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俊国
题记:张谓《长沙风土碑记》 云: “上为辰象, 下为郡县。” 在象天法地的星城长沙, 俯之, 仰之, 都是群星璀璨。
游历星城长沙, 为岳麓山留韵的杜甫, 当他说李白“笔落惊风雨” 时, 就惊落了一个朝代的一场雨。
每一次思念李白, 都是在追忆盛唐的青春。
此前, “家长沙” 的怀素在芭蕉叶上疾笔风雨时, 窗外的风雨, 正在他亲手种植的一万多株芭蕉上淋漓疾书。
那一刻, 怀素就是天地落笔的一株芭蕉。
《自叙帖》 中, “长沙” 两字蓄满了气贯长虹的盛唐之韵, 也为千年之后的历史文化名城书写了无边想象和张力。
事实上, 喜欢远游的怀素, 在路上结识了笔落惊盛唐的李白。一个独步书坛, 一个纵横诗坛, 他们一落笔, 就把盛唐青春气韵引向了奔腾不息的历史长河。
而今天, 一阕词写就了星城长沙的豪情。
是的, 星城在《沁园春·长沙》 中神采飞扬。 而诗人手书的“长沙”, 一次又一次成为星城地标, 指引着城市风华正茂前行的方向。
星城长沙, 正青春。
1一座山总要俯看些什么, 关爱些什么, 然后, 才有情怀博大。
此时, 岳麓山以清风为怀, 抱住那么轻、 那么清且流淌着的阳光。
在清风峡, 爱晚亭轻轻挽住阳光, 洗亮时间碧瓦; 百年枫香也轻轻挽住阳光, 在绿叶上沉淀、 发酵, 然后沉醉, 等待霜风,等一场待醒的梦。
诗人也挽住阳光, 从二月花移情霜叶红, 让我看见阳光无尽可能地生长。
此时, 我挽住阳光坐在爱晚亭中, 又一次诵读《沁园春·长沙》, 读一条江的生长。 江河是大地之树, 从源头生根, 蜿蜒成长。 而我从气势磅礴的书法笔意中, 读到了广袤无垠, 时空无尽。
诗意和笔意让霜叶红遍万山。
我知道, 风也在生长, 即将走下清风峡, 去拥抱橘子洲畔的浪头。 风, 于河流上找到了云帆。 云帆, 在风的方向上找到了远方。
而一条河流总要回望些什么。
我知道, 思想生长, 必将拥抱奔腾不息的时间浪头。
2岁月苍茫, 打开记忆。
从这里出发, 去爱山, 爱水, 爱祖国辽阔大地。
青春, 总是习惯贮满二月花, 但每个时代都需要霜叶红的豪放, 需要万山红遍的胸怀。 在爱晚亭, 历史关于大爱的论辩, 红了二月花, 也红了霜叶。
于是, 他们以青春之名饱蘸山河之风, 发出时代追问, 并一生践行。
在漫漫征途上, 雪越紧, 叶越红。
红叶, 是大地举起的火把, 照亮寒夜的路。
然后, 他们脚踏实地, 迎着太阳, 走上融雪之途, 比如远方,比如终年积雪的夹金山、 亚克夏山……
一路青春诗情。
出发, 就是山高水长。
3阳光不会褪色, 一次次鎏金爱晚亭。 清风不会褪色, 一次次沐浴爱晚亭。 流水不会褪色, 一次次环绕爱晚亭。
时间以诗意为亭, 逗留其间。
于浩渺无边的阳光和清风里, 万物生长浩渺无边的诗意。
关于爱晚亭, 出发抑或抵达, 都在诗意中。
于是, 爱晚亭借红叶抒情, 燃短霜期。 我们借岳麓山抒情,扶摇万里。
被一座山俯看着, 被一条江簇拥着, 星城长沙, 总有新的诗意不断从山河的怀里出发或抵达。
爱晚亭, 依然是诗意停靠的车站或码头。
我们, 以江河和鱼米之乡的名义爱上一块土地, 以一株稻禾的名义, 爱上一个叫袁隆平的人。
浏阳河弯过“第七湾”, 向我们所爱的人举手致敬, 并伸开臂膀抱“隆平高科技园” 入怀。
站在充满张力的浏阳河畔, 时间朝前, 目光向西。 1960 年湿热的夏天, 在湘西狭窄的试验田里, 一个年轻人发现一株特殊性状的水稻。 从此, 他从一株稻禾打开了一个广阔的世界。
稻禾喜阳, 他一生追光。
毕生为“稻粱谋”, 播洒汗水和智慧, 年届耄耋, 依然耕耘不辍。 阳光晒黑了他的皮肤, 却饱满了金黄的稻谷和他多彩的人生。
一个让禾稻丰产的人, 一生淡泊名利, 成为丰碑。
朴素的稻花, 展开他对大地一往情深的灿烂。
他的笑容, 照进浏阳河东岸, 照进隆平高科技园, 指引每一个园区人。 在这里, “小园区、 大产业” 已成星城之星。
在这里, 他的笑容是“种业硅谷” 的第一粒种子。
在这里, 为了大地的丰收, 园区人初心不改, 在现代化城市里, 以农业发展为标识, 打造中国的“稻禾芯”。
1在清风峡, 不知是清风在走, 还是阳光在走。
在谷口时光的千年流淌中, 能被竹子一丛又一丛吟诵的, 只有书声。 清风翻书, 是我听过的世界上最动听的声音。
阳光已经走了很远的路, 书声是阳光来不及休憩又重新出发的唯一理由。 而阳光是世界上最好的诗人。
诗意不在阳光最好时, 而在怀念阳光时。
百泉轩在谷口。 轩前有溪泉“万古涓涓无须臾”, 轩前有贤者三日论道, “昼而燕坐, 夜而栖宿” ……所有记述都在岳麓书院的窗轩上, 被清风阅读。
此时, 阳光是最认真的偷学者, 倚在窗台上, 头越探越长。
比阳光探得更长的, 是远来者的想象。
事实上, 阳光也需要被重新点亮。 在岳麓书院, 书声是人间最好的火种。
我和阳光走向另一间书舍时, 竹影, 书童一样殷勤引路。
2昨夜, 我在星城仰望。 流星划过的星空, 浩瀚而深邃。
我相信, 经过星城的湘江水, 脚步很轻。
江水, 把一粒粒细沙放下, 聚成沙洲。 千百年来, 远来的莘莘学子一边抖落身上的尘土, 一边抖落心中的尘灰。
入道与出道, 都需要有清空自己的能力。
书院的建筑, 因山势而倾斜, 而每一句书声都坐得很正。
我在拟兰亭、 汲泉亭前伫立神思。 然后, 到四箴亭前看一株梅, 待到花开时, 梅香就是书香。 然后, 过饮马池看风雩亭, 亭中最宜读《论语》, 读“风乎舞雩, 咏而归”, 然后, 过咏归桥。
岳麓山上有赫曦台, 书院里也有赫曦台, 寓意阳光是最好的高台。 于此, 我想到书生意气, 就像这满院阳光, 不觉其重, 但有充沛的能量。
在岳麓书院文庙前, 我追思2000 多年前的孔子, 追思1000多年来的先贤, 然后, 在湖南大学校园里面向未来。 比我追思更远的, 是蜿蜒的湘江水。 江水滔滔, 是波浪对波浪的传承, 传唱属于这个奔腾时代的新楚歌。
一山流淌而下的阳光, 在一山树木的叶脉中沉淀。 孕育满山花开。 孕育春天。 孕育书香。
书香, 是岳麓山阳光的最好沉淀。
相携而来, 彼此间的阳光, 就是彼此的最好沉淀。
江风吹过解放西路, 我从蔡锷中路来。
东西南北, 站在十字路口。
我选择向上。
垂直向上, 站上高452 米的国金中心塔楼, 站在星城之巅,远远听见李白的声音破云而上: “危楼高百尺, 手可摘星辰”, 此时, 他恐惊的天上人是我。
事实上, 我刚从太平街太傅里来, 让我不敢高声语的, 是2000 多年的时空穿越。
此前, 在国金中心买一杯“茶颜悦色” 的距离, 等于李白的百尺之高; 买一本《浏阳河九道湾》 的距离, 等于一个甜甜的微笑; 观摩一场艺术展、 时装秀、 高峰论坛的距离, 等于按下一个电梯键上的数字; 签下一份亿元订单的距离, 等于品一盏茶的时间。
在国金中心, 举盏对饮者: 湘江、 岳麓山、 橘子洲、 梅溪湖。
原来, 星城幸福, 可以走在五一大道上, 走在芙蓉路上, 走在坡子街上, 走在橘子洲头……今天, 星城幸福多了一条云上之路。
在云上之路, 我听见国际马拉松的垂直脚步;
在云上之路, 我看见正在落地的一幅幅蓝图, 成为星城奔跑的脚印;
在云上之路, 我看见“天河” 超级计算机的“中国算力”, 看见全球最大吨位履带起重机彰显的“中国强度”, 看见北斗卫星指引的方向和“中国精度” ……
在云上之路, 我听见科技摘星的脚步。
星城幸福, 在星云路上。
昨天, 我穿过古旧的太平老街, 穿过崭新的人群, 走进比太平老街还古老的太傅里小巷。 我忘记自己的呼吸, 感受阳光和风里每一丝呼吸的细微。
他们渡过湘水而来, 呼吸里, 有江水的氤氲之气。
太傅里也叫濯锦坊。 于他们来说, 百年时光等于湘水之阔。百年前, 生于战国的屈原渡过湘水, 在这里与黎民话家常, 并在井边濯缨洗衣。
我相信, 屈原于此濯洗衣锦, 也濯洗心锦, 即使外表窘槁,内心也依然不改锦绣。 我也相信, 背井离乡的他一定在深井里看到了故乡。
约百年之后, 贾谊渡过湘水谪任长沙王太傅, 于此处凭吊屈原, 感伤际遇。
约五十年后, 太史公司马迁运如椽巨笔, 写下《屈原贾生列传》。 历史在太傅里靠岸, 激荡起的浪花叫湖湘文化源头。 两千多年后, 我渡湘水而来, 抱住怀中阳光, 于大音希声中听楚歌。
过太傅里, 到贾谊故居, 俯看贾谊当年亲凿的水井, 多么深的巷子呀。 深井和深巷相通, 有如相通的深邃思想。
我们必须于大地和历史深处, 洞见未来。
太傅里的巷子很窄, 而在楚辞里却宽达两千多年。
不远处, 又因马王堆深达两千多年的历史地基, 支撑起星城长沙必须仰望的高度。
或许, 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 甫到长沙的贾谊, 与神交已久的马王堆墓男主人利苍, 穿越时空, 坐而论道, 谈论《过秦论》以及那个风云年代, 谈论《论积贮疏》 所要应对的汉初经济危机。
那时的长沙, 水道纵横, 他们时常相约郊游, 穿着“朱红菱纹罗丝绵袍”, 涉水而过。 然后, 临水踞坐在“乘云绣” 的地毯上, 看白鹭横飞而歌《诗经》 ……在一旁, 精美的漆器里盛着精美的食物。
比精美食物更加精美的, 是他们正在研习的帛书《易》 《老子》 《战国纵横家书》 《养生方》 《五十二病方》 ……间或弹奏二十五弦瑟、 二十二管竽、 七弦琴、 六孔箫……直到音乐卧在波涛,夕阳融入湘水。
风也累了, 一起卧进黄昏。
事实上, 他们对《老子》 的甲乙本有很深的争辩, 但不敢动他们的如椽巨笔妄加修改, 仍一丝不苟地保留着大汉雄风中的率直和本真。
两千多年后的今天, 叫辛追的马王堆墓女主人, 被科技和网络“复活”, 如斯大美, 倾国倾城。
而我, 久久地、 久久地拜服在这倾城倾国前——
别具一格的“马王堆体” 隶书, 让我俯之仰之, 神飞两千年。
橘子洲横贯江心, 纵贯诗心。
水可畅游, 风可畅想。 百年前, 百侣相携的莘莘学子伫立洲头, 迎风澎湃, “会当水击三千里”。
此时, 天空蔚蓝如洗, 满眼风荡。 百年后来游橘子洲的我,看水清沙渚, 鹭鸟横飞, 亦是豪情漫江天。
穿过成林的柑橘, 仰观参天的乔木, 俯看蔓生的葛藤, 跨过荷塘小桥, 再一次诵读《沁园春·长沙》 诗词碑。
总是流水有情, 诗意无尽。
然后, 一代伟人毛泽东32 米高的青春雕像屹立眼前。 坚硬的花岗岩泛着柔光, 飞扬的江风吹拂青春的头发, 坚毅的目光中,一个个壮丽的时代激荡而过。
一个个壮丽的时代又激荡而来。
在路上, 还有那么多人, 正奔向橘子洲头。
江河, 城市的根脉。 沿着江河, 我看见星城在奔跑。
我看见时代奔跑进星城, 奔跑进“第八湾”, 以马栏山视频文创产业园的名义卷起千堆雪。 众多抢滩的文创企业, 宛如星城闪烁的新星。
历史, 曾因战长沙而停靠马栏山。 而今, 京港澳高速和杭长高速公路上奔腾的时代浪潮, 一次次呼唤马栏山, 一次次奔向浏阳河“第八湾”。
饱蘸浏阳河水的时代, 在“第八湾” 挥毫写出大手笔。
从“第八湾”, 看无数条物流、 资金流、 信息流、 数字流, 向着传媒半岛, 千帆竞渡。
从“第八湾”, 看越来越高的星城光塔, 慢慢拔高天际线, 慢慢推开长沙未来之门。
从“第八湾”, 看风过处, 绿阴匝地, 霞霭袅袅, 波光如幻,为热辣的星城, 添一份曼妙的烟火柔情。 而遛弯读《楚辞》 的辣妹子, 是我最近也是最远的风景。
从“第八湾”, 看浏阳河蜿蜒, 看长沙博物馆、 长沙图书馆、长沙规划馆、 长沙音乐厅, 看水击三千里的星城新流向。
从“第八湾”, 看时代之河进入元宇宙, 进入星城之梦。
看奔跑的时代与“第八湾” 并肩而行。
在星城, 后湖是后来者, 因新时代城市更新而生。
然后, 后湖更新了城市和城市的认知。
后湖是水做的, 也是天空做的。 而水和天空, 不是后湖的全部。
一座历史文化之城开发一个新湖泊, 总要怀揣些什么, 比如夜空之星, 云之影, 山之影, 还有从这里起飞的艺术梦想。
后湖, 怀揣着大学城的青春脚步和爱情。
后湖, 怀揣着小岛, 小岛怀揣着绿树, 绿树怀揣着鸟巢, 鸟巢怀揣春天和飞翔。
后湖, 怀揣着童话。 小鸟一样飞进湖边红房子、 蓝房子的小孩, 出来时, 他们的小脑袋已成移动的红房子、 蓝房子。
后湖, 怀揣每一片叶子, 每一枚花瓣。
后湖, 一定还要怀揣雪, 一瓣一瓣, 被浪花疼爱, 直到相融成另一朵浪花。
怀揣脚手架艺术馆的后湖, 等你走上脚手架, 拾级艺术台阶,审视未来, 搭建天空或者成为天空。 在这里, 后湖以最现实的艺术手法, 雕塑城市建筑艺术, 为在建设“国际形象最佳城市” “东亚文化之都” “世界媒体艺术之都” 中作出卓越贡献的建设者, 留下最艺术的浪漫。
后湖之上, 是时间和艺术的破圈。 后湖之后, 谁醉在星空下?
今天的阳光, 不知是第几次临摹碑刻了。 那些回望的树影,不知是阳光表达的第几次转身。
碑刻上的古篆文, 至今无人识全, 但每一个伫立碑前的人,都会重温一次大禹治水。 当我们的目光追随古篆文的笔画时, 就是追随祖先在大地上的足迹。
不必认全这些古文字, 但必须认得这些字迹, 从中寻根民族文化脉络。
风雨的亿万次雕刻之后, 一定有阳光的亿万次临摹。
苦难而有温度的文字, 书写苦难而有温度的历史。 在我们古老的华夏大地上, 留有多少大禹足迹, 留有多少民族必须记忆的足迹, 并以文字记录。
每一次记录, 都是行走。
今天, 我依然在古老汉字足迹上, 对着山河抒情。
然后, 我需要宁静, 聆听山河呼吸。
一座山一定要生长点什么。
生长树木花草自然好。 什么都不长, 以石为林, 也好。
而我以为, 生长泉水最妙。 山泉冲出地隙, 冲出黑暗, 奔向光明, 像一粒种子的生命过程。 山泉通过植物叶脉, 也参与开花和结果, 完成生命历程。
只有参与生命历程, 才能抵达远方。
岳麓山种有白鹤泉和清风泉, 泉水到处, 便是枝繁叶茂。
你知道, 山有多高, 泉水就能生长多高。 泉水茂盛, 生命也茂盛。 你能想象, 树的年轮是泉水荡起的涟漪吗?
白鹤泉是岳麓山第一芳涧, 白鹤已去, 但鹤影无尽。 人们以白鹤泉煮茗, 让一汪泉水滋养心灵和诗意。
清风泉是岳麓山第二芳涧, 有清风在, 泉涌文思就不会枯竭。我以为, 清风泉边最适宜与明月相约, 与佳人相约。 来与不来,自有一缕清风在手。
山水从不负有趣的灵魂。
此时, 正在湘江上放歌的少年, 悄然押上白鹤、 清风两韵。
于此处自卑, 不是心理阴影, 而是岳麓山要表达的一种姿态:登高, 必须从低处开始。
曲尽通幽后, 才见道路正直; 山重水复后, 方有道路坦荡。
古人登岳麓山, 必从自卑亭开始, 在心底开启一种仪式, 放空身心, 告别过去。 想到这些, 我默诵着“君子之道, 譬如行远,必自迩; 譬如登高, 必自卑”, 过了自卑亭。
于登山途中默诵“君子尊德性而道问学, 致广大而尽精微,极高明而道中庸”, 然后, 找到道中庸亭和极高明亭。
阳光和草木之下, 遗址之上, 只有它们的碑铭。
入山亭, 让身体小憩。 读亭名, 让心灵小憩。
不必评说是否需要重建道中庸亭和极高明亭, 但必须说, 经得起历史风雨并仍见珠玑的文字, 必然会成为一个民族的遗传基因。
岳麓山, 已成为星城长沙的基因。
登上山顶, 看雁去衡阳, 岳麓山已成大地山河的基因。
踏上大地脊梁之前, 我们必须挺起脊梁登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