羚羊挂角

2023-02-20 01:32
延安文学 2023年2期
关键词:赵翼阿芳小舅子

朱 斌

羚羊是亦正亦邪的动物,羚羊挂角是亦褒亦贬的成语,在赵瑜身上统一得十分完美。我在想:若赵瑜真是一头羚羊,他会不会把角挂到月亮之上?至少他已经把角挂到梅枝上了,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梅嘛。无论是为人处事还是艺术创作,赵瑜都配得上羚羊挂角这四个字。

我和赵瑜在市城建局办公室共事了四五年,由此结缘。算起来,前前后后的,他帮我解决了三次住房问题。

第一次,他帮我解决的是宿舍问题。那时,我刚从大学毕业到市城建局办公室做秘书。赵瑜当时是办公室副主任,管党务一摊子事儿。我虽则是个秘书,由于尚未入党,所以工作上和赵副主任基本不搭界。可赵副主任具体管着机关人员住房的事儿,包括我的宿舍,我必须有求于他。

在外人看来,既然做了市城建局办公室秘书,宿舍应该不成问题。但赵副主任一再对我说:“再等等看、再等等看,”

一直等了半年,等到局长看不下去过问这事儿了,赵副主任才帮我安排了一处宿舍。其实,市住建局也就这么一处宿舍了。赵瑜给了我一个地址,一把钥匙。

赵瑜在给我钥匙时还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两间房子,你一个人住不了吧?可别光顾着自己哈。”

啥意思呀,难道我还会转租出去一间不成。也没多想,拿了钥匙,兴冲冲地按着地址就找过去了。

这处宿舍离我供职的市住建局不远,骑自行车三蹬两转就到了。论起来,这两间平房应该是空关房,而且空关的有年头了。现在,全局工作人员中外地单身青年需要住宿舍的穷小子就我一个,在来的路上我还想着如何去打扫布置这两间房子,我还曾想过,实在不行,收拾一间出来做栖身之地就行了。可是,等我找到那里一看,顿时傻眼了。

这两间不起眼的平房里面居然已经住了两个女青年。准确点说,是一个女青年和一个少女。

一开始,我当找错地儿了,掉头就要走。可是她们却异口同声地说:“别走,朱秘书,您的宿舍就在这儿。”

“这怎么可能?”我惊讶得目瞪口呆,这两个从未谋面的姑娘居然连我姓什么做什么都知道,究竟是什么来路?这也太不可思议了。我本能地要拨转自行车头,回去问赵瑜副主任这是怎么回事?。

但她们并不容我抽身离开,小一点的姑娘一下跳到我身后,张开两条细溜溜的胳膊断了我的退路。大一点的美女则十分紧张地用双手拉着我自行车头。我满脸惊恐地望着大一点的美女。

她满脸通红急巴巴地解释道:“你听我说。我们是赵主任的老乡,已经在这儿住了些日子了,而且还想在这儿住一段时间。如果朱秘书同意,南面那间大房子你住,北面这间我们姐妹俩住。若是朱秘书不同意,我们这就找赵主任重新安排。”

听她一席话,我总算想明白了赵瑜给我钥匙时说的那句话。我哪里敢得罪赵瑜,他还是我的入党介绍人呢。也罢,反正我就一个人,让一间出来又何妨。

于是支好自行车我进了南面那间屋里,一看屋里干干净净的,靠门的屋角处直愣愣地竖起来一根自来水管,水龙头下放着一个鲜红的崭新的塑料桶。大美女解释道:“只有一个水池子在北面的房里。这个水龙头是赵主任叫人新接出来给你用的,下面的塑料桶是我们买的,算是见面礼。”

“哦。”我一边听着一边打量着屋子。

“还有,忘了告诉你了,我叫阿芬,她叫阿芳,我们是赵主任的扬中老乡。”

我望着这根傻愣愣的自来水管,想着赵瑜不仅张罗着接出来这么一根自来水管,还张罗着给南面的房子开了一扇门,原来的那扇内门则装了根铁插销,我过去拉开插销推了推,那扇门纹丝不动。

阿芬不好意思地解释道:“那边也装了一根。”

“哦。”

怪不得赵瑜给我的钥匙是崭新的呢。

第二天上班和赵副主任一照面只是笑笑而已,他一字不提,我也什么都不说,心照不宜宣吧。倒是过了几天后,我们局长为表示关心我这个下属,特意当着赵副主任的面问我:“怎么样,宿舍还行吗?”

我下意识地扭头去看赵副主任,他虽则面带笑容,可与我对望的眼神里却明明白白地含着紧张……反正,十分复杂的眼神让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我赶忙掉过头来对局长说:“挺好的、挺好的。谢谢局长关心,谢谢赵主任安排。”

直到我结婚分了单元房搬走,阿芬阿芳也没有走的意思。至于她俩在城里靠什么谋生,我也不甚了了。反正是夜里我已入睡了,她们还没回来;早上,我出门去上班了,她们好像还没有起床。节假日也难得照面。只有一次夜里,听到一句很奇怪的话语,阿芬啜泣着说:“我为他刮得……跟纸一样薄。”

“姐姐。”阿芳小声唤着她。

随后陷入沉寂。

每月她们会主动找我一次,把水电费的单据交给我,由我拿去给赵瑜签字后到财务上报销。赵瑜签字很爽快,他并不看单据正面上的数字,只是在背面签上“请予报销”几个字和自己的大名。会计曾经嘟囔过水电费有点多,大惊小怪地问我:“侬还开火仓的?”

我一笑了之,我是吃食堂的,她们开火仓。但我一句也不肯多说,只是拿了钱回去后交给她们。第一次把钱给她俩的时候,阿芬笑着说:“你收着吧,别嫌少。”

我怪异地瞪了她一眼,“啪”地一声把票子甩到圆圆的小饭桌上。

“那我们请你喝酒可好?”阿芬马上追出来一句。

“不喝。”我已走到了屋外。

等我结婚的时候,机关里还有公房分配。和我一起申请婚房的还有局团委副书记,人家可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我和他不可同日而语。婚房分配这事儿,经局长办公会讨论同意后,剩下的事儿就由赵副主任负责办理了。他先给我开的公房调拨单。

那天,办公室里就我们两人,他把我曾望眼欲穿的公房调拨单拍在桌上,然后意味深长地说了一番话:“这两三年,我们相处得不错。你也活络能干,善解人意,上上下下人缘也都很好。我也就不瞒你了,这次分的两套房子,一套在清凉,一套在清潭。清凉的是三楼的一室半户,清潭的是顶楼的两室户。清潭的比清凉的大十多平米。你如果信得过我呢,就要清凉的。我这儿立马就把调拨单开给你。”

说完,他拧下钢笔帽,笑眯眯地看着我。等我同意后,他就填单子,然后我就可以去直属房管所领房子钥匙了。

说实话,讲本意,我是想要清潭的房子的,大而且离我爱人单位近。但我深知在机关里混,往往是不吃敬酒就要吃罚酒的,我不知赵瑜这回葫芦里卖的是什么,但他肯这么说,那么,清潭的房子就一定有情况。于是,我违心地说:“我一切都听赵主任的。”

果不然,分配给我的清凉的房子虽小,却是老小区里的新房子,还没人住过,好好地在那儿等着我呢。而团委副书记分到的清潭的房子,真是活见鬼了,里面已经住人了。也不知是谁干的,他气呼呼地来找赵瑜论理。赵瑜两手一摊摆出一副无辜无奈的样子说:“我哪儿知道里面已经住人了,我只负责开调拨单。秋玉书记让我把这套大十多平米的房子开给你,我就开给你了,我咋知道里面住人了。”

怼得我们的团委副书记直叫唤:“人家都说近水楼台先得月,我这倒好,托熟托熟吃块粕肉!”

结果,一笔糊涂账搅了一年多时间,直属房管所才在远得鸟不拉屎的白云新村给团委副书记调换了一套两室户。想起这事儿,我就后怕,要是摊到我头上,恐怕猴年马月都解决不了,我还不知道要在那张空头调拨单上住多久呢。也就是从这往后,我和赵瑜的交情好像深得不可开交了。

我第三次找赵瑜解决住房方面的问题时,我和他都不在市住建局办公室了。我被委派到市住建局下属的质监站做办公室主任去了,质监站是个正科级的有行政管理职能的事业单位,办公室主任听上去像个官儿,实则没级别,出不了门儿的。赵瑜就不一样了,有张老总帮衬着,他先到局计划财务处做了两三年处长后,就被提拔成了分管财务和房地产开发的最有实权的副局长了。据说凭他的条子去买房子,开发商都会给优惠两万块钱,当时一套商品房贵也就是二十来万,可见赵副局长的力道非同凡响。当然,他也不会随便就写条子的。

我这次硬着头皮找他是为了给我小舅子买房子弄些优惠。我太太曾劝我们算了,不要自讨没趣,她说:“此一时彼一时,人家现在是炙手可热的大领导了,你跟人家的差距越拉越大,凭着什么给你那么大面子。”

可我心猿已动意马难收,我还是去找赵瑜了,连我也没想到,他竟然这么爽快。

赵瑜听后微微一笑,姿势优雅地从办公桌上扯过一张便签,拔出笔来问我:“说吧,想让我怎么写?”

我一下子愣住了,不知如何回答。他其实并不需要我回答,立刻就以半商量半决定的语气接着说道:“就写:兹有市质监站办公室主任,括弧,一位十分够义气的小兄弟来商谈买房事宜,请不遗余力优惠之为感。如何?”

“好好好。赵局肯如此写,也是顶够义气啦!”

我话音未落,他已落笔龙飞凤舞地写了起来。我注意到他用的是笔尖儿弯弯的美工笔,签的名儿的确漂亮。

我小舅子在建行工作,买的是金城房地产开发公司建造的商品房,十八万出点头。在找赵瑜之前,我小舅子已经托他们行长找金城的老板给减了八千块钱房款,这已经是很给面子了。在这种情况下,再拿着赵瑜的条子去找那老板,还能不能优惠,优惠多少?我们心里都没底,说白了,我小舅子是去撞大运的。

等我小舅子心怀忐忑地拿着赵瑜的条子再去找那位老板时,他接过条子一看,当场愣住了。据我小舅子说:空气仿佛都凝住了,那老板瞪着一双金鱼眼怪怪地看了我小舅子好一会儿,才阴阳怪气地吐出一句话:“搬的菩萨一个比一个大啊!而且和他的关系还不一般呐。要是都像您这样,我们不白忙活了么?”

我小舅子也是不卑不亢,心想:反正已经减了八千了,再多减一个算一个。就对那老板说:“那您就看着办吧。”

那老板气呼呼地把条子揉作一团往纸篓里一扔,把肥腾腾的身子往老板椅里一沉恨恨地说:“都这样的话,我们还不得关门?”

听他这么说,我小舅子心想:这下没戏了。

就在我小舅子站起身准备离去时,听到那老板在电话里跟手下没好气地说:“把翠竹新村甲单元302的房款结算单拿过来。”

听他要的是自己买的房子的房款结算单,我小舅子又坐了下来,架起二郎腿笑眯眯地望着那老板。

没一会儿,结算单就送来了,老板拿起笔来刷刷刷地写了几个字后,往我小舅子面前一推:“再优惠你两万,总可以了吧。”顿了顿,他心有余悸地问到,“你不会再搬出什么佛来吧?”

我小舅子听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从心底蹿上来一股狂喜,再优惠两万?天啦,这套房子的房价才十八万多点儿,两次优惠了两万八,而他自己一年的工资还不到一万元。这简直是……

他连忙对那老板说:“没了没了,你放心,到此为止了。”

那天,我小舅子在回来的路上去超市办了一张两千元的购物卡,又买了好几个卤菜拿到我家来庆祝。我们一边吃着喝着一边说着笑着。

不要说我太太,连我都不相信。我原想着那老板能再减一万两千元房款就算给足面子了,谁想竟然又给减了两万。

我小舅子让我把两千元的超市购物卡送给赵副局长。

我说:“这倒不必,他欠着我呢。”

“他欠你?”我小舅子大惑不解。

“啊。”喝了点酒,我故弄玄虚,但我还是没有把帮赵瑜金屋藏娇的事儿抖搂出来。再说啦,这事儿也容易引起太太误会,我说的是另一件事儿:“我俩在市城建局办公室共事时,我还帮他给他儿子送过雨披呢。我俩交情深着呢。”

“就这?他就给你这么大面子?”我小舅子满脸的不相信。

但我确实给赵瑜的儿子送过雨披,那时那小子还在读高中。还真别说,我和这小子还有那么点缘分。

赵瑜的儿子叫赵翼。送雨披的时候我并没见着他,学校门卫不让我进校园,只让我把雨披给他们转交。等我见着赵翼时,他都工作了。是他主动找我来的,我也不知道这公子哥儿怎么会来找我,不过他一口一个“主任”地叫着我,就跟我当年一口一个“主任”的叫他爹一样。

他那曾官至副局长的爹已经倒台了,因他倒的台。赵瑜为了让赵翼出国留学收了别人的钱,最终吃了个判二缓三的官司。知晓内情的人都说:“要不是张老总罩着,他起码得在里面蹲上十年。”

但等赵翼来找我时,他老子——赵瑜,已东山再起了,亲自做起了房地产开发生意,而且做得轰轰烈烈,是全省都有名的响当当的大老板了。所以我更不明白这小子找我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还在没有级别的质监站办公室主任的位子上原地踏步,赵翼来找我,我能为他做什么呢?

不知为什么,赵翼往我这跑得挺勤挺客气的。他回回来都带小礼品送给我,自动鞋刷、打火机、保温杯、电话卡……五花八门的,弄得我却之不恭、受之有愧,忍不住问他:“如果需要我为你做点什么,你就直说好了。我们之间不用这么客气的。”

他嘿嘿干笑了两声:

“那,主任,那我可就直说了。主任听了可不许笑话我。”

“说吧,尽管说吧,我咋会笑话你呢。”

“那我可就真的说了。”

嘿,这小子,遗传了他老子的一头自然卷,也自然遗传了他老子一肚子的弯弯绕。我满怀好奇笑眯眯地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望着他,心里迫切想知道:我究竟能帮上他什么忙?

“就是,就是……”他伸出白皙的手抓了几下黑黝黝的自然卷,乌溜溜的眼睛注视着桌面说道:“就是,就是想请主任在小雪面前帮我美言美言。”

“哪个小雪?”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就是你们材料检测科里的小雪。”

“薛小雪?”我叫了出来:“原来你往我这跑是为了她呀!”

原来,这厮看上了小雪,正在追她。但小雪还在犹豫中,尚未接受他。

要说赵翼这厮也确实贼,他似乎是在玩擒贼先擒王的伎俩。小雪是我们单位,不,光是我们单位还太小了,还不到三十人,她应该是整个住建系统的一枝花吧,追她的人海了去了。这小雪做材料检测工作的同时兼着团支部宣传委员一职,我则兼着团支部书记,所以我和她的关系就更近了一层。由此可见这厮真是挖空心思了,搞迂回包抄都搞到我这儿来了,用心也真可谓良苦了。我问他:“你是怎么认识她的?”

“在我们开发的工地上,她去抽检材料时认识的。”

“哦,原来是这样呀,算是一见钟情了,眼光不错嘛。”

“哪里,主任,还没到手呢,还得主任亲自出马帮我美言美言呢。”

我如释重负,笑了笑说道:“成人之美,何乐而不为呢。你早说呀。”

颇为有意思的是,我才和赵翼谈妥,赵瑜就亲自来拜访我了。

赵瑜此来,不以曾经的老领导身份,也不以功成名就的房地产大佬的身份,而是以一个艺术家的身份,或者更精准点儿说是以一个知名摄影艺术家的身份来拜访我的。他郑重递给我的一张名片上只印着一个头衔:市摄影艺术家协会会长。

这张名片就和赵瑜的长相一样不俗,清清爽爽的。

他落座于一张又窄又薄的折叠椅后,即把夹在腋下的一本又宽又厚的影集放在了我的办公桌上。我刚才担心赵瑜会不会把那把折叠椅坐塌了,现在又觉着这本影集要把我的办公桌压垮了。

不错,作为摄影艺术家,他也是非常成功了。今年阳春三月里,他办了一场风风光光的“赵瑜建摄影展”。从展名可以看出,他对城市建设怀有深厚的感情,建摄即建设摄影也。但展出的作品却几乎没有什么建设工程方面的内容,而去看的人则大多和建设工程有瓜葛。

我也去看过那个影展,做得确实大气精致,那个影展上最吸引我眼球的一张照片,被赵瑜选做了他影集的封面。我记得那幅作品在那场影展上美其名曰“羚羊奔月”。此前,我只知羚羊会挂角,不知羚羊还会奔月。由羚羊挂角这典故,我断定它是一种狡诈的动物。没想到它竟然还可以如此优美!夜空下,这只硕健的羚羊屈伸前腿,后退蹬得笔直,整个身子凌空给人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它若是有思维意识,一定把此刻的自己想象成了嫦娥的化身。我再一次被这幅作品深深吸引,两眼不由自主地盯了上去。

赵瑜也由它开启了话端:“这帧作品费了我不少功夫。我们在果洛州的草原上挖坑蹲守了好几晚,花了很多钱,遭了很多罪……”

“不过也算值了。”

“值了”两个字,赵瑜说得并不重,但却警醒了我,把我从别人的艺术境界中拽回到自己的生活现实里。

其实,我心里也十分清楚,赵瑜纡尊降贵地来看我不光是要叙叙旧,显摆一下他已经是个摄影艺术家了,恐怕他还有别的什么企图。果不其然,他讲着讲着话题一转,忽然问我:“听说你夫人在口腔医院?”

“是啊。”我一愣,他怎么问起了这个。

他笑眯眯的两眼迎着我困惑的两眼,用手掌轻轻摩挲着两侧的脸颊问我:“你看我这两边脸有什么异样吗?”

我开始仔细瞧他的两边脸。确实不是作为大老板所应该有的那种又白又胖,显出养尊处优的模样,反而是又黑又瘦,一派饱经沧桑的光景。赵瑜这脸与大老板的身份不符,论起野外摄影家来倒是差强人意。除此之外,我也看不出什么异样来,于是我尴尬地笑着说:“没啥异样呀!清瘦了一些,但很像一位野外摄影艺术家的脸呀。”

他苦笑了一下,用右手食指捺在右侧脸颊上问我:“你没看出我这右边的脸有些塌了么?”

未等我回答,他又曲着右手那根食指勾拉着右嘴角接着说:“你看,右边的牙都快掉光喽。”

“哦。”我顿时明白过来他为什么来看我了。

“听说你夫人搞种植牙是权威。”

他搞起房地产来顺风顺水的,全靠那时候积攒下的庞大人脉呀,就连种个牙,翻翻多年前放的债——帮我小舅子买房的事情,都能找出个知名专家来。唉,出来混哪有不还的。我笑着说:“赵总,哦,不,赵局,种植牙就包我身上了。”

谈完正事,再东拉西扯了两句后,他起身告辞,我一直把他送到了单位楼下。见他的座驾开过来,我和他再次握手告别。这时,大奔驾驶室的车门忽然被推开,一个浑身珠光宝气的妖冶女子钻出来笑眯眯地叫我:“朱主任,可还认得我?”

我被她问得十分难堪,只觉得脑袋被她的香水味冲得嗡嗡的,实在想不起这位佳人是谁。想要再看看,又怕自己不争气的眼睛会不听话地直接掉到那白酥酥的乳沟里出不来。只好转过头,用求助的眼神望着赵瑜,小声问道:“这位是?”

“真认不出她来?”赵瑜得意地看着她说:“你们可是同在一个屋檐下住过许多年的哦。”

“真是的,老房东怎么就把老房客给忘了呢。”

听他俩一唱一和的,我再次扭头去看这个美人儿。她迎着我怯怯的目光得意地笑着把头一扬,让我看见了右耳垂下腮帮子上的那块胎记,猛地想了起来,脱口叫道:“阿芳,你是阿芳!那,阿芬呢?”

“那你可要问他了。”阿芳曼妙的身子向赵瑜边上靠了靠,整个人好似春风吹拂下的河柳。好几年不见,昔日的黄毛丫头早已出脱成了一个光艳四射的熟女。我又扭头傻愣愣地望着赵瑜,期待着一个答案。赵瑜轻飘飘地吐出一句话:“她现在是贱内。”

赵瑜说着就钻进了车里,阿芳也笑着闪进了驾驶室。

我站在单位大门前的台阶上怔怔地想着:这对姊妹花算是被赵瑜收用了吧,也算是混出个正果来了吧。

小雪将来会不会也要把什么刮得跟纸一样薄?

想着想着,我心里忽然钻出这么一个奇怪的念头来,还不由地打了一个寒噤。

要说赵翼,这小子最近撺掇小雪辞去了工作,和他一起去搞什么毗邻房地产测绘公司去了。小雪当上了毗邻房地产测绘公司副总,开上了宝马。

凭心而论,赵氏父子眼光确实贼。不光是找女人,找创业机会也是一流的。父子俩成立了本市第一家民营房地产测绘公司占尽了先机,但发展却很不顺利。天时地利都具备了,却没有人和。

公司申报资质的时候需要房管局签字,但房管局就是不签。当然,赵瑜也不是等闲之辈,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打通了省住建厅的关节,绕过市房管局,胡乱弄了个丙级资质。一开始也倒显得很红火,赵翼在市中心商务区最豪华的写字楼里包了整整一层,送上门来的业务络绎不绝。眼看着要日收斗金了,可惜好景不长,忽然生意如退潮般地消失殆尽。因为,市房管局的关局长也不好惹。人家心里不舒服:你有本事,可以绕过我把资质给办下来,看我怎么收拾你!他指示下属的市产权监理处不认可毗邻房地产测绘公司测绘的结果,一下子把它弄成了死蟹一只。测绘结果不为市产权监理处认可就办不了房产证,办不了房产证,谁还会花笔冤枉钱找上门来求测绘呀。

其实,赵氏父子真正的对头并不是关局长,而是关局长手下的国有企业——市房地产测绘公司。市房地产测绘公司不但有甲级资质,还和市产权监理处是两块牌子一套人马。不管市房地产测绘公司也好,市产权监理处也好,都归市房管局管,关局长当然要护犊子了。再加上赵瑜当分管房地产开发和房管局三天两头搞磨擦,恩恩怨怨积得很深,许多看他不顺眼的人还在台上,所以现在轮到他被人家卡脖子了。

赵氏父子岂肯善罢甘休,和房管玩了一把行政复议,结果从市政府法制局拿到了关局长亲自撰写的行政复议答复书:“对于用于房产登记中的房产测绘成果,我局认为,不能完全市场化,否则容易形成恶性竞争,造成测绘市场的混乱……”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赵瑜让赵翼从豪华写字楼里搬出来,搬到郊区两间破烂不堪的平房里。小雪的宝马也给收藏了起来,坐着赵翼开的摩托车上下班。然后,请来各种各样的媒体记者进行采访。本地记者不大敢得罪房管,倒是从省城请来的一个著名记者最卖力,写了一篇题为“惨遭房管封杀可怜民测搁浅”的长篇报道,也真是让人不得不服,生生地就把一个服过刑的人描绘成了一个退了休还想发挥余热为社会做贡献却又处处被刁难的机关干部。文中还配了一张图,配图是赵瑜紧锁眉头一脸严肃地捏着那张行政复议答复书站在市房管局大门口……一下子把市房管局抛到了舆论的风口浪尖上。

我没见过羚羊挂角,但我就是觉得配图中的赵瑜是一只挂角的羚羊。我太太说:“神似倒是神似了,就是不见角。”

“大角无形呀。”

“快拉倒吧,我只听说有大象无形,没听说过大角无形。”

“不懂了吧?只有大角无形,挂角结束后才可继续玩奔月。咦,这父子两个是被谁惯着的呢?咋就能这么随心所欲呢?”

“我哪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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