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国露
在当代文坛,方英文是一个独特的存在。无论是以《落红》《后花园》《群山绝响》为代表的长篇小说创作,还是像《种瓜得豆》《短眠》《偶为霞客》等大量散文随笔书写,他都明显地区别于“文学陕军”,总显出独一无二的精神气象,每每给人以特别的阅读快感和深深的思考余音。
发表于《延安文学》2023年第1期,又被《小说选刊》2023年第4期转载的短篇小说《昙朵》,是方英文的又一新作。小说延续了方英文灵动俏皮的叙事特征,彰显了一种感人至深的情怀力量。小说围绕工程师吴士游在不同时期的情感变化,描绘出了微妙的人物心理变化图谱,将个人的情感底色与现实生活交织在一起,既谱写了一曲怀旧芳华,又咏叹了时代的刷新变迁。
作家铁凝曾经说过:“文学应当有力量惊醒生命的生机,弹拨沉睡在我们胸中尚未响起的琴弦;文学更应当有勇气凸显其照亮生命、敲打心扉、呵护美善、勘探世界的本分。”在《昙朵》中,方英文正是用精心编织的故事,将纯真年代美善的一面呈现给读者。这其中既有青春回忆,也有对校园生活的追怀。特别是写着“昙朵”二字的那本《高等桥梁结构理论》课本,记录了一段当年轶事。岁月如歌,时光飞逝。恰如这极具隐喻色彩的人物名字“昙朵”一样,是昙花,也是闪电,一切美好都转瞬即逝。即便如此,这短暂的一瞬,之于漫长的人生,也足以照亮始终,具有永恒的意义了。
虽然工程师吴士游始终携带着那本签名书,小仙童昙朵也对他的浓郁情感未曾泯灭,但是一切都回不去了。昔日的小女孩长成一位绰约婉丽的舞蹈家,而吴士游也不再是那个青春男子了。恰如汪曾祺所言,作家是感情的生产者。优秀的小说家总善于在自己的创作中,把现实生活的描摹与别样的表现紧密结合在一起,显示出叙事性文本诗意追求的特色。
在小说的整个叙述过程中,方英文着眼鲜活的现实、真实的个体,将琐碎的日常生活纳入创作视野,深刻剖析了世俗社会的多元性与人生的复杂性,使小说在个体情感纠葛描写中,揭示了人生的困厄和人性的复杂。昙朵虽然是侧面写,着墨也不多,却跃然纸上,给人深刻印象。小说里有一段闲笔,初看显得多余,实则寓意颇深:
女儿不到四岁时问爸爸:我长大了能不能给你当老婆?爸爸一脸严肃无所适从;妈妈乐了,问她为何要给爸爸当老婆?她说爸爸好帅吔!我是爸爸的老婆呀爸爸有老婆是我呀,你长大了自己去找吧,看上谁就给谁去当老婆啦!这次对话沉重地伤害了女儿,爸爸再回来时她就不冷不热了,同时对妈妈充满了抱怨。
养女儿的家庭,这样的轶事很普遍是吧?稚气好玩,虽然让人哭笑不得。“爸爸好帅吔”,通过小女儿口,写了吴士游的仪表风采。这就为吴士游当年被一个小女孩迷上,提供了合乎情理的逻辑链条。
《昙朵》告诉读者,爱情是天性,爱情在很小年纪就有了,特点可能是模模糊糊的偶像崇拜。重要的是,爱情与年龄无关。法国总统马克龙与大他24岁的妻子深沉相爱,是绝佳的案例。吴士游比昙朵年长不到20岁吧?
这个人物塑造上,作者给她披上了浪漫的外衣,在诗意的抒情中,折射出作家的人性洞察与人文关怀。在某种程度上说,《昙朵》的抒情和诗意,是和作家笔下的人物共情同调的,是善良温热的,更是心灵之美与人性向善的映射。在著名学者王德威看来,“一般论述往往将抒情和感伤自恋、耽美浪漫联系在一起。与此相反,我把抒情视为触摸现代中国历史危机和‘感觉结构’的重要基石”。《昙朵》以作者独有的方式在不断触摸的现代生活中诗意地表达着、抒发着怀旧与美好,演绎了一出光阴爱恋的故事,唯美画图,用小说的琴弦弹奏出了生命的咏叹调。
工程师吴士游这一个时代人物,是无数“基建狂魔”中的一位,正是他们的奋斗,才使如今的中国成了世界基建大国、制造大国。作为一个特定的小说人物,吴士游工作中精益求精追求完美,具有高度的责任感。在当了副院长后,他从不把自己当领导,规规矩矩不揩公家油水;拒绝谭村村长送来的礼品,君子自重;帮助送葬队伍安全过桥,避免了可能发生的事故……这些让我们感受到了吴士游形象的立体感。凡人皆有弱点,作为一个婚姻中的男子,他竟也有把持不住的时候。只因作者合乎情理的精彩描写,读者对他的奇遇表示相当的谅解——没准羡慕得可以。
《昙朵》在柔软、温暖的心理情感向度之外,同时写到了命运交错下个人意识在生活、现实和社会促动启示下的向上生长的力量,在诗化的抒情中,呈现了一种独特的审美存在。
人们常说,文学是时代的反映。小说《昙朵》正是方英文通过对时间尺度和空间坐标的拓延,既写出了个体命运和情感的曲折跌宕,又在诗意的抒情基础上做了时代的审美创新。