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 娟
依旧, 清晨。
坐在窗台上的苍蝇, 看着外面。
隔壁有干咳声, 或许苍蝇也有, 或许窗外高楼里亮着灯的那户人家也有。
一声, 一声, 被路灯记录着。
黑暗, 像挂在树上的黄叶子, 还没有落下来。
每片树叶都闭着眼睛, 任夜雨乱来。
好久没有人走过的草丛废墟, 耷拉着脑袋, 眼神如生锈的钥匙, 打不开紧闭眼睛的白昼。
一阵强势的风挤进房间, 苍蝇晃动一下身体。
黑暗逐渐从树枝上落下来。 苍蝇向周围看看想离开, 去哪里?
楼下小区里走出一个人, 捂着耳朵, 行动迟缓, 不时回头看看后面, 他看什么? 他要去哪里?
他, 苍蝇, 还有隔壁的干咳声, 都消失了。
眼神使劲打开了沉重的白昼。
这般清晨, 如此恒常。
早上六点, 管子在指定位置。
窗外朦胧, 路上空荡, 愉悦又恐慌。
转身时, 听到水敲窗户的声音——晨雾中升起的一句诗。
晨雾。 晨雾在升起。
桌上两个本子。 一个记录思想, 一个记录行动。 密密麻麻的行动, 不久后必须遗忘, 丰富的思想也必须删除。
秋天已过, 冬辉冷漠。 很多人会遗忘了一群悃愊者开辟的春天, 没有人关注他们在哪里。
蜷缩在黑暗中, 读着诗。 肚子里咕咕噜噜。
电视机顶盒上的微弱彩色光, 令人生厌。 发僵的声音, 歌唱着变形的清晨。 忧郁, 如沼泽里的脚印, 时深时浅。
我坐在什么位置, 已全部遗忘。 终于听到走廊门响的声音。
管子放在指定位置。 接着, 水敲窗户的声音。
这里一只蚂蚁, 还有另外一群蚂蚁。 一起放管子, 一起听水敲窗户。 一起继续入睡。 一起遗忘。
醒来又是一场戏。
像终于寻到了面包的蚂蚁, 弯着腰, 径直向洞穴深处奔赴,身披铠甲, 一个接着一个。
初冬的舞台太阔绰了, 从经线到纬线。 胖瘦不一的白, 从十月到十一月, 终于别有洞天。
黑塞早将十月看透了, 他捂着耳朵听——收割机咋咋呼呼,喊着标语, 把四面八方全景式的秋天, 装进自己腰包。
建筑门口, 泼洒了很多脚印。
就在这个午间, 一个人将住单间人的灵魂翻了个遍。
藏得太深了, 被一根棍子捅出来的早上, 太阳出来了, 像高原上争奇斗艳的雪, 刺眼。
蚂蚁被分成了两截, 努力想是什么躲在太阳的背后, 竟忍心刺伤如此俊美的时光。
去黄河看一场秋声, 心事又瘦一圈。
很多人——敬拜一尊高大的雕塑, 紫色空气把领悟的表情吹得四处飞扬。 小径清幽, 树阴葳蕤, 烟火绕着树顶讲经, 我也抓住了一朵阒然云烟, 于是, 闭上眼, 让黑暗带回已签协议的田园。
岁月, 是虚弱的鸟鸣, 皱纹被落叶铺满, 笔尖已被埋在前年玩弄的沙堆里, 谁敢撕开喉咙喊破那座坚固的篱笆?
石头堆砌, 完成了一次又一次防御, 内心闸门牢不可破, 着迷于黄河之水, 腾出一片心事, 酌杯日色, 一饮而尽。
多么危险的季节, 鸟鸣滑落, 树林凋敝, 草木被践踏成尘,我那么多无用的逻辑——那些被涂满颜料的人误解、 背叛, 这河水的颜色。
不得不租借一架阳光, 静寂, 幻想, 把悲悯抛出去, 万亩森林和黄河一样辽阔, 膏泽大地影子。
再一次, 降低朝拜高度, 唯恐辜负这片寂静, 哦, 我说的是别质疑内心浩然, 宽宥春天树叶回到它们容身之地。
因这宽宥竟想起雪花飘落的声音, 它们有时让整个黄河安静。
也该回到自己的容身之地了——
树林千顷, 河水无涯。
树枝睡醒了。
农夫田间锄禾。 哨兵岗位守卫。 教师负责为禾苗浇水修剪。
第二天, 总让人们惊喜。
春风在街上行走。 一个头戴茉莉花的女人, 一个穿着连衣裙的女人, 正赶往城外。
湖水流淌, 穿越古城, 看到喧嚣正大摇大摆走在天空。
看到穿着儒雅的狗在公园跳舞, 看到汽车猛吸一口烟雾吐出的圆圈, 看到被践踏的草坪在包扎伤口。
看到一瓶茉莉花在释放着干净。
今天的茉莉花。
而不是明天的。
更不是昨天的。
农夫在田间锄禾, 对你们的拯救刚刚开始, 想到了你们。
有谁能头戴茉莉花, 走进田野?
我, 没有勇气。
小提琴就是我的春天。 于弦上跳跃, 她将声音洒在大地, 填在木质纹理。
桃枝上的花苞, 一夜之间开了。 河水在解读粉红的秘密, 我们的清晨亮闪闪的——花的气味环绕着我们, 安静, 善良。
小区的天空是罕见的纯蓝。
坐在池塘边, 将情绪梳长。
水面上的阳光泛着镜子的光, 学走路的幼儿笑眯眯吮着指头——最洁净的手。
鱼露出头来换气, 就如我, 也是出来刷新心情。
传来吉他声音, 我们不过是琴弦上的音符。 有春花, 有冬雪。有聚, 有散。 我喜欢它吗? 春天要是白色的, 我会孤独。 而琴声唤醒了水的温度, 周围逐渐繁茂, 我读着一首诗, 领略春天、 琴弦、 水面的光。
领略弯着腰的古都之美。
匍匐于大地的, 并非草。
身子上根须越加繁茂, 这是我们的遐想和隐喻。
城市上空依然是初夏模样, 风不屑于安静, 树木不屑于年轻。夕阳暮色, 钓出天空一颗星时, 不喜不悲, 你淡然, 我淡然, 星也淡然。
一首诗, 从没有哗众取宠过。
坐在东京大道的桥上, 汽笛声填满我体内的漏洞, 被困束的头发, 找不到解救的双手。
以木为阶——造物主, 慈悲鸟的声音, 包容蜩沸粉尘, 渡欲念荒诞。
车来车去, 一颗心被刷上不同颜色。
我, 也只是路过的。
湖边树木是主人, 它与天空互相劝慰。
走出大道, 隐藏于秘林, 学草匍匐大地, 我的头发飞在身后,看到——玉簪花, 悄然无声关闭它的墙体。
我什么也不需要, 空, 真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