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 丰
(淮北师范大学 文学院,安徽 淮北 235000)
南社诗派是一个在中国近现代史上产生过重要影响的革命文化团体。它支持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反对满清王朝的腐朽统治,为辛亥革命做了非常重要的舆论准备。柳亚子在《南社纪略》中说:“南社的成立,是以中国同盟会为依归的。”实际上,南社的知识分子群体,不仅为辛亥革命大造舆论,还为其输送了大量人才[1]。据本人统计,在南社的千余社员中,为辛亥革命献出生命的就将近有十分之一。此外,在孙中山建立的临时政府和革命军队中,许多官员都来自南社。在当时的政治背景下,南社诗人的作品大都带有比较明显的政治色彩,也对当时社会的政治风气起到了正向的引导作用。我们知道,诗歌是一种具有明显修辞痕迹的文学体裁,而南社诗歌又具备鲜明的政治特色,因此本人认为,从政治修辞学的角度研究南社诗歌是可行的。吴礼权先生在他的著作《政治修辞学》中提到,对于政治修辞学的研究,有七个方面①是最为重要的,本文结合南社诗歌所体现出来的修辞和政治内涵方面的特点,主要对其政治修辞的主体与受体、政治修辞情境的构建以及政治修辞技巧的运用三个方面进行分析研究。
修辞本质上是人们为了实现达意传情效果最大化而在语言文字经营上进行的力所能及的努力。那么政治修辞本质上就是人们为了达到特定的政治交际目标而在语言文字表达上所尽的一切努力[2]。因此,这种与政治相关的交际活动必然存在政治修辞的主体与受体。政治修辞的主体是指在一定政治背景下运用政治修辞进行交际的主动者,而政治修辞的受体则指的是交际的另一方即接收者。也就是说,政治修辞主体与受体的身份应该都是政治人[3]。政治人的身份又可以分为职业政治人和角色政治人两种。所谓“职业政治人”,顾名思义就是“以政治工作为职业、具有特定政治地位与党政职务的人。”而“角色政治人”,则是指“自然人在跟职业政治人谈论政治话题时,经由当时特定的政治情境而临时获得的政治人身份的交际者。”[4]显然,“角色政治人”离开了特定的政治交际情境其“政治人”的身份便不复存在。因此,为了保证交际活动的“政治性”,主体和受体至少有一方应该是职业政治人。就南社诗歌的政治修辞研究来说,南社诗歌政治修辞的存在,就是以职业政治人所作的与当时政治局势、政治事件等主题相关的诗歌为前提的(下文所举例子的作者,都是经过本人查考确定其在当时是有政治职务的)。这部分诗作也是本文研究的具体对象。搞清楚了本文的具体研究对象之后,我们接下来要搞清楚的就是南社诗歌政治修辞的主体与受体的具体情况。对于南社诗歌中的政治修辞主体和客体的研究,我们可以从交际双方的身份角色和交际的话题性质这两个角度来切入。
(一)政治修辞交际双方的身份角色 据本人统计,南社诗歌中有很多是职业政治人之间交际的诗作。这部分诗歌中有相当一部分是确定了交际对象的,一般从标题基本可以看出来,通常是职业政治人之间所作的赠答诗和酬唱诗。如陈家鼎《喜吴稚晖先生来访夜谈即赠》,该诗的交际对象吴稚晖是职业政治人,传递的是他作为政治修辞主体为国报效的人生志向。与此相似的如程善之《革命后感事和怀霜作即次其韵》,该诗为辛亥革命后的感事之作,号召人们要化悲痛为力量,对革命依然要保有坚定信念;又如周斌《感怀用燕京和次公韵》,该诗是针对袁世凯复辟帝制所引起的种种政治风波而作,传达的是诗人希望政治清明,不再有权利斗争的愿望。此外,南社诗歌中也有很多是职业政治人与角色政治人之间交流的诗作。这里的角色政治人既包括并无政治职业的特定的作诗对象,也包括当时广大热衷南社诗歌的普通民众。如吕碧城《游钟山和省庵》,该诗并无特定的作诗对象,传递了诗人冷眼高怀看透的政局发展的本质,并认为当下纷乱的一切都将成为过去的观点;又如,王葆桢《集饮湖楼次半峰韵》,该诗的作诗对象是明确的角色政治人,抒发了作者对当时黑暗社会的忧虑;再如,王德钟《奉和朱剑芒述怀两律即用原韵》,该诗的作诗对象也是明确的角色政治人,表达了作者认为自己苟活世上不能有所作为的悲伤。可见,南社诗歌的政治修辞主体一定要是职业政治人,政治修辞受体的范围比较广、成分比较复杂。
(二)政治修辞交际的话题性质 总的来说,南社诗歌的主题大都与当时的政治局势、发生的政治事件相关。为了能够从政治修辞的角度全面地研究南社诗歌,这里我们可以把传统的人与人之间直接的言语交际方式扩展到个人与个人、个人与社会群体之间的“间接”的书面交际方式。之所以用“间接”这个词,是因为与口头交际不同,南社诗歌对于个人、群体以及整个社会的影响大多是以书面的诗作为媒介的,虽然不是传统的话语交际方式,但跟话语交际所能达到的交际效果实际上是一致的,因为这种交际方式亦是人们之间思想的交流,也能起到启发思维、达成共同交际目标的作用。
因此,体现政治修辞交际的诗歌不仅仅指上文提到职业政治人之间的答赠诗和酬唱诗,还包括职业政治人对社会、对他人在政治意识方面有正向引导的诗歌,或者说能够让人产生情感共鸣的诗歌,比如包含作者政治思想感情的咏史诗、纪事诗以及感怀诗等等。那么,有了这样一个更加广阔的言语交际范围作支撑,我们再来谈政治修辞交际的话题性质就有意义多了。上文提到,南社诗歌的主题大都与当时的社会政治背景相关,诗作交际的性质也多涉及正面的政治思想的宣扬。其实,在这个大的范围之下,我们还可以细分。据本人研究发现,南社诗歌中有一部分诗作的话题性质与当时的时事政治相关,如邓家彦的《狱中感事》就是有感袁世凯窃取临时大总统这一历史事件而作;胡怀琛的《咏史》就是根据张勋攻入南京、“二次革命”失败这些历史事件而作;宋教仁的《哭铸三尽节黄花岗》就是针对黄花岗起义失败这一历史事件而作。此外,南社诗歌中还有相当一部分诗作是诗人有感于混乱的政治局势的情感抒发,这种感情通常与某个具体历史事件无关,而仅仅与作者忧国忧民的政治意识相关。如宋教仁的《登韬光绝顶》,该诗大气磅礴,读来仿佛能感受诗人强大的内心力量,其中“海门潮正涌,我欲挽强弓”就是对诗人内心活动最好的写照;又如,王德钟的《十九岁述怀十章》,这十首诗中的“床头三尺龙吟夜,忽梦沙场枕月眠”“深宵悄向龙泉誓,沧海横流敢惜躯”“等闲忍却沧桑泪,来种要离冢畔田”等诗句表明了诗人引而待发,渴望为民而战的决心;再如,谢良牧的《秋兴》,该诗借秋景抒发了自己内心的慷慨激昂的感情。可见,南社诗歌政治修辞交际的话题性质是紧紧围绕“政治”二字的,既可以依托具体的政治事件,也可以围绕作者忧国忧民的政治思想展开。
政治修辞情境,是特指在政治交际活动中对实现特定政治修辞的预期目标有直接影响作用的时空人文环境,一般包括政治交际活动中所要涉及到的人、时、地等环境因素[5]。因为政治修辞本质上是一种“有所为而为”的极具目的性的语言行为,那么要达到既定的政治交际目标,需要政治修辞主体很好地“应合特定题旨情境”。具体来讲,需要政治修辞主体有效地调动语言资源,动用一切有效的表达手法。我们认为,南社诗歌创建的政治修辞之所以如此成功,主要是因为它作为政治交际活动中的重要媒介,充分考虑到了“跟谁说话”“在什么时机说话”以及“在什么场合说话”等问题。由于“在什么时机说话”和“在什么场合说话”这两个因素在诗歌中通常体现比较具体,诗人在具体的诗作创作中也比较好把握,那么我们就主要从“跟谁说话”的角度,即“人”的角度来谈南社诗人是如何构建贴切的政治修辞情境的。由于交际的过程是双向的,那么这里的“人”既可以是指政治修辞的主体,也可以是指政治修辞的受体。
(一)与政治修辞主体相关的“人”很显然,这个“人”就是作为职业政治人的作者自身。一般来说,诗人在进行诗歌创作时,需要充分考虑自身的语言表达特色以及思想的倾向性。这在不同诗人对于相同主题所写出的诗作在内容、风格上有很大不同可以看出来。比如同是悼念宋教仁,林学衡有《哭钝初》:“平情功罪足千秋,噩耗遥传泪忍收。兰忌当门宁不尔,鼠惊凭社果谁尤。芳菲乱眼春无主,政变寒心死倘休。说与九原应一恸,倚闾白发正添愁。”蒋士超有《挽遯初先生》:“流血竟五步,伤心此国殇。风云愁黯黯,水月幻茫茫。申浦原吾土,桃源是故乡。灵均应痛哭,谁为遣巫阳。”温见有《哭宋渔父先生》(其一):“鬼谋本是胜人谋,哭到先生泪不收。最恨马鞭投未断,长江故故至今流。”《哭宋渔父先生》(其二):“男儿死亦寻常事,冈上黄花故鬼多。只是腥风和血雨,江山如此奈人何。”由以上三位诗人的作品可以看出,同是挽宋教仁,林诗更加注重宋本人牺牲这件事,表达哀思的笔触更加细腻感人;蒋诗把宋之死定位为“国殇”,主要说宋的去世对时局的影响,全诗给人一种历史的厚重感;温诗虽也表达了对宋牺牲的悲痛,但流露更多的是对黑暗时局的失望和无奈。可见,由于三位诗人看待问题的角度不同,自身对哀痛的敏感度不同,所呈现的诗作的政治内涵也不同。再如,同是悼念秋瑾,徐自华有《中原光复重入越中有悼璇卿》(其一):“年年风雨惯悲秋,今岁秋风散尽愁。郢唱一声天下和,居然光复旧神州。”《中原光复重入越中有悼璇卿》(其二):“旧事苍茫散若星,夕阳衰草掩西泠。幸留片石韩陵比,再筑秋家风雨亭。”庞树柏有《秋侠墓》:“西泠桥畔水回环,三尺孤坟夕照殷。犹忆秋魂哭风雨,故教侠骨重湖山。年年碧血痕难灭,寸寸红心草未删。十字旧题碑已换,我来酾酒泪频潸。”不难看出,徐诗虽然描写的意境悲凉,但对国家的未来仍然充满希望,全诗整体的感情基调还是充满希望的;而庞诗对于意境的描写和个人情感的抒发均不胜悲凉,全诗整体的感情基调是幽暗的。可见,诗歌不仅是对世间事物、景象的描摹,也是诗人自身气质精神、思维方式的真实写照。通过比较诗人作为职业政治人对相同政治主题的不同表达方式,我们也可以感受到诗人作为政治修辞主体,在诗歌创作时对自己作为政治修辞情境中“人”的因素的隐性考量。
(二)与政治修辞受体相关的“人”上文我们提到了广义的“言语交际”概念,这里所说的“人”不仅是指单个的修辞受体,也是指群体性的修辞受体。包含单个修辞受体的作品,除了上文提到的有固定交际对象的具有私人交际性质的赠答诗和酬唱诗,还包括虽有固定交际对象但私人交际性质不明显的“意有所指”的诗歌。一般来讲,“意有所指”的“人”从诗歌的标题中我们就可以看出来,通常诗作中也应该突出“他”的特点。比如高旭的《海上怀陈去病》:“写寄音书雁一行,江头眺望人微茫。几家笔可修南史,百岁人终到北邙。骂座非关灌夫醉,哀时须识步兵狂。何年偕隐还初服,同向东皋买草堂。”该诗是高旭怀念其友陈去病的诗,诗中的“南史”指南社的历史,“骂座”句写的是指南社社友酒后争吵口角事,“偕隐”句实际上也间接表明了陈去病本来就有的归隐思想。从这首诗中许多与陈去病相关的信息,我们可以知道高旭在写作这首诗的时候,充分考虑到了陈去病作为修辞受体的“人”的因素。又如他的《哭张伯纯先生》(其一):“卓绝东南天放楼,抗怀稷契尽堪俦。自饶儒者千秋业,不屑人间万户侯。欧九表阡新纪念,孟光举案旧风流。入秋风雨凄凉甚,国瘁人亡满眼愁。”这首诗咏张通典(字伯纯)的生平事迹,该诗首联、颔联谓张伯纯乃东南杰出人才,自少年即立志救国,鄙夷功名。颈联运用典故实写张伯纯之女张昭汉撰写的《张通典行略》,以及他与其妻夫妻互敬的幸福生活。从这首诗中展现的这些与张伯纯相关的信息,我们就可以知道高旭在写作这首诗的时候,充分考虑到了张伯纯作为修辞受体的“人”的因素。此外,政治修辞的受体的“人”也包含群体性修辞受体这部分。据本人研究,南社诗歌中群体性的修辞受体在题目中点明的很少,而且以群体为修辞的诗歌多为咏史诗、述怀诗、纪事诗等。如王德钟《乙卯除夕书感》、吴恭亨的《去国二首》等,这些诗作在南社整体诗作所占比例较大,大多格局宏大,抒发的感情真切感人,所蕴含的政治思想极具号召性。
一般来讲,要达到既定的政治交际目标,仅靠政治修辞主体很好地“应合特定题旨情境”是不够的,还需要在语言文字表达上即修辞技巧的运用方面努力,这样政治修辞主体才能有效调动语言资源,动用一切有效的表达手法,真正达到预期的理想政治交际效果。据本人研究,南社诗歌中运用最多的修辞手法是用典。当然还有其他修辞手法的运用,如比喻、借代、双关等,因本部分主要研究典故的运用,故不逐一展开。刘勰在《文心雕龙》里诠释过用典这种修辞方法,说用典是“据事以类义,援古以证今”。即是用来以古比今,以古证今,借古抒怀。他认为“用典既要师其意,尚须能于故中求新,更须能令如己出,而不露痕迹。”据本人研究发现,南社诗歌中所运用的典故不仅故事感强,而且还别具含蓄的韵味与历史的厚重感;不仅能够有效地传达修辞主体的思想感情,而且还能彰显表达者的人格魅力与品德修养。具体来讲,南社诗歌中运用典故促进政治交际目标的实现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一)叙事厚重,能含蓄地传达修辞主体的政治理念 这里的“政治理念”是指修辞主体对当时政局所持的看法。由于典故大多与历史事实相关,那么在诗歌中运用它所呈现出来的叙事多给人一种历史的厚重感。很多时候看似是在讲历史事实,实际上是在表达修辞主体(职业政治人)自身的政治立场。但这个过程是相当含蓄的,不仅需要我们对其所运用的典故相当熟悉,而且需要我们运用自己的联想以及逻辑推理能力细细品读,才能准确把握修辞主体真正要表达的政治理念。事实上,“含蓄”不仅仅是诗歌写作的妙处所在,也是在当时特殊的黑暗的政治环境下的一种必要的自我保护的手段。因此,南社诗歌中所运用典故的“含蓄”显然是有利于促进政治交际目标的实现的。如陈子范的《有感三章》(其三):“满目沧桑感慨增,何人左袒倡中兴。细参色相原无我,辜负名山悔不僧。自笑惊弓如野鸟,生憎逐臭是青蝇。看他虏运终衰歇,同室操戈薛与滕。”该诗中的“左袒”和“同室操戈”是两个典故。其中“左袒”典出汉灭诸吕事。《史记·吕后本纪》载:太尉周勃欲灭诸吕,行令军中:“为吕氏,右袒;为刘氏,左袒。”这个典故含蓄地表明了诗人希望有人支持“二次革命”,以使革命事业中兴的愿望。又如傅尃《感怀四首》(其一):“枉劳奔走十年身,兴汉谁知竟帝秦。党祸钩连天未悔,霸才消歇乱方真。可怜赌国甹孤注,忍见操戈厚四邻。从此止乌定谁屋,藐余何惜作逋臣。”该诗中的“帝秦”是个典故,典出战国鲁仲连义不帝秦的故事,这里借指袁世凯的称帝野心。含蓄地表明了诗人对辛亥革命后袁世凯篡权,大局变乱的失望与慨叹。再如傅尃的《感怀四首》(其二):“天翻地覆纷危涕,岁尽冬寒赋索居。戈在尚堪挥落日,辙横犹及认前车。龛灯回向期皈佛,蠹简飘零且著书。便欲南山看射虎,问天生我复何如。”该诗中的“戈在”句和“便欲”句中都运用了典故。其中“戈在”句用鲁阳挥戈典。典出《淮南子·览冥训》:“鲁阳公与韩构难,战酣,日暮,援戈而之,日为之返三舍”,通过这个典故含蓄地表达了诗人认为当时尚有挽回颓局的机会和可能,也含蓄地表明了作者坚持革命,锐意进取的心志。
(二)言简义丰,能有效地传递修辞主体的政治情思 这里的政治情思主要是指修辞主体忧国忧民的情怀。用典有很重要的一个特点就是可以用简短的语言传递出丰富的内容。诗歌的表达有字数、韵律的要求,很显然,典故的这种言简义丰的性质不仅适合诗歌这种题材的意蕴表达,对于促进政治交际目标的实现也是有利的。如陈子范《有感三章》(其一):“出山揽辔欲澄清,胸有阴符百万兵。伏枥长嘶无限恨,拔刀起舞不平鸣。关河破碎分南北,豪杰飘零半死生。每饭难忘心内事,龙蟠虎踞石头城。”基本上每联都运用了典故,如首联中的“出山”“揽辔欲澄清”,颔联中的“伏枥长嘶”“拔刀起舞”,颈联中的“关河破碎”以及尾联中的“每饭难忘”等,这些与典故相关的简短的词语都传达出了丰富的文化内涵,表明了诗人愿参加革命,澄清浊世的理想和忧国忧民的情怀;又如李拙《悲愤十首》(其一):“万古降幡出石头,而今主将更无谋。八千项羽江边泣,五百田横岛上羞。借问陆沉谁任责,遂令瓦解负同仇。龙蟠虎踞空城在,弃甲于思一去休。”该诗中的用典也有好几处,如“降幡出石头”“八千项羽江边泣”“五百田横岛上羞”“同仇”“弃甲于思”等。这首诗作于“二次革命”失败之后,讽刺的是守城主帅弃城离去,北洋军张勋攻破南京之事,深切地表达了诗人对于动荡时局的无奈和担忧;再如高旭《癸丑元旦》:“新朝甲子旧神州,老子心期算略酬。摇笔动关天下计,倾樽长抱古人忧。剧怜肝胆存屠狗,失笑衣冠尽沐猴。满地江湖容放浪,明朝持钓弄扁舟。”这首诗虽然只有“长抱古人忧”“满地江湖”两处典故,但充分表达了作者对当时辛亥革命胜利果实落入北洋军阀之手,袁世凯取代清王朝建立军阀官僚统治等一系列倒行逆施的愤懑之情。
(三)感染力强,能迅速地点燃修辞受体的政治热情 这里的政治热情主要是指修辞受体的爱国热情。据本人研究,南社诗歌中所选用的典故大多包含慷慨激昂的精神。这种精神不仅是作者内心精神世界的写照,而且这种借由古人的事迹抒发出来的精神具有强劲的穿透力量,更能击中修辞受体的内心,能迅速点燃修辞受体的爱国热情,有利于交际目标的实现。这种强烈的政治感染力,主要与所选用典故中体现的高尚的价值观有关,如潘飞声《过莽苍苍斋吊谭复生》:“天地今何许,风云复莽苍。一斋留净土,之子岂佯狂。救国心难死,能仁血有光。回车经菜市,凄怆动中肠。”该诗中的“能仁血有光”典出《论语·卫灵公》:“子曰: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人,有杀身以成仁。”因为“宁死成仁”的思想自古以来就具有极大的影响力,那么诗中谭嗣同视死如归的精神气概的感染力就可想而知了。又如雷昭性《哭广州殉义诸烈士》:“誓抵黄龙聚义兵,复仇匪羡帝王名。却怜涿鹿干戈起,辜负昆阳雷雨声。子弟八千殉项羽,英雄五百死田横。胡儿漫喜根株尽,得遇春风草又生。”该诗颈联用了“子弟八千殉项羽”“英雄五百死田横”两个典故,它们分别出自《史记·项羽本纪》和《史记·田儋列传》,这两个故事都宣扬了自古以来人们都很重视的“忠义”精神。很显然,诗人将它们用在该诗中也能起到点燃修辞客体爱国热情的作用。本人认为,其实这种政治感染力,也可以体现在运用典故陈述事理的严谨性这个方面。如张恭《狱中口占》:“史笔永无传信日,问心原可对人言。玉坚要向瑕中见,铁错谁从铸后翻。天际冥鸿重触网,云间野鹤竟乘轩。聪明已被离骚误,莫更投湘吊屈原。”该诗“铁错”句典出《资治通鉴·唐昭宣帝天佑三年》,该句意指有错不可反悔。“野鹤竟乘轩”典出《左传·闵公二年》,此句意谓满清官场腐败不堪。这两个典故融合该诗的其他部分,给人以叙事严谨,说理入木三分的感觉,十分具有政治感染力。此外,诗歌的政治感染力还可以与所运用的典故呈现出来的恰当而辛辣的讽刺效果有关,如刘谦《孤愤》:“孤愤真防绝地维,忍抬醒眼看群尸,美新已见扬雄颂,劝进还传阮籍词。岂有沐猴能作帝,居然腐鼠亦乘时!宵来忽做亡秦梦,北伐声中起誓师。”该诗中的“腐鼠”典出《庄子·秋水》,诗人借此指已经被辛亥革命废掉的皇帝宝座。很显然,这个典故用在这里是很恰当的,而且具备让民众都认可的讽刺意味,故能迅速地激起人们的反抗意识。
综上所述,南社诗歌的政治修辞特色体现在诸多方面。具体来讲,它的政治修辞主体和政治修辞客体比较复杂,为了实现既定的政治修辞目标,它不仅在修辞手法方面特别是典故的运用方面别具匠心,而且在“人”“时”“地”三个方面特别是“人”的因素的把握上考虑得非常贴切。修辞本就是诗歌的灵魂,而从政治修辞学的角度研究南社诗歌,为我们以后的诗歌研究提供了新的路径。
注释:
①吴礼权先生认为这七个方面分别为:政治修辞主体与受体、政治修辞情境、理想政治与现实政治的矛盾、政治修辞与人格定位关系、政治人与自然人分野、政治人的政治修辞与情绪控制、政治修辞的基本原则及其技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