12]节点应当遵照“语义图连续性假设”(Semantic Map Connectivity Hypotheisis)进行排列,也就是说每个节点之间应当相互联系,避免断点。据此,我们将具有相似性、相关性的节点进行排列与连线,并绘制各义位的语义范围,构建如下语义模型图:
图1 “来往”各义位语义图模型
以上语义图模型明确显示各义位之间存在一定的逻辑关联,其中空间、位移两个节点是“来往”的核心意义。格瑞特(Geeraerts)认为词义作为一个典型的语义范畴,包括核心意义和边缘意义,语义的演变往往保留核心意义。[13]本义“来去,往返”在语义图中包括了“来往”的核心意义和边缘意义,是其他义位产生的基础义。“来,到”“重复多次”与“来去,往返”的关联紧密,在语义图中重合率较高。“交际,往来”与“来去,往返”在语义图中构成对称关系,是词的常用义之一。此外,“来往”从空间发展为范围,表示概数,语义图与其他义位没有重合,亲疏关系最远。
语义图模型是构拟语义演变的重要依据。语义图中重叠度越高的义位在词义演变中关系越密切,当前的语义图模型明确了“来去,往返”是词的基础义,反映了“来往”各义位之间的远近关系。而解析词义的演变路径,还须要借助语义图作进一步分析。蒋绍愚认为,目前关于词义的扩大、缩小、转移虽有一定道理,解释却过于粗疏,不能充分解决意义之间的演变问题。研究词义演变的方向有助于理清义位之间的逻辑关系,剖析词义发展的理据,并预测语义演变的未来趋势。[14]198下面以贝罗贝、李明提出的语义演变方向类型为参照,通过观察“来往”语义图模型中基础义“来去,往返”与其他义位的空间关系,借助相关语料描述各义位的演变方向,探求词义演变的内在理据。
从整体到部分是一种常见的演变方向,义位之间属于包含与被包含的关系。“来去,往返”义包含来和去两个位移方向,如:
(13)二马相交,双枪并举。来往战杀二三十合,丘引就走。(明《封神演义》)
例(13)表示两个人来回交战,动作为由远及近和由近及远的双向位移。当“来去,往返”演变为“来,到”义时,意义上仅保留了由远及近的单向位移。如:
(14)师来往雪峰二十九载,天佑三年泉州刺史王廷彬请住招庆。(宋《五灯会元》)
(15)周德意欲图奸,日日来往彼家,窥调稔熟。(明《包公案》)
(16)时迁、石秀挨了一回,再溜下屋来,到祠外探看,并无一个人来往。(明《水浒全传》)
例(14)指禅师来到雪峰已经二十九年,“雪峰”是“来往”的目的地,属于单向位移。例(15)是周德每日来到他家窥视,“彼家”是目的地,同样属于单向位移。例(16)中时迁、石秀二人杀了道人,到祠外探看有没有人过来,“祠外”是“来往”的目的地。
从整体到部分所发生的词义演变可以归为“词义的缩小”,“来往”受到了转喻的作用,原本的属概念转而表示它所包含的种概念。这是复音词中语义弱化的结果。在复音词中,前一语素更容易凸显两个语素的共同特征,后一语素因此词汇意义减弱。如“通彻”中两个语素均表示“畅通、贯通”之义,在语言使用中“通”更能显现两个语素共同的意义,而“彻”的意义弱化。“来往”在演变中也受到了语义弱化的影响,“往”的意义因此减弱,而“来”的意义凸显,进而演变出“来,到”的义位。
通过语料分析,可以发现“来往”的意义发生了从客观动作到主观行为的演变,“来去,往返”义表示某一空间内人或物的重复移动。如:
(17)金车玉马,自相晖曜,玄鹤丹凤,飞鸣来往。(南北朝《礼佛唱导发愿文》)
(18)南船在水面上来往如飞,我们的船分明要和他抵敌,只是一个撑不动,就无法可施。(明《三宝太监西洋记》)
例(17)中“来往”的主体为“玄鹤丹凤”,客观描述了两种动物在一定空间内反复飞翔鸣叫的动作行为。例(18)中“来往”的主体为“南船”,本身不具备主观意识,“来往”表现了南船在水面这一空间中来回移动的场景。与之相比,“交际,往来”更加强调人与人之间的交往行为,主体具有一定的自我意识。如:
(19)用之公然云:“与上仙来往。”(宋《太平广记》)
(20)倾心来往了多时,毕竟纳了严蕊为妾。(明《二刻拍案惊奇》)
(21)我自来江左,并无相识,亦无姓朱者来往为友,多敢同姓者乎?(明《喻世明言》)
例(19)中“来往”的主体为“吕用之”和“上仙”,“来往”指抽象的交流行为,而非具体人物移动。例(20)中“来往”的主体为“宗室子弟”和“严蕊”,实指二人关系逐渐亲密。例(21)中“来往”的主体是人物“我”和“姓朱者”,表示“我”没有与“姓朱者”结交、认识。综上可知,相较于“来去,往返”义,“交际,往来”义的主观性增强,而空间性弱化,更加强调主体之间的交际关系。
词义的演变通常是从具体到抽象,从客观到主观。“来去,往返”和“交际,往来”在表示重复的位移方面存在一定的相似性,同时“交际,往来”摆脱了空间的限制,向认知的方向发展。蒋绍愚指出:“词义的引申和同源词的滋生的心理基础是联想,即通常所说的隐喻和转喻。”[14]179客观到主观的演变是由隐喻中的性质相似所引起的变化,词义的核心意义“位移”没有发生改变。
核心意义是词的主要意义,具有稳定不变的特点,而词的边缘意义是在具体语境中产生的偶然、不稳定的意义。一般来说,词义的演变往往围绕核心意义展开,但是“来往”在演变中发生了核心意义的丢失,而边缘意义双向发展为反复的现象。在具体的语境中,“来去,往返”可能会强调两个方向的多次位移,这一语义特点可以称为“频次”。如:
(22)须臾十来往,犹恐巢中饥。(唐《白居易诗》)
(23)今者庄园钱物奴婢,尽被官家收检,寺裹寂寥,无人来往。(唐《入唐求法巡礼行记》)
(24)醉卧如同死虾蟆,来往人看拍手笑。(五代《敦煌变文集新书》)
例(22)以数词“十”修饰“来往”,对“来往”的动作次数进行说明。例(23)中“无人”是一个无指概念,“来往”不专指某人到来并离开,而表示双向移动的频次。例(24)中“来往”被用于修饰“人”,指人群的流动状态。可见,会话主体在一定的语境中可以感知到“来往”双向的边缘意义中隐含了频次的特点,为从指称人或物的双向位移演变为指称动作的频繁重复提供了条件。如:
(25)清风忙入人参园里,倚在树下,望上查数;颠倒来往,只得二十二个。(明《西游记》)
例(25)中“颠倒来往”为并列短语,表示反复查数,“来往”与空间、位移等已无明显关联。从表示物体运动的双向到表示动作的反复,“重复多次”义的产生是联想、类推的作用结果。朱达秋发现边缘意义在言语交际中具有更大的灵活性,赋予词广泛的语义变化引申能力。文章举例俄语词“Золото”(黄金)的边缘意义在语境中让人联想到“颜色”“光泽”等特点,从而产生“жёлтая, блестящая,красиваялуна”(黄色,闪亮,美丽的月光)的义位。[15]“来往”的频次特点在语言使用中被人们捕捉、感知,进而从移动的双向类推为动作的反复。由于双向处于语义图模型的边缘位置,不易从词形和语素上被直接感知,演变而来的“重复多次”在语境中使用频率较低,相关语料尚不多见。
“来往”在语言中主要作动词使用,清代却产生了概数助词的用法。其演变方向是从空间到范围,在核心意义上发生根本性转变,而与其他义位相去较远。如:
(26)把那块石头端相了端相,见有二尺多高,径圆也不过一尺来往。(清《儿女英雄传》)
(27)吴恩一瞧这位老太太,有七十来往的年岁,五官慈善。(清《康熙侠义传》)
(28)奴才在这里经管地租庄子,银钱出入每年也有三五十万来往,老爷太太奶奶们从没有说过话的,何况这些零星东西。(清《红楼梦》)
例(26)中“来往”跟在数量词后,表示长度一尺左右。例(27)(28)中“来往”直接与数词搭配,表示七十左右的岁数、银钱出入有三五十万左右。“来往”的功能与概数助词“来”基本一致,研究认为词义演变中发生了“相因生义”。
蒋绍愚最先提出“相因生义”是引申之外又一种重要的词义演变方式。指“甲词有a、b两个义位,乙词原来只有一个乙a义位,但因为乙a和甲a同义,逐渐地乙也产生一个和甲b同义的乙b义位。”文章举例“笑”包括“欢笑”“讥笑”两个义位,由于“乐”与“笑”在“欢笑”义上同义,北京话中“相因生义”产生新词“可乐”表示可笑。[14]199-202“来往”由语素“来”“往”构成,词义和语素义关系密切。其中,“来”作单音词使用时具有概数助词的语法功能,多用在数词后表示概数。现代汉语中“来”已经成为表数助词的主要成员。多数学者认为“来”的语法功能源自“以来”。张言军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对唐宋至清代助词“来”的组配数据进行比较分析,发现“来”在近代早期受到“以来”的影响,组配能力单一,元明时期逐渐走向多样化,并在清代基本奠定现代汉语的组配格局。[16]受到“来”语用频率高的影响,且“左右”“上下”等反义复合词均具有表示概数的作用,人们潜意识地类推“来往”也可以表示数量范围。因此,“来往”的概数用法不是自身义位演变的结果,而是通过相因生义横向获得的。蒋绍愚强调,对于“相因生义”与词义演变的关系必须慎之又慎。[14]202因此,本研究试图解构义位的产生逻辑,可能有不足之处,以待方家指正。
以语义图模型作为构拟词义演变的重要依据,可以发现“来往”的词义具有多元发展的特点。基础义“来去,往返”是短语词汇化后的结果,因而意义较为直观、明显。此外,其他义位分别发生了从整体到部分、从客观到主观、从双向到反复、从空间到范围四个方向的演变。“来,到”义的演变方向是从整体动作到部分动作,根本原因是语言使用中的语义弱化。“交际,往来”义的演变是从客观动作到主观行为,由于“来去,往返”和“交际,往来”的性质相似,核心意义类推联想产生新的义位。与之相应的,“重复多次”义是从双向到反复演变,由边缘意义类推联想而来。而表示概数,犹言“上下,左右”与其他义位关系最远,其产生源自“相因生义”的横向类推作用,从空间演变为范围。
本文梳理了反义复合词“来往”在汉语史上的发展情况,借助语义图模型理论对义位之间的亲疏关系进行分析,并从演变方向切入,对义位产生的内在理据作了解释。从历时发展看,“来往”最早出现于上古汉语文献,中古汉语时期义位迅速发展。除本义“来去,往返”外,东汉时期产生了“交际,往来”义;偏指“来,到”最早见于南北朝,五代时具有表示“重复多次”的用法。近代汉语后期“来往”大量出现表示概数的用例。基于此,我们利用语义图模型构拟了“来往”五个义位的语义概念空间,主张以语义透明度较高的“来去,往返”义为基础义,由于各义位产生的内在理据不一,使得“来往”的词义模糊,义位关系复杂。其中,义位“来,到”“交际,往来”源自核心意义的衍生。“来,到”是复音词中后一语素义弱化的结果,在语义图模型中体现为从整体到部分的演变,和“来去,往返”的重合度较高,语义关系密切;“交际,往来”源自语义图中核心意义的相似隐喻作用,与“来去,往返”构成对称关系,体现了人们从具体到抽象,从客观到主观的认知逻辑。而“重复多次”和表示概数的衍生与边缘意义有关。“重复多次”义的产生源于边缘意义双向的联想类推,因而处于语义图的边缘位置,不易从词形上被直接感知;受到语言中“相因生义”的作用,“来往”在一定时期具有表示概数的功能。由于语义演变往往保留核心意义,现代汉语中具备核心意义的“来去,往返”“交际,往来”使用更加频繁,处于边缘位置的“重复多次”和表示概数用法已不多见。
语义图模型理论直观反映了语义的空间关系,对个别词的语义图进行分析,可以帮助解决多义词义位关系复杂的问题,同时为词义产生的底层机制提供合理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