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绍珍
青山站在大地上, 时间的海拔横生枝叶, 野蛮生长。
盘踞青山的植物王国, 上半部分直插天空, 下半部分直插大地。 乔木长成参天大树, 伸入月亮的腹地, 藤蔓爬过天际, 探听星星的方言。 根须埋在大地上, 动物、 草木、 庄稼从青山摄取营养。
灵泉从青山体内流出, 乱石飞溅白浪花, 溪水蓝得可以捞起整个天空。 山路分心走神时, 小溪已拐入无人之路, 带你去见识陌生的悬崖和流瀑。 花间蝴蝶收回视野时, 又被领到人行路边。
层层梯田搭建攀援之梦, 青山形态倾斜, 人的一生才有坡度。弯腰劳作的人, 身心贴近泥土。 庄稼开花结穗, 圆润的珠玉垂挂植株上。 绵延不绝的稼穑, 呈现、 隐忍, 收拢、 敞开, 都有极致的倾斜。
人神隐居的深山里, 梦境与现实交织, 密林深处有密林, 村庄上面有村庄, 白云上面有白云。 清晨, 太阳冲出云端, 大地的光芒, 疏密有致。
大江大河的源头, 储藏光亮的地下矿石。 连绵起伏与肃穆,无边寂寞与盛开, 冬雪沉静与夏日繁茂, 始终持守“天人合一,道法自然” 的线装书时代。
越过巍峨青山, 宇宙的光芒直抵心扉, 河流、 草木本真呈现。俯仰之间, 一座青山立地顶天。
大雪翻过秦岭, 我居住的川北与广阔北方连成一片。
腾出院落, 腾出树上的落叶与鸟鸣, 腾出原野的山间沟壑。删掉纸上无用的文字, 剪掉胡思乱想的梦, 唤星星回屋子里安眠, 唤太阳侧着身子出场。
嘉陵江烫平波浪。 一场大雪, 在故乡川北大地安家落户。
大雪从北方飞过来, 故乡的松林坡落满了雪, 几十里的河坝铺满了雪, 大山的腰间腹部头顶落满了雪, 孩子的饭碗里端着雪, 母亲的洗衣盆装满了雪, 媳妇的发夹上别着雪, 山顶的寺院传来雪染白的钟声。
南北分界线秦岭, 最早的火车穿越蜀道, 朱鹮在那儿安家落户。 许多冬天, 北国飞来的大雪被它阻隔。 川北多年看不见雪,偶有秦岭要塞神经松弛, 放过一拨雪花, 落在瓦屋上、 院坝里、或浅水塘, 一阵风就把它吹化了。 童年有许多空欢喜是它制造的。
一场大雪从秦岭飞来, 覆盖无边无际的空寂, 压倒一场大风,吹她变形的梦。 北方大雪弥漫川北天地间, 麻雀、 苍鹰、 云朵,收敛翅膀, 飞进了南方以南的森林, 天地间旋舞一种圣洁的花朵。
川北大地上, 万物生出翅膀, 加入大雪舞蹈, 汇集磅礴的阵容, 以及铺天盖地的力量。
垂柳条条拂向河面, 河滩上的青草便绿了。
小草不需要专门播种, 更不需要人教她生长技能。 她自带翅膀, 想到哪里落根, 种子就飞往哪里, 许多飞鸟帮忙捎上她飞往远方。 春天, 她就会生根发芽, 大片大片繁殖。
小草生活简单素朴, 她穿上时尚的绿衣, 在春天满山满岭地跑, 还带着一面山坡、 一片树林、 一座花园奔跑。 草叶落下来,化入泥土就是上好的农家肥。 她喝露水、 雨水、 溪水, 不需要人工专门浇灌。
青草的引领是无声的。 她最优秀的品质是与大自然融为一体,她谦逊和蔼, 队伍庞大, 与水稻、 麦子、 稗子、 水葫芦同生共长, 她还生长有毒植物, 狼毒花, 川乌、 草乌隐藏其中。
青草是最廉价的植物, 除非人的标新立异, 城市种植的草坪外, 青草不需要银子购买。 她不向人索要阳光水分空气, 不讲条件不要报酬, 哪里都可落户安家。 陆地可生, 水上可长, 太空可存。
人能生存的地方, 青草可以生存; 人不能生存的地方, 她照样能生存。 整个世界是青草的, 山楂花绽开, 河水变青, 树木披绿, 秋风劲吹, 树木落叶, 雪花纷飞, 都有青草暗暗地引领。
青草蔓生大地, 地球穿上草裙在我梦里滚动。
旧时小楼房, 座落在我的城市或乡村。
坐在楼顶上, 望月, 读诗, 冥想, 听邻居摆龙门阵。 可以欣赏房前屋后的瓜果蔬菜, 可以眺望远方的灯火。 凉风随时会来。在冬天坐在上面, 感觉很冷; 在夏天坐在上面, 感觉很凉爽。 我们坐在上面淋雨, 晒被子。
时不时小老鼠蹿过来, 滴溜溜的眼睛四处瞧, 每每我们友好地相望, 它却溜走了。 一只小花猫蹿过来, “咪, 咪” 叫个不停。
小女孩跑过来, 拿着一本书, 让妈妈教她认字。 她也是一朵小花儿, 开得正艳。 乡村的洋芋花开得像大地的披头巾。
大地是需要色彩的, 更需要镶嵌各种色彩, 才会美得无瑕。
乡村的小楼房, 越建越多, 城市的小楼房摇身一变, 变成高楼大厦。
夜晚, 梦见已故的人与我对话, 说我们的房子居高临下, 挡住了他们的视线, 望不见北斗七星, 晒不着阳光。 他们爬不上楼梯, 也不会按电梯按钮, 不能去山外世界, 我哑口无言。
我的梦, 很有个性。
彩云出岫, 草木知春秋。
目光视线, 搬运这缥缈虚幻作参照物。 风吹, 变形, 嫁接,改装, 一种极致美学占据心间。 大街、 小镇、 亭台楼阁, 古墓、河流、 湖泊, 穿上新鲜名词, 世界便是刚刚诞生的幼崽。
时间的脑细胞缺氧, 跟随河流四季涨潮。 时尚露出脸来让妄念贴金, 牡丹花开在展厅里, 狼毒花在画屏茂盛亮相。 雾霾来了,榕树找不着原形, 灯火摇晃, 江水里鱼群深度失眠, 线装书变成了一篮子简化字。
在光怪陆离中行走, 一部小说以荒诞情节亮相。 蝴蝶压瘪存储空间, 变形的梦掌控的格局越来越小。 云朵忘记飘逸, 鸟儿懒得鸣叫, 春风歇在树上酣眠, 鲜活的事物都得调整方位。 站在无形的波涛上, 大海颠簸自己的命运。
大地走在漏洞百出的冬日里, 太阳成为隐形者, 世间疏密有致的生活随意附形, 阻碍自然界的正常认知。 不见云翳隐藏生活的泥泞, 不见梧桐树下瑟缩的小草, 不见芸芸枯草的惊吓和恐惧。
彩云出岫, 天空化了妆, 我们忽略的是扁平、 生锈、 缺损、融化。 大地不需要染色, 天空不需要化妆, 田野更不需要画蛇添足。 因为漏洞, 因为缺陷, 化妆技术盛行于人间。
我们娴熟于最新潮的技艺。
候鸟起飞时, 想象是一条直线, 植物凭记忆逆行打捞光亮,摩挲汉字发出读音。 大海是蓝色的, 曾经撕破的漏洞, 秉弃虚伪的掩饰, 我们用一针一线去缝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